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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第九部分

 

 
    第二卷 风云初动 第四十章 何敬中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7-4-16 11:52:00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3442
 
  誉王这几天本来心情极好,在派出灰鹞连夜查明自己最紧要的几个部属都没有卷入枯井藏尸案之后,他好整以暇地准备着看太子忧急的好戏。户部尚书楼之敬年富力强
 
,每年不知为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卷来多少银子,简直就是太子心爱的一个聚宝盆,现在眼看着这个聚宝盆就要被人砸碎,誉王真是睡着了都会乐醒,暗中已数不清狠狠地
 
嘲笑过太子多少次。
  他没有想到的是,笑人者人恒笑之,同样的麻烦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虽然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但也足以让他头大如斗,再也没有心情笑得出来。
  “殿下!殿下!求求您了……我家三代单传……只有这一根独苗啊……”跪在誉王府花厅内涕泪交流的紫衣官员正是吏部尚书何敬中,他的儿子何文新打死文远伯爵之
 
子邱正平后虽然在家奴们的护卫下,成功逃回了家中,但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第二天京兆尹府衙就派人上门索拿。何敬中本来依仗着自己从一品贵官的职衔,坚持闭
 
门不见,谁知京兆府那个小小的八品捕头竟然算是个人物,一不动粗,二不动气,手执公文站在何府门外,大声念着:“奉命缉拿人犯何文新,该犯昨晚在杨柳心妓馆杀人
 
潜逃,请大人开门!”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累了就换一个人继续,眼看着府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只怕再念下去半个金陵城的人都会拥过来看热闹,丢丑不说,只怕要惊
 
动御史,何敬中也只能暂时服软,将连哭连喊的儿子交了出去,同时放了几句狠话压制着那些拿人的捕快不许难为,接着便急匆匆地奔赴誉王府哀求。
  事情发生在螺市街,秦般若用以探听各方消息的大部分人手和探子都在那里,当然很快就查清了凶案经过,悄悄回报了誉王。一听说是在众目睽睽下杀的人,属于人证
 
物证只嫌多不嫌少的现行犯,萧景桓不禁也为了难,皱眉在室内踱了几步,沉着脸不说话。
  “殿下,”何敬中见誉王神色不明,心中更急,又抹了一把眼泪,“卑职知道自己教子无方,小儿也确实闯下大祸……但求殿下感念卑职竭心尽力效忠多年,年过五十
 
只此一子,况且家母溺爱他如命,若有不测,只怕老娘亲承受不住……殿下,殿下……”
  誉王冷冷瞥他一眼,心中甚感麻烦,但他一向对下属采用的都是以结恩为主的手法,何况这个何敬中出任吏部尚书以来,确实把官员的任免奖罚之权抓得甚是靠牢,太
 
子几番也没有插得进手来,如今见他哭成这样,想来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着实是他的一个死穴,置之不理恐怕不妥,所以还是放缓了声音,用微带责备的语气道:“你也太疏
 
于管教了。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行事怎可这般狂悖?若是打死个平民倒也罢了,那被杀的是伯爵之子,现在虽不在朝中出仕,祖辈的荫封挂在那里,文远伯也是有上奏之
 
权的。本王若是强行庇护,会不会有不开眼的御史参本暂且不说,文远伯自己就不肯善罢干休,如果闹到皇上那里去,你和本王谁讨得了好?”
  何敬中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哭道:“卑职也知为难殿下,但若只是打死平民,卑职怎敢来惊动殿下?就是因为打死的是文远伯家的人,卑职自知力量微薄,才来
 
向殿下求救的。殿下您也知道,文远伯一向胆小怕事,若是殿下亲自出面从中说和,谅他也不敢太伤您的颜面……”
  “你说的轻松,这是小事么?你的是儿子,人家的不是儿子?人在急怒之下,什么事情不敢做?”誉王斥骂了一句,又安抚道,“你现在也不要先乱了方寸,又不是第
 
二天就处斩,慌什么?”
  “卑职怕京兆尹府衙定了案,就不好扳回来了……”
  “京兆尹府?”誉王冷笑一声,“你以为京兆尹府喜欢定你这个案子?高升现在不定怎么头疼呢。”
  誉王这话倒说的不错,若是高升现在能听见,一定会大喊知音。先是一个枯井藏尸案令太子高度紧张,又暴出一个妓馆杀人事件涉及到誉王的爱臣,若说现在整个皇城
 
最头疼的人,应该莫过于这位仅仅只有三品职衔的京兆府尹高升了。
  何敬中用衣袖抹了一把脸,镇定了一下道:“卑职实在是乱了方寸。殿下不知,金陵府派员来拿人时,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所以卑职担心……”
  “这就是高升的过人之处了。”誉王反而露出赞赏的表情,“这个案子一方是你,一方是文远伯,显然是个随时都可能上达天听的案子,何况案情一目了然,没有耽搁
 
的理由,所以拿人才一定要干脆,如果一时动作慢了,你将儿子送走,责任就变成是他的了,文远伯那边怎么交待?现在扣了人,再看着风向慢慢审,如果将来判你儿子死
 
罪,他也不在乎在拿人的时候先得罪你一下,如果开释无罪呢,他就是给了你大情面,你还会计较他上门拿人这点小过节吗?你可不要以为,当金陵城的父母官,会比当你
 
的吏部尚书容易。”
  何敬中也是个最谙权术手腕的人,只不过一时关心则乱,脑中一片纷杂,被誉王一提,立即明白,原先因为高升毫不留情的行为而吊起来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躬身道:“还是殿下神目如电,卑职糊涂。”
  “算了,你也不用拍马屁。再怎么说你这案子都难办,本王一时也想不出解决之道,”誉王回身看他又要哭求的样子,忙摆了摆手,“你去见见季师爷,先商量个主意
 
出来,本王再来看可行不可行。”
  何敬中见誉王口气松软,心头大喜,忙叩谢了,急匆匆赶到侧院去,找到了誉王所说的季师爷。萧景桓作为一个有实力与太子争嫡的皇子,手下自然甚多智囊幕僚,他
 
