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开学

　　囡囡觉得自己一辈子就毁在那个叫宁浩然的男人身上了。

　　从高中到大学，基本上只要一做梦就会梦见他嘴角嘲讽的笑容和百般不耐的语气，以及那句万年记忆犹新的话：“杨囡囡，你还能跑的再慢点吗，我好帮你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看看，咱们班有个世界上比乌龟跑的还慢的人。”

　　每次梦到这句话，囡囡就会开始咬住嘴唇努力奔跑，直到蹬腿惊醒才能逃脱可怕的梦魇。睁开眼，全身上下像是被人用皮锤锤过般酸痛，而醒来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个从照片上截取下来的大头贴上扔飞镖。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于是，抬手，脱手，命中，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落，直中那人蛊惑人心的冷然双眼。

　　那张照片上宁浩然所的身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从一开始瞄不准只能扎脚扎头开始，到现在几乎镖镖命中致命要害，用了整整五年时间。

　　不能怪她太心狠，要知道当年忍辱偷生的杨囡囡能活到今天，完全是为了和宁浩然见上一面一雪前耻。要在他面前亲自证明从体育白痴到体育天才不过就是一步之遥，没什么可骄傲的。体育白痴不可改造的定理全部因为杨囡囡的出现而从此改变，他必须收回那句嘲笑过她的话。

　　9月1号，就是最好的时间，就是他血债血偿的末日。

　　囡囡信心满满的套上最飒爽的白色运动装，穿上自己最心爱的珍藏版运动鞋，头发全部用定型水竖起，在穿衣镜面前做了个必胜最炫的姿势，随手像旋风般冲出家门，直奔她毕业后第一天上班的母校，大学。

　　“宁浩然，你从今天开始最好小心点，我杨囡囡又回来了，小心你的脑袋、脖子、肋骨、股骨头、腕骨，肱二头肌和脚掌踝骨，她杨囡囡要是不把过去的耻辱历史改写就一辈子不姓杨！”

　　开学第一天，新生没有安排任何课程，囡囡在大礼堂四下寻找一圈也没看见宁浩然宿敌的高大身影，倒是若干曾经是她教授，如今是她同事的人对囡囡的毅然加入表示万分欢迎，集中表现为：

　　“囡囡，你真留校了？”

　　“囡囡，你怎么想不开呢？”

　　“囡囡，你确定自己的行为了吗？”

　　“囡囡，你做不到教书育人没关系，一定不要祸害人，好吗？

　　……

　　囡囡被众人折磨得没了继续寻找的勇气，只能先找个位置靠边坐下，气呼呼的直喘。

　　该死，那人居然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害得她刚刚的雀跃心情全部熄灭。

　　看来宁浩然那个混蛋还是没改了喜欢迟到早退的臭毛病！

　　宁浩然当年毕业实习的时候，去囡囡所在高中当了三个月的体育老师，搜罗全体女生芳心后神秘离开，离开后的他似乎在地球上消失了全部踪迹，连线索都断个一干二净。若不是跟他有深仇大恨，囡囡不会凭借惊人的毅力在一年后也考上他所在那所大学，只为了让留校任教的他有一个向她道歉的机会。可到了大学报到才知道，此人居然被国家队借调，而且一走就是四年。

　　整整四年，囡囡是日夜盼、夜也盼，就等着自己留校他从国家队回来那天的到来，届时两人可以再较个高低胜负强弱输赢。她早就派人打听好了，宁浩然从国家队回来继续执教，她摩拳擦掌好几个月，就准备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岂料开学第一天蓄势待发的她就遭遇滑铁卢，那个叫宁浩然的敌人居然没出现。

　　可恨阿，不就是在比赛上拿了个第一嘛，还当自己真是历史功臣了？

　　想到这里囡囡万分不屑的撇嘴，虽然内心澎湃，但还不得不仰着头茫然倾听校长对新生的谆谆教诲。校长大人的教诲一向具有煽动性，而下方此时已经人声鼎沸。群情激昂的都是大一刚走进大学校门的新生们，只有初入校门的他们才会对未来生活保持饱满的热情，等等过了大一，你让他们再目光如炬都很难。

　　基本上黑眼圈对黑眼圈见面的第一句话绝对是：“兄弟，昨晚上到几点？”

　　此上非上晚自习，而是上网游戏。

　　正在囡囡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大礼堂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之下茫然失神的囡囡以为校长已经训导完毕正准备鼓掌，猛然听见身边有若干个女老师的小声惊呼：“宁浩然，你怎么才来，快过来坐这边！”

　　囡囡听到熟悉如自身血液般的名字立即觉得自己全身紧绷起来，像被勒紧的弦，僵硬易断。幸好宁浩然没有坐在她这边，他卓绝挺拔的身形就在众人面前那么一闪，绕过了囡囡的眼角余光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囡囡颓然吐口气，旋即又开始愤怒，刚刚宁浩然的目光扫过她，居然一点停留都不曾有过，好像两个人从来不曾认识，更别提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居然忘记自己究竟给某个青春期正在长身体的少女带来怎样的伤害，这种人渣简直猪狗不如！

