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百米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神经大条的囡囡一直这么淡定的鼓励自己。

　　可惜，始终没有用武之地。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堂课，教务处的安排是让她跟年纪在五十九岁上下的徐老师一起上。徐老师负责学生管理，囡囡这个新助教负责记分，划线，实习，以及发呆。

　　九月天，太阳还是明晃晃刺眼，热浪滚滚中发呆的囡囡老远就看见另一个上体育课的班级由远缓缓跑近。虽然大学里的体育课没初高中要求那么严格，但这个班的素质明显好上太多，不仅步伐整齐，连喊口号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哪个老师带的，这么有派？正纳闷的囡囡一眯眼就看见拽的不能再拽的宁浩然在旁领队小跑，明明有点小近视的她甚至能看见那个混蛋脑袋下甩出的汗珠，晶亮晶亮的四散飞溅。

　　当个体育老师能把自己弄的满头大汗大概全国只有他一个。

　　囡囡对他亲力亲为很是不屑的撇嘴，收回眼睛抬手为下一轮掐好秒表，清亮嗓音凌空喊过去：“预备—跑！”

　　一排五个女生齐刷刷朝这边扑过来，囡囡也不抬头，只注视自己脚下的终点线默默数：一，二，三，四，五……不错，五个成绩都在15秒以内。

　　啪的一声，肩膀被有人拍了一下，秒表的数字还没抄，囡囡先被惊了一下，笔从手心遛出去翻个身往下掉。

　　“同学们原地休息，我和杨老师有点事商量。”宁浩然这话说的好不暧昧，听过他们俩礼堂风波小道消息版的同学们居然不惧宁浩然威严，纷纷小声打了口哨。

　　囡囡望望自己肩膀上的狼爪，冷了颜色：“宁老师，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应该注意自己的教师形象。”

　　“我在和自己曾经的学生叙叙旧有什么可注意的？没别的，就是想问问你你还准备比试吗？”在囡囡眼里宁浩然笑比不笑狡诈，亮晶晶的汗珠和牙齿一样闪光，看着都觉得讨厌。

　　这么多人注视心理压力太大，不利于正常发挥，所以她很聪明的说：“我知道百忙的宁老师肯定没有空，所以不用为我打乱教学过程。”

　　“这样吧，我让你先跑，我追如何？”宁浩然摸摸下巴，觉得自己的提议既不伤及囡囡尊严，又维护了自己的绅士风度。

　　说实话，囡囡百米短跑的速度还是不错的，虽然自信赢不了宁浩然，但咬咬牙拼个齐头并进还是值得期待一下，但现在是教学时间，两个老师在操场上玩命跑不是要给别人落下话柄吗？还算理智的她当场就想否决，偏偏他鄙视的说让她先跑，正踩住囡囡的小尾巴，被惹毛的猫立即亮出了爪子。

　　“不用，一起来！”囡囡当即豪情万丈的反手拍了拍宁浩然的胸口。

　　宁浩然奸计得手，从囡囡手里拿过秒表递给徐老师笑道：“我还真想看看自己教过的学生身手如何，来吧！”

　　徐老师年纪大了，便有了所有年纪大人都爱有的毛病，那就是当红娘。在她眼中宁浩然和杨囡囡异常相配（徐老师最近刚刚换了散光眼镜），性格也互补（如果吵架互殴也算补的话），再加上年纪刚好（反正差个十岁八岁不算什么），又是曾经的师生情谊（现在大学生都让结婚了，师生恋算个啥），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激发了她五十年没完成的做红娘的心愿。

　　于是徐老师笑咪咪的掐好秒表，眼睛余光扫了囡囡那红彤彤的小脸蛋，再看看宁浩然冷静淡定的表情，心中非常欣慰：看，杨老师脸的红了，宁老师的眼睛也没离开过杨老师的脸蛋。明明两个人都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还不好意思挑破，算了，就由我来当这个多事的人吧，不结婚我就不罢休！

　　其实，囡囡此时的想法是：完了，好死不死的，关键时刻鞋底居然开了。

　　曾经无比支持国货的囡囡被老爸送的这双运动鞋更加坚定了支持下去的信念，她仰头望天只觉得这是天要亡她，很明显这时候如果再换鞋，肯定来不及了，没准还落下临阵脱逃的罪名，可任由丢人又不甘心，毕竟关系到名声。只能劝说自己不妨往好处想，例如跑到一半鞋底飞了砸死个蟑螂，也算是为国家除了四害，为社区节省了蟑螂药是吧？