之所指定季师爷,是因为这位老先生是刑名出身,最拿手的就处理词讼诸事,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听了何敬中详述案情经过,季师爷的两道花白眉毛就拧成一个毛球状,配着他原来就皱巴巴的脸,看起来分外滑稽,但何敬中现在的心情,实在是没人半分余暇去注意
 
人家的脸,眼巴巴地抬眼望着,那团毛球拧得越紧,他的心里就越慌。
  过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季师爷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令公子闯的祸事,委实的不小啊……”
  “这个我知道,”何敬中急道,“可是就算要教训他,也得等这件事解决了才行了啊!”
  季师爷伸手抚了抚颔下微须,慢慢道:“唯今之计,还要京兆尹衙门先定案……”
  “什么?”何敬中立即跳了起来。
  “何大人稍安勿躁,”季师爷伸手虚扶了一下,“听老朽慢慢解释。”
  何敬中按捺了一下情绪,拱拱手道:“师爷请讲。”
  “首先,京兆府虽管辖帝都治安,但毕竟只算是地方官衙,大人您和文远伯,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判公子有罪,高升固然不敢,但判他无罪,高升又焉敢独立承担这个
 
责任?如果因为他两相为难,把这案子的时间拖延长了,受罪的是公子。所以首先要大人您让一步,给高升一个台阶下,让他先把案子结卷,而且不能为难他强行翻案,就
 
让他判公子杀人之罪。”
  “啊?!”
  “大人别慌,京兆府结案并不可怕,怕的是他结成铁案。大人您退让了一步,高升自然要投桃报李,案子虽判定为杀人,但案宗里的证据可以弄模糊一点,证词里再留
 
几个纰漏,反正文远伯到时也只知道京兆府判定成杀人,具体案宗怎么写的他也查不到,这样高升一方面得到了您的首肯,另一方面也不会得罪文远伯,所以必然不会拒绝
 
。”季师爷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大人您想,京兆府结了杀人案,接下来应该怎么样?”
  “刑部……”
  “不错。他必须要上报刑部。”季师爷用手指敲着桌子,十分自得地道,“这案子在京兆府手里,是操作不成的。一来他不敢,二来他官小也担不起。可是刑部就不一
 
样了,权责大得多不说,关键这里是誉王殿下的地盘,齐尚书不比高升更尽心尽力?”
  何敬中如同茅塞顿开一般,拍着大腿赞道:“季师爷果然老成!”
  “这案子虽然牵扯的都是大人物,可毕竟只死了一个人,是普通的刑案,齐尚书就算再有心,也没有特意指定将此案倒提上来的理由,所以只能让京兆府自己结案上报
 
。若他报上来的是个铁证如山的死案,当然没法子,但若是份证据证词都有疏失的案卷,刑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可以自己重审,届时活动的余地大些,公子被移送过来也可
 
少吃些苦,大人觉得如何?”
  何敬中感激不尽地道:“师爷此计甚妙,下官这就去见殿下,求他在齐尚书面前发个话。不过高升那边……”
  “这个你放心,高大人现在为了枯井藏尸案早就象个没头苍蝇似的了,一定巴不得早些将贵府这个烫手炭圆丢出去。”季师爷笑道,“他现在的师爷是老朽的旧识,少
 
不得为何大人跑上一趟了……”
  何敬中急忙深施一礼道:“劳动师爷了。此事若成,下官必定厚礼相谢。”
  “都是为殿下效劳,客气什么。”季师爷谦逊了两句,起身送客。因为何敬中是誉王的心腹爱臣,他倒也不敢怠慢,稍事整理,便命人备了青布小轿,出门向京兆府衙
 
而去了。
 
 
 
 
 
    第二卷 风云初动 第四十一章 茶庄中的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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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一只大大的椭圆形水梨递到眼前,看起来饱满润泽,十分可口的样子。
  “为什么要给我这只?”梅长苏笑微微地,逗着眼前的少年。
  “最大!”
  “最大的给苏哥哥吃吗?”
  “嗯!”
  梅长苏视线轻轻一斜,看见坐在一旁的蒙挚正在举杯喝水,暗暗一笑,故意又问道:“飞流,你告诉苏哥哥,这只梨是什么颜色的?”
  “深白色!”
  蒙挚“扑”地喷出刚喝进嘴里的一大口水,一边呛咳着一边瞪着飞流:“深……深什么色?”
  飞流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他,扭过头去。
  “其实我们飞流,才是最会造词的一个人呢。”梅长苏的目光中漾着暖暖的温情,软柔地抚摸了一下飞流的头发,后者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关爱一般,依了过去,再次递
 
上手中的水梨。
  “飞流,这个现在不能吃呢,”梅长苏微笑道,“这个是冻梨哦……”
  “冻梨……”
  “就是冻起来,让它可以保存久一点,不过要吃的时候呢,就一定要先解冻,否则咬不动哦。”
  飞流睁大了眼睛,看看左手的梨,再看看右手的梨,最后举起较小的那个咬了一口,顿时呆住。
  “咬不动吧?”蒙挚这时已恢复了高手的风度,凑过来道,“要泡在水里解冻,软了才能吃。”
  飞流对这句话消化了片刻之后,立即就消失了踪影。
  “其实那个梨不能算是最大的,”蒙挚摇头感慨道,“现在皇城里最大的圆形物体,应该是京兆府尹高升的头吧?”
  梅长苏不禁一笑,“蒙大哥说话有趣,那位高大人就算没遇到这些棘手的事,他的头也该比水梨大吧?”
  蒙挚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说呢,给人家弄那么头疼的两件案子去,自己倒这般清闲。我看你逗飞流的样子,就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坏。”
  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城南一处清雅别致的茶庄,虽然临街,却并不喧闹,每一间茶室都是单间竹屋,布置得甚是有品。
  自从枯井藏尸案报官之后,全金陵的人就都知道了两件事。一,兰园井里有尸体;二,新冒出来的名人苏哲想要买一处园子。
  兰园荒败残破,又是凶案现场,当然不能住了,所以苏哲应该还需要再买一处新的宅院。于是不管是想趁机结交的,还是确实是好心推荐的,或者是真的想出售房产的
 
