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原谅我，不能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那一年的冬天，雪好大。

　　整个冬天，除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眼里看不到别的。我的假期有一个半月，只想好好地轻松一下。正好赶上我们农场举办交谊舞大赛。按照上级的规定，每个连队至少要选派5对舞伴参加整个农场的文艺汇演。当晚，连队就组织了男男女女在连队娱乐中心跳交谊舞，还从农垦局请来舞蹈演员做指导老师。

　　舞蹈老师姓赵，名小米，我们都叫她小米，她长得很好看，个子高高的，腿长长的。她不但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开朗，一点没有城市女孩子的傲慢。她很快就和我们混得很熟了。

　　我家所在的连队很小，年轻女孩子不多，我，英子，阿桂，顿时成了全队的“娇点”人物。练舞时小米在最前面，给我们做示范。我们都按照她的动作做。因为她个子高，与她做搭档的男伴必须高出她半头，这个男伴很难选，大家把目光落在李明身上，然后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大家都知道李明是我的男友。我虽然心里有一点不高兴，但是也只能顾全大局。最先反对我把李明让给小米的是阿桂。她骂我是傻子。她说，小米不过是做个示范动作，还要挑挑拣拣，她是不是对帅气的李明别有用心？我笑她大惊小怪。这是哪跟哪的事呀？人家是城市小姐，李明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也不至于见一个爱一个吧，我相信，李明和我经过了爱情风波以后，他是爱我的。我也不相信，小米会放弃城市生活来农场和李明过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英子和阿桂还是隐隐地担心。我淡然一笑，心想，强扭的瓜不甜，爱情最好顺其自然。在这之前，我承认，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漂亮，我没有小米高高的个子和甜甜的笑，没有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而李明不但人帅气，他的父亲还是我们农场的公安局长。我和他正好相反，要什么没什么。一看到我不自信的样儿，李明就会搂着我的腰刮着我的鼻子说傻子，我就是爱你，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能说出为什么爱就不是爱了，爱情是不能说的，就像李隆基和杨玉环。”

　　我的家人很反对我跟李明来往是我正读高中；二是我的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很看重门当户对的，他不同意我高攀李明。父亲的意思是，我如果考不上大学找一个工人家的孩子最合适不过的了。他看不惯某些官家子弟飞扬跋扈的样子。李明就有这一点。父亲不大喜欢他。但是李明嘴巴很甜，很会哄我们家人，慢慢地，父亲也就挣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个冬天，我第一次体验到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滋味，爱有多深，牵挂便有多长。

　　相爱的人是最敏感的，也是最脆弱的。自从小米来教我们跳舞以后，李明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的，我看得出，他在处处讨好小米。但是小米却对他一直是冷漠的。他一点也不在乎，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甚至还对别人说出小米是他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女孩子。我坐在角落里，对李明那副巴结的样说不出来的生气。索性不去看他们，把脸扭向窗外。而李明却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觉，对待小米热得不行。大家都看出他是在追小米。

　　说不出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心痛，心碎，想哭，却没有泪水。

　　第三天晚上，我没去练舞，参赛的人都已经选好，我是其中之一。我不去，与我做搭档的也跳不成。英子阿桂急急地跑来，见我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大骂李明是个朝三暮四的男人。阿桂急了，非要跑出去教训李明和小米。我拉住她说，这事根本不能怨人家小米。她说要教训李明，我再次拉住她说，爱情不是骂来的打来的，他要离我而去，就让他走！我嘴上说得那么干脆坚决，等英子阿桂一走，眼泪就哗哗地淌出来，想止都止不住。

　　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李明果真是个见异思迁的人，我想这一点小事就足够印证了他的品行。我对自已说，既然他随时都有可能爱上一个陌生的美女，我还是及早地退出来为好我的想法很理智。但是，夜深人静时，我还是睡不着，我想李明，想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他对我说的每句话。是的，女孩子的弱点我一样不少，我同样喜欢时装，喜欢零食，更喜欢男人对我的承诺尽管我知道李明的承诺已经像一阵风，不复存在了，我还是想他对我说的每句情话。我早已经深陷在他的情网中，不能自拔。是的，我爱他，我离不开他。他却在一夜之间爱上了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他的女孩子。他在拿自己的爱情做一次赌博。

