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速之客(1)

　　高高低低的是山，

　　弯弯曲曲的是路；

　　叮叮咚咚的是水，

　　叽叽喳喳的是鸟。

　　这是流传在龙泉村的顺口溜，说的就是眼前的十里翠谷。

　　九溪十八涧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静静地藏在群山深处。郁郁葱葱的林木，翠色欲滴的野草，将整个山谷涂成了一个绿色的世界。以往，每遇心情不爽，情绪不安，夏薇都会躲到这里来，坐到一块青石上，放飞思绪，纾解心情。

　　那时候，陈心宇突然而来的婚姻承诺，让她一度仿佛行走在梦中。在那个甜蜜的、欢乐的的梦里，她以为自己终于走上了通往天堂的金光大道。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夜之间自己被诬为“小偷”，而他，撕毁约定，弃她而去。陈家的复杂关系，以及那栋大房子里说不清的诡异氛围，令她的安全感荡然无存，所以不得不选择逃离。那一阵，仿佛渡海遭遇风暴，被从天而降的灾难无情抛向汪洋大海。她两眼茫茫，飘摇无依，除了寒冷、孤独、恐惧，周围还有什么？她一度躲在角落里哭泣，责问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来接受惩罚！

　　为了配合警方调查，关注事态发展，也为了保障自己安全，夏薇悄悄地租了另外的房子。陈心宇到杭州找她的时候，她还在青岛。直到一个月后，案子仍是悬而未决，她才决定和那个伤心之地彻底分手。那天早晨看着狮狮冲着“通租”大门奔去，她就转身乘出租车赶往火车站了。那时支撑她生活下去的，除了来自姨妈一家的关爱，另一个最主要的因素就是陈心宇一封封表示忏悔和倾诉思念的邮件。正是那一度把她推向深渊、让她粉身碎骨的爱情，重新把她从绝望的沼泽里一点点拉出来。

　　但爱情这东西，真的好奇怪。它曾经让她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可是当它重新拍着翅膀飞回身边的时候，当初那番可以为之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情绪，竟渐渐从身体里褪去了。仿佛潮水退去的海滩，只剩下几枚破损的贝壳，零落地散在沙滩上。打开邮箱看到他那一封封四处寻找她、几近疯狂的邮件，虽然它们给了她从头再来的勇气和信心，给了她温暖和怀想，虽然想起热恋时光，想起那点点滴滴，还会刻骨铭心，还会泪流满面，但夏薇再也不愿坐到电脑前，去傻傻地隐身登陆伤心的MSN，甚至不愿回邮件给他，一个字都不愿。曾经在一起说过什么，吃过什么，玩过什么，都渐渐远去，记忆里最深刻的除了一张疲倦的脸，便是最后在电话里的那三个字：对不起。这三个字像锥子一样刺进她的耳膜，也彻底把那只翩翩飞舞的爱情小鸟给刺伤了。伤口滴血，心灵受创，它再也无法挥动轻盈的翅膀，它再也飞不起来了。

　　虽然很想把玉牌讨回来，可因为戒指被抵押在外，无法归还，只好暂且存放在他那里，待来日攒足钱款，再作打算。夏薇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就算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也咬牙命令自己站起，不许倒下。她告诉自己，与其每天沉浸在痛苦中，不如怀着希望做点什么。活生生的现实已经教训了她，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指望天上掉馅饼，那只能是白日梦。

　　她在距龙泉村三公里的歪脖树村，租了间民房，重新抱起复习资料，全神贯注地读书，不分昼夜复习功课。她决定考研，就像别的就业受挫的同学那样，进行新的人生冲刺。其实去年毕业之前，她就有这个想法，只是那时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照顾生病的母亲，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规划未来。现在，除了脚踏实地学习，她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让自己踏实和安静下来，也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人和人不一样，比如陈心宇，他是含金汤匙出生的，生下来就有安排好的路要走。而她，必须自己找路。尤其遭遇了这番痛苦的经历，她更深刻领悟到，人生还有很多东西，比爱情更重要。她必须学习本领，才能真正取得在这个社会立足的资本。这个决心像一束小小的火苗，在她灰暗的生活中投下了一束亮光。

　　秋光明媚的下午，夏薇在淙淙流淌的溪水旁看书，三个小时转瞬即逝。感觉到自己饿了，她正打算去吃点东西，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这是回杭州后新办的手机号，除青岛的厚幸福队长及姨妈一家人，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接通了，姨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小薇，你在哪儿呢？有位客人找你……”

　　离开九溪时已近黄昏，天空忽然落雨。细细的雨丝浸湿了衣服，夏薇的心情也湿漉漉的。上山和下山的路径似乎被雨意抹去了，雨意朦胧之中，她拎着书袋，落寞地向家里走去。

　　她租住在农院小院的一间西厢房里。这个并不好的朝向，租金才稍微便宜些。每晚，房东家一对正上初二的双胞胎小孩，都会坐到夏薇的小屋里，接受一个小时的数学补习。这份家教收入，除了用来维持最基本的日常开销，还有一点剩余，她会一分不少地积攒起来。潘铁欠了陈心宇的债，点点滴滴地攒一点，就离还债的日子近一些。

　　还没到小院门口，夏薇就远远地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在院外晃悠。男人梳着光溜溜的“背头”，衣着考究。

　　“夏薇？”男人望着远远走来的女孩，试探着喊出她的名字。

　　“您是？”夏薇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来人。

　　当男人确认了面前的女孩正是自己要找的夏薇时，立即两眼放光，脸上堆满笑意。

　　“夏薇小姐，找到你可真是太不容易啦，你姨妈给你打电话了吧？是她介绍我到这儿来的。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吴，从香港来……”