,总之各方来请他去看看园子的邀约一时不断,让人应接不暇。不过既然还住在谢府,这些麻烦事当然大半由谢弼挡了,梅长苏除了去看过云南穆氏和夏冬推荐过来的宅院
 
外,今天是第三次出门。
  “你觉得我选的这个宅子怎么样?”蒙挚靠近了一点,问道。
  梅长苏徐徐回眸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把那宅子卖给我?”
  蒙挚玩笑道:“虽然有点上赶着结交红人的感觉,但你还真给我面子,肯随我出门一看。”
  “你蒙大统领是何等份量,凭是什么人,也不敢不给你面子啊。你看今天我接受你的邀约,谢弼显然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如果我拒绝你,他反而会惊奇吧?”梅长苏
 
淡淡一笑,“更何况我在京城最初那点名气,还不全靠你和飞流那一战打出来的?虽然那次不是我安排的,但也算有意外的效果。”
  “飞流那孩子确是奇才,几日不见,他好象又有进益了。听说他前不久还击败了夏冬?”
  “嗯。”梅长苏随口应了一声,仿佛浑不在意,“这孩子心静,自然易与武道有共呜。不过他毕竟还小,内力不够精纯,真遇上象你这样的纯阳高手,还是难免要吃亏
 
。”
  “有什么关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修练呢。”蒙挚敲着茶杯,第二次问道:“你觉得我选的宅子怎么样?”
  梅长苏想了一下,道:“看得出是你选的。“
  “说话不要这么毒哦,我虽然不懂那些楼台池阁,但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才费尽周折,替你找到这处住所的,你还不领情。”
  “我就是这个意思,”梅长苏目光温润地看着他,“蒙大哥,果然是你最懂我想要什么。”
  蒙挚虽然本有些沾沾自喜的邀功意味,但被他这样直接的一谢,反而有些讪讪的,抓了抓头道:“我也知道那宅院里的景致确实差了些……”
  “园景是要重新翻改,否则人家会奇怪我怎么千挑万选挑到这样一处宅院。不过有那一个好处,顶十处胜景。蒙大哥,真是难为你费心。”
  “也没有怎么特意费心啦,”蒙挚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在周围瞎转悠的时候发现的,这宅子后墙跟靖王府的后墙只隔数丈之地,因为中间是地沟阴渠,没有道理,
 
四面又都是树林环植,加上两家的主门朝着不同的街道开口,感觉上两所宅子甚至不在一个街区,的确不太容易发现两家居然隔得这么近。小殊,你手下不是有专擅纵地术
 
的人吗?等你搬进去后,就在你的后院与靖王的后院之间挖一条密道,这里就算你们平素没有公开交往,他也可以夜里偷偷从密道过去跟你私会……”
  梅长苏无力地看着这位大梁第一高手,哭笑不得地道:“虽然是好主意,但你能不能不要学飞流那样用词?什么叫私会?”
  “差不多的意思……”蒙挚想了一下又问道,“你现在还不打算明确表态吗?上次郡主的事情,太子迟早会知道是你一手破坏掉的。他可不是什么有器量的人,说不准
 
会对你采取什么报复手段,我看你还是先假意顺从一下誉王这边,纵然不稀罕他的荫护,至少也不必两面受敌吧?”
  “放心,他们现在都忙,都还顾不得来收拾我。”梅长苏面上浮起清冷的笑容,“有道是只防不攻是绝对的败着,既然誉王已经借枯井案咬住了户部尚书楼之敬,太子
 
就必然要死盯着何文新的案子不放。我想……何敬中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儿子的杀人案提到刑部去审吧。”
  “刑部可是誉王的天下,太子盯得住吗?”
  “誉王是占了上风没错,但何文新这案子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文远伯发着狠呢,刑部要动手脚,难免会有一番周折。”
  “你当然是最高兴看到他们互相撕斗了。”蒙挚见梅长苏将手缩进袖中,忙推了个手炉过去,“不过就算何文新被太子盯死了,那到底不是何敬中本人,于誉王而言,
 
并无多大损失啊。”
  梅长苏唇边突然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若他知道如何约束部属适可而止的话,何文新此案的确也还伤不了他什么……他目前最大的软肋,还是在庆国公
 
柏业身上。”
  蒙挚一击大腿,道:“说到这个,我还正想请教你呢。我想夏冬回京,多半已经收齐了不少证据,怎么这侵地案到现在连一个泡儿都没有,你说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这个侵地案,到底由谁来主办……”
  “啊?”
  梅长苏将手掌翻转过来,贴在手炉取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若在闲话家常:“皇上要办侵地案,主要是为了近来权贵随意兼并土地之风日盛,有碍国本。但这么大
 
个案子,该交到谁的手里主办,却是个难题。我想,他就是尚未决定好主审人选,才会迟迟没有动静的。”
  蒙挚身为禁军统领,当然不是一个单纯粗豪之人,细想了一下,点头道:“没错,悬镜司只管查案,没有审结之权,这案子太大,只能交由中书省、御史台和廷尉府三
 
司会审……可是……”
  梅长苏冷笑道:“皇帝陛下心里明镜似的,三司会审,如果没有一个既中立、又镇得住的人在上面压着,好好一个侵地案,立时便会变成一场党争,皇上借查此案立威
 
警戒的初衷就达不到了。”
  蒙挚皱了皱眉,叹道:“难怪皇上迟迟不决,这事确实难办。”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要靠你替皇上解忧了。”
  “我?”蒙挚吃了一惊,“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梅长苏怀抱暖炉向后一靠,唇角轻挑,“你可以向皇上推荐一个人。”
  “谁?”
  “靖王。”
  蒙挚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要压得住三司的人,哪个朝臣都不行,只能靠皇族。让太子去,这案子会诛连得不可收拾,让誉王去,绝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靖王远离朝政中心多年,为人又刚
 
