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四川涪陵人，正宗的川妹，1998年在青岛完成大学学业。因为学的是中文，找工作从大四就开始了。能走的关系走了，能托的人也托了，该应聘的也应聘了，结局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很快就过去了半年，我仍没找到自己想去的单位。我的心情坏极了。家里写信让我回涪陵老家，母亲通过一个远亲在一家乡镇企业给我找了一份办公室的活，每月400块。这样，我既能帮助母亲支撑家，又可以供弟妹们上学。我不想回去，读大学就是想离开乡下，不想再过父母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母亲在信中骂我自私，要与我断绝关系。流着泪看完母亲的信，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留在青岛这座碧海蓝天的城市里。虽然在这个城市里我举目无亲，但毕竟是沿海开放城市，就业机会多于乡下，如果我回涪陵，有可能一辈子就在那里生儿育女，嫁人结婚了。我的父亲不识几个字，在工地上做瓦工，家里的田地母亲一个人种，1996年的夏天，父亲从几十米高的楼上摔下来。25天之后，父亲从医院里醒来却几乎成了植物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父亲是为我成为植物人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如果我不上大学，他就不会外出打工，但是，我回家又能帮什么呢？仅仅是帮他翻翻身？
喂喂饭？
我希望我能在城市打造出一片自己的天空，挣很多钱，能让劳累了一生的父母生活得好一点，把他们接到城市来，让我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读完他们想读的学校。我不想把心里的想法给母亲解释。她爱我，但是她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行为。
又四个月过去了，还没找到自己的单位，只好降低标准，不再挑单位，心想，只要这家单位能发出工资，能给我很髙的薪水就行。很快，一家公司通知我去面试。是公司老板亲自打电话给我的。按照他给的地址去了他的公司，一家位于郊区的公司，很有规模。老板姓李，他领我参观了工厂。一边参观一边对我说，他的公司姓“私”，就因为这个，很多大学生都不爱来，男的都招不来，女的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办公室主任兼秘书才高中毕业，连基本的应酬都不会。如果我愿意留下来，办公室主任和秘书的工作就由我干。
看出他对我的满意，我就在薪水上提出了要求。不能少于1000块。他却爽快地答应给我1500.老实说，我对他给予的这份工作很满意，工作环境也不错，有时还能经常和他外出应酬什么的。我也喜欢这样。我压抑已久的心开始一点点地快乐起来。想不到有一天，我们应酬完以后，在只有他和我的包厢里，他对我说，他的家庭很幸福，妻子漂亮，女儿可爱，结婚十年了，他从没和妻子吵过架，二人恩恩爱爱，然而，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生活总让他想寻找点什么。说完，他就那么热烈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我明白，那是一个男人内心的独白，有需要，有欲望，有疯狂。他那样的眼神，对于女人是绝对有杀伤力的。他又告诉我，有些女人好看是好看，也曾让他心动，不过，他不喜欢，因为太爱钱。我假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很惋惜地看着我。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和客户应酬完以后已经是午夜，他开车送我回公司给我租的房子里。车开得很慢，我把车窗摇下，看着五彩缤纷的夜景，心里却想着在涪陵乡下的老家，也想着我现在的处境，说不出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眼泪却在不经意间流了下来。也许是喝多了一点酒，总之，有一点点伤感。他不放心地看着我，他还把我送上了楼，我没有拒绝。在黑黑的夜里，有他跟在我的身后，我不再感到分外的孤独，看着他，就像看着太阳一点点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中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温暖。
后来，在我的屋子里，我们说到钱，他知道了我的家境，尔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整整3000块，我从没见到这么多的钱。我到他公司两个月了，还没领过一分钱，要等到年底一起结算。他说借给我，待有了再还他。老实说，我是相当需要钱的，三个弟妹都在上学，而父亲是一个吃喝都要人伺候的植物人，他们太需要钱了，想到这里，我几乎都要抓住那叠钱时，但是，我也很快清醒了，我为什么要一个男人的钱呢？
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心思。我松开了那叠钱，他却一下子抱住了我。应该说我对他也有一些好感，一是他在人生最困顿时接纳了我，二是他给我的薪水也很高。
就在我犹豫的那一刻，他坚决地把我抱到了沙发上，他的眼睛里是欲望的火焰，而不是我需要的那种爱。很快，我本能地感觉到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女孩子，我想，我不能在这件事上太草率，爱情在开始的时候不应该是性的成分，而应该是爱。想到这里，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反抗。我的一只脚在挣扎中不知道怎么就蹬翻了他，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看到他充满欲望的眼睛变成了愤怒，很是吓人。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害怕地看着他。他凑过来，柔情地看着我，但是，紧接着，他的手旋风般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分外响亮的耳光，骂道：“老子有钱，想弄谁就弄谁！”然后把那3000块钱摔在我的脸上，接着又说你不是喜欢钱吗？老子给你！”
