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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 作者:金陵雪

第13章 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闻人玥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外面好多人围着小林医生。”

  聂未淡淡道:“是吗?我看还不够多,他总闲得慌。”

  “今天没有手术?”

  “推迟到下午了。”见她一直往门口瞄,他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去泡杯茶来。”

  悲催的闻人玥赶紧去倒茶,倒完茶又要帮他给绿色植物浇水:“我以前养过一盆含羞草。”

  “你不是喜欢睡莲吗。”

  他怎么知道的?

  “一碰它,叶子就合起来了。”她继续自己的话题,拿一双手做示范。

  “和你一样。”

  “……”小师叔,食不言,寝不语!

  聂未吃完了,打开投影仪准备看一段关于双手移植的手术录像。

  怕血淋淋的吓着她:“这里没事了,你先走吧——”

  他还没说完,闻人玥就冲到门口了:“小师叔,再见!”

  口气太雀跃,有种逃出生天的意味,聂未立刻改变主意:“站住。”

  闻人玥苦着脸:“小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我妹妹聂今下个星期六结婚。”聂未走到衣帽架前,去公事包里拿请柬,“月轮湖会所。昨天我们去过的地方。”

  对是否延请哥哥的同事这一点上,聂今根本不需任何推动。她在她那个圈子里已经算个名人,又和明丰药业的小孟太太关系良好。

  聂未是格陵最年轻的大国手这一纪录尚未被打破,聂未的妹妹、小孟太太的密友举行婚礼,格陵医界岂有不捧场的道理。况且这种喜事,当然是越多人捧场主人家越欢喜。

  “下个星期六?我……”闻人玥欲言又止。

  “你什么?”

  闻人玥小声道:“我那时候已经走了。”

  他站在衣帽架前,背对着她没了动静。

  她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又说了一句:“我订了下个星期五的机票。”

  聂未动了一动,但是没有转过身来,语气有些感慨,又有些冰冷:“闻人玥,你动作真快啊。”

  “一放榜,我就网上订票了。”也就是昨天的事情而已,他们明明还聊到了。

  “昨天你怎么没说?”

  “你没问我什么时候走。”闻人玥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和外公说过了——”

  “老师听得见吗?”聂未突然大喝了一声,“你和他说有什么用!”

  闻人玥低着头嘟哝了一句:“我不知道小师叔的妹妹要结婚啊,不然我就……”

  “就什么?”

  “就迟两天走。”

  聂未拿着请柬转身,大步逼近:“你现在知道了。”

  “可是机票已经订了,而且我是用妈妈信用卡的里程积分买的打折机票,不好改签……”

  “我没兴趣听这个。”聂未打断了她的解释,把请柬塞给她,“不过你可以试试看,不来会有什么后果。”

  闻人玥不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胆量不去呢,还是根本只要能和小师叔多待一秒,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全然不顾众叛亲离。

  机票改签了,里程积分没了,女儿要晚归了,匡玉娇气坏了:“为什么要留下来参加聂医生妹妹的婚礼?你忘记了我们过年去他们家登门拜访的时候,她那种态度——”

  其实聂今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孩子能用什么恶劣口吻对待闻人一家呢?只不过匡玉娇见不得自己老公、儿女选好了水果花篮,不顾他们是伤心地、大老远跑过去登门道谢,才说了一句“我们是病人家属”,就被伶牙俐齿的聂今给打发了。于是记忆中的聂今便成了与她针锋相对的恶女。

  “我哥不在家,以后不要来了。你也来,他也来,这里是菜市场?医院怎么出了奸细,连我家的地址都漏出去了。应医生说得对,他们对你好,是看在你外公的分上,不需要你感恩戴德,还巴巴儿地贴上去送人情。”

  “这不是小师叔妹妹的原话……”

  “不是原话也差不多!”

  “小师叔的妹妹其实没错……”

  “是没错。我们也没错,大家立场不同而已。”匡玉娇气愤道,“立场不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

  网络视频那头的女儿居然立刻顶嘴:“表哥表姐们都去,我也要去。”

  匡玉娇大吼:“闻人玥,你是白眼狼!”

