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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江山》 作者:楚妆

第54章 玉瑕

  鲁王赵松周岁生日还差二十天,送来的贺礼已经要在宫外另辟处所安放了。

  陶花在昭阳殿中忙忙碌碌,准备生日庆典。正想着穿红还是穿绿时,乳母抱着赵松过来了,赵恒岳跟在身后,带着赵榕一起走进来。

  两人一同坐下,看着两个孩子笑笑闹闹。赵松刚刚学走路,不停想要去追赵榕,却是追不上。他终于放弃,摇摇摆摆走到母亲身边,攀到陶花身上去。

  他还没有断奶,虽然一直是吃乳母的奶,到了母亲怀中却还是天性寻找,磨磨蹭蹭就往陶花胸前拱。

  陶花被他逗笑,只敢往后躲,不舍得去推他。谁知赵松无比伶俐,竟然懂得探手去扯她衣襟,陶花笑得手上无力,一个失手就被他给扯开了半边。酥胸半隐半现,随着她的大笑声微微乱颤。

  殿中都是亲近女眷,她本来也没太在意,却在一抬眼的时候看到赵恒岳正盯着自己,一下子飞红了面孔,放下赵松起身到内室去。

  刚走入内室,背后脚步声响。她猜想是侍女过来帮忙,也就没有避讳地把衣带完全散开,等她过来帮忙整理。

  背后那人却没有走到面前,在她身后探手抱住她,缓缓帮她理好衣服。

  陶花浑身都在发抖,半晌颤着声音说:“孩子们都在。”

  他在她身后低笑:“你糊涂了么?我是在帮你穿衣服,不是脱衣服。”

  她再次飞红面孔低下头去。

  他却突然停了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问:“要么,咱们快快的?”

  陶花大力摇头:“孩子们会看见……这里这么多人……”

  他一笑放脱她,没再说话。

  两人刚刚走出内室,赵恒岳便对侍从吩咐:“去落霞山打猎,这就走。”

  她愣了一愣,他回头笑:“陶花铁箭,什么时候打猎你舍得不去?”她也笑了笑,立刻去换装挽弓。

  赵榕大叫一声跳着过来蹦到赵恒岳身上,想要蹭着同去,他却把他抱下去:“下次再带你。”

  陶花跨上马匹拉开弓箭顿时忘了形,在落霞山下纵横驰骋,所获猎物连车都装不下了。

  赵恒岳几番想要让她安静下来跟自己亲近一会儿,她却是如撒欢儿的小马驹一般,片刻也停不下来,他只好笑着吩咐侍从:“今夜在外露营。”

  侍从微微一怔回禀:“我们没有准备帐篷,这里与宫中甚近,不如回去。”

  他皱眉轻笑:“没有准备就回去取,哪里这么多废话。”

  夕阳终是落了山,猎物们也都回窝睡眠去了,不再陪着这个女魔头搏命。

  陶花在马上余兴未尽,吆喝两声,见四野空旷,再无动物声音,十分扫兴地叹息。

  赵恒岳自后过来,笑道:“听说这里晚上有狼,你怕不怕?”

  她顿时双目放光:“真的?那我们留在这里等着!”

  她一直等到半夜也没看见,却是也不敢轻视,伏在草丛中动也不敢动。

  正是盛夏,夜晚虽凉爽些,蚊虫叮咬却是不断。他自背后覆到她身上去,她急忙要往前逃脱,他在她耳边说:“咬一个人,总比咬两个人好。”本来,她往前逃是为了甩脱他,他这么一说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只好不动了。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

  终于,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里出现,陶花立刻架起弓箭。然而她很快又放下了。

  那只狼身后跟着两只小崽,不时回头去摩挲挨蹭,她实在不忍下手。

  夜静得比海还深。

  陶花不发这头箭,就没人敢出手。大家也都不敢出声,生怕惊扰这匹母狼,会令它突然暴起发难。

  陶花静静又放下弓箭,想等它自己离去。

  覆在她背上的人双手下滑,唇也俯下来含住她的耳垂。她顿觉苦闷,却是不敢发声,只敢极缓慢地翻身推拒。

  他也并不着急,就这么一直轻柔但是持续地逗弄她。

  圆月照着他们两个在草丛里翻滚挣扎。

  那匹母狼往这边看了看,却又转开头去,一定是将他们两个当作了山野里的动物。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三匹狼漫步离去了。

