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刘望富是安梅求过吉腾飞后的第七天被公安局给放了出来。

　　从公安局里出来的刘望富几乎成了另外一个人，面色发青，胡子拉渣的，头发好几年没洗过一样，脸上有青紫的伤痕，两只眼睛红红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瘦了许多，走出公安局大门的刘望富好象不是在小号里呆了近半个月，而是几年，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让他感到陌生，初秋的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射在他身上，脸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应，他眯着眼睛，一个人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他是犹豫着往哪里去？是回自己的房子还是去史家胡同的安梅处？他和她虽然已经把离婚的事闹到了法院，可是法院还没开庭，这就是说在没开庭之前，安梅还是他合法的妻子。

　　他想，他是不是跟她商量一下，他要和王大奎理论，他认为公安局只所以放了他，是自觉理亏。应该进去的是王大奎而不是他。

　　他当然不知道安梅在背后为他奔走呼号，去找吉腾飞，如果不是吉腾飞帮忙，说不定他真会要坐牢的。

　　安梅刚刚吃过早饭，准备到秋川市的所有居委会查访小惠的下落，刘望富推门进来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给放了出来，她看见他这副狼狈相时，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他妈的，他们不过是吓唬吓唬我。”刘望富一屁股坐在床上，装做很随便地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动真格的而是吓唬你？”安梅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说这话时，两个人好象不是正离婚的夫妻，而是丈夫下班后回到家里，跟妻子很随意地说话。

　　“这还用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放了我？做贼心虚，就是这个意思。”

　　安梅欲言又止。

　　“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你看我这模样都快成野人了，这还不说，天天吃不饱，饿死我了，快给我做点饭吧？”说完这句话，刘望富看了看在一边站着的安梅，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但是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很饿了，身上又没钱，他去哪里吃饭？也只有在她这里先吃一顿。

　　安梅犹豫了一下，不想给他做饭，站了一会儿，还是给他做饭去了，说是饭也很简单，她这里是没有菜的，自打小惠失踪以来，就不怎么买菜，说是菜，也只有大葱，看了看锅灶，也只有下碗面条的份儿，放一点葱花。放上一点油，用葱花爆一下锅儿，香味也就跟着出来了，然后填上水，等水开以后，就可以煮面条了。

　　不一会儿功夫，面条就好了。看着刘望富把半小锅面条吃个精光的安梅，一直站在窗前没说话。

　　“香死我了，比过年的饭都好吃。”刘望富抹着嘴唇上的饭渣心满意足地说。

　　安梅不说话，走过来低着头洗碗，她不是不说话，而是想着如何说话，怎么说才合适。

　　“小惠还没消息吧？”

　　安梅依旧低着头，其实碗已经洗干净了，但她却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刘望富没有出来时，她急得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当他出来就站在她眼前时，她却不想面对他，她一直在锅里磨磨蹭蹭洗碗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有一个碗，再磨蹭也会很快就洗完的。

　　安梅把碗放进了碗厨柜里，用毛巾擦了手，背对着他。

　　“你问我我问谁？”安梅冷冷地回他道。

　　“你是不是纯心跟我做对？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是臭狗屎？难道女儿在哪？干什么我这个当爹的问一问都不可以？”安梅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他的脾气就来了，事实，他也一再劝说自己，要冷静，就是冷静不下来。

　　“可以！你去问她自己！”

　　刘望富怒目圆睁地看着安梅，手指节攥在一起嘎嘎直响。

　　沉默了一会儿，他听到安梅说：

　　“她回来过，又走了，去了哪我也不知道。”

　　刘望富窜出的火气立刻又像泄了气的气球，没了。他一屁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沉默把整个房间都包围了。

　　安梅心里很烦，很乱。尤其是刘望富跟她发火，对婚姻的厌倦感又徒然从内心升起。她觉得家里人说的不是没道理。是啊，很快两个人就快成了陌生人，她四处奔波，求人，把他从公安局里给放出来，得到的是他的怒吼！埋怨！

　　她恨恨地看着他。一辈子也不想原谅他，她的人生能走到今天，与他有直接的关系。恨恨地看着他的时候，眼前闪现的却是吉腾飞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儒雅的笑，得体的动作。

　　不过，他出来，安梅交了二千块的罚款。这算是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是吉腾飞去说，一万也不放！

　　刘望富听说交了二千块的罚款，再次激动起来。

　　“他们凭什么要罚款？这是乱收费，是知法犯法！”

　　“你以为公安局是给你们家开的呢？”

　　“你根本就不该去交！”

　　“那你就准备坐牢去吧。”安梅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刘望富一惊。“他要是让我坐牢我就杀了这些 狗日的！”

　　“有本事你去杀吧。”安梅无所谓的说。

　　这个家，没有他，像是缺了什么，有了他，又感觉到多余。她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本来是想把吉腾飞从中帮忙的事告诉他的。还想等他回来时一起到吉家感谢感谢，看到他怒目圆睁的样子，安梅又改变了主意，不对他提吉腾飞的事，也不会去跟他一起去吉家感谢。她只是把女儿怎么回来以及给她多少钱的事说了，女儿的信也给他看了。

　　刘望富看完这封信以后，沉默了很久，才说话。

　　“我知道我不是她眼里的好父亲，让你和孩子一直过种生活，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不想离婚！我想好好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小惠说的没错，都是我不好！我不怪她，也不怪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尤其是女儿离家出走以后，这一段时间，我在看守所里一直面壁思过。以后，我改还行吗？”

　　安梅站着，一动不动，她的脸甚至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可是，她的手在发抖，身子在抖，腿在抖，所有的神经在微微发颤。

　　他不是一直也想离婚吧？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安梅本能地往后挪了挪自己的身体。他却把她抱得紧紧的，让她动不得，他长长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脸埋在了她的双膝之间，紧紧贴在她的肌肉上，这样他的感觉触到了她的肌肉，触到了裙子下面丝绒般柔软的肌肉，浑身不禁痉挛起来，像是发了热病。

　　这是很久违的感觉。温暖的真实的人间的感觉。

　　他在她的腿上乱碰乱撞，像是要钻进她的身体里，也许是这些天的与世隔绝，让他有时间好好地反思自己，也许是意识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就要在不远的某一天离他而去，成为别人的女人，这种温暖这种美好会从此离他而去。

　　她却猛地挣脱了他的紧紧搂抱，往后退去。

　　他几乎被摔倒，并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尽管吃了饭，还是有一股精疲力竭的感觉。他的眼睛看着她，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并不因为吃了饭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安梅的心早就凉了。她对她的婚姻不抱任何希望。她语气生硬态度坚决地回答了他：

　　“下辈子吧，！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当然可能！有什么不可能？”

　　“你问你自己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的女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他乞求道。

　　“所以，我才这样决定了。”她的话语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仰着脸哀伤地看着她。她的眼睛看着别处。

　　“因为我没钱？还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总之，我这样决定了……”

　　搂着她的双手一点点松开了。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安梅往前走了两步，把门打开了，她的意思是让他走。他没走，仍旧用那种发直的但却是空茫的眼神看着她。

　　“谢谢你的好意，你该走了。”安梅终于把话说出来。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往门口挪去，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没钱，我不能给你需要的幸福，我要什么没什么……我……”

　　他一摇三晃地走了。有一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尽管是一瞬，安梅还是看到了。她的眼神一直跟着那根闪耀着白光的白发，后来，她又从他的鬓角处看到了更多根的白发。安梅的眼睛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