  闻人玥对着电脑送飞吻:“我是白眼狼,你是好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匡玉娇立刻软化:“好好好,参加完婚礼就赶快回来。对了,既然是喝喜酒,就买件好衣服穿,别不舍得。”

  星期六那天,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和闻人玥一起包了个大红包,由贝海泽驾车前往月轮湖会所。

  “海泽表哥,让我试试吧。”副驾驶座上的闻人玥哀求道,“我拿了驾照之后只开过叶子的Smart。”

  贝海泽:“到了车少一点的直路上就换你开。”

  伍见贤:“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闻人玥:“叶子去学的时候,我陪她来着。”

  伍见贤皱眉:“她怎么随时随地都要人服侍?”

  伍思齐叹气:“我邀请叶子和我一起来,她又不愿意。”

  伍见贤喝骂:“如果她跟你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你的女朋友?真不知道桑叶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等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女孩。”

  闻人玥笑:“叶子就挺好,家庭好,工作好,长得漂亮。”

  伍见贤冷哼:“好个屁。你除了读书不利索之外,其他的比她好千倍万倍。”

  闻人玥转过头来:“见贤表姐,这话说得真好听,多说两遍呗。”

  伍见贤伸手扯她的耳朵:“好话不说两遍。”

  “见贤表姐,轻一点,疼。”

  “要是在古代,你就是思齐的媳妇,跑不脱!”

  伍思齐和闻人玥两人异口同声:“我不要!”

  贝海泽笑着停下车:“来,阿玥,换你开一段。”

  闻人玥搓搓手:“好。你们都系好安全带。”她开车稳准,精神集中,又很细心。贝海泽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什么问题,索性让她一直开到会所去了。

  “海泽表哥,回去也让我开吧。哇!”停好车,一下来闻人玥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好漂亮!好像做梦一样!”

  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袭白纱,一匹白马,一位王子,一个婚礼。

  婚礼在月轮湖边举行,婚礼后的宴会则是在会所内。

  聂今花了大心思,将婚礼现场布置得极其精致。小到一支签到笔,大到一面迎宾牌,都将鲁明忱的建筑背景和自己的音乐背景融合在一起,注入了不少心血。

  婚庆公司的接待人员为女宾佩上晚香玉花苞做的腕花,要到了晚上跳舞的时候才更香,闻人玥喜欢极了。

  她对婚礼的印象停留在七年前男方到女方家里去迎亲,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充满世俗气息的喜宴。所以一看到聂今极具个性化的婚礼布置,顿时震惊得不行:“啊呀,细节好用心!签到台好像五线谱一样呢!”

  婚礼Loho由L和N两个字母组成,L拉着一车砖头,N坐在砖头上拉小提琴,拉出来的音符流淌了整个铺着雪白丝绸的桌面。

  签到台从前到后,错落摆放着新人的合照,从初识到定情,从恋爱到结婚。最终从车上掉下来的砖头垒出了一栋小房子,仔细看又是一个个小音符组成的,每个窗口都有新郎新娘的面孔配上Q版身体,在客厅里看电视,在厨房里做饭,在书房里抢电脑。闻人玥笑着说:“在卧室里——呃,窗帘拉上了。哈哈!”

  雪白路引上悬垂的花球,五颜六色,大胆撞色反而有种落差美。

  “哇,这种颜色的玫瑰好特别,上次我和应师叔去植物园都没有见过。”

  闻人玥一直跑到心形花门那里去摩挲帷幔:“见贤表姐!这种雪纺混了丝绸变得好柔软!”

  伍见贤赶紧把她抓回来:“喜欢是吧?等你和思齐结婚的时候,都用上都用上。”

  除了闻人玥,大家都参加过不知道多少次婚礼了,现在的婚礼策划都做得很精致,只有她少见多怪:“让我拍两张照再走。”

  身为严谨的医生很难和浪漫的音乐人产生共鸣,所以压根没有像闻人玥那样注意细节,只是略微地夸赞了两句,转而关心与其他宾客尤其是同行前辈们的互动:“爸爸,他们下午有个会,可能比我们先到。”

  医院的大国手们今天下午有个行政会议,散会后肯定是一起过来了。于是一行人签到后径直往会所走:“走,去问候一声。”

  闻人玥只得一边频频回头看一边跟上。

  会所的服务员得知他们是女方哥哥的宾客,带着他们穿过正在布置的宴会现场,又走过一条幽静的长廊,打开一间休息室的大门:“请进。”

  伍思齐才探了个头进去,立刻缩了回来。

  “怎么了?”伍见贤奇怪地问道。

  “全医院的大国手都在里面了。”伍思齐有点憷大场面,“吓得我。”