  陶花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发觉狼已经离开,终于可以大声喘息。两旁的侍卫见伏击结束,刚刚要起身,却听见这边如此声音,又全都伏住不言。

  帝后恩爱异常,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有一年冬天天气寒冷,皇帝去早朝之后忽降大雪,皇后骂骂咧咧自热被窝里爬出去,拎了一个小暖炉去等到皇帝回来的路上。她又不肯让他知道她是刻意来此,于是假装着散步,在大雪地里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两旁的侍卫都在心里暗笑的时候,正好皇帝下朝了,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感动万分将皇后抱入怀中取暖,谁知他竟解开皇后的大红袄子,冷风直灌进去,两个人却笑闹着不知打趣什么。回屋之后皇后就抱怨脚冷,皇帝不及遣出众人,立刻将她的脚放到自己怀中。他温柔地说:这是我欠你的。她肆无忌惮地踩踩他前胸,十分大逆不道地说:你欠我的是你这条命。

  又有一年林景云受封左卫上将军,因他曾为皇帝侍卫,所以跟这些侍卫们都颇为熟稔,当值的不当值的全都抽空儿过去道贺。这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正看到皇帝一个人等在屋外,两旁的当值侍卫全都远远避开,于是大家也就都不敢近前。有三两个跟林景云日常亲近来往的绕道走近内室,正看到他跟皇后在喁喁细语,大家虽听过不少流言,此刻却也有些惊惧,不知道该不该回报皇帝。便在此时皇帝踢门闯进来,冲着两人抱怨说:这么大半天,孩子都能生出来了,你们俩竟然还都衣冠整齐!皇后听见大是羞恼,一言不发“推云手”就朝皇帝推过去,两个人就在室内动手打起来,最后是林景云沉了脸说:你们两个要卿卿我我,别在我这失意人跟前。这话侍卫们全都不解,他受封左卫上将军,得娶皇后最宠信的侍女,哪里失意了?拷问他他却死也不肯说。这天回去,马车两旁的侍卫听到皇帝对皇后说:我吃醋了。皇后大笑:你以前可不这样。皇帝答说:以前不觉得,现在觉得了,你以后不许单独见他,还有,那个谢怀畅宰了算了。皇后忙说不可,后面的声音极低,旁边人都听不清楚了,只隐约听见提起了靖玉皇妃。

  这一桩一件,这些近身侍卫们可比旁人都明白得多。

  皇后在草丛里挣扎发声,隐隐约约似叫过救命。几个皇后的近身侍卫稍稍起身看了一眼,便又伏下来不言不语。莫说只是叫救命,就是她当庭跌倒,侍卫伸手扶早了恐怕也会冲撞到皇帝。这两夫妻间打情骂俏的话,哪能当真。何况皇帝待下属们一向甚好,人人都受过他的额外施恩,就是两夫妻偶尔闹脾气时,大家心里也都是帮着皇帝。

  新来的侍卫们还有些脸红,老练的那些已经见怪不怪了。

  猛然间皇后低低叫了一声,声音压抑无比,却还是人人都听见了。几个年长侍卫相视一笑,大家继续装聋作哑。

  赵恒岳一口咬住她的耳朵,轻声说:“侍卫们都在呢,你别出声。”

  陶花大怒:“又不是我想出声的!”

  他赶紧认错:“怨我怨我。”

  她满足地仰躺在草丛中:“喂,松儿要过生日了,要不还是把太子之位还给他吧。”

  他摇头:“本朝的规矩是立长不立幼,榕儿长大了会不高兴。”

  她握住他的手:“恒岳,你对榕儿很好,我们都很感激你,不过……”

  他愣住片刻,忽然心中起了一阵波涛,冰冰凉凉的:“阿陶,你跟谁是‘我们’?”

  陶花赶紧靠到他身边:“我说错话了,请皇上开恩,要不要我下跪?”

