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流言
双休日，林嘉鱼一大早就跑到学校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杨枚也被导师召去当廉价劳工使唤。屋里只有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李离和天刚亮就开始做饭、洗衣、打扫房间的黎紫。
早饭是小米粥和豆角咸菜。李离连喝了两大碗，感到全身都变得暖和起来。他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发胖的迹象，看来还是要加强运动量才行。
黎紫穿着围裙、头戴三角头巾，在厨房用力地擦着灶台，同时默记着英语单词。这么美好的假日，并没有朋友邀请她出去玩。上个星期，从钱柜KTV回来以后，第二天，班上的女孩子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连张成舫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冷淡了，霍小雨更老是躲着她的视线。黎紫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从小到大的好人缘为什么上了大学就不灵了呢？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男生再对她热情地告白了。她有时在校园时偶尔会看到姓沈的同学和一个美丽的女生亲密地走在一起。虽然黎紫也觉得沈姓同学现在和她不再有什么关系，但她依旧真心祝福他们幸福。
李离洗漱过后走进客厅后，看到当天的报纸已经折好整齐地放在茶几上，茶瓶也放在沙发脚边，如果渴了，把水瓶的水倒入玻璃杯中就可以饮用。环视房内，窗明几净、清香整洁，李离再一次感谢上天让他捡到了黎紫。他已经想不出，如果没有了黎紫，如果屋里再次成为垃圾站，他还要怎么活。
李离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戴着眼镜看着报纸，怎么看怎么有一家之主的感觉。他先翻看娱乐八卦，然后看体育新闻，最后才看时事政要。正在感觉良好之时，突然听到乌鸦“呱呱”直叫，他极不情愿地朝门口看去——
房子修好之后，院子的铁栅栏不但变美观了，也终于有了防护作用。为了担心站在院外叫门时，屋里人听不见，李离还特意安装了门铃。黎紫心想，他选择什么铃音不好，非要选择乌鸦叫。不知是不是不喜欢人来拜访的意思，但其实这只是李离的恶趣味而已。
李离懒得不想动，装作没有听见，让乌鸦继续呱呱叫。自从屋子修好以后，原本见不到影的推销员在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有时一天能碰到好几个推销化妆品、洗涤液、医药用品和情趣用品的推销员。直到黎紫在厨房里怒吼：“你耳朵聋掉了，没有听到门铃叫那么难听。快点叫对方不要按了。”看来选择这样的铃音还是自己耳朵受罪呀！
李离万万不敢拂逆管家大人的话，他闷声说道：“知道了。”然后慢腾腾地离开沙发，打开门朝外面看去，打算看到穿着西装革履的推销员就让他走，他什么也不会买的。结果一看过去，铁栅栏外站着的竟然是两个陌生的女孩。
李离愣了一下，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院，站在门口，脑中的优雅系统自动启动，他礼貌地问道：“这里是月翡翠李宅，请问你们要找谁？”
其中一个女孩子明显怔住了，似乎没有想到李离会不认识她。而另一个女孩忙上前说道：“你不会不认识老乡了吧？我是张成舫，她是霍小雨，我们那天在唱歌的地方见过面的。”
那天包厢内光线昏暗，李离的注意力又在男同学身上，哪里会注意身边的女孩子长什么样。但他即使真的记不清女孩子的长相也不会说出来伤女孩的心，他打开铁门微笑着道：“抱歉抱歉，你们突然变得那么漂亮，我一时竟没有认得出来，怎么，来找黎紫的吗？”
“黎紫？”张成舫疑惑地问，然后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了一变。而李离突然想到外人并不知道他们住在一起，当下吓出一身冷汗，“对呀，自从黎紫当选了系花以后，我的好多男性朋友同学都托我帮忙要认识她，你们不是她同学吗，我以为你们找不到她的住处，也是找我来帮忙的呢！”
张成舫和霍小雨对视一眼，然后张成舫笑道：“没有啦，我们其实就是来找你的。怎么，不欢迎我们？”
“找我？”李离惊讶地问。他除了只在KTV的时候见过她们一面，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交集吧。不过漂亮女孩来访，他还是蛮高兴的。
把两人请进屋，张成舫打量了一下明亮宽敞的客厅，不由得赞道：“收拾得真干净呢，根本不像是男孩子的房间。”
这句话猛然提醒李离，月翡翠还有一个绝不能出现在同学面前的人物，想到黎紫还在厨房打扫，如果听到人声不小心出来看一下……李离的额角滴汗。连忙对张成舫和霍小雨两人说道：“等、等一下！不，你们随便坐一下，我去厨房给你们拿些东西吃。”