  “瞧你那点出息!还敢说自己是伍家的嫡孙!闪开!”伍见贤骂道,令一众弟弟妹妹整理整理仪容,便叫服务员过来重新开了门。

  这间中式布置的休息室,宽敞明亮,布局舒适,是月轮湖会所所有休息室中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常有名流巨贾、影视红星光临,与格陵国际会所的直升机坪休息室齐名。但它从未有过这种荣幸,可以招待格陵医界的半壁江山。

  平时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忙碌,不太有机会坐下来休息聊天,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寒暄。

  喧闹的人声中,闻人玥一眼就看见了小师叔。

  聂未穿手工定制的黑色正装,配一只象牙白的领结,正在与贝海泽的父亲——心胸外科的大国手贝中珏,以及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低声说什么。

  闻人玥曾经对桑叶子说过,有钱人不代表豪门。何谓豪门,她没见过,也不懂,只是紧紧盯着小师叔的同时,模模糊糊地觉得他身边那穿着登喜路西装的男人,不过是漫不经心地坐在窗下,自然地跷着腿,一只肘弯放在红木扶手上,微微侧了脸与心胸外科及神经外科的两名大国手说话,一身贵气便已经扑面而来。

  “北京方面只准备对格陵发放两张干细胞临床研究牌照……”

  贝中珏的坐姿很随便,他的腰骨不太好,为了放松脊椎,整个人是毫无形象地朝后仰,两只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两条腿撇着。

  “心肌的干细胞修补术是个极好的突破口……聂未,你怎么看?”

  只有她的小师叔是始终如一的军人姿态,从宽肩到削背,从窄腰到长腿,都是挺直端正。

  她的小师叔在这充满贵气的男人面前,也还是那种淡淡的态度:“那要看神经上皮细胞方面,能否解决畸胎瘤问题。”

  他们说的话,闻人玥即使是在清醒状态下也一个字都不可能听得懂。更何况她现在只是微张着嘴,睖睁地看着她的小师叔。小师叔怎么可以这么帅呢?聂未的头发一向理得很短——因为长期戴消毒帽,总免不了被压塌,已经适应了贴着头皮的发型。自从回国后,他一直没有时间去理发,稍微长了一点,所以没有拗过聂今。

  “你是要挽着新娘出场的,得有个家长的气势……我保证只弄头发。”

  今天她最大,聂未就默许了。

  那造型师其实挺靠谱,见聂未的气质比较冷,所以没敢给做得太浮夸,只是把浓密的头发给分了一分,又拨了一拨,再拢了一拢。见这本来就英俊迷人的帅哥略换个发型就更酷了,他马上跃跃欲试还想扑点粉,喷点古龙水什么的,结果被一把挡开,顿时到墙上挂着去了。

  妹妹见哥哥真的要恼才算数:“算了,反正也不想你抢了新郎的风头。明忱!坐下!”

  闻人玥只见过她的小师叔打领带,没有见过他戴领结。如果说打领带是一般的社交礼仪,那么戴领结则更为庄重典雅,兼之发际线与鬓角如刀裁出来一般,整张脸庞英挺逼人,一瞬间竟然看呆了,连伍见贤扯她,叫她喊人都没听见。

  聂未也是一眼看到了闻人玥。他本来觉得头发那里不太舒服,有点反感。但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朦胧,小脸红透,被伍见贤扯了两把都没回神,断然不是觉得他这模样可笑,顿时觉得被折磨了半个小时十分值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她一直是一条三色裙穿了又穿,今天终于换了一件崭新的无袖V领雪纺裙,淡淡的颜色如同从水中捞起的一片荷叶,长度到小腿中间,纤腰间系着一条松松的金色链子,脚上的绑带凉鞋也是金色。头发绾起来,戴一只同色的发箍,和裙子颜色很相配。上次看到她戴这只发箍,还毫无生气地坐在轮椅上,现在就已经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了。也许正是这种旺盛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才为他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情绪波动。

  正与聂未聊天的年轻男子对他们这一段十四年的羁绊毫不知情,只是觉得一向冷静自持的聂大国手似乎失了神,便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位荷色美人,又转眼瞥了瞥聂大国手的表情。只有完全的旁观者与过来人,才看得出来这一段眼波频递,最是无声胜有声。