　　校长训话像缠脚布一样没完没了的继续，可囡囡这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怒火肆虐下的狼藉，心中波涛起伏冷眼瞥了宁浩然好几次，此人不但没有悔过革新，居然还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坐在教室区的囡囡不用特别留神就能听见新生那边越来越大的窃窃的私语声。

　　氧化钙的，谁能想到宁浩然这么大年纪还在耍帅？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当年当她们体育实习老师的时候，他就曾惹了全校女生神魂颠倒，那时候她们高中出勤率最高的就是体育课，连生理期的女生为了珍惜这一周一次的见面机会，居然都会全部忍痛出席，可见他那时的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天地不容阿！

　　囡囡怨愤的目光在身边同事的理解下变成她对他似乎小有仰慕，于是那位老师善解人意的低声介绍说：“小杨阿，你还不认识他吧，他就是宁浩然，我们学校的体育组老师。不过他外借了四年，所以你读书的时候可能没遇见他，他可就是咱们学校传说中的体育杀手，在他身上当科的学生那可海了去，你上学的时候幸好是没遇见他，否则，那可就惨绝人寰了。听说他最能折磨的就是体育生，每届体育生都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那年还有两个体育生因为受不了他的折磨退学了。你要是对他有意思可要等了，他身上拴着所有未婚女老师的芳心呢，上至三十五的哲学系副教授，下至你这么年轻的小娃娃，没一个不是等待他青眸回睐的，可无奈人家偏偏就是一本正经不解风情的样子，急死一批有心人阿。”

　　正说到这里，校长大人在台上居然点名说到杨囡囡：“本校今年毕业的杨囡囡同学成绩优秀，参加几次体育赛事成绩斐然，毅然放弃高薪聘请，只为执掌教鞭，回馈母校，令人感动阿。我期待明天会有更多从我们大学走出的毕业生，成为各行各业中的翘楚，这才是我校百年不变教书育人之根本……”

　　众人听到杨囡囡三个字的时候并没觉得怎样，唯独宁浩然听到这三个字，猛地回头，如炬目光来回扫视。囡囡惊吓过度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正与他扫视搜寻的目光对上，两个人互相瞪了两秒，囡囡觉得自己的呼吸此时此刻近乎停止，恨不能就地挖个坑将自己掩埋。

　　显然宁浩然没有在教职员大部队里发现她羞愤难安的身影，只是轻轻停顿目光后，将视线收了回去。

　　宁浩然视线刚离开，囡囡就像被人抽去了脊梁，猛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原来，这家伙真的忘了她。刚刚两个人的目光明明碰在一起，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何时，校长的讲话已经结束。老师和学生开始陆续退场。

　　眼看那个遗忘自己所作所为的人也要随着人群离开，娃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这怎么行？她记他整整五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点点滴滴都记在心头没有遗漏。她记住的东西他也必须记住，她记不住的东西，他也必须记住，否则，她如何平复心中多年来的积怨？

　　所以杨囡囡在此时突然站起，对着宁浩然的背影清清嗓子大声喊道：“宁浩然，你居然敢忘了我？你这个负心汉！”

　　大礼堂尚未离去的全年级师生共计四千多人齐刷刷向囡囡方向行注目礼。同时为数不少的有心人也开始寻找她话语里那个负心汉的身影。

　　宁浩然是谁？

　　他为什么是负心汉？

　　为什么会有人将他说的如此不堪？

　　他和那位看起来很帅气的小男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莫非，传说中的耽美在学校老师圈子里也在风靡盛行？

　　只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突然喊道：“宁浩然，站起来给我们看看，不美型，不许耽美的说！”

　　于是引起众多耽美爱好的新生腐女们一致赞同，被人误认为小男生的杨囡囡实在是欲哭无泪，话不经大脑思考已经喊出去，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不伤及面子还能顺利坐下的方法了。

　　天知道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不是她故意的，她刚刚只是想引起宁浩然一人的注意。

　　进退两难的她只能抵抗住全场人的议论，苦着脸鼓起勇气站在那儿等宁浩然交代。

　　……

　　宁浩然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傲然的面容上稍稍弯起了嘴角，注视她的目光中居然充满了笑意和惊喜。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略嫌冷清的声音在大礼堂里显得幽远而悦耳：“杨囡囡，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宁浩然说的这句完全是屁话，根本不通顺。

　　既然美其名曰好久不见，那就代表两个人没什么亲密关系，她个人好不好，自然也不干他鸟事。如果硬要问一句好不好来代表大灰狼对小红帽若干年后的殷殷关切，之前那句好久不见就是对宁浩然司马昭之心的最佳嘲讽。

　　好，当然好，拜你所赐我都变成体育生了。

　　天知道囡囡多想用恶狠狠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当年她杨囡囡也曾弱如杨柳轻如风过，也曾清纯可爱惹人怜过，那是怎样一个文艺女青年的岁月阿……