“咦，不用这么客气。”张成舫两人简直受宠若惊了，她们听说李离有多么多么冷傲，看来都是流言才对！
“不行不行，一定要这么客气。”不顾两位女孩的阻拦，李离连忙跑进厨房，所幸黎紫正站在椅子上擦吊柜，一时还没空来满足她的好奇心。听到脚步声，她随口问了一句：“是谁来了，按那么久的门铃？”
“嘘嘘……”李离连忙打手势，让黎紫小声点：“别大声说话啦，来的是你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找我？”
“咦？”黎紫慌忙跳下椅子、跑到门口，然后小心地探头向客厅看了看，然后又迅速地闪回来，百思不得其解：“是张成舫和霍小雨，她们来做什么？奇怪哦，她们为什么会来找你？”
“如果跑到这里来找你的，才很可怕好不好！”见黎紫没有责怪他随便放人进来，李离不觉松了口气。其实黎紫脾气很好，但是月翡翠的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怕黎紫生气！
“该不是那个吧？”黎紫靠近李离，神秘兮兮地问：“她们来找你告白的。”
“不会吧？”李离怕在厨房呆久了，会让客厅里的女孩子起疑，便顺手拿了两个黄瓜放在碟子里，就要端过去。
“你不会就这样端出去吧？来，给我。”黎紫把李离手中的碟子夺下来，先把黄瓜洗了洗、然后切成一指长的圆块，又洗了两个西红柿、切成牙状，把黄瓜条垒在碟子中间，西红柿牙围着黄瓜摆成一圈、洒了些白糖，又在碟边摆了一小袋牙签才递给李离：“你说不可能，那她们来做什么？”
“不清楚耶，我们就见过一次面，怎么可能来告白？”
“被你的美丽煞到了也不一定哦！”她没什么魅力的样子不是也被人突然告白。在之前，她可一次也没有见过对方呢。
李离顿时忧心忡忡起来，他只在第一学期的时候被追求得厉害，第二学期因为住在外面的缘故，就很少有人拉他到小树林里谈心了。其他人还好，这次来人是黎紫的同学，他还蛮顾忌的。“那怎么办，如果我立刻拒绝她们，会不会让你很难做？”
“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李离还真是不客气，好像真被人告白了，连拒绝都是双数似的。黎紫摆摆手，让李离不要去在意她，“你去招待她们吧，不要让她们走进厨房就可以了。我正好可以把排气扇清洗一下。茶几下还有未吃完的果冻和花生，你一起拿给她们好了。”
李离点点头，临走时把厨房的门轻轻关上。张成舫和霍小雨在沙发上正小声说着什么，见李离出现，赶紧停止说话，张成舫还乖巧地跑到他面前接过碟子：“别那么客气，要不然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怎么会跑到不怎么熟悉的男同学家。不过这种不厚道的想法也只是在李离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罢了。他坐到两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弯腰从茶几下拉出一小袋果冻和一袋花生，放到茶几上的果盘里，害羞地说着：“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两位女孩赶紧回答：“不用，不用。”两边都是客气至极。
给两位女同学倒了杯茶，李离在外人的面前一直是勤快懂礼貌的好孩子，“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成舫还没有什么反应，霍小雨却立刻脸色一白。见李离看向她，她低下头片刻，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对不起！”
“唉？”李离在霍小雨和张成舫之间看来看去。他们又不熟，霍小雨有什么对他不起的？他不是太能察言观色的人，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霍小雨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成舫用手肘悄悄顶了顶霍小雨，小声道：“把那件事告诉他呀，说出来好受点。”
霍小雨紧咬下唇，不知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不敢说出来。张成舫大概有点受不了她的犹豫，稍微大声了一点：“小雨，是你答应要说出来的！”
被张成舫的话一激，霍小雨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了：“对、对不起，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那么做。因为当时见到你实在是太震惊了，所以才会说出你的事。”
霍小雨的话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李离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什么他们？说我什么事？”