  他不是会说出声来推波助澜的性格,便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扶手,抿了抿嘴,露出颊边的一对酒窝。

  “小耳朵!小耳朵!”伍见贤不得不推了她一下,“舅舅、姨夫你都认识,还有师叔们,医院的前辈们……”

  他们都已经自我介绍过,只有闻人玥一进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比战战兢兢的伍思齐还上不得台面:“别傻站着,快问好。”

  闻人玥哪里还敢再看她的小师叔,赶紧低下头:“我……我叫闻人玥。舅舅好,姨夫好,师叔好,各位前辈好。”

  她并不在医务系统内,除了清明祭扫那一次之外,工作繁忙的长辈们不大和她照面,当然也不会亲昵:“嗯,阿玥来了。对了,你不是参加了今年的高考吗,放榜没?考得怎么样?”

  这时候服务员也搬了软墩来,四人依次落座;闻人玥年纪最轻,辈分最低,坐得最远。她接过了茶杯,摇摇头道:“没考上。”

  他们便不再说什么,大概觉得没考上也很自然,反正对她的未来都不看好。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自我介绍的时候,身为大国手的前辈还会自然而然地褒奖一番:“哦,你就是贝中珏的儿子,许昆仑的关门弟子……来来来,老贝和老许介绍一下,这小伙子怎么样?哈哈哈,当然是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了!谈朋友了没有?好好好,先专心搞事业!”

  但闻人玥是高考落榜的大龄待业青年,大家实在不知该怎么抬举:“伍宗理前辈的小外孙女啊……长得挺漂亮的嘛。”

  其实都知道她曾经昏迷又苏醒,伍宗理的遗产纷争也曾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伍家人都在场,便不好说这段公案。

  偏偏不知谁感慨了一句:“这就是聂未的得意之作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坐在贝海泽身边的闻人玥怯怯地看了一眼表哥,见他正专心聆听两位长辈的交谈,便垂下头去整理裙摆。

  很快,糖碟、水果碟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依次取食了,再递给下首的闻人玥。

  她够不着茶几,又觉得放地上不礼貌,只好都摆在膝上。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去拨碟子里的糖,牛奶放一堆,巧克力放一堆,果汁夹心放一堆……分完了,再按不同形状分一遍……分完了,再按不同颜色分一遍。

  “我跟他说,腹腔镜不是万能的。”

  “真是怕那些外地病人哪,一口乡音,你听不懂他,他也听不懂你。”

  “喝一点红酒,反而对心血管好。”

  “连遗传缺陷都可以修补得好,真是巧夺天工。生了一对双胞胎?”

  “格陵之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哪,太可惜了,客死异乡。”

  “不适用人工耳蜗植入术。丹麦最新研制出了一种隐形助听器……”

  她见过小师叔与应师叔一起工作,见过比他年长的医生都要对他恭恭敬敬。她明明知道他的牌友是许昆仑医生和楚汉雄医生,两位不折不扣的长辈。她还曾用聂未做关键词在网上搜索,出来很多令她肃然起敬的报道,但她根本对他毫无晚辈意识。对他用敬称,不过是下意识疏远的一种手段。

  只有此刻,他与包括舅舅姨夫在内的大国手们平起平坐,她与表哥表姐只能坐在软墩上,用着敬称,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们的问题,陪着他们一起笑那些不好笑的笑话,装作全神贯注地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还要时不时点点头。再回头想想,一股又惧又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聂未的“得意之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小师叔是长辈”这一事实。她做的事情,就是逼他喊闻人师妹、强吻他,真是太僭越了。

  “应思源今天怎么没来?”突然有人问,引起一片短暂的沉寂。

  “不是病了?”

  很快话题被扯开了去。

  但闻人玥已经走神了。方才听他们说起“格陵之花”,她便心中一咯噔。此称号来源于一桩悲剧——一位格陵籍的女医生在非洲某国进行医疗援助项目时,突逢当地政局剧烈动荡,身处交火中心的她不幸被流弹击中,当场殒命。这位女医生做了十四年的无国界医生,籍籍无名,默默奉献。一旦捐躯,故乡立刻给她封了一个“格陵之花”的称号,又将她的生平事迹深入挖掘,细细品味,真是令人不胜欷歔。