　　轻轻的你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你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我不知道，是否，还在爱你，如果爱着，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次分离，我不知道，是否，早已不再爱你，如果不爱，为什么，记忆没有随着时光，流去……

　　想想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过往如此被那个混蛋用一句比乌龟跑的还慢这么无情的话瞬间毁掉了，多么令人愤慨、令人发指，这种国仇家恨辱没个人尊严的痛苦让囡囡抑郁痛苦。当年文弱的她被宁浩然大混蛋刺激到怎样难堪的地步，才会从文科转向体育特长生这么不上道的发展方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狂奔至今阿！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才导致她没有考虑到众人对二人纠葛的承受能力，贸贸然喊出那么惹人遐思的话，谁知泣泪泣血的一句话在大家耳朵里竟然扭曲的变了味道，很多师生的反应是非常经典的，例如目瞪口呆型，持币观望型，事不关己型，以及镇定自若型。

　　最后一个词是形容宁浩然的。

　　囡囡很囧，但囧囧有神。她直勾勾的看着宁浩然，琢磨着怎么也要回答出一句铿锵有力的话，才能表示自己再不是当年任他嘲笑的体育白痴，来显示自己的涅磐重生。

　　于是，她大义凛然的向前大跨步：“宁浩然，我要和你比赛，百米，万米，跳高，跳远，随便你挑！”

　　多么有意义，有营养的话阿，居然……居然把宁浩然给逗乐了，他噗的笑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扭向一旁，正对囡囡视线的左脸蛋上隐隐浮现一个酒窝，眼角更是笑成了弯，随后囡囡身旁的小女生们因为看见他完美无缺的右脸发出一片花痴的低声抽气。

　　囡囡此时再转了大半个身去观察一下众人的表情，很好，已经从各种类型共同转变成看好戏型，数千双眼睛齐齐目视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奸情，典型一半看好，一半厌恶的心理。

　　接下来就等宁浩然一句话了。是选择就此脱掉上衣和囡囡去狂奔创纪录呢，还是表示一番嘲讽然后坐下气死杨囡囡继续耍帅呢……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

　　不过第三条选择是宁浩然自己丢过来的。他冷冷的说：“下周开课再比，现在先各回各的办公室！”

　　所有围观的师生顿时发出泄气的嘘声。

　　对于宁浩然如此识大体，懂礼貌，校长大人站在会场前方热泪盈眶，幸好他还够冷静，不然开学当天大两体育老师操场争锋，数千名师生围观的消息一定会成为明天报纸头条的。还没等校长表达自己对宁浩然的无限感激之情，宁浩然已经默默走过中间的过道，挺拔的身姿就站在囡囡身边，伸手把自己外套脱下来轻飘飘落在她的身上。

　　他这种非常低调的表现囡囡并不领情，她受不了不战而退的窝囊男人，并且如她所知宁浩然为人也绝对不会这样低调。他一定是娃娃常说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典型代表。所以直接开口问：“怕了就直接说话，不要推三推四的。”

　　“你现在能比吗？”宁浩然沉默了几秒，突然口气不善。

　　“当然。”果然五年过去了，他还在一如既往的鄙视她。囡囡正准备找些犀利的字眼反驳回去，却看见宁浩然把衣服围在她腰上，趴伏在她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去卫生间吧。”

　　宁浩然嘴唇就在囡囡耳边蹭过，以至于她根本无法仔细思考他的意思。眉间一皱，经典的脱线话语正要脱口而出，只听他又补充道：“你裤子都透出来了。”

　　轰，囡囡脑袋懵了。

　　好吧。她五年前的耻彻底没机会雪了，对于一个在初中还会把卫生巾从裙子下面掉出来的她来说，生理期裤子挂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但是，居然在四千名师生面前，居然在宿敌宁浩然面前如此丢人，还真是让人悲痛欲绝！

　　她真想替八辈祖宗问上帝他老人家好，或者是问上帝他老人家的八辈祖宗好……

　　“还比吗？”宁浩然望着囡囡大红萝卜脸，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淡然的问。

　　“今天太阳好大，太晒了……”囡囡心虚的讪笑。

　　“是阿，好大，太晒了……”宁浩然认真的附和。

　　“今天是重大日子，不适宜运动……”囡囡龇牙。

　　“是阿，重大日子，不宜运动……”宁浩然点头。

　　宁浩然就站在她的身边，在他强大的气势笼罩下已经坚持不了太久，嘴角抽搐的她从座位里小心翼翼走出，倒退着一边朝大家点头，一边落荒而逃。

　　“那就下周再说，再说吧……”

　　以为宁浩然还会随声附和，不想他却用不大不小、他和她之间所有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喊：“慢点跑，小心血量增大。”

　　只见囡囡瘦高的身形当下晃了两晃，她觉得自己眼前仿佛万道白光霹雳闪过，接下来震耳欲聋的轰隆隆雷声响成一片，顷刻间，四周火花乱跳青烟直冒，囡囡平滑的脑门像电子滚屏一样闪过上十二个大字：

　　“宁浩然，我诚挚的问候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