“他们是上星期找我们宿舍联谊的那些人。”张成舫接过话头：“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美术社团的社长。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关心后辈的好学长，谁知道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你说的是赵天嗣？！”她们一说出美术社社长的名头，李离立刻就想起那天一直缠着他讲话的男生。从KTV回来，他和林嘉鱼还有杨枚三个人都没有闲着，在不着痕迹地从黎紫那里探听到聚会几个男生的名字后，他们就分头开始找这些人的资料。果然不出意料，这几个人都是家里有钱有权的公子哥，关于他们的恋爱故事却一时很难查得出来。虽然他们花心的传言听了许多，但那毕竟是他们的私事，即使经常追系花和校花又如何，他们有钱，追得起！
“开始社长找我，说只要能请到系花，他就找他的朋友和我们宿舍的人联谊。我见过他的朋友，的确都是很让人心动的类型。虽然社长非要系花出面的坚持很伤人自尊，但是因为机会难得，于是我就答应了。那时，刚好赵夙愿得了重感冒，正好有借口请黎紫。说真的，黎紫人漂亮脾气又好，虽说对她当上系花有一点点嫉妒，但是我们女同学对她真的没有什么意见。和她相处非常愉快，她也会不自觉地照顾我们。直到见到社长的那些朋友，才知道其中一人是曾经追过她的人，当时只认为是巧合，并没有多想。其间，我自己玩得很愉快，所以没有在意别人。但后来其他的女孩子都说，那些男孩真的很不对劲，好像总在针对着黎紫，但也没有明显到特别地去欺负黎紫。你和黎紫离开不久，他们也借口有门禁都回去了。当时我们觉得特别没劲，心想这些人该不是把我们当傻瓜吧？只是纯粹想利用我们来接触系花的话，做得也太明显了。当时我们还蛮嫉妒黎紫的，竟然能让别人那么费心，为了怕被拒绝而用了这种迂回的法子。毕竟那个男孩还蛮帅的。”
“然后？”李离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两个人来找他应该不是只为了说嫉妒黎紫的话的吧。
李离的全身散发出凛然的气息，只是换个表情就让两个女孩子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张成舫小心地看了霍小雨一眼，发现她还是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便又无奈地继续说下去：“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些男人真的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根本没想到要先把我们送回学校宿舍。我们只能自己在停靠点等出租车，后来好容易才等了到两辆出租。我和小雨还有小莉一起坐，而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一起。但到了学校门口停车时，迟迟不见她们两个下来，我和小雨跑过去看——原来海燕……就是我们宿舍的一个女孩竟然在出租上睡着了，妍妍力气小，根本扛不动她，后来还是我和小雨把她架回宿舍的。当时我们是想，海燕大概不小心喝了啤酒的关系。她一向不胜酒力的，一杯就可以放到她。加上我们也很累，没有说什么话都上床睡觉了。”
“谁知道，到了第二天，海燕还是怎么叫都起不来，直到中午我们回到宿舍，才看到她迷迷糊糊地在刷牙。宿舍的人都开她玩笑，说她真是不小心，喝酒喝到在出租上就睡着了。结果她却说她并没有沾酒，我们以为她在说笑话。她看我们不信，还拼命赌咒说真的一点酒都没喝，因为她只喜欢喝酸酸甜甜的东西，却不好意思张口要，开始别人给她倒的可乐，她也只是浅浅尝了一下。后来，她突然发现离自己不远有杯橙汁，看样子没人喝似的，她正好渴得厉害，便都喝完了。她发誓她是吃了不少东西，却只喝了一杯橙汁而已，绝对没有喝含酒精的东西。”
“橙汁有问题，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离还是不太明白张成舫想说什么。即使橙汁有问题，如果她宿舍的那个女孩不主动喝，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只是这样就怀疑一杯橙汁，看起来有些牵强。
张成舫点点头，迟疑地看了茶几上的水杯。当天聚会开始时，李离还没有过来，自然不清楚她说这些的意思。
“当时我们都惊呆了，沉默好久才开始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那些人对海燕没有兴趣是真的，所以她应该是误喝了那杯橙汁的样子。后来，霍小雨才想到社长似乎亲手给黎紫倒了一杯橙汁，那时，他们中的几个人还起了冲突，就因为社长向黎紫献殷勤的事。对了，那个时候，黎紫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好像就没有把橙汁喝完。回来后她又坐到小雨旁边，所以那杯橙汁才被坐社长旁边的海燕喝掉的！”