  也是因此闻人玥知道那位女医生竟然曾经做了应师叔一年的弟子,更有一部分遗物由她的丈夫寄回给了当年的恩师。

  应思源一看弟子留给自己的遗物,便病倒了,至今未好。

  桑晓莹也有些沉重:“当年也未必对她有什么男女之爱,但你师叔确实做出了一些不恰当的回应。好在她并没有真的等,还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着实可惜。所谓名声对一个死人来说,有什么意思呢?她的丈夫也并不同意将她葬在仰止园。这一去,你师叔恐怕再也忘不掉她了。”

  闻人玥不知道怎么宽慰桑师婶,因为于心有戚戚焉,完全向着那位“格陵之花”。

  “格陵之花”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但心里恐怕一直给应师叔留着位置。

  当年和应师叔相处的点点滴滴,恐怕也不曾忘记。

  一直保留着那些回忆的印记,才会令多情的应师叔一见到她的遗物便恸哭失声。

  我会回澳洲,会嫁给妈妈中意的女婿,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那么,如果我哪一天死了,有哪些东西要留给小师叔呢?一块手帕。一张纸,写上剂末现象的解释。桃红色的带子。一对冰棒棍。一件T恤。一张医院出入证。还有今天的请柬。

  虽然小师叔很冷淡很冷静,但是看到我留给他的东西,会不会也为我伤一伤心?

  她这边胡思乱想得正起劲,不料被伍见贤伸过手来狠拍了一记:“小耳朵,你怎么回事啊!小师叔和你说话呢。”

  “啊?”她短促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看向小师叔。聂未也正皱眉看她,冷不防四目交会。闻人玥赶紧又垂下头去,东西也不吃,水也不喝,把糖拨来拨去。她浑身的不自在都看在聂未眼中。

  “你出去逛逛吧。”聂未抬了抬下巴,“看看新娘去。”

  “哦。”闻人玥赶紧把茶杯、果碟一样样都放回茶几上,“舅舅再见,姨夫再见,小师叔再见,各位前辈再见。”她慢慢地走出休息室,轻轻掩上门,然后撒丫子就跑。到了新娘休息室附近,半掩的门内传来欢声笑语:“我说吧,没有一个伴郎比得上我哥!你们今天谁能把我哥给拿下了,伴娘红包要多大有多大!”

  “聂今,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就不客气,要灌聂医生酒了呢!”

  “我们可都是身经‘酒’战的,别把你哥灌醉了,你又心疼!”

  聂今大笑:“只要你们——”

  “嘘!”站得较靠近门口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做了个手势,“等等。”

  她噔噔噔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推开:“谁?聂今,刚才好像有人在外面大骂了一声‘不要脸’。”

  聂今将一对祖母绿耳环放进首饰盒,不以为然道:“那是我内心的呐喊。来,帮我理一理裙摆。”

  闻人玥骂了一句之后,也不敢久待,急匆匆跑出会所的大门。

  美丽的婚礼现场引不起她的注意了,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乱窜。在金鱼池边站了一会儿,看了会儿水车,就又顺着浮桥往柳荫深处走,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别有洞天,藏着一块姹紫嫣红的花圃。花圃中有一架凉棚秋千,孤零零地坐着一名少妇。

  她穿一条青色的一字领连衣裙,头发蓬松微卷,侧脸寡淡,手足关节生得极美,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寡欢难合。

  闻人玥并不知道廊下一站一坐的两个闲人其实是保镖,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两人不动声色,缓缓起身,可还是惊动了正在沉思的少妇。少妇偏过脸来,见是个与玛丽差不多高的女孩子,相貌明艳,身材窈窕,步伐轻盈,面带微笑,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

  若是以前,少妇一定会起身让座,但现在整天都倦得很,所以也就没有动弹。

  闻人玥倒不是想玩秋千,只是见少妇身形瘦削,姿态落寞,好像和自己一样伶仃,不免有些共鸣,扶着秋千绳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推?”

  少妇慢吞吞回答:“不用,谢谢。”

  闻人玥这时才发现她一只手一直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摩挲,不由得睁大眼睛:“你有小宝宝啦?”

