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曾经走进我的日子

　　大学四年级时，那个和我同在乡村长大又一起上大学的邻家男孩许琳，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突然写信给我。我方知他已去省报副刊实习。当初说起分配去向，他说很可能留在省城，若是这样，他就不准备去我的老家，北方的另一座城市。

　　我读出许琳另外的意思。

　　我仍然感到意外。许琳的家庭背景我很了解，他家祖宗三代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他太爷是逃荒从四川闯到关东的，闯关东时，一家六口穷得连条被子都没有；许琳的父亲一个大字不识，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才有了许琳这么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许琳的三个姐姐不到20岁就相继出嫁了。

　　上高中时，许琳跟我是同桌。他那时对自己发誓，一定要考上学校，要不然，他就会辜负家人对他的厚望，他的姐姐是为了拿到彩礼供他上学才早早嫁出去的。从许琳每晚熬得通红的双眼里，我看到一种压抑的力量。

　　在省报副刊实习，是需要有关系的。

　　我已经隐约地觉察到，许琳与其说去那儿实习，还不如说先去熟悉下环境。

　　许琳去省报实习以后就很少给我写信了。我们之间的思念像夏天树上烦躁的知了。但是，我一直是关注许琳的。他需要我的关心和温暖。我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像了解我自己一样，我们是从小看着彼此长大的。我不相信许琳会背叛我我更不会相信他喜欢上了一个大局长的残疾千金。

　　我没有见到那个残疾女孩。但是我可能想象到女孩的这份情感里掺杂了多少身不由己的东西。因为她，许琳这个乡下农民的儿子顺利地留在了省城。

　　一切都在自己始料不及中发生了。爱情的城堡原来这么不堪一击。许琳这个守军不鸣一枪一炮，就举起了双手。

　　许琳向我解释。他说这一切都身不由己，他说他根本就没喜欢过那个残疾女孩，他心里只有我……

　　我不听他的解释，把他推出屋，狠命地摔上门，然后躺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任泪水横流。

　　后来，许琳走了。他沉重的脚步好像不是落在楼梯上，而是落在我的心坎上。

　　许琳结婚时，给我发来张请柬，新娘真是那个局长的残疾女儿。

　　我的心一阵颤栗。红色的请柬耀眼醒目。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了。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这一刻，我才知道，许琳已占据了我整个的身心。我寂寞是因为他的存在。他爱情的歌声是我泪水的源泉，我在心里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

　　宿舍里空空荡荡。那张请柬依旧放在桌子上，依旧醒目刺眼。

　　许琳结婚时已升到了副处，时年25岁。多么灿烂的前程。

　　如约去省城参加许琳的婚礼，当许琳手挽残疾新娘的那一刻，我发现他的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自豪，全没了向我解释时的悲戚与无奈。

　　我收起脆弱不堪的心，想起以往多年的情分都化作了如烟往事。我害怕这样的事实，可是事实仍然残酷无情地夺走了我深爱过的人和我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我不再关注许琳。尽管许琳对我有许多解释：爱情不是在真空里，有物质才有情调。

　　在许琳牵住局长千金的手时，我不知道，许琳寂寞的思想里有没有关于爱情的思考。他把爱情变成了权力和欲望的通行证。我想许琳是悲哀和疲惫的，虽然他不说。他掩饰得堂而皇之。我的眼泪不是因为许琳的离去，而是因为他把情 爱和欲望混在一起而流的。

　　三年之后，我迁居这座海边城市生活。在一次晚宴中我意外地碰到了许琳。几年不见，他已微微发福。当我们的目光在众多目光中相遇的刹那间，我看见许琳的表情很痛苦。在他尽量掩饰自己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他妻子离婚的事情。

　　那个聚会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会彼此遇上。我移开目光，像陌生人一样，继续和朋友们谈天说地。许琳一直沉默着，几次他都欲言又止。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时光不可能为谁重新轮回。

　　聚会结束，许琳从酒店里追我到门外。

　　许琳说：你的目光有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你。

　　我对许琳一笑。我们之间早已随着那张请柬的到来结束了我的心里更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在那个小区的隅，桔黄的窗纱后面，有一个对我体贴入微的人等我归去。他整个的灵魂里都有我，我感到他对我无处不在的牵挂。虽然他不是副处级，他的身世普通平凡，但我们一样把日子调理得有声有色。

　　当我把这些说给许琳时，他的脸色渐渐青紫，又渐渐惨白。

　　许久，许琳那双黯淡于远处的目光重新落到我的脸上，像三年前那样，是急切的忏悔，痛苦，继而，我看见他的眼里流出晶莹的泪。

　　许琳用恳切的口吻说：只想让你知道这三年来对你的牵挂和思念，让你知道，三年前的选择多么身不由己。没有选择的选择，不敢恳求你的原谅，你知道。我的整个世界都是因为有你的支撑……

　　许琳疯了一般地诉说着，他早已跟那个残疾女孩离婚了。听说我在这座沿海城市，他来了，他明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的了。他说：只想看你一眼，如果你过得好……许琳站在酒店拐角的路灯下，哭了。

　　我没有哭。我必须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