“你们是说……”李离坐直身子，紧张地看着张成舫。
“这只是我们的猜想。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黎紫，找我们去玩不过是想让黎紫丧失警觉心。本来计划蛮顺利的，只等黎紫喝完橙汁，他们再有一个人找黎紫出去，说要同她说话，等她药劲上来时就正好和先出门的沈柯一起把她掠走，再回到包厢对所有人说她先回去了，谁也不会起疑的。幸好她正好接到一个电话，回来后又坐回小雨旁边。再后来，你又来了，使得那些人无法下手。”
“当时，我们宿舍的人越想越害怕。我现在连美术社都不去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社长的计划，那真是太可怕了！我们本来是想，对方不会只是被拒绝就在水杯里下药吧，也许是我们多心了。如果不是社长又跑来找小雨要问你以前的事情的话，我们根本就当那天晚上的事不存在了。后来，我们在宿舍商量了半天，觉得这件事这么可疑，还是告诉你的好。你和黎紫无论相不相信都要小心他们！”
随着张成舫所说的话，李离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停，生气、吃惊、庆幸……最后他郑重地朝张成舫和霍小雨道谢：“谢谢你们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会告诉黎紫注意的。我也代她谢谢你们！”
张成舫和霍小雨两人还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口一阵悦耳的音乐声传来。贝多芬《热情奏鸣曲》喜悦的欢声让屋内的人都感到精神一振。看到张成舫她们吃惊的样子，李离笑着解释：“用钥匙开门的话就能听到这段音乐，代表同住的人回来了。和我一起住的某个同居人特别喜欢改装一些电子产品，他为每个人都选了一首表现个性的音乐，不过现在所有人回来只能听到这一种而已。”
李离正在解说的时候，大门被猛地推开，人未见声先到：“李离，李离，这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惹到谁了，被这样污蔑！”
林嘉鱼手里拿着一张纸气势汹汹的冲进屋里，却看到有两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时，猛然踩住急刹车，手指本能地抚平凌乱的刘海，露出一抹让女孩子看了都会神魂颠倒的笑容，好像刚才火车头一样冲进屋子里的人不是他，风度翩翩地说道：“真是稀客呀，这可是房子修葺好后第一次有女孩子来做客呢，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美女效劳的？”
林嘉鱼俊俏的脸、热情的笑容让张成舫和霍小雨顿生好感，他稍微轻浮夸张的言辞一点也不会让人讨厌。
李离还记得刚才的事情，问林嘉鱼：“你刚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呀？”
“谁大呼小叫了，你不要在美女妹妹面前破坏我高洁的名誉哦。”林嘉鱼睁眼说瞎话，硬是不承认刚才做了有违格调的事情。
“那么我惹到谁是什么意思？”李离紧接着问道。
林嘉鱼表情一滞，他有些为难地看向张成舫和霍小雨，似乎不想在她们面前说出来。
看着林嘉鱼手上八开的大纸，霍小雨的脸色更为苍白，她抬眼看向林嘉鱼，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说出来：“你、你手里拿的是不是学校公告牌上贴的东西……”
林嘉鱼的反应是双手用力把纸捏成团状，他沉声问霍小雨：“难道……你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女孩子们都点了点头，霍小雨说道：“我们系里也在公告牌里贴了出来，我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会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是谁做的？”林嘉鱼急切地问。
李离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问道：“林嘉鱼，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都是一些流言。”林嘉鱼越是语焉不详，李离越是好奇。趁林嘉鱼不备，他抢过对方手里的纸团，林嘉鱼阻止不及，纸张在李离面前舒展开。
“王子美丽真相——高岭之花被指整容！”
纸上所有的文字全是电脑打印的，李离并没有看那些不算多的文字，而是看纸上用电脑扫描出来的极为清晰的彩图。
左边一张是李离的近照，是他站在树下低首浅笑的照片，斑驳的亮光撒下来，在他身上形成淡淡的阴影。浓密的眉浅浅飞起，星眸半垂，长长的眼睫毛卷卷的，挂着耀眼的光色，粉色的唇微微翘起，好像是谁讲了什么话让他那么开心，简直是神采飞扬的幸福。穿了一件白色外套的他，在摄影师的手中好似透明的，超凡脱俗、不染尘世，把李离俊美高贵清雅的气质全都照了出来。偷拍的照片还照得这么好，看起来对方下了大手笔。