我被他的样子吓呆了。想不到他原来是这么虚伪。这就是我一直心存感激的男人？被他打了以后，我拾了那散在地上的3000块钱。他看见我在拾地上的钱，就哈哈大笑：“我没说错，你们女人眼里只有钱，既想痛痛快快地花男人的钱，还想赚个清纯！”
在他愤怒的目光中我夺门而逃。这3000块钱就当是我的薪水，我凭什么不要呢！这一逃，就逃出了那个爱情游戏的结局，但我无法忘记那张略显白静的脸，稍胖的身材，名叫张天宏，“宏美实业”的老板。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在人才市场上转悠。想通过这种形式找到工作，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有一天，就在我要离开人才市场时，我遇到了大学时代的同学，小梅。她只念到大二，因为与男友同居，被学校发现，给开除了。她坐在一家招聘台前，一副标准白领的打扮，连坚姿都很富贵样。原来，她被学校开除以后，就跟表姐学习美容美发，结果，不到一年，自己也成了老板。我们一见如故地聊了起来。她对我说：刚开始我也瞧不起这个行业。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大家的观念都在变，整个社会都在变。你想，谁在乎谁呢？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是你上了什么大学，而是你在哪个地方发财？开了几间公司？坐的什么车？当时学校开除我时，还真的有点不想活了，现在我倒是真的感谢他们开除了我，要不然我现在也顶多是个小职员，每月拿干巴巴的几百块钱工资，节衣缩食不说，还得看着老板的脸色。现在我手机有，小车也有，我正准备换辆日本丰田呢。
小梅滔滔不绝地说她的发财梦想，我像听天书。她说如果我肯放下大学生的架子到她那里去干，保准我月收入二千块以上。我虽然有饥不择食的感觉，但是我还是有点不情愿。不过，现在是生存第一，何况我那么需要钱，我逃离了第一个男人那种肉色的交易，相信自己就是身在发廊也会出污泥而不染。我的母亲和弟妹们也正在经历着贫困的袭击，一片水深火热。我还有什么清高可言呢？
犹豫之后，我还是答应了小梅。第二天，她开着她的“桑塔纳”把我接到了她的美容院，那是一间门面很大、装修也不错的美容院，而且位于繁华地段。
1999年的春天，我做了美容院里的洗头小姐。刚开始，我什么都不懂，一点也不知道主动和客人攀谈，讨客人的欢心。所以，来找我的客人也不多。第一个月下来，我才挣了1000多点，而其它的小姐都挣到了3000到4000元，有一个女孩子还挣了10000块，哇，10000块，真是打死我也不信。后来，小梅开始给我做指点，她说，想挣钱想揽生意，这样不行，笑容要美，嘴要甜，手脚要勤。所谓的笑容要美，就是该笑的时候要笑，而且笑到好处，让客人开心，不媚不俗，还得叫人心动，不要紧绷着脸，客人是花钱来买乐的，不是看你一张木瓜样的脸；嘴要甜，岁数大的叫大哥，不能叫大叔，大叔太老了，男人不希望自己太老，最好叫大哥，小哥、帅哥都可以。男人就是这样，有点像猫，给点甜头就会念念不忘的。
我开始按小梅的指点去做，也注意到其他女孩子怎么跟客人沟通。看到有些女孩跟客人打情骂俏时，我的心里说不出是怎么样一种感觉，既害怕又渴望。晚上，躺在床上，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我不能这样，我要离开，不要靠男人的施舍过日子。事实上，不少男人到我们这个美容院也不是来美容的，而是专门来找小姐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一走进美容院我就否定了刚刚定下的决心。我知道我是被钱诱惑了。我逃不出那灯红酒绿的诱惑。
我们红玫瑰美容美发院有8个小姐，都是外地的。她们和我一样年轻漂亮，读的书有多有少，气质修养也不尽相同。有个女孩子叫赵芬，她是大专毕业的，也是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才干上这行的。她对我说，没干这一行之前，她也不喜欢干，干上以后，她真的还喜欢上了呢，自由不说，又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尽的时装，何乐而不为呢？
我印象最深的我来的第十天午后，我接的一个客人，他1身材中等，略胖，但人比较斯文，他的长相与张天宏很相似。
我给他洗头时，他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话。老实说我对他的感觉也不错。他问我是不是刚来的？因为怕生意黄了，我骗他说不是。他说你骗不了我的，你这种洗法肯定是刚人行的。他的话触到了我的痛处，脸也红红的，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而且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为我能顺利读完大学而几乎成为植物人的父亲。如果他此时知道我正在干着这样的行业，他会不认这个女儿的。后来，这客人经常来红玫瑰来找我，我知道了他叫刘顺利，是上海一家化工公司驻青岛办事处的负责人，他的妻子在上海一家大学任教。有一次，他要到楼上让我给他泡脚按摩，我知道他不是按摩，我不去，他开导我说，你应该干一行爱一行。我生气地看着他，不说话。他又说，其实你心里很矛盾，你一心想挣钱，又觉得是在糟蹋自己。也没什么，不过社会分土不同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眼睛里的泪水四处飞溅。似乎这一哭，也就承认了他说的一切，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两个月以后，我收到弟弟从老家寄给我的信。他在信中告诉我，寄到家里的一万块钱已经收到，让我珍惜眼前的工作。我一愣，从没往家里寄过任何钱的，我根本就没钱，我也想往家里寄，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刘顺利。难道是他？