直,让他来审这个案子,那才真正能达到皇上想办这个案子的目的。”
  “可是对靖王而言,不是会因此得罪人吗?”
  “要进入这个***,怎么可能不得罪人?关键是值不值得。”梅长苏的声音又轻又冷,“恰到好处地办结这个案子,一来可得民心,二来可以立威,三则彰显才干。何
 
况得罪一些人,就必然会得到另一些人的支持。永远站在远处,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存在的……”
  蒙挚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拿定了主意,自然是不会错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的事,我想你定是已经一步步设想好了。可是万一皇上不同意
 
呢?”
  “他会同意的。”
  “这么肯定?”
  “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梅长苏抿紧了嘴角,咽下已滑到唇边的一声叹息。
  除了别无选择以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梁帝并不疼爱靖王,他不会过多地为靖王考虑接下这个差使后将要面临的困难和后果,所以反而更容易做出决定。
  而对于靖王而言,这却是他正式踏上不归之路的第一步。
  迈出后,就再也不能回头。
 
 
 
 
 
    第二卷 风云初动 第四十二章  十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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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蒙挚这番交谈,虽然还是有很多话咽在口中没有说,但梅长苏已有些神思倦怠,恹恹地伏在桌上小憩了片刻。飞流进来时见他一动不动地趴着,顿时大惊,正想闪身
 
过去查看,蒙挚因为不想让他吵醒梅长苏而伸手拦阻了一下,立即便惹恼了这个少年,一道掌影劈来,蒙挚也只好被迫接着,两人闪电般过了几招,动静虽然不大,但气虚
 
浅眠的梅长苏早已被惊醒,无奈地又坐直了身子。
  “苏哥哥!”飞流立即丢开蒙挚奔了过去,倒让这位禁军大统领一阵心惊。
  梅长苏向少年露出笑容,伸手接过他从袖袋中摸出递来的水梨,抬眼见蒙挚神情怔仲,不禁问道:“蒙大哥,怎么了?”
  蒙挚仔细地看了飞流一眼,道:“虽然我未尽全力,也不会伤他,但明明在交手之中,他却能立即退出,而且身法流畅,毫无可以趁机进袭的漏洞,气息也未见任何波
 
动,实在令人惊诧。”
  梅长苏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心惊肉跳了吧?当心你这大梁第一高手的名头,迟早被我家飞流夺去。”
  “这个还早,还早,”蒙挚豪气一涌,放声笑道,“我不敢小看这个孩子,却也不会怕他。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武功存在,于我也大有助益。不过看他身法招式,十分
 
奇诡阴毒,怎么内息中却有舒阳之象呢?”
  “他原来习的心法过于伤身,强行练成后虽然威力凶猛,却会损折寿数。所以现在改习一种熙日诀,可化他体内阴毒之气。”梅长办简单解释道。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蒙挚却知一个人要重新改修心法是必须毁之而后立的事,想来飞流定然受过几乎夺命的重伤,才能这样置于死地而后生,而那熙日诀名字虽然陌生
 
,可是从飞流所练的功效来看,也必定是极高级的内功心法,不知是何人传于飞流的。不过象这样神奇的武学定然牵扯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江湖隐秘,故而尽管与梅长苏关系
 
亲厚,但蒙挚分毫也没有想过要深入探听,只是细细回想着飞流方才的内力性质,自己暗暗琢磨。
  “吃!”飞流虽然知道这两人是在谈自己,但却没有兴趣仔细去听,见苏哥哥只咬了那水梨一口就停了手,便扯着他的袖子又催了一句。
  梅长苏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低下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那个水梨,蒙挚见他吃的香甜,也笑着逗飞流道:“我是客人哦,不给我吃一个?”
  飞流犹豫了一下,他其实是很不喜欢这个自己打不过的大叔的,但看苏哥哥待他的态度,却也明白这个是自己人,想了想还是没办法,冷着脸从袖袋里又摸了一只梨出
 
来,抛了过去。
  蒙挚一把接住咬了一口,不由愣了一下,但在看到梅长苏含笑的眼神后,又若无其事地大口吃了起来。
  邻近的竹屋里这时传来一缕悠悠笛声,婉转清扬,令人心绪如洗。飞流在乐声中身形一闪,如同无翼之鸟一般飘出了窗口,又纵跃入树冠之间。
  “这孩子,大概是拿水煮着解冻的吧,”蒙挚拎着已啃得差不多的梨核,摇头叹到,“水梨本来就不甜,被他这一煮,跟嚼嫩木头一样。”
  梅长苏却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将身子倚靠在青竹丝缠编的竹椅上,眼睑微微垂着,静静地聆听经风而来愈见清幽的笛声,直至一曲终了,方长叹一声道:“我入得京
 
来,为的是龙争虎斗,搏一方宽阔天地,十三叔此曲过哀了。”
  蒙挚眉睫方动,相隔两道竹篱的邻屋已走出一个清瘦的老者,一身青衫,衬着竹林深中漾出的朦朦雾气,给人一种看不清的感觉。来到这边屋外,却先不进屋,而是撩
 
衣跪倒在阶前,沉声道:“十三再见小主人,思及过往,心中悲戚,不想扰了小主人心绪,实在该死。”
  梅长苏眸中也微露怀念之色,低低道:“十三叔当知我心,此时不愿受礼,快请进来。”
  老者神色哀肃,起身进门,看着梅长苏削瘦清瘐的形容,须发皆颤,显然是激动不已。
  蒙挚当日曾是赤焰旧属,知道林殊母亲身边有位御封乐师,他在金陵供职多年,也听过妙音坊制曲奇人十三先生的名头,但却从来没有把这两人联系起来过,此时见到
 