　　阿桂到底去教训李明了，却碰了一鼻子灰。

　　李明骂阿桂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他还愤怒地对阿桂说：我就是爱美女，见一个爱一个，我有能力去爱，我有心情去爱，关你何事？！

　　我感到万念俱灰。参加完这场交谊舞大赛之后，我大病一场，眼睛几近失明，体重也迅速下降。这期间，李明一直躲着我，不与我见面。他的整个心里都是小米，有人说他想借此机会离开农场，到城市去。小米可以帮他实现这个心愿。李明也不向我解释什么。我却是不断听到他与小米之间的事，有人说李明亲自把小米送回了她所在的城市，也有人说李明陪小米去了乌苏里江拍雾淞和雪景了。我知道，我们之间完了。

　　一个月之后，我擦干了眼泪，开始拿起课本，我想我必须考上大学，远走高飞，忘掉这令人伤心的一切。我发疯地看书学习，只有这样，才能排除我内心的空虚，痛苦。

　　读书成了我寂寞之中的良伴。

　　7月初，高考结束，我又回到了漫长地寂寞中，在寂寞中等待分数。7月20日那天，天正下小雨，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李明推门进来了。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不肯回头看他一眼。他在我背后站了一会儿，叫我。很久，我才止住自己内心的平静，回过头，我发现他明显地瘦了。我只是看他一眼，又把头转了过来，继续看窗外的雨，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我对他说：“你走吧，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希望你不要无聊地站在这儿。”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说，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听出他的声音却是低沉的，沙哑的。这让我心里一惊。但我却没有原谅他的打算。

　　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一脸。“你走吧！你走！我不想看到你！”我大叫道。“你不要这样绝情好不好？”李明也大叫道。“是你最先教我学会了‘无情’二字！”我转过身，打开门，让他出去，李明瞪大了眼睛，他大概想不到一向很温顺的我也会发脾气的。他走了。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窗外的雨渐渐地大了起来。我站在窗前，看着李明在雨中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心一阵窒息般地痉挛。

　　8月，我收到济南一所综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在我要走的几天里，我听阿桂说：李明在来找我的同时，直没忘追小米，只是小米在个月前去了美国准备嫁给一个服装商人，他才死了心。李明当然不会对我说这些。

　　三年之中，大学里的风花雪月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但是，哪一个男孩都不能让我心醉。也许是寂寞，也许是空虚，我的心里直想着李明。毕业后，我来到北方一座有鸥鸟和海浪的城市。想不到的是李明也在这座城市里。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我不相信，因为我们的故事已经在三年前结束了。

　　那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我与李明不期而遇。当我们的目光在众多目光中相遇的时候，我们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对方。岁月几乎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我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三年了，在我的心里，也直藏着一个渴望，渴望与他在世间的某地不期而遇。他留给我的伤口我个人慢慢地舔了三年。可是，我发现，我的伤口越深，我越是想他。

　　聚会结束的时候，李明来到我身边，他有话要跟我说。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地霸气，我看到那样的眼神，就没有自我了，我不想让我们的悲剧重演。那一刻，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我冷冷地对他说：可以，就三分钟时间，三分钟之后我还有事。

　　不行，不是三分钟而是二个小时。他说。我转身就走，想起一句话，恨个人是因为曾经对他有过强烈地爱。是的，我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他，而他像丢一袋子垃圾一样，很随便地把我丢了，包括我的一颗心。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他这些年的奔波，说自己当年的幼稚——他站在了我的对面，依旧那么高大，那么充满着男性的美。我把目光挪向别处，却依然感觉到他在注视我，热烈地注视着我。他注视我的样子让我心碎。他的双手颤抖地抓住我的肩膀，我挣扎着推开他，倚在那棵粗壮的榕树下，双手梧着脸。我不喜欢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我对他说，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了，你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你，所以，我们注定要擦肩而过。人生是一条不归路，不可能有重走的机会，做了已经做了，错了已经错了，何必怨，何必恨，何必悔呢？这就是人生。是的，这就是人生。在那棵榕树下，我同他挥手道别，心里有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