　　扭扭捏捏的她认命的蹲在宁浩然旁边的时候，刻意用脚趾勾了勾鞋底，控制了一下鞋底的走向，所幸鞋底很听话，立刻乖乖回来。囡囡瞪着它感叹，鞋底阿鞋底，我就再信你一回，如果你要飞也要挑那个姓宁的脑门飞，请瞄准点，如果正砸中脑门，我一定带你去专卖店修，如果砸偏了一点，我争取带你去修鞋师傅那修，如果费劲飞出去还没揍上……还要你这废物干什么？被扔了是难免的，你要挺住……

　　瞥了一眼身边的宁浩然，他并没看她，他正在做赛前准备。对于这样的宁浩然囡囡突然有点茫然，认真时候的他多了些英气，眉宇间专注的表情似乎也不像当年迫害囡囡时的模样。

　　五年，怎么人变化这么大呢？

　　那时，宁浩然带着戏谑的笑站在终点，看囡囡面目狰狞吐出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颠簸起伏，其状态之用力，其动作之缓慢，其声音之诡异都让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秒表，记分册全部掉在地上了，这个该死的人类居然还没有涌出一丁点的愧疚感。

　　囡囡以为自己会累死在那次百米途中，结果未遂。当她终于以22秒的速度刷新了高中的百米最慢记录跪倒在百米终点的时候，宁浩然不得不蹲下身子用手帮她扇风，顺便说出了那句跑的比乌龟还慢的冷嘲热讽。

　　22 秒，那是毕生的耻辱。囡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跌倒在终点的，所以这次她一定要从这里爬起来。

　　她发誓！

　　“老娘这次一定要破大记录。”囡囡努力说给自己听。

　　宁浩然原本认真准备的表情因为听见了她的嘟囔瞬间破功，腰都直不起来的他笑的肩膀一直在抖。结果，还没等收回嘴角就听见徐老师一声：“预备—跑！”

　　身边的囡囡已经趿拉着掉了半个底的运动鞋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尘土飞扬下，那背影看上去非常卖力。

　　对于宁老师追杨老师经典场面，宁老师带的学生和杨老师带的学生在描述风格上大相迥异：

　　宁老师的学生说：天，没想到宁老师在起跑那刻晃神了，出发口令都喊完好几秒，宁老师居然没反应过来，还趴在跑道上。可随后他就爆发了身体内储蓄的小宇宙，发出豹子般的速度，朝着杨老师背影方向全力冲了上去……

　　杨老师的学生说：必须要承认，虽然杨老师跑步的姿势有些奇怪，但我们相信这是她经过秘密培训练就的瞬间增加速度的绝密武器，这种秘密武器会导致人内在潜能的激发，取得出人意料的成绩来。显然，在两位老师跑前五十米的时候，这个秘密武器绝对是杨老师遥遥领先的原因所在……

　　宁老师的学生说：总结整场比赛，就像是梦八前锋瘸了腿，王军霞长跑遇见水，宁老师用先天的体能优势弥补了后天所犯下的重大失误，在后五十米的时候开始全身发力，快速迈步。很快，他就超过了杨老师矫健的身影，就在准备加大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时，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彻底打破了宁老师即将扭转乾坤的局面……

　　杨老师的学生说：看，不明飞行物！一个白色呈波浪状的不明飞行物从杨老师身后的烟尘中飞出，就在大家还仔细研究那个不明物体究竟为何的时候，杨老师做出了更加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动作，那就是用力抬起腿，向后大力甩甩，另一只明显是鞋的东西从她的脚下再次刹那飞出……

　　宁老师的学生说：这两样东西的出现明显打乱了宁老师跑步的节奏，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一边扭腰躲过飞来的东西，一边不住向杨老师的方向望去，也正因为如此，他奔跑的步伐明显偏离了跑道……

　　杨老师的学生说：杨老师闷头跑步的样子很帅，宁老师斜眼看人的样子很丑……

　　宁老师和杨老师的学生一起喊道：阿！！！！没想到，两个人居然是同时到达终点！！！！！

　　徐老师喊：12秒33！

　　宁老师对她说：“喂，杨囡囡你鞋底掉了。”

　　杨老师对他喊：“我知道，所以我光脚跑的。”

　　这场比赛的见证人是杨老师脚上套着的一只掉了底的鞋帮和一只飞出去跌在尘土里的鞋……

　　囡囡回头看看宁浩然，跑完百米人家依旧英气勃发，白色的运动服似乎没沾染到丝毫灰尘，全身上下的干净帅气越发映衬着自己犹如丧家之犬的狼狈形象非常可笑。

　　好吧，形象上她是输了一点儿，但场面上的气势倒是呈现一边倒的热烈情况。所有学生都在静默几秒后迸发出热烈的欢呼，在震天的呼喊声中杨囡囡觉得自己虽死无憾了，哪怕现在嗓子眼里正嘶嘶喘息，哪怕现在肺泡正在剧烈疼痛收缩，哪怕脚底板被石头子咯的厉害，也能含笑九泉了。