此情此景,心中悟然之余,也自是震撼。
  梅长苏平静了一下心情,抬手示意十三走近几步,仰首对蒙挚道:“蒙大哥,这位十三先生是我林府旧人,日后在金陵城内,还靠你这大统领多多关照。”
  蒙挚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妙音坊对吧?我会注意照应的。”
  “那就先多谢了,”梅长苏轻笑一声,“蒙大哥出来的也久了,我们接下来要商量些作奸犯科的事,大统领不妨避一避嫌?”
  蒙挚哼了一声,道:“我偏要听你的机密,你待怎样?”
  梅长苏慢慢垂下头去,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必要的时候,我利用起你的力量是毫不客气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只帮我做些没有风险的事情,毕竟你得到
 
现在的地位也实在不易……”
  蒙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听实话么?”
  “蒙大哥……”
  “我确是很看重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身份,若你不回来,这些对我来说还算重要,”蒙挚目光坚定,如铁铸般分毫不动,“可是小殊,既然你已回来,现在再撇也撇不清
 
了。”
  梅长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清平如水,甚至不再多看蒙挚一眼,转头对十三先生道:“十三叔,我传讯给你查的事情,你已查清了么?”
  “是,”十三先生恭声道,“红袖招的秦般若,是三十年前灭国的滑族末代公主所收的徒儿,在誉王幕中甚得信任。十三已查出共有十五位朝臣的姬妾都是她的手下,
 
这是名单……她的情报网也甚是缜密,不过宫羽已成功在她的网中安插进了我们的人手,只要小主人下令,十三有信心可以摧毁她的势力。”
  蒙挚皱眉道:“通过内闱来监控朝臣,誉王的花样还真比太子多。”
  “你以为太子少么?”梅少苏瞥了他一眼,又转头道,“秦般若你们先不要动她,有些信息我不方便直接传给誉王,还要麻烦她代劳呢。你回去跟宫羽商量一下,我这
 
里有两份重要情报,你们想办法让她查获。”
  “请小主人示下。”
  “一,悬镜使夏冬在回京路上被人追杀,人皆以为是庆国公指使,其实不然。那些死士杀手受雇于天泉山庄,由庄主卓鼎风直接指派。二,进京告状那对老夫妇,明明
 
年老体衰,居然还能躲过豪族雇人追杀,一路逃亡过四州之地,进入江左界内,这并非是因为他们好运遇到了一位义士,而是还另有人暗中保护。”梅长苏稍稍停顿,抿紧
 
了嘴角,“这些背后确保他们能够入京递状的人,也是受遣于天泉山庄。”
  “啊?”旁听的蒙挚一头雾水,明知不该多口,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怎么回事啊?”
  “单看这两条相互矛盾的情报,是容易让人糊涂,”梅长苏笑道,“我来解释给你听。一提到天泉山庄卓家,你会想到朝中的谁?”
  “当然是宁国侯谢玉。这两家共有一个儿子后,交情好的不得了。”
  “卓鼎风本是江湖人,他插手这件事,必定是受谢玉之托。你想,谢玉通过卓家护送一对苦主入京状告庆国公,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蒙挚沉吟着道:“是啊……虽然谢玉表面中立,但他那世子谢弼分明是在为誉王效力,谢家怎么会送人入京状告誉王甚为倚重的庆国公呢?除非……”蒙挚倒吸一口气
 
,心中突然一亮,“除非谢玉实际上是太子的人!”
  梅长苏微笑道:“滨州侵地案并不难查,就算换个平庸的人去也一样很容易查清。可惜皇上偏偏派了夏冬。结果她不仅查明了侵地案的始末,甚至还在无意中查到了暗
 
中护送那老夫妇入京的是卓鼎风派来的人。跟你一样,她当然立即联想到了谢家,也当然立即意识到谢玉实际上已是太子的羽翼。可这时谢玉还很想保持现在脚踏两只船的
 
大好局面,为了不让誉王知道他在侵地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只好破釜沉舟,想抢在夏冬回京之前灭口。”
  蒙挚眉关紧锁,叹道:“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的……”
  “没错,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梅长苏眸色深沉,“因为悬镜使一向不直接涉入党争,夏冬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说出来……谢玉自己卷身其中,当局者迷,竟然一
 
时没有看透……”
  “夏冬现在知道谢玉是暗杀她的幕后人吗?”
  “知道……”
  “又是你想办法告诉她的吧?”蒙挚嘿嘿一笑。
  “就算我不提醒,她自己也会查清的。”
  “真是奇怪,既然夏冬知道是谢玉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她回京这么久,还是半个字也没有吐露?这可不象她那个火辣辣不肯吃亏的脾气啊。”
  梅长苏轻叹一声,幽幽道:“我本来也希望由她说出来,后来细细一想,才明白她为何闭口不言……”
  “你知道原因?”
  “当年聂锋战死,护送他的残尸回京交给夏冬的人就是谢玉……为了这份人情,夏冬必会原谅他一次……”
  蒙挚胸口闷闷的一痛,当年惨烈的结局虽然他知道,但具体情形到底是怎样,他却一直不清楚,也一直不敢问,此时听梅长苏提起聂锋,虽然那口气淡淡的,他的表情
 
也甚是平静,但蒙挚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仿佛是透过了那层薄薄的肌肤,窥见了地狱狰狞的一角,灼灼的影像一晃,便不敢再看。
  “既然夏冬不肯说,那就我来说好了,”梅长苏依然静静地继续,似乎没有情绪的起落,“谢玉左右逢源的日子实在舒服,可惜就要结束了。既然他选择了太子,那我
 
就要让誉王知道,在他所要对付的敌人中,还有这样一位不能放过的朝廷柱石……”
  蒙挚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个谢玉,实在是心机深沉。不过小殊,你单单只放这两条情报出去,誉王想得明白吗?”
  “你放心,”梅长苏浅浅一笑,“那位秦姑娘聪慧无双,心思细密,最是擅长利用少量情报分析出最切实的结论,这两条情报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可惜她选了誉王实
 