  少妇刚要点头,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圈圈。”

  罗宋宋转过身,笑着伸出一只手去挽丈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孟觉是与聂未几乎一前一后出来,到了新娘休息室,结果要找的人都不在。

  只不过孟觉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一定会往安静幽深的地方去,考虑到她现在怀有身孕,易疲嗜睡,还顺手拿了一只柔软的靠枕。

  而聂未毫无头绪,径直往婚礼现场去了。

  孟觉一手牵着妻子,一手将靠枕放在她腰后,调整坐姿:“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罗宋宋“嗯”了一声,捂着嘴打个哈欠:“小瞌睡虫又要睡觉了。”

  小孟先生便在小孟太太身旁坐下来,挽住她的肩膀:“睡吧。”

  “错过观礼怎么办?刚才在聂今那里也差点睡着了呢。想说出来走走,还是犯困。”

  小孟先生笑了,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闭上眼睛,别说话。”

  微风习习,花香阵阵,吹得人好舒服。

  小孟太太闭上眼睛之前还喃喃了一句:“刚才那个女孩子呢?”

  小孟先生四周看了一看。闻人玥一看这对璧人的互动,便知道自己会错意,早羞得跑掉了。速度真快,怪不得聂未追不上。

  林沛白和沈最也收到了请柬,他们都不是坐得住的性格,只是去大国手休息室点了个卯就出来了。

  在湖边打了一会儿水漂,说着话越走越远,直到一个稍高处的小丘上,两人才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谈了一会儿心。

  这唯美浪漫的婚礼现场,勾起了爱别离的忧愁,求不得的烦恼,聊着聊着话题便有些胶着,急需稀释。林沛白视力好,一抬头看见一抹荷色靓影正沿着湖边疾奔,便大力挥动手臂向她示意。

  这小耳朵真听话,一招即来。

  “沈医生,小林医生。”闻人玥喜滋滋地在两人身旁坐下,又伸了个懒腰,“这里视野真开阔,一览无余。空气也清新,铺一张垫子,可以做瑜伽。”

  这小美人儿声音轻软,姿态活泼,一点点小事就能令她展颜。沈最大感舒畅,又想起匡老师寄过来的签名海报,顿觉生活无比美好。

  “阿玥,你包的粽子真不错。”

  闻人玥莞尔:“沈医生喜欢就好。”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她的家常手艺,包括挑剔的聂未。

  端午那天上午,闻人玥买齐了材料,待在家里包了七十只一口粽。对了!两天前强吻了小师叔,说过要包粽子给他吃呢。

  中午的时候,她先发了条试探短信:“小师叔,端午节快乐。”

  在浩如烟海的祝贺短信中,聂未回复了她:“嗯。你也快乐。”

  她又发过去:“我包了粽子。蛋黄咸肉、红豆花生、南瓜山药、什锦水果。小师叔喜欢吃什么口味?还是白粽?”

  结果聂未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自己不吃糯米:“包那么多干什么?你打算回澳洲卖粽子?”

  她悠悠回答:“很小的粽子,一口一个。”而且过节嘛,大家都要吃。师叔师婶、表哥表姐还有叶子他们工作繁忙,哪有时间包呢?只有她没事干,不如服务大家。

  一只只五彩棉线系着的粽子被装袋领走,见贤表姐喜欢白粽沾砂糖,思齐表哥喜欢蛋黄咸肉粽,海泽表哥喜欢红豆花生粽,应师叔喜欢南瓜山药粽,叶子喜欢什锦水果粽,小林医生和沈医生一样拿两只,很快七十只粽子就瓜分完毕。

  因为聂未说不吃糯米,下午闻人玥又琢磨着包了十个完全不一样的一口粽。

  到了吃饭的时间,想了一想,先给小师叔发了个短信:“小师叔在办公室吗?”

  聂未过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过来:“刚下手术,十分钟后到办公室。”

  身揣出入证的闻人玥便把粽子送到神经外科五区去:“小师叔,这是绿茶薄荷粽。用西米代替糯米,拌了绿茶粉,放一点碎薄荷叶做馅。薄荷叶用冰糖腌过了,又凉又甜。”她主动剥了两个放在碟子里,连叉子一起递过去,“我吃过了,没问题。小师叔要不要试试看?”

  聂未看盈绿诱人的粽子只看了两秒,看闻人玥倒是看了十秒,然后视线重回到电脑上:“现在有点忙,腾不出手来。”

  忙?哪里忙?不就是一边扫雷,一边摸下巴吗。

  闻人玥满心满意地觉得会有一句赞美,结果却是“腾不出手”,不由得有点失望。于是放下碟子:“那我放在这里,等下小师叔有空了再吃。”不想吃就倒掉好了,“我走了,小师叔再见。”

  聂未没想到她会转身就走,不由得喊了一声:“喂!”见她置若罔闻,径直去开门,又喊了一声,“喂!”