而右边的一幅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彩照的颜色有点模糊，但是人脸还是很清晰，照片上的人物大概是站在什么领奖台上，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很壮，肥头大耳的样子，头发看起来湿湿乱乱的，胖胖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泥灰，看起来蠢蠢笨笨的笑容，笑起来眼睛都找不到了，只剩一条缝。运动衣脏兮兮的，虽然是大号球衣，穿在他身上，还是有紧绷的感觉，左胸上隐约可以看到“XX中学”的字样，胖胖的手里拿着不知道是有机玻璃还是塑料的奖杯，宝贝般地紧紧握住。和左边那个像精灵般美丽空灵高贵的男生一比，右边的人就像癞蛤蟆一样让人无法忍受。而比起两人对比的反差来，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是，丑胖男孩照片的下面竟然会写到“精灵王子以前的真容！”
李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长长的眼睫微微颤着，熟知他的人都会知道他现在正处于极度激动之中。林嘉鱼却没有在意，犹自气愤地说道：“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竟然会这么恶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张丑怪的照片污蔑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整容整的，不但用这张脸欺骗女孩子，连男人都被你骗过……如果我知道是谁造谣，绝对整得他让他在宛西大混不下去！”
“这照片是真的。”
李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林嘉鱼的满腔怒火浇了一盆凉水，他剩下的气话全都噎在嗓子眼，瞪大眼睛看了看那张照片又看了看他，许久才迟疑地笑道：“李离，你骗我干吗，那个人根本不像你啊。”
李离歪头想着以前的事情，沉思的模样美得把人的魂都勾了过去，美丽的人果真做什么动作都好看。“我记得这张照片是我上初一的时候，运动会我是举重还是掷铁饼啊，总之得了第一名，当时真的很高兴。不但发给我十元钱奖金，还发了一本纪念笔记本，奖杯却是不准拿回家的，这张照片学校也给了我一张，后来却让我烧掉了，现在看到真的很怀念呢。”
“李离，你真的是……”林嘉鱼根本无法相信，现在的李离以前竟然是那个样子！
“照片是真的，整容却是胡说八道。我不过是瘦下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可不舍得拿大把的钱跑去整容。”李离冷哼了一声，抖了抖手中皱皱的纸，“我好奇的是，他们突然把我以前的事情翻出来干吗？！”
“我也问社长为什么这么执著问你的事情。”霍小雨颤抖着声音说，“他……说要让你身败名裂！”
“社长？赵天嗣？！”
就像李离他们突然想揭穿那些人“猎新娘”的真相，是因为那些人触犯了他们的底线，竟想对他们月翡翠的公主殿下下手。而对方既然也做出了想让李离身败名裂的举动，一定不是把李离看成“拒绝某个少爷的少女的男友”那么简单！
“怎么看都像针对你……你真的没有惹到他们？”林嘉鱼再次提到这个问题，他看起来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醒过来，看起来恍恍惚惚的。
李离冷酷地摇了摇头：“怎么样都算他们先惹到我们的吧？我们再等等，看他们怎么出招。”
霍小雨低下头，李离装作不在乎的表情让她很难受：“对不起，都是我多嘴，让你受这样的流言困扰。”
“不关你的事……”虽然这样说，但是李离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
“李离……已经中午了，我们，我们也该走了。”
张成舫不知道李离怎么从以前那么胖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的，但是那一定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霍小雨曾语焉不详地说过，李离初中的时候被欺负得非常厉害，他一定不会觉得回忆是件愉快的事情。她们来这里是想道歉的，但是现在看来，李离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支持。
“啊，中午就不要走了，一起吃午饭吧。”李离极力打起精神挽留，但是张成舫和霍小雨怎么好意思在只见过一面的男孩子家吃饭，坚持要走。
把两个女孩送到门口，李离说道：“真的感谢你们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你们回去也要小心啊。”