  他笑着在她额头一点:“别以为我不舍得让你跪。”

  她嘟嘴:“你也太小心眼儿了,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你跟他有婚约,轮不到我来小心眼儿;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小心眼儿。因为……”他欠起身来看着她,“阿陶,这天下我都可以不要,只有你,我失去不起。”

  她随意地拍拍他:“知道了——,这太平日子过得这么好,说什么失去不失去的话。”

  “太平?”赵恒岳哼了一声,起身传唤侍卫。

  陶花最近爱上了听苏州评弹。

  每过几天就会召了一个盲人乐者来宫内弹唱,这天正好赵恒岳路过,就陪她一起听了一会儿。

  这个盲人乐者在市井间名头甚响,陶花请他进宫来演唱已经多次了。他坐下来,调了调三弦,一口吴侬软语在齿间飘出万种辗转。

  赵恒岳一句也听不懂,不置信地笑笑问陶花:“你能听得懂?”

  “我也听不懂,等他唱完一段,会给我们用官话解释。”

  说是官话,也就是勉强能听懂而已,仍带着重重的江南口音。

  盲乐者说:“这段唱得是,皇帝假言召郦明堂议朝政,其实是与她同游上林,上林苑里百花盛开,皇帝几番言语试探,郦相只是装听不出来呢。”

  陶花好奇问声:“她为何装听不出来?”

  “那是因为,皇帝想要与她共掌乾坤理朝政,想要与她时时刻刻不离分,皇帝爱上了她呢。”

  “这不好么?”

  盲乐者微微一笑:“娘娘您是皇后,当然觉得好,可是这郦相却是女扮男装的孟丽君。丽君虽然在朝廷为官,是一位女中豪杰,可她已有心上人,她早已心许元帅皇甫少华了啊。”

  陶花斜斜靠在椅上:“对,前面唱过,她已有了心上人。”

  那盲乐者多次前来,与陶花也熟了些,把细节一点点解释,解到骑马过桥一节,不免笑道:“这丽君小姐,马惊之后弱不禁风,被皇帝戏弄;若是皇后你,莫说马惊,便是阵前疆场,也不弱须眉。”

  陶花想了想,大方地承了这份赞扬,又顺便谦虚一下:“丽君有丽君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虽然我不怕马惊,却也有为难的时候。”

  盲乐者把这一节游上林唱完解完,问陶花:“娘娘还要不要听下一节?”

  陶花侧头看看赵恒岳,他深坐椅中,面上带着笑,眼神里却不太高兴:“我不想听了。这出戏,以后也不许你再听了。”

  陶花十分不解,却也知道不能在人前与他争执,于是对那盲乐者说:“皇上不想听了,你给我讲讲结局吧,讲完了结局咱们下回换其他的戏。”

  那盲乐者到此却是微微一叹:“这故事么,偏偏没有结局,写这个故事的人还没有完笔就去逝了。”

  “那先生觉得结局该是如何呢?丽君是嫁给了皇帝呢,还是嫁给了皇甫少华?若是皇帝威逼,丽君岂不是只能从了?那皇甫元帅岂不是万千伤心?”陶花沉浸在故事当中,不倦追问。

  盲乐者笑道:“娘娘多虑了,丽君又怎会从了皇帝?她与少华两心似铁”,说着他轻唱起来,“国色天香郦相爷,她是那锦心绣口貌如花,她是个三贞九烈奇女子,她则为历尽艰辛访少华。风流帝王怀私意,辜负天恩为少华;谁知郦相心如铁,玉洁冰清为少华;言决裂,志靡他,件件桩桩为少华;圣恩浩荡归家去,奉旨成婚嫁少华;且听我,弹唱这株女贞花。”

  这段不是评弹,他随口自唱,便用官话唱出来,以让陶花听懂。唱完之后说:“这是我给他们续的结局,让皇帝施恩,放了他们二人。”

  陶花轻叹:“皇帝施恩,谈何容易,谁有这么好心,肯放弃自己心爱之人。”

  盲乐者笑道:“咱们说书的,当然是给续个大团圆的结局才好说下去。若是真的皇帝不肯施恩,我看这丽君小姐,便是宁死也不肯受辱。”

  陶花点头,一捋袖子:“不错,正当如此,便是宁死也不受辱,大不了一人一骑杀将出去!”

  她话音未落,赵恒岳倏地自旁站起身向门外疾行。

  陶花虽然糊涂,却也知道他是生气了,几步赶过去扯住:“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那盲乐者早吓得连连伏地叩头,陶花冲他摆手:“不怪你,你快走,免得他发起脾气来连我都劝不住。”

  她把赵恒岳扯回座位:“唱戏呢,你生什么气?那个皇帝就是很坏,明明人家丽君有心上人,还要喜欢人家。”

  赵恒岳看着她,不说话。

  “喔,那个……这也不能算坏,喜欢人家没有错,可不能总去缠着人家。”

  他仍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再次改口:“呃,其实缠着也不能算坏,可是……可是人家给他做臣子,他总调戏人家!”