　　当然，那个前提是她没听清学生们的欢呼。

　　“宁老师……。宁老师……。天，她好帅阿！！！！”

　　“你们看，我口水都流下来了，在大学里能碰见罕见的帅哥男老师是多么令人终身无憾的事啊！

　　“他怎么那么帅，怎么可以，简直是人神仰慕啊！”

　　屁咧，是人神共愤才对。

　　泄气的囡囡颓着脑袋往运动鞋飞落处拐着脚走去，心情非常不爽，拜托，她和他同时到达阿，那可是大学男子百米考核最好成绩，女生从来没有达到过，为什么没人夸奖一下她？现在的小女生真是一点追求都没有，光是皮囊漂亮就满足了，殊不知有人内外不一阿。

　　唉！

　　她瘸着脚走到那里四下寻找那只运动鞋，以当时鞋子抛物线的走向来看，估计着路地点就在方圆十米以内……

　　“你在找什么？”身后有人问，囡囡想都没想随口回答：“找另一只鞋。”

　　“回头看看，是不是这双。”宁浩然清朗的嗓音已然听不出刚刚剧烈运动遗留的气息，囡囡怕自己被骗，犹疑一秒钟，才敢回头，只见宁浩然正望着她的脚，手里拎着的正是传说中那只飞掉的鞋子。

　　时间凝滞。

　　杨囡囡眨眨眼，点点头：“是，谢谢宁老师。”手伸到一半准备拿回来，不料俊朗的身影却在她面前蹲下去，宁浩然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囡囡吓得赶紧往回退了两步，他要干什么？不会是准备模仿言情小说里男主给女主穿水晶鞋的经典传统动作吧？

　　她正在失神，就听到某人在她腿边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好胜？赶快快穿起来。”

　　跑掉鞋那只脚还是凉飕飕的，显然没有被人套上什么。

　　失望是难免的，看着自己脚边放置的鞋子，再看看他刚刚低头系好的鞋带，囡囡僵硬的蹲下身子当着他的面把鞋子套在脚上，用力系好鞋带。

　　不等她站好，宁浩然已经镇定自若的站起身对徐老师说：“杨老师鞋子坏了，这节课我们两个班并课吧。”说罢他径直的走到学生面前说：“同学们，给杨老师点掌声，她是我教过跑的最快的学生。”

　　两个班的学生一起鼓掌欢呼，囡囡拖着坏了鞋底的运动鞋从学生们面前走过，面部表情看上去很淡定，天知道她心底到底是怎样的狂风暴雨，她都想当场掐死宁浩然了。

　　这家伙，真，真无耻啊。

　　居然能在此时表现出博大园丁春晖的情感去骗他的徒子徒孙们，简直无耻道极点，也不想想自己当年干了多少龌龊的事，她眯起眼睛心生一计，“同学们，也给宁老师点掌声吧，要知道宁老师也是教过我的跑的最慢的老师。”

　　两个班的学生一起倒吸口凉气，齐刷刷扫过来的目光让囡囡笑容逐渐放大，同样宁浩然的目光也随着众人的眼神一同扫过来，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停了片刻才挑眉不屑的说：“杨老师，别忘了，我们还有游泳没比。”

　　似乎，是的。

　　那又怎样？她杨囡囡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立即挺起平坦的胸膛说：“我乐意随时和宁老师泳池里一决高下。”

　　没想到，毫无歧义的一句话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晃悠到下午的时候居然变成了：“我乐意随时和宁老师泳池里鸳鸯戏水。”

　　这是一个口口的时代，这是一个负心的宇宙，话说到了这般不河蟹的地步，纵然如杨囡囡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在下班的时候看见校门口某车的座驾也难免会畏缩了手脚。

　　“鞋修好了？”宁浩然瞥了瞥她脚上完好的运动鞋。

　　“没，我柜子里还有一双备用的。”囡囡嗫嚅的说。不知道宁浩然知道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已经被传成绯闻，看样子是不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让她好看。

　　“哦，以为你没有鞋子穿准备开车送你回家，看来……”他顿住接下去的话。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果然他还不知道，囡囡很有自制自明赶紧说。

　　“看来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宁浩然这句话把囡囡囧住，满脸黑线。

　　“顺便讨论一下我们的鸳鸯共浴问题。”他接下来的补充彻底把囡囡从囧，变成了囧囧，而后是无穷无尽的囧囧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