两个女孩点点头，霍小雨张了张嘴、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李离，这次你要加油！”她还记得以前上中学的事情，因为同学的冷漠让李离消失……这一次她不想再视而不见，成为帮凶。
这个时候，无论李离还是善良的女孩子都不会知道，贴在各系公告牌上的字报不过是一场巨大风波的序曲而已。
新的一天来临，等李离再去学校上学的时候，他明显地注意到了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坏消息一直传来，黎紫气愤拿回家的校报上，大幅刊登了李离现在和以前的照片，加上极具煽动性和意有所指的文笔，据闻买报纸的都说已经加印了三版，连以前对学校的事情漫不关心的学生都人手一张报纸，争看本年度最后一则劲爆新闻。
校报人员还单门辟了一小版块，做了个读者调查，在提问李离同学整容没有的答案里只有两个选项：一栏“是”，一栏是“不是”，没有什么模棱两可的中间答案！
用“死也要美一下”的匿名ID在宛西大校园BBS各个版块发表的“丑小鸭变天鹅，李离创造美丽还是虚伪童话”的文章，贴子借着报纸的余威冲上人气榜。三天留言过千，点击达两万余次，校园服务器差点被刷爆！
文章内容把李离描写成一个虚伪丑恶、为了美不择手段、变美后更是无耻地参加了学校女生的选美活动，用欺骗的手段得到院花称谓，把众多男女玩弄骨掌之上的妖魔化的男人。文章最后说：“虽然李离这个人整容变得美丽了，但是和他丑恶的内心最相配的，还是他以前丑恶的脸！”
然后后面跟着几个所谓受害者的述说，有的揭示李离曾对他有钱财上的要求，有的控诉李离曾对她的身体垂涎三尺，有的不屑地说早就看穿了李离他美丽面容下的丑恶内心、所以把他甩了云云……随后的回帖都是千奇百怪的了，惊讶的有之，嘲讽的有之，不屑的有之，也有简单地说些“太恶心了”“人妖，变态”“这种人该去死”之类的回帖。虽然也有理智的人反驳，但微弱的声音全掩埋在众人的冷嘲热讽中。
这个贴子的出现大大地挑动了网上各个ID的高涨兴趣，好似不跑上去不咬一口就对不起自己一样。可以匿名发帖也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李离这个名字比他一年前更加出名地出现在校园学生的口中，可惜这次是恶名。
毫无预兆地从浅眠中醒来，黎紫伸手按了一下座钟的灯开关，时间才三点二十分，想翻过身再睡，却没有丝毫睡意。辗转反侧了许久，她终于坐起身，拉开窗帘向窗外看去，深沉的夜，只有明月高悬。
呆怔了一下，她披上睡袍，沿着梯子下到二楼，走廊里暗暗的，只有尽头的窗户透过一些月光。黎紫轻轻地在走廊上走动，白天即使在最偏僻的角落也洋溢着笑闹喧嚣的房间，在夜里静寂得像另一个世界。
黎紫穿过走廊，下了楼梯，飘一般地向厨房走去。大枣同葱白煎水服下，就是可以熬成让人能够幸福地睡着的汤药了。这几天，因为报纸和网上的流言，让李离的情绪非常低落，连带着杨枚和林嘉鱼又担心又气愤，每个人每天的黑眼圈逐渐加深，都是睡不安稳的模样。她先试试管不管用，然后烧给他们喝。
似乎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黎紫停止打哈欠，揉揉眼看过去，却发现大门竟然半掩着没有关紧。她心中一惊，彻底清醒，先警觉地看了看客厅，看不出哪里藏有人，然后她小心且快速地跑到门口，就要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之际，她看到投进半掩的门内有一团比清雾更淡的阴影，她屏息打开门——门外的木楼梯上，背向她屈膝坐着一个人。
冬夜，举目皆是因为天气寒冷而凝结的冷雾，李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坐在楼梯上，蜷成一团的身子看起来异常单薄。
“黎紫？”
沉寂的夜里，突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令黎紫吓了一跳，她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听脚步声就猜出来了。”李离没有回头，他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地板，示意她也一块坐下来，“林嘉鱼他们全都是粗心大意的人，不弄出响声是不可能的。”
屋外的空气比屋内冷上许多，呵出的热气都变成白雾，黎紫紧了紧睡袍、缩着身子坐在李离身边。李离支着腮看着夜空，天空深黑如墨，星子冰冷闪耀，月亮在薄雾中有些朦胧。而黎紫看着他，因为用力抿着唇而让人感觉特别坚韧的神情，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稍微憔悴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有点颓废的危险，他注意到黎紫看他，不觉笑着转过头看向她：“怎么，看我这张脸吗？”
