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尽了最大的努力，该找的人找了，该去的地方去了，到处都有她对女儿回家的呼唤，有她悲伤无助的叹息，可是女儿像一滴水一样在秋川市蒸发了。

　　想到女儿，安梅的心就碎了。

　　安梅走进史家胡同时，临家的老大妈在她背后的不远处摘菜，她一直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又去找小惠了？”

　　“大妈你在摘菜？”安梅的脸上强挤出一点笑。她不想同别人说起她女儿，她觉得别人的目光都含着探寻的意味，她受不了那种目光，所以，她同左邻右舍说话时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下午我看见你家小惠回来了。”

　　“小惠回来过？跟谁回来的？”安梅一脸的惊讶！

　　“她自己！带个墨镜，穿一套白裙子。变得我都不认识了”老太太停了手里的菜，看着安梅。

　　“她去了哪里？跟你说了什么？”安梅焦急地转过身来，抓住老太太的手。眼睛紧盯着老太太。

　　“我问她现在在哪，你猜她怎么说？”

　　安梅只想让老太太快点说出女儿去了哪里？可是老太太偏偏是慢条斯理的性格。

　　“她说我既不是总理也不是警察，关我什么事？然后就走了，坐着小车走了。”老太太有些生气。说出的话颠三倒四。但是看到安梅脸上露出的惊喜，也就原谅了小惠。

　　“小车？车上有男人吗？”

　　老太太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安梅一步一步走进她的亭子间。眼睛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着，却没有一点女儿留下的蛛丝马迹。她在女儿用过的写字台上四处看着，她在女儿的睡床上看着，她在屋子里的每一个小角落里细细地看着，生怕她的眼睛有问题，生怕遗露了每一个角落，可是女儿的足迹在哪？踪影在哪？这屋子里好象根本就没来过人，一切还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安梅又跑出门外，可是老太太已经回她的亭子间了。安梅急切地去敲人家的门，老太太正在一个炉子上煮饭。

　　她盯着安梅的脸看了好半天。“你真的确信我女儿回来过？”

　　“不是她是谁？我跟她说你妈找你快找疯了，结果她说我是吃饱了撑的！”老太太还在生气。

　　“她怎么会这样？”

　　“我看她是变坏了！头发红红的，怪吓人的！”

　　“你不要乱说我女儿！她是个好孩子！”安梅也同样生气地说。她是容不得别人说她女儿坏话的。

　　“没变坏能把头发染得不跟个妖精样？”

　　“你……”安梅瞪着眼睛，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了。话只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大踏步出了老太太的家门。

　　她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肚子里咕咕地叫，却没有心思做饭，她在锅里翻出一块早晨吃过的剩馒头，倒了一杯开水，坐在床沿上，吃了起来，自从下岗以后，她经常是这样吃饭，凑合凑合就是一顿。女儿没失踪时，她会做一点菜，但她舍不得吃，都留给女儿吃了，她正长身体，需要营养，她尽量让女儿的饭吃得可口一些。如今，女儿不在了，她就这样冷一顿热一顿地对付着，咸菜是她的主菜。

　　长时间不吃新鲜蔬菜，嘴唇不停地爆皮，干干巴巴的。她白净的脸孔成了蜡黄色，一副严重的营养不良状。她看上去更苍老，更憔碎了。

　　吃过饭以后，整个人疲惫不堪地扔到床上，四肢酸软。睁着忧郁的眼睛。眼前却是女儿的音容笑貌。如果女儿真的如老太太说的那样，她回来过，这就是说女儿没有失踪，也没有发生意外，她就在这个城市里，就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角落里生活。而且生活得很好。

　　她无法确定女儿是不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不是像她想像的一样变坏。她在心里为女儿不停地祈祷，只要她活着就好，以前的一切她可以过往不究，就是希望她能回家，她真的后悔打了女儿那一巴掌。

　　一想到这些，安梅干涸的眼泪又涌满了双眼。

　　这是她一生中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什么能和女儿的生命、前程相比？她在心里无数次地自责过，可是女儿就是不肯原谅她，不肯回家。

　　她的心都快碎了。

　　她由抽泣到呜咽再到嚎啕大哭，她的眼泪流成了一条决堤的河。就这样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她眼睛肿涨，喉咙干渴，焦灼。哭得精疲力竭。

　　她在枕头上发现了女儿留下的一封信，她把信打开，一字一字的读下去：

　　妈，你登在报纸和电视上的寻人启示我都看见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没发生意外，也没有被坏人拐走，请你放心，也不要四处焦急地找我，我就在秋川市，生活得很好。