  一喊完,自己也觉出了好笑,便笑着叫她留下来:“喂,别走。”

  闻人玥完全不懂他笑什么,不吃糯米,她就换西米,绿茶、薄荷全是他的喜好,不知道他嫌弃什么。

  她不由得恼了:“喂什么喂?我如果喊小师叔喂喂喂,好不好听?”

  “嗯?”聂未一挑眉,“你喊我什么?”

  闻人玥立刻感受到了汉语的博大精深!又害羞又好笑,这位高中肄业生咬着下嘴唇,小脸红透,不再出声。

  “等一会儿,我查完房就下班。”聂未起身,去拿衣帽架上的白袍。啊,不行,今天要和聂今还有鲁明忱一起吃饭,“你晚上怎么安排?”

  闻人玥低头轻声道:“我要到应师叔家去吃饭。”

  聂未穿上白袍,扣好扣子,经过她身边时故意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喂”了一声:“那我明天下班后去找你。”

  “谁要和喂喂喂明天见。”她耳根发烧,下意识地轻佻了一句,嘴一撇,腰一拧,从门缝溜了出去,真是比护士站那缸在假山中穿梭的风水鱼还灵活。不过只要她还在这片水域,就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阿玥,去休息室打过招呼没?你说我师父今天是不是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帅得不行。”

  闻人玥心中一动,眨了眨眼睛:“由内而外?小林医生喜欢就好。”

  沈最顿时笑翻:“小林,你没下限真是人人皆知。”

  现在有一点甜头就扑上来的,不仅仅是闻人玥,还有聂未。他真的去宿舍找闻人玥,不仅仅是明天,而且是每一个“明天下班后”。他下班不定时,从七点到十点均有可能。这就给每天吃完饭,冲完凉,喜欢只穿T恤在家里做做手工的闻人玥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遑论小师叔一来的开场白就是:“我饿了。”

  “啊,这个……”慌慌张张地换了衣服的闻人玥,立刻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我马上做。”她不知道聂今的厨艺比她精致太多,更不知道如果太晚,小师叔根本会留宿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二十四小时餐厅,营养师配餐都被无视了。

  她只想到小师叔还要开半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家,所以要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真心疼,在这个社会,聪明人往往比蠢人活得累。

  宿舍逼仄,厨具不全,闻人玥只能狼狈地捧出来一份菜心火腿丝泡饭:“要萝卜干和榨菜吗?”

  “不要。”

  聂未吃饭,闻人玥就坐在沙发上,蜷着腿做手工,好安静,好安心。

  桑叶子最近迷上了丝带绣,买了一堆又没耐心玩,就都丢给闻人玥:“你走之前帮我绣一对靠枕吧,放在车上用。”

  她也不会,一边看说明,一边摸索。因为暂时不走,便拿出来一部分日用品摆放着,行李箱也收起来了。茶几上摊着缎带、丝线和针线盒,很家常,很温馨。

  吃完饭,聂未看时间已晚,她也在不停地打着哈欠,便道:“我周末要去姬水和万象做手术。”

  “哦。”

  “下个星期再见了。”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闻人玥松了一大口气,随口道:“好的,小师叔多保重,再见。”

  聂未真不和她客套,星期一果然踏月而来:“今天吃什么?”

  目瞪口呆的闻人玥愣了两秒,放下手工,立刻去做了一盘麻油拌面配白灼西兰花:“小师叔喜欢吃煎蛋还是水煮蛋?”

  “水煮蛋。”

  她就去煮了一只嫩嫩的水煮蛋,剥出来放在碟子里,又忍不住用手指去戳戳,软软的蛋白,流动的蛋黄。

  星期二是煎饺配二米粥:“饺子是我自己包的,番茄牛肉馅。”

  “很好。”

  很好?她一大早转了两趟公交,跑到回民街去买牛肉,配菜从洋葱到大葱到胡萝卜挑个遍,最后选定清淡爽口的番茄,只有两个字“很好”?