  他被她气得笑起来。

  她抓抓头发:“嗯,你也总调戏我的……”她开始变得疑惑,“恒岳,你说这出戏里,皇帝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怎么想不明白了?”

  赵恒岳把她抱到怀中坐在腿上:“他做错的是,没有赶紧成事,生米煮成熟饭……”一边说着,一边去煮他的熟饭。

  陶花一下跳起来,问旁边的侍从:“药好了没?”侍从赶紧端了药碗过来。

  赵恒岳看一眼:“你这药怎么天天吃?”

  她笑笑:“养颜的,当然得天天吃。”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不用养了,十药九毒,我又不是喜欢你这张脸。”

  她一口气把药喝光,转回头来,冷森森问:“你刚刚说什么?说你不喜欢我的脸?”

  “不是不是,娘娘容禀啊,我是说”,他笑着探手在她身上游走,“我更喜欢其他的地方。”

  陶花推开他站起来:“榕儿呢?把他叫来,他今天刚学的山歌,唱来听听。”

  “你呀,听就是听评弹,唱就是唱山歌,俗不可耐!”

  赵榕踢着脚跑进屋来,立正之后乖乖唱歌,果然是俗不可耐的一首。陶花不通文墨,当然教不出什么阳春白雪来。

  “太阳出山明堂堂,照着我的新嫁娘

  新嫁娘有个高鼻梁,比我过去的姑娘强

  月亮出山亮晃晃,照着我的新嫁娘

  新嫁娘一天能织布五丈,比我过去的姑娘强

  新嫁娘的头发长,旧姑娘的头发黄

  新嫁娘的手脚暖,旧姑娘的手脚凉

  人人都知道新的好,可我还是忘不了

  忘不了我过去的那个旧姑娘”

  赵榕唱歌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侍卫在赵恒岳耳边低低禀报,神色肃穆。

  陶花当即插话:“什么事?”

  这是赵恒岳的近身侍卫,当差多年,陶花早已认识,他却并未如往常一样立刻回答她的问话。

  赵恒岳摆摆手:“别打岔,榕儿正唱歌,他要不高兴了。”

  山歌唱完,赵恒岳唤过赵榕,拍拍他的头:“唱得很好,可是这种山歌以后不要再唱了,粗鄙不堪,莫名其妙。明明有新人了,还念着旧的干什么?”说着侧头瞪了陶花一眼。

  陶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睛竟不似从前那么直接了,她垂下眉目:“虽然有了新人,可是旧的也一样情深。”

  赵恒岳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刚刚侍卫说,西凉质子逃走,怕是要动兵了……”

  陶花不知他为何突然转换话题,她愣了一下:“也许只是走失,未必是逃走,我见过那孩子一次,比榕儿大不了几岁。”她停顿片刻,“那个……恒岳,这次动兵,我不想去了。”

  赵恒岳看她一眼,没说话,把榕儿交给侍从让他们带走。他转回头重新看着陶花:“新嫁娘已经进了门,旧姑娘再好,却也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她已经喜欢了别的人。”

  “没有!”陶花大声打断,“她没有喜欢别人!”

  “就算他不喜欢别人,他也已经娶了人家!”

  陶花愣住:“你说什么呢?”

  他静默片刻:“阿陶,你不想上阵,我随你,但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她靠到他身边来:“我在说你的新嫁娘呢,你都跟我说得什么乱七八糟?”

  “你才乱七八糟,我哪有什么新嫁娘?这辈子就你一个!”

  她撇撇嘴:“真的?那,那个蔡晓虹怎么算?”

  他有些赧然:“那是一时行差踏错,不作数。”

  陶花大笑着刮他的脸:“羞羞,明明做了还不算数。你都跟人家好了,又不娶人家,真是坏得很。”

  他更加有些不好意思:“阿陶你别笑我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可是我希望有人在你身边呢。”

  “不可能!”

  “不可能?”陶花笑嘻嘻地看着他,“恒岳,我今天忽然想喝酒,你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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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写他,右手写爱潋滟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