　　“您找我什么事？”夏薇眉头微蹙，冷然地望着他。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她就没有什么好感。怎样形容吴尚奇的长相呢？如果拍电影扮演汉奸不知怎么化妆，直接拉他去做样本绝对没问题。

　　“夏薇小姐，说来话长，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饭，慢慢细谈，可以吗？”吴尚奇指指不远处一个家庭餐馆。

　　“直接说你有什么事儿，听不明白吗？”对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夏薇向来缺乏耐心。

　　“看来夏小姐也是直爽之人，那我就直说吧，听说你手上有一块玉，我千里迢迢，求玉而来啊……”

　　“听谁说的？”

　　“一位收藏界的老朋友，当年和你爷爷都很熟悉的……”吴尚奇抬出了夏薇的爷爷。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收藏界的人，”在夏薇的记忆里，“爷爷”是没什么概念的。如果有的话，也是从母亲口中略知一二，爷爷曾经是个赌徒，败光了夏家基业。眼前这人提到“爷爷”，夏薇条件反射地皱眉，“今天太晚了，我还有事，很抱歉！”

　　夏薇做了送客的手势。吴尚奇正欲解释什么，夏薇已掉头走进小院，顺手关了院门。吴尚奇望着院门呆了半秒，也不气恼，只是笑笑，转身而去。商海沉浮，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碰过？这点小小挫折算什么？初次见面，夏薇的抵触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说郑源是陈金宇埋在洪山身边的一个伏兵，那么，吴尚奇则是他派出的一支精锐尖队。连日来陈金宇费尽心思，他知道想要与洪山做成买卖，必先成功取得龙牌。龙牌是拜会洪山的见面礼，也是取回“神狮”和“流金”的叩门砖。为了顺利拿到龙牌，深思熟虑后，陈金宇决定吴尚奇跑一次杭州。

　　上次“麻醉硬盘”事件，虽有惊无险，仍使陈金宇看到了夏薇单纯背后的诡诈一面。因此与她的交手，绝不能掉以轻心。吴尚奇为商多年，为人圆滑，又与自己利益一致，目标共同，无疑是最佳人选。吴尚奇虽狡猾诡异，因人生信条永远是利益至上，凡有利益，即可一马当先，勇往直前，唯恐落他人之后，更何况这一次是他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两件宝贝啊。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不辞劳苦，驻扎到杭州来了。

　　吴尚奇住到美美旅馆已是第四天了。

　　为了探知夏薇的下落，他千方百计与潘铁拉家常，套近乎，企图取得好感和信任。起初潘铁对这位远道来客相当热情，但当他意识到吴尚奇并非普通游客，而是另有目的时，就越发警觉起来。考虑到吴尚奇出手大方，每日在旅馆大把消费，他又不便得罪。但潘铁自有潘铁的“智慧”。每次吴尚奇一提到“夏薇”二字，潘铁就顾左右而言他，或借口“忙”而躲开。每逢这时，为接近潘铁，为与潘铁搭讪，吴尚奇便只有掏出钱夹，慷慨购买旅馆出售的“高级茶叶”和“高级珍珠粉”。尽管这两样“高级货”相当劣质，且价格偏高，吴尚奇买后连包装也不拆就扔进旅馆房间潮乎乎的贮物柜里，但为笼络潘铁，他仍是不厌其烦地购买。直至第四天傍晚，在吴尚奇已花掉七八千元之后，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天姨妈到旅馆来，送过来两袋洋葱土豆，在菜场买到的便宜货，这东西放一阵也不怕坏，便一兜子捡回来，送旅馆来了。这天潘铁有事外出，吴尚奇帮着姨妈搬菜，吭哧吭哧地从一楼搬到二楼厨房，姨妈当即便有了好感，聊起来，听他说是夏薇朋友的朋友，想找夏薇叙叙旧，想也没想就告知了夏薇的地址。当晚，潘铁从外回来，从母亲口里得知此事，当即与母亲吵了一架。姨妈也后悔不已，第二天一早跑到夏薇住处，先对自己“没脑子的行为”进行反省，随后再三交待，谁也不知那人什么来历背景，万一发现他心怀不轨，马上报警。夏薇让姨妈放心，自己会把握好，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初见夏薇，吴尚奇吃了钉子、呛了水，不过他一点也不灰心。相反，如果夏薇一见面就热情接待，反倒让他不能踏实。虽然没能说上几句话，他已经开始欣赏起这位小对手了。

　　十月底的天气，透明的阳光使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明媚。连续一周，吴尚奇每日徘徊在夏薇所住的小院门口。有几次夏薇出门，迎面碰上，吴尚奇每每欲言又止，总是远远地望一望她，一副心事重重、无可奈何的样子。

　　吴尚奇阅人无数，稍一接触，就可判断夏薇与城市里那些年轻漂亮、爱慕虚荣、贪图小财的女孩完全不同。她有头脑，有主意，不卑不亢，对有钱男人并不理会，因此这件事只能智取，不可鲁莽。为隐蔽自己的真实目的，吴尚奇深知，过于主动只会弄巧成拙，前功尽弃。

　　连续几日看到这个满腹心事的男人在门外晃悠，终于，夏薇憋不住了。这天午后，她招呼他进了小院。在院内一张圆桌旁，落了座，还给他沏了茶。这一刻，吴尚奇暗暗笑了：女人就是软心肠啊。

　　“吴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夏薇无故遭扰，不胜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