  得陇望蜀的闻人玥不高兴了。本来夏天懒得做饭,因为小师叔可能要来,兴致勃勃地挖空心思准备,却得不到一句夸赞。她把快完工的靠枕放在一边,大步走到聂未身边,拍了拍桌子:“小师叔,你来吃了三次饭了。”

  聂未用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没说话,又垂下眼去静静地喝着粥,睫毛密密的,仿佛能拂到闻人玥的心上。

  “每次进门就说饿了要吃,吃饱了就走。”因为喝粥有点热,聂未把衬衫扣子给解开了三颗,闻人玥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事……事不过三。明天再来,就得负责收拾厨房。”

  聂未听她这样威胁,先是一愣,然后对着粥碗笑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闻人玥见吓不倒他,吃惊之余得寸进尺:“我会把一天的碗都留下来给你洗。”

  聂未又笑:“你就这点要求?”

  “我……”说是这样说,她那里能容忍这种邋遢?只好悻悻地摊出手掌来,“不要你洗碗,交饭钱吧。”

  “你缺钱用?”他倒没想过这一点,拍了一下她摊出来的手心,“还有什么要求?”

  闻人玥被他打得心里有点痒,从她这个角度又恰好可以看见他的锁骨,便脱口而出:“好!钱债肉偿吧!”

  色欲熏心,她直接上手,伸进敞开的衬衫,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摸了一把。

  然后两个人都愣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轻薄过聂未。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摸什么?”他一推凳子,站了起来。

  其实闻人玥慌里慌张的,隐隐觉得摸到了小小的凸起,但不敢确定,肌肉的触感倒是很深刻,和小师叔的脸不一样,也和自己的身体不一样。

  她连脚趾头都红透了,深深地为自己的毛手毛脚感到羞愧,索性冲进洗手间去躲着。

  聂未踹了两脚门她死顶着没开,等他走了才出来,倒是意外地发现碗筷都洗了。

  星期三,她觉得被非礼了的小师叔应该不会过来了,可还是炖了一盅冬瓜小排汤。

  果然十点的时候收到小师叔的短信:“今天很忙,不过来了。你早点睡。”她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

  星期四,她把做好的靠枕送过去给叶子。晚上两个人就睡在一起聊心事。

  桑叶子说起追她的男人个个都很优秀,又表示女孩子要矜持:“否则没有人看得起你,最多把你当玩物。”

  闻人玥躺在她身边,真心真意地表示:“叶子,你说得对。”可是她已经来不及矜持了。

  星期五,她想了又想,还是给小师叔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啊,小师叔,我那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下次不敢了。”聂未没回,也没来。

  她想小师叔肯定是生气了,不过,管她叶子说了什么,反正我把小师叔亲了个遍又摸了个遍,真是太够本了!哈哈!嗯……就是好像也没有资格骂那些伴娘不要脸。

  闻人玥仍在遐思中,直到沈最开口说话,她才回过神。

  沈最推推小林,指着阿玥道:“对了小林,你那苦恼,可以咨询阿玥。”

  林沛白心中一动,看向做了他四年树洞的闻人玥。

  闻人玥好奇道:“小林医生有什么苦恼?是师父太帅了,还是自己太帅了?”

  林沛白咧嘴苦笑,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她:“是这个。”

  闻人玥不明就里地接过盒子,打开,是一对只有小拇指头那么大小的裸色耳塞,连着一小段透明天线。

  “这是什么?”她拈起一颗来,好奇地端详,“看起来好高科技。”

  沈最支着下颏闲闲道:“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深耳道式助听器,尚未进入中国市场。”

  年初太极女做了第二次人工耳蜗植入术,仍然失败了,无论身心都极度痛苦。

  林沛白一直在关注国际上的听力技术研发进展,一时冲动,找了个借口拿到她的术前评估书,立刻传真到丹麦的一家研究中心去要求定制一对助听器。却被告知需排队一年之久,并且要求患者亲自去哥本哈根进行后续调试。还是当时身在德国的聂未抽空去了一趟丹麦帮他咨询,才在三个月内就得到这一对定制款:“之后的测听调音可以在格陵做,但必须严格按照指导进行。”

  费尽千幸万苦,终于到了手。真要送人吧,却又举棋不定。

  “阿玥,我问你。”林沛白认真道,“假设你需要这副助听器,国内买不到,而我买到了送给你,要不要?”

  “要啊。”闻人玥天真感谢,“多少钱?不贵的话我请你吃顿饭,贵的话你给我发票,我把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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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爱晚成殊途同爱废物们:给失败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