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愿再见(1)

　　从龙泉村回来，陈心宇被大哥叫去了。天诺集团总部办公楼，陈心宇敲开了陈金宇办公室的门。宽阔的海景房，厚重雕花实木门，从门口到陈金宇的办公台，十五步之内走不完，大得像个会议厅。这是公司的1号办公室，父亲去世后才由陈金宇顺理成章地占据。陈金宇酷爱阅读，书柜立满了整整一面墙壁，哲学、政治、文学、历史、心理学、经营管理，像个微型图书馆，那可都不是摆设。

　　看着弟弟，陈金宇脸上流露出极具感染力的笑意，然而这份热情，却无法融化堵在陈心宇心头的那块冰。隔着宽大的办公台面，兄弟俩相对而坐。

　　“夏薇找到了吗？”陈金宇很是关切。

　　“没。”陈心宇惜字如金。

　　“这事就先交给警察吧，别折腾了。”

　　“有事儿吗？”

　　“是这样，谈谈你工作的事情。这两年你自己在外头折腾，折腾出什么名堂没？“通租”那个店，一眼看到底，不会有什么发展，你一天到晚在那里窝着，那是大材小用，太浪费了，爸送你到英国读书，是为了让你一辈子窝在一间小店吗？”

　　“那才干两年，怎么就一辈子了？谁说我要干一辈子了？”

　　“说正事，这半年你在伦敦，干得不错，很有成效，现在你突然一撤，就像正盖着的房子猛地被抽掉一根大梁，那边工作就这么撂半道了？”

　　“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要我重返伦敦？”陈心宇打断他，“那里本来并不需要我，是我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跑过去，帮了几天忙，其实也没做什么，现在干不了了，等于一切回归原位，那边的工作正常运转，不缺我一个。”

　　“生意场上风云莫测，经济效益往往和乐观的想法相去甚远。你看如今的市场，人人抢生意，个个比降价，利润越来越薄，生意越做越难，相对于海外的珠宝市场，我们的伦敦基地就像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的大海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前功尽弃。眼下好不容易取得了一点战果，有什么理由不去想办法保住它？你不希望这叶小舟有朝一日成长为万吨巨轮吗？”

　　“说实话吧，小舟成长为万吨巨轮，我没有能力担这个担子，外面人才遍地都是，根据你们的条件随便找一个，不比我差哪儿去。”

　　“外面的人才很多，可把我们的企业交给外人，能放心吗？”

　　“我确实担当不了。”

　　“士兵不经过战斗，怎么知道输赢胜败？你这种自由散漫的个性，不仅爸妈放心不下，我也放心不下，依我看，往后你得有个目标，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伦敦那边，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开端，一个挺好的开端，半途而废太可惜了。”

　　陈心宇对大哥的尊重与生俱来。小时候跟着大哥打弹弓，大哥手法奇准让他佩服；参加工作第一天起大哥亲自带他跑一线，跟员工吃住在一起，大哥吃苦耐劳的质朴让他心生敬意；父亲与他割袍断义下令任何人不能再给他一分钱时，大哥偷偷地往他账户上汇入经营“通租”的启动资金，助他于落魄危难之时而让他心生感激……从小到大，在大哥做出的决策上，陈心宇很少抵抗过。但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大哥，回伦敦这事儿，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但现在不行，我现在根本走不开。”

　　“你到底在忙什么？什么事比咱家的公司还重要？”

　　“夏薇找不回来，我要是再走了，这辈子心里都没法安宁。”

　　金宇燃起一支烟，深吸一口，“你懂不懂得顾全大局？为了一个女孩子，有必要这样意气用事？”

　　“我说过，她是我往后去想一起过日子的人，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爸嘱托过你照顾她，她不见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这家里的人是不是要遭人骂？骂我们冷血？”

　　“她不见了我也很着急，我也很担心，第一时间就去报了案，你还要我怎么样？都像你这样什么也不干跑到杭州去找，找到了吗？这种劳民伤财的笨方法有效果吗？遭人骂？谁啊？谁骂啊？骂什么？凭什么骂？我看那是吃饱了撑的，别人家里的人干他们何事？”

　　“从你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你在为谁担心！”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表现在脸上！”

　　不欢而散。

　　喝了陈心宇从龙泉村带回来了“狮峰龙井”，周战地和刘菁积极性大大提高，绞尽脑汁献计献策，祈祷奇迹突然出现。周战地建议，每天送一束花，见不到人就更简单了，送电子鲜花，设置好时间，一到时间电脑自动送出，锲而不舍，坚持不懈，早晚会感动夏薇那颗心重新春暖花开。这一建议立即遭到刘菁否定，太俗，不可能有效果。周战地说，你懂策划还是我懂策划？什么叫好点子？好点子就是便于操作而一般人又想不到的。刘菁气得跺脚，这叫什么好点子？别人早用滥了，让电脑送花，不仅一点创意没有，连一点诚意也没有，这不是欺骗感情吗？

　　两个人一心要帮着陈心宇出谋划策，一点效果还没未见着，先吵了起来。陈心宇心烦意乱，出门去了。陈心宇一走，二人争吵也就停止了，刘菁冲陈心宇的背影道：“看见没？精神涣散，神情沮丧，烦躁不安，注意力无法集中，好好一个人就这样废了，该拿什么拯救他啊？”

　　“所以我才对他失望啊，”周战地说，“当初在英国，成绩门门优，头脑也机灵，那时我真的服他。从英国回来，赶上我不幸落难，大老远跑来投奔他，原以为他家大业大起点高，跟着他混，不指望什么前程吧，起码混个钱程，没想到他出师未捷身先死，让他爹给割袍断义了，一损俱损，我也凤凰落架不如鸡啊……”