　　那天，你打了我，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很恨你，所以，我一气之下走了，但是，现在，妈，我不恨你了，我忽然理解了你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那么不顾一切地打了我？我是你的女儿，你生命的希望，当你看到我在纤丝鸟歌房做事时，你一定以为我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我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坏，我也不认为我是一个坏女孩。我什么也没做，我仅仅是唱了几首歌。

　　妈，我最初的初衷只是想挣一点钱，想为你分担一点生活的重担和忧愁，我不想看到你年轻轻的就被生活给折磨得那么粗糙和苍老，我也可以为自己以后真正走到舞台上煅炼一下。没什么不好。成功的路有千条，不一定非得去考大学，有些大学生一辈子也不过如此。

　　我喜欢在舞台上鲜花掌声的生活，这一直是我的理想。有什么错吗？如果说错，那是我们的世界观不同，看问题的视野不同。所以，我们之间才会产生这样的隔核。

　　难道那些歌星都是坏女孩吗？

　　妈，你过得很苦，一辈子不知道幸福的滋味。爱情的滋味，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就是把你美好的生命给活生生的浪费掉了。

　　四十岁，女人的第二次青春啊？

　　你有权力追求你的幸福，你的爱情，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老是想别人怎么看？你是为你自己活着，为幸福活着，为快乐活着，而不是为别人的眼光活着。

　　如果我是你，就去找初恋的情人！重新开始一切。

　　刘望富不适合你，姥姥小姨她们说的没错，你和我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我们离开他有什么错吗？恰恰相反，这是人道主义。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早早的解脱。不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吗？那我们就道德一回，利己又不损人，难道不好吗？

　　妈，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这些，你一直认为我是孩子。可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知道爱是什么？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希望你和爸爸能够顺利离婚，他不适合你，你还有半生的路，为什么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爱你的男人？我希望你过得幸福，生活幸福，爱情也幸福。

　　你知道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

　　不是没有钱，不是没有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是没有爱情。

　　爱情对于女人尤如事业对于男人！

　　不仅仅是可悲。还可怜。

　　我知道那个男人姓吉，叫吉腾飞，我会帮你留意这个男人的，虽然这样留意会很困难，但我会尽力的，会通过别人找他的，只要他在秋川市，我想，我一定能帮你找到他，我要让你生活得阳光灿烂。

　　妈，你不用四处找我，我过得很好，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家的。但现在不会。这点钱是我自己挣的，你用她来改善改善你的生活吧，你这样苦，我心里会很难受的！

　　妈妈，我要改变你的后半生。

　　祝您幸福

　　女儿小惠。既日。

　　安梅看完这封信，她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双眼早被泪水盈满，看不清纸上写的一个字，她情绪激动，抑制不住兴奋，起身冲出家门，冲进夜色。她在每一个店铺的门口前张望着，可是安小惠在哪？她的女儿在哪？

　　回答她的是夜的灯红酒绿，是音箱里缠绵如水的情歌。

　　安梅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跑着，深一脚浅一脚。呼唤着女儿。哪一张脸都不是安小惠的。

　　总归是没出什么意外，但是，做为母亲的安梅她想知道小惠在哪？跟谁生活在一起？她所谓的好是不是还在酒店里？

　　小惠在信上没说。安梅想，那么她就是跟男人生活在一起，否则，她靠什么生活？她怎么能好？她小小年纪，她才18岁，她哪来的那么多钱？看见女儿给她的那么多钱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顺口流：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

　　如果按照这个理论，女儿一定是在学坏，不学坏，她哪来的钱？谁的钱又会白白地给她？首先排除的是这钱不是女人给他的，女人被排除，就剩下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和她是怎么认识的？男人又是干什么的？和她是什么关系？怎么会给她大把大把的钱？他又凭什么大把大把地给她钱？不是看中她的青春又是看中了她的什么？

　　天哪！安梅几乎被自己的猜测和预言给击昏了，如果女儿真的学坏，如果……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了。她的脑子里像装进了几百只苍蝇一样，乱哄哄的。

　　可是就算女儿学坏她又能怎么样？只能是干着急，除了这封信以外，除了夹在信中的钱以外，女儿没有透露一点她在干什么，她住哪里。她找了女儿大半夜，也没找到。

　　回到家里时，连城市都睡了。

　　安梅冷静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有了女儿的消息，她还在人间，还在秋川市，不管她变没变坏，首先是她还健康地活着，这就好。

　　最让她欣慰的是纤丝鸟给关了，刘望富也给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