晚上，我们俩去了海边。我把信拿给他看，他也没否认。他说他是为我好，他不愿意看到我被贫穷所包围。我不知道是感激他还是恨他。我又想起我第一次遭遇宏美公司的老板，想着他对我的污辱。转身走掉时，他一把拦住我说我是认真的，不是乘人之危，也不是随便玩玩。”
“我也是认真的，10000块我会还你的，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如果我愿意，早就有男人围在我身边，轮不到你了。”
我说。
“就冲你的出污泥而不染，我也要定了你，但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的。”说完，他一眼也不看我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转眼就到了年底，我把平时省吃俭用的5000块还给刘顺利。他看着那叠钱，不停地抽烟，也不说话。我说还差5000块，我会很快还你的。”然后，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在我走到门口时，他在背后对我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我站在原地，不回头，也没做声，想想，我们的交往也快一年了，可是他除了帮助我之外，从没对我有过任何非份要求，他是说过他爱我，但是却从来没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闻到一股男人的气息正一点点地把我包围淹没，一阵颤动滚过我的身体的每处细胞。
紧接着，他真的从背后抱住了我，一切的一切就这么来临了。我一阵挣扎，但是那挣扎，无异于给他增添了某种勇气和力量。慢慢地，我在他的怀里安静下来，他疯狂地吻着我。我不知道我在他怀里安静的那一刻是不是含有爱情的成份。那一刻，我感觉到我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疲惫，那么的需要呵护，需要……
春节很快就来了，因为刘顺利，我没有回涪陵老家过年，我们之间的感情在日深一日地升温，但是，在走近他的同时，我也发现，他有很多小姐，不止我一个。可是我竟然对他是那么地依赖，言听计从。我好像是爱上了他。这个风流不羁的男人，出手大方的男人。为了方便，他给我租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我住了进去。我们同居在一起。让我心生感激的是，他从不限制我干什么，跟谁在一起。因为身在发廊，什么样的男人都要打交道。当然也有假戏真做的，就在我与刘顺利同居的时候，另一个男人也在疯狂地追我。看到他为我大把大把花钱的样儿，我的心又开始动荡起来。我有些后悔与刘顺利同居在一起，他虽然不限制我的自由，可是每周，我也要有几天陪他在一起过夜。他的要求是每周陪他三个晚上。这正好，我巴不得他这样，我终于明白，这样的男人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爱情，他们所说的爱情就是性，就是给你钱。人一旦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就不再想别的了，包括尊严。
春节那几天，他要我在他租来的小屋里跟他一起过一个很有情调的年。我答应了他。他很髙兴，给了我4000块，是小费。我们在小屋里浓情蜜意，你恩我爱，好像是久别的夫妻，但是，令我和他都没想到的是，正当我们二人在床上浓得分不开你我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的。她正在火车站，让他去接。他一下子松开了我，傻了样。我也愣了，问他怎么办？他说怎么办也不能把她扔到大街上不管啊？
我说那你把我怎么办？我紧追不舍。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他显然是急了。我说，假戏真做，既然你爱我，你就娶我吧，跟她摊牌，离婚！你疯了？他吼道。我没疯，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爱我，你就娶我回家吧，我再也不想做什么洗头小姐，作贱自己了！我要跟你结婚，过一个正常女人的日子，我要给你生个可爱的女儿，你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我一样漂亮的女儿吗？
为你离婚是不可能的，我不否认我爱你，我也会一直爱你的，但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夫妻。他低着头说，然后他转身从包里再次拿出10000块钱，放到我手里，温柔地对我说除了娶你，我什么事都能帮你，但这件事不能。现在，我也求你帮我一个忙，你先住在酒店里，等我老婆走了，你再回到这里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现在就给酒店打电话给你订房间。”我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做着这一切，心一点点地凉下去，连眼泪也没有了。
我的坚持毫无意义，他还是把我塞进了一辆出租车里。我的眼泪再一次像决堤的河，奔涌而出。那个春节，我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一直一个人躺在酒店的房间里疗伤。我想起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想着这些男人对我的甜言蜜语，我是什么？是他们用钱买来的及时行乐的工具。
两个月之后，突然接到刘顺利打给我的手机，他说他想我。我知道，他的老婆走了，他晚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太寂寞了。他需要我帮他打发时间。我淡淡地对他说，你打错了号，我不认识你！然后就收了线。
我知道该是我醒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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