　　周战地正说在兴头上，刘菁在桌下一脚踩在他脚上。

　　陈心宇站在大门口，斜着眼睛瞅周战地。

　　“哟，你怎么又回来了？”周战地尴尬地笑笑，“怎么每次都被抓个正着？”

　　陈心宇一言不发上了楼，再出现时，手里多出一副弹弓。周战地还没反应过来，一颗白色子弹唰地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嘴唇。周战地伸出手，子弹落在手心里，A4打印纸制作的，若是铁弹，定是毁容了。

　　陈心宇盯着周战地说：“除了损我，不能干点别的吗？舌头是不是得病了要治一治？下半年你的任务是扭亏，金融危机造成的损失，想办法给找回来，否则明年撤你的职。”

　　“完了，我都跌入谷底了，还要继续下跌啊？”周战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六点多，穿着运动服的周战地出门晨跑，正要打开房门，发现门外有异样的响动。他将门打开，兴奋地大叫一声：“狮狮！”

　　果然是狮狮。门一开，它就呼哧呼哧一个箭步冲进来，不理会周战地，嗅着气味冲上楼梯。陈心宇已听到响动，穿着睡衣睡裤从房里冲出来。狮狮看到原来的主人，冲到他身边兴奋地又扑又闹。陈心宇搂着狗的脖子眼眶湿润，猛地意识到什么，心脏腾腾跳动着，顾不上和爱犬亲热，也顾不上换衣服，一个箭步冲出门去。狮狮调头跟他冲了出去。

　　陈心宇嘴里叫着夏薇的名字，一阵狂奔，两小时内，附近的海青路，海安路，海龙路，都被他找遍了，仍然不见夏薇的踪影。周战地紧跟在后跑出来，急中生智启动了一辆汽车，跑得更远，不过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太阳当空高悬，陈心宇和周战地相继回到住处。刘菁已上班来了，看到狮狮，惊喜异常：“夏薇回来了？”

　　周战地沮丧地摇头：“狮狮自己回来的。”

　　“它怎么可能自己回来？”

　　周战地截断她的话，“好奇心别这么强好不好？不能少问一句？烦不烦哪！”

　　看看陈心宇的脸色，刘菁住了口。陈心宇独自在厨房折腾了一会儿，端着盘子出来了。端出来的是狗食，牛肉片拌玉米面，还有一些绿叶菜，绿叶菜一片一片洗得很干净，蒸得熟透，晾得温度适宜，才给狮狮吃。太烫或太凉会伤胃，吃粗粮养毛，至今依然油亮的狗毛让他看到，分别的这段日子，狮狮在生活上并没遭罪。或许是久别重逢，他以手当勺喂狮狮，挖一团，递到狗嘴上，狮狮每次迅速吞下一团狗食，就用宽大的舌头舔他的手以示亲昵。喂狮狮吃饭的过程中，陈心宇意外地发现，狗嘴右侧，竟然多出一块疤痕，已经发硬，此时被新长出的狗毛遮掩着，需要细看才看得出来。

　　“怎么给毁容了？狮狮你这笨蛋！妞妞在哪儿？她去哪儿了？她有没有像你这样受伤啊？你这个蠢货！你把她弄丢了，你不怕我揍你吗？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陈心宇扳着狮狮的脸，一句一句地问它。

　　狮狮无辜地哼了两声，始终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

　　周战地走过来，提醒陈心宇，“今天开邮箱了吗？看看夏薇有没有留话给你？”

　　因为失望，已经一天一夜没开邮箱了。陈心宇闻言，立即冲进房间打开电脑，居然被周战地猜对了，夏薇来信了！

　　心宇：

　　我一切安好，勿念！

　　现把狮狮还给你……必须向你道歉的是，我虽尽力照顾狮狮，但仍然没能保障它的完好无损。它脸上的伤疤，是被坏人用刀扎伤的……

　　这些日子我对发生在身边的事，前前后后反复琢磨，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觉着你们家里一定发生过一些蹊跷事儿。还记得吗？那个下午，我们俩一起在陈伯伯书房看相册，当时我说了一句话，我说书桌前挂的这幅画，不是陈伯伯最喜欢的。你问为什么，我没告诉你，因为那时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当时为什么产生那样的感觉，因为我发现，相册的照片里，陈伯伯以书桌为背景的墙壁上挂的那幅画，和现实中墙壁上的画儿不一样。我敢肯定，陈伯伯喜欢两只小鸟的那一幅，也就是照片上的那一幅，因为成双成对的小鸟，是美好感情和幸福家庭的一种象征。那为什么墙上的画儿被换了呢？

　　可能是职业病，看问题我比较注意细节。这件事但愿是我的多疑和错觉。

　　我走了。不要问我去哪儿，也不要再找我，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和情感了。请务必帮我保管好玉牌。或许有一天，为了它，我会再回来。答应我，你要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一定要快乐……照顾好自己。

　　夏薇

　　陈心宇反复把信看了数遍，看到可以倒背如流。

　　离开电脑后他就倒下了。邮件里的文字，像一把刀插进心脏，悲伤如同洪灾，从头到脚将他冲垮了。他在河里挣扎，头痛欲裂，心慌气短，血流不畅，呼吸困难。这种强烈的生理反应，又如同深度中毒一般，不知名的毒药渗入血液，透穿神经，控制了整个大脑系统，毒性不断发作，疼痛渗透浑身每一个毛孔，让他灵魂出壳，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