现自己的野心,否则倒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还说呢,她再聪慧,如今还不是被你算计?”
  梅长苏摇头道:“她在明,我在暗,纵然一时占了胜场,我也不敢太过托大。”说着又转头叮嘱一直在旁肃手静听的十三先生道:“你们放出情报时也要小心,内容的
 
多少还有放出的时机都很重要,秦般若极是精明,切不可大意。”
  “是。”十三先生俯首道,“十三定不辱命。”
  “好。”梅长苏微露疲色,站起身来,“如果有什么事,按老方法联系我。十三叔请回吧。”
  十三先生躬身施礼,退后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绣花荷包,双手递上道:“小主人到这京师虎狼之地,一定睡不安稳,这是宫羽花了数月时
 
间调配出来的安眠香,知我今天进见小主人,便托我带来,请小主人不要嫌弃她一番心意,睡前焚上一片,能得一好梦。”
  梅长苏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素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但默然片刻后,他还是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荷包,看也不看地笼进了袖中,淡淡道:“好,替我谢宫羽一声
 
。”
  十三先生再次施礼,退出了竹屋,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迷雾之中。
 
 
 
 
 
    第二卷 风云初动 第四十三章 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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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竹海茶庄后,蒙挚与梅长苏两人与出门时一样,一个乘坐青布小轿,一个骑着枣红骏马,后面随从着几名禁军护卫和两个谢弼派来的家仆,一行人避开熙攘的主街
 
人流,拣安静的偏道回程。在刚刚走出小巷,来到一处十字交叉的大街口时,禁军大统领手下的一名骑尉奔来,禀告说皇帝陛下传召。蒙挚闻言刚一犹豫,梅长苏已掀开小
 
轿侧帘道:“承蒙大统领的厚情,既是陛下相召,不敢耽搁,就在此处道别,改日苏某再上门致谢。”
  “苏先生客气了。”蒙挚拱拱手,回身吩咐随从的禁军护卫们小心护送苏哲回谢府,自己道了声再会,拨马向宫城方向奔去。
  奔出数个坊区之后,蒙挚突然想起值房内用来更换的那套官服腰带上的佩玉昨日脱落,虽然不很显眼,但既然要面圣,仪容整齐是很重要的,便放缓马速,准备命传信
 
的骑尉绕到统领府去取一围新的腰带,可是一回头,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那人的影子,心中登时疑云大生,再一细想,那骑尉的脸虽然乍一看是自己常见的属下没错,但他
 
来传信时一直跪伏于地,只说了两三句话,根本没有细细辩认,现在思来,竟大有可能是旁人假冒的。
  这道调自己入宫的圣命如果是假的,只要一进宫门就能被揭穿,所以对方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骗自己去做什么,而只是想要调虎离山而已。
  念及此处,蒙挚不由心头一沉,匆匆忙忙拨转马头,向着来时路飞奔而去,一路上扬鞭催马,运起内力遥遥呼喝行人闪开,只恨不能肋生双翅,盼着梅长苏不要有什么
 
意外。
  奔到分手的那个十字街口时,这里早已人迹杳杳,由于不远处有两条分岔口都可以通往谢府,蒙挚停了下来,马身连接回旋了几圈,也无法决定,正在心下茫然之际,
 
突然有几声隐隐的呼叱传来,被他灵敏的耳力捕捉到。在快速地判断出了方位和距离后,蒙挚纵身从马鞍上跃起,直掠上旁边平房的屋脊,足尖数点之下,身形如离弦之箭
 
般飞射向前,片刻之后便赶到了混战的现场,扫过去第一眼,登时又惊又怒。
  只见梅长苏所乘的小轿倒在路边,轿顶已被击成粉碎,轿夫和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四处倒着,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了,连自己留下来的那几个护卫中也不例外,街道正中飞
 
流正在与一个黄衫人激烈交手,掌风剑气仿若凌厉有形般,旋成一团暴烈的气场,这些护卫们根本无法加入助战。
  蒙挚无暇细看,眼睛立即四处扫寻了一圈,但没有发现梅长苏的身影,忧急之下,大喝一声直扑下来,一记如烈灸狂焰般的“光瀑掌”劈向当场,打算与飞流一起将对
 
方擒下。谁知这一掌击出,虽然确实将对方攻击得急速后退避让,但没想到飞流却大不高兴,立即调转方向,翻掌运力想要抵挡。
  “是我!”蒙挚知道此时要是与飞流交上了手,那才是平白给了敌手逃走的机会,可是飞流智力单纯,在判断上有误差,一时也来不及多说,提气跃起,想翻到另一边
 
去,挡住那黄衫人的去路。
  飞流见他收手,也不纠缠,转过攻势又向那黄衫人连出数掌。他在这电火石火的刹那接连改变了两次交手对象,但过程却流转自然,气息间毫无凝滞之感,黄衫人不由
 
连连“咦”了两声。
  此时蒙挚已移步换位,正想再次加入战团,突听旁边轻轻的一声呼唤:“蒙大哥……”,转头看时,竟是梅长苏站在侧前方街沿房檐下,正向他招手,一愣之下再看看
 
那个位置,恰好是自己刚才立足的那间房脊的下方,立时明白是因为视角被足下屋檐所阻的关系,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梅长苏的身影。
  掠身过去抓住梅长苏的手腕一探,再周身上下看了一遍,见他虽然脸色如雪玉一般,但并未受新伤,这才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飞流暂时无妨,你先别插手。”梅长苏的目光凝重地锁在街心酣斗的两人身上,口中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没事就好。飞流的身手,我放心……”蒙挚刚答了半句,语音突然断掉。适才情急,他一出手后黄衫人立即后退,故而未能注意到对方实力如何,现在细看了几眼
 
,不由心惊。
  依飞流现在的身手,早已跻身十大高手之列,其深浅不可测量,连悬镜使夏冬都败在他的手下,即便是自己这号称大梁第一高手的人与这少年交手,都要打点起十分精
 