黎紫终于知道李离现在和以前有哪里相像了，就是他的笑容。以前李离的笑容看起来又憨厚又善良又满足，如果用心看的话，一定会认为和现在的李离的笑容一样美丽吧。
看到黎紫点头承认是在看他的脸后，李离不觉好笑地叹了口气，他再次支着腮，看向月光下的庭院，“其实我是很自卑的人。”
“唉？”黎紫忍不住发出怀疑的声音，她一直认为李离很自恋。
“你看到那张中学的照片就应该想到的吧。我小时候就很胖了，力气也很大，所以每当开运动会的时候，田径几乎都是我的天下，掷标枪啦铁饼啦，长跑八百米根本没有什么问题，这些很容易就拿到冠军。小孩子也很单纯，别看我小学时候很胖，却被好多男孩子当成英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很疼我，总是变着法子让我开心，对于吃的他们更不会吝啬，只怕给不了我最好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节制，于是吃得更胖。说真的，我的童年过得很幸福……”
李离的思绪沉浸在过去，他浅笑一声道：“你知道吗？我听到‘胖猪’这个词是在初一的时候，只是因为排位子引起的争执，就被人这样侮辱，而这种称号陪我直到休学！”
“胖子好像就是愚笨的代名词，我就不知道入学就考了年纪第二的我有哪里笨了，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然后我就好像真的慢慢地笨下去。
“开始被人有意识欺负的时候是在初一下学期。当时我个子力气都很大，所以并不怕打架，我没有想到欺负并不只有身体上的伤害一种，让人更难受的是那些人在我坐的课桌上写上‘笨蛋、肥猪’的字样，下课小解回来，桌上的书包和课本都变不见，不是被扔到楼下就是塞到垃圾堆里，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桌洞里经常被人塞上垃圾诸如此类的事情。
“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欺负，就是因为运动会的时候我在一些赛事上得了冠军，让同班的另一个人很没有面子……只是这点小事，我就受了整整一年半的欺负！你看迟钝这一点也是和胖子蛮符合的。而到后来的欺负理由只是因为我看起来最丑！”
“到了初三的时候，我厌学得厉害，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朋友，也没有心思上学，每天都在期盼自己能够瘦下来，一点点也好，可是无论节食还是运动，身上的肉不见减下来一块，饿得狠了，还更容易暴食暴饮。那时的理想是变得好看一些英俊一些，也许就不会受欺负了，结果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我根本不想回想到底是什么原因……等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看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哭成一团——我没有去上学，而是躲在家里吃了半瓶的安眠药，那是偷偷从爸爸那里一片一片攒起来的。如果不是妈妈忘记拿东西又回家一趟，不会发觉我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也不会发现喝了安眠药的我，此后就是被救护车拉去洗胃才捡回一条小命。爸爸妈妈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我被欺负，妈妈到学校大闹一场，然后给我办了休学。我每天都呆在床上，不想出门，什么都不想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越是小心翼翼地对我，我越是烦躁。”
“那个时候姥姥来看妈妈，没想到我出了这个事，于是她和妈妈商量接我回乡下去休养。爷爷奶奶虽然不舍得，但是还是同意了。而我一辈子都会感激姥姥的这个决定，因为在乡下的时候我遇到了妈妈的弟弟、我的小舅。”
“和我了无生气不同，小舅是因为心脏有疾的缘故才卧病在床。他却比我这个健康人还热情活跃。在乡下的几个月时间，小舅教了我许多事情，不但有做人的道理，还有做人的态度。我虽然还是很羡慕英俊的面容，但是小舅教我不要看不起自己，那样就会所有人都看不起你了。我试着喜欢自己，这件事并不难。我想如果我回去的话，一定也会变成和小舅一样热情活跃的小胖子吧。
“但是讽刺的是，我竟然渐渐瘦了下去，看起来不那么胖了。后来回到城里一段时间，却总觉得住不惯了，认为还是乡下自在。于是和妈妈他们说了一声，我就在乡下上的高中，课余时间小舅给我补课，我连跳了两级，考上了宛科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瘦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洗胃的时候伤害了消化系统，还是乡里没有城里那么多高卡路里消耗。真好笑，如果我胖成那样整容，整出来也是个胖子吧，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你知道吗？我放假的时候回到城里，在街上碰到以前曾经鄙夷地把我当做怪物看的女同学，见了我的容貌后，竟然露出了痴迷的表情。当时我心里觉得好痛快，虽然小舅告诉我人最好失意时不要颓丧，得意时别太放肆，但我当时就是觉得爽，哈哈！”李离仰头大笑起来，沉暗的表情因为放肆的大笑而变得闪亮起来，比天上的明月还要耀眼！