神,不敢多加懈怠大意。没想到这个容貌木然的黄衫人,竟能在飞流全力施为下,还占着上风。
  梅长苏默默看了片刻,一皱眉,心中已有判断,转头与蒙挚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对方的目光中知道他的结论也与自己一致,于是踏前一步,扬声道:“拓跋将军,你远
 
来是客,切磋两招便可了。现蒙挚大人在此,不妨停手,大家找个地方聊聊可好?”
  那黄衫人被他叫破姓名,又听得刚才向自己发出至强一掌的人就是蒙挚,心知再打下去,便是击败了这无名的少年高手,自己也讨不了好去,只得错掌后跃,退出了战
 
团。飞流也已听到梅长苏说话,故而并不进逼,只是以犀利阴寒的目光紧紧盯着黄衫人不放。
  因为知道眼前这人是琅琊高手榜上排名第三的超一流高手,蒙挚有意走在了前面,将梅长苏挡在身后,拱手为礼道:“拓跋将军,贵国使团已离京多日,怎么将军这个
 
时候反而赏光莅临了?”
  拓跋昊默然站立,因为他脸上戴着易容面具,也看不到他表情为何,片刻冷场后,他抱拳还了一礼,道:“敝国使团在贵国铩羽而归,敝国四皇子亲自挑选的勇士百里
 
奇也受了这位苏先生的教训,迄今还失踪在外,下落不明,我再不来看看,那才真是颜面无存。”
  梅长苏闻言笑道:“莫非将军此来,是想替百里勇士教训我一下出出气?那可真是太冤枉了,我当初也是百般推辞,无奈君命难违,贵国的大使又出言相激,这才勉为
 
其难耍了些小手段。还请将军海量原宥才是。”
  拓跋昊冷哼一声:“百里奇的武功,在他出发时我是测试过的。所以未来之前,我也道你是术士之流,耍弄手段取胜,不过今日一战……”他目光微转看了飞流一眼,
 
“能有这样的高手在你身边当个无名护卫,想必确有过人之处。”
  梅长苏苦笑道:“飞流还小,哪里是拓跋将军的对手。我若有过人之处,也不至于被将军一剑劈碎轿顶,那般狼狈地逃开了……”
  蒙挚听他这样说,脸色立时阴沉了几分,道:“拓拔将军未经照会,来我大梁国都中随意攻击我国客卿,是何道理?”
  拓跋昊哽了一下,显然有些难以回答。他自持武功高绝,暗中潜入大梁京都想要看看以稚子逼得百里奇告败失踪的苏哲到底是何等人物,原本的打算并非想要真的伤人
 
,不过是试探一下深浅就走,谁知苏哲身边有飞流这样的高手,被缠斗住了,接下来连大梁第一高手蒙挚都出现了,结果不仅没有走成,身份也被识破,落了如今这般尴尴
 
尬尬,不好解释的处境。
  不过虽然理亏,拓跋昊却不想示弱,何况琅琊高手榜上他排第三,蒙挚排第二,可两人却从未当面交过手,实在想不明白琅琊阁主是凭什么定的这个次序,心里早就有
 
些不服气,现在反正已经被人捉了个现行,倒还不如趁机斗上一场,也胜过勉强的辩解。当下提剑在胸,语气冷傲地道:“这里是蒙大人的地盘,我有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
  梅长苏本想阻止,但眉眼轻动间,旋即又改变了主意,转身退到较远的地方观战。飞流跟在他身边,神情虽冷淡,但双眸深处却有一丝兴奋。
  琅琊高手榜的榜眼和探花在大梁京都的一条街巷内交手,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管保半个江湖的人都会削尖了脑袋挤进来看,而不来的另外一半,是知道自己再削得尖也
 
挤不进来的。可惜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现在再去发布消息收门票已经来不及了,因此能大饱眼福的,就只有施施然站在一旁的梅长苏与飞流。
  昔日北燕权臣坐大,慕容皇族被迫禅让江山。拓跋家主于禅让大典上一击成功,刺杀了权臣,其时满殿兵马,唯有他一剑光寒,逢魔杀魔,遇佛杀佛,一身血衣扶慕容
 
氏复位。自此后拓跋氏稳立北燕剑宗之首,历代家主无一不是绝世高手。
  比起拓跋昊那传奇般的家史,蒙挚的名气就要朴实得多了。他内外功夫皆习自少林,武功毫无神秘机巧之处,全靠一拳一脚拼到了现在的地位。与拓跋昊适才和飞流之
 
间以快拼快的交手不同,蒙挚的一招一式似乎都使得过于清晰稳重,仿佛拓跋昊已连刺了数十剑,他才慢慢挥过一掌。然而快慢殊途,却又殊途同归,拓跋昊的剑快得象是
 
连成了一张光网,蒙挚的慢却又凝然不动成了一堵厚墙。光网与厚墙两相激撞,撞出的是只有在这两大绝世高手间才能激荡出的耀目火花。
  作为亲眼目睹这场巅峰之战的少数几个观战者之一,梅长苏显然不够珍惜这个机会,眼神飘飘的,有些分神的样子,时不时还会低下头来沉思一下,根本没有认真去看
 
,直到那团剑风掌影从中爆裂开来,两个人各自向后翻跃了数步,再次凝神对立后,他才想起要尽观众的义务,急忙鼓掌叫好。
  表面上看,这一战似乎尚未分出胜负,还应该再继续打上一阵才对。但当梅长苏一边笑称“精彩”一边走上前时,蒙挚却没有提醒他回到原处去,反而就势收起了一身
 
的劲气,好象是趁机想要给这一战画上终止符一样。拓跋昊的表情全在易容面具之下,看不出端倪,但因为面具轻薄精巧,还是可以注意到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白有些发
 
红。不过最终他也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将手中宝剑入鞘,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二卷 风云初动 第四十四章 北燕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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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翰海剑,果然锋似大漠炙风,势如沧海横流,”蒙挚表情认真地赞了一句,但语声随即又转为冷洌,“不过我之前所提的问题,拓跋将军还是必须要回答。你来
 