黎紫因为他的笑而放心地笑起来，她不是善于安慰别人的人，在她们几个人人中，如果是风，一定会给他一个风般睿智的缄言；如果是云，一定会给他一个云般轻柔的拥抱；如果是雷，一定会给他一个雷般正义的鼓励之拳，但是她只是她，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听着他述说自己的故事。
“我那么喜欢穿鲜艳的、与众不同的衣服，那是因为我骨子里还是很自卑，怕被忽视怕被淹没怕被否认……虽然知道自己变坚强了，但是内心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怕被人欺负。遇到初中同学的时候，我很镇定地回了话，告诉自己，这是事实，隐瞒没有作用，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到现在还是因为容貌的问题被人这么恶毒的攻击，或者也想过，但是我特意忽视了。我不得不说，即使操纵了流言，对方还是先下了一城！不佩服不行！”
黎紫张了张嘴，终于问道：“李离，要不要我帮你？”
李离愕然地看向她，随即“噗嗤”地笑了起来。他受不了黎紫那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憋笑道：“你真的不懂男人的心思呢。”
“啊？”这同男人的心思有什么关系，朋友之间有难、相互帮忙不是应该的吗？而且在她的观念中，只有确定了别人求救后才能帮忙，这是元生组的人所认定的基本准则。
“其实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想把我以前的事情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以前有那么丑过……但是又不想瞒住……大家，我不喜欢欺骗的感情……于是非常矛盾。”
“你以前是挺难看的。”黎紫实话实说。她像是没有看到李离自嘲的苦笑，继续说道：“认识你以来，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既热心又热情，还很有同情心，对谁都有礼貌、谦和自足。一般美人都喜欢持美行凶，为什么你没有呢……我还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因。我真高兴遇到的是和以前一样憨厚老实的李离，你的容貌虽然变了，善良的内心却是没变。现在说如果早就相遇什么的全是假话，但是我真的高兴现在和你相遇，也许我也是以貌取人的人也说不定，但是变漂亮是很棒的事情。李离，你只需要骄傲就可以了，根本不用理睬那些无聊的家伙！”
“黎紫。我太过自卑，所以听到别人的告白，却没有信心给对方幸福而装冷酷地拒绝，其实我很感谢她们的喜欢。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你和小舅两个人问我需要帮忙吗？我向小舅求救，是因为我以前那么软弱，没有攀附就无法存活。而这次我的拒绝，不仅仅是因为我变坚强了，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还是因为……”
黎紫随着李离的起身而仰起头，突然眼前一暗，嘴唇似乎碰到一片冰冷的柔软。她几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地僵在当场，李离迅速站直身子、移到黑暗处，“还是因为我不想让我喜欢的女孩子认为我很窝囊！”
“……”
“请你先不要说话，因为我现在害怕得直发抖。我怕说了这话的后果和结局，我就是这么胆小和狡猾……我，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在黎紫似乎终于明白李离说话的意图时，他已经退回房间，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黎紫坐在阶梯上，忍不住抚上嘴唇。那一瞬间，碰触是冰冷的、细微的，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嘴唇热热，几乎烧红了脸颊。
突然想到李离离去时颤抖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里，黎紫不知不觉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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