到敝国帝都,到底意欲何为?”
  拓跋昊冰寒的目光在梅长苏脸上扫了一下,道:“我国求亲使团善意而来,却有一名勇士无端失踪,贵国又几时给过我们解释?”
  “你说那百里奇?”蒙挚虽然心里明白百里奇失踪的真相,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他自己身上长着脚,走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会知道?拓跋将军如果觉得自己有权利向
 
敝国问罪,为何不递交国书,明着来问?”
  “哼,你们大梁人素来狡言善辩,问之无益。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能逼得百里奇无颜再回故国罢了。”
  梅长苏一哂道:“拓跋将军看人,都是凭空跃出,劈开人家轿顶来看的么?”
  拓跋昊傲然道:“我从不为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既然得罪了苏先生,你们想要怎么办,明说好了。”
  “我们当然是……”蒙挚正准备说当然是要先把人扣下再说,突然感觉到梅长苏暗暗在自己腰上捏了一把,亏得他反应快,立即改口道:“当然是被你攻击的苏先生说
 
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听到这么离奇的说法,拓跋昊不由有些讶然,视线忍不住再一次飘向了梅长苏。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年龄资历上来看,现场能做主的都应该是蒙挚才对,难道这个
 
苏哲在大梁国中地位如此超然,竟能让禁军大统领都俯身听命?
  “大统领又在给我出难题了,”梅长苏一看就知道拓跋昊在惊讶什么,不由笑了笑,但神情却很轻松,“拓跋将军方才一剑劈来,只击碎了轿顶,却没有伤人,对这些
 
随从们也手下留情,未出杀招,显然并无意想要兴风作浪。不过百里奇之事,我等确不知情,若他自己刻意要走,将军一时半会儿又怎么查得出来?”
  拓跋昊不是笨人,立即明白了梅长苏言下之意。他找上苏哲,不过是为了北燕的颜面,并不是非要把百里奇的下落查清才肯罢休,于是顺着台阶就下来了,道:“苏先
 
生既说不知情,我也没有不信之理。请两位放心,我会立即离开金陵,十日之内返回敝国,中途绝不停留。”
  “好!”蒙挚沉声道,“我相信拓跋将军是一言九鼎之人。既如此,你我就此分手,后会有期!”
  虽然梅长苏已表露出放他离去之意,但拓跋昊还是没料到蒙挚竟答应的这般干脆,原来打算还要经历一番恶斗的准备没了用处,反而呆了呆。不过他心中深知身份暴露
 
的自己决不宜再在金陵城内多留半刻,一愣之下又迅即反应过来,抱了抱拳,不待对方再说第二句,转身一个纵跃,便消失了身影。
  待到从气息上感觉到北燕高手真的已远去后,蒙挚俯身检查了一下伤者,见他们只是晕迷,并无大碍,这才转身将梅长苏拉到一边,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放他走?”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大统领有把握生擒他?”
  “这个……恐怕要苦战……不过他也说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又不是江湖决斗,我也没必要非跟他单打独斗吧?”
  “抓到了又能怎样?”梅长苏淡淡道,“杀了他,还是一直囚着他?”
  蒙挚似没有想过后续处置的问题,有些踌躇。
  “他是北燕神策上将,燕帝的爱婿,无论是杀是辱,燕帝和拓跋家主都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为了一个拓跋昊,若是导致两国纷争,边境不安,谁会被调去镇守呢?”梅
 
长苏叹了一口气道,“总不会是太子或誉王吧?”
  “啊,”蒙挚明白了过来,“没错,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让靖王被调出去领兵……”
  梅长苏遥望着拓跋昊离去的方向,眸色中隐隐涌起风雷之气,薄唇轻抿,冷冷道:“以前没交过手,不知他用兵如何,他日腾出空来,有得是机会与他较量。”
  “不错,”蒙挚也笑道,“与此人交手甚是过瘾,到时别忘了让我给你打前锋哦。”
  梅长苏跟着一笑,凌厉之气瞬间消失,又恢复了月白风清的样子,转头问道:“你不是奉召入宫了吗?怎么又想起回来看看?”
  “那个骑尉是假的,路上被我识破,察觉出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赶紧追了过来,幸好你没有事……”
  “假的?”梅长苏两道长长的秀眉一皱。
  “是啊,易容术还真不错,扮成我相熟的下属模样,所以一开始才骗过了我,没有起疑。若不是半路我凑巧想起一件事交给他办,只怕要到了宫门才知有诈。”
  梅长苏缓缓迈步向前走了一段,把两只手的指尖放在一起,一面搓弄着一面沉思。片刻后,他回过头来,语调坚定地道:“蒙大哥,你马上进宫,向皇帝陛下禀报今天
 
见到拓跋昊之事。”
  “啊?为什么?不是已经放他走了吗?”
  “就是因为已经放他走了,所以你才要进宫,既是禀报,也算是请罪。”梅长苏黑幽幽的双眸深不见底,“因为你若不说,很快就会就有人向皇帝陛下奏报你私纵他国
 
重臣出入京都了。”
  “怎么会?难道那拓跋昊如此不小心,竟还被其他人识破了行踪?”蒙挚有些吃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蒙大哥,你是不是以为那个假冒的骑尉,是拓跋昊派来引开你的?”
  “难道不是?”蒙挚细细一想,逐渐了然。既知道皇帝经常有这种临时召见的习惯,又知道禁军府负责传报圣命的是哪些人,还能够模仿出那人的面容和行为举止,以
 
至于一开始把自己都骗倒的人,绝对是对金陵各方人马十分了解并有所掌握的人,而决非拓跋昊这种偷偷溜进来没几天的外来者。拓跋昊能打听到苏哲今天出门,并在他回
 
程路上埋伏等候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梅长苏看他神情,已知他明白了过来,又道:“我所能推测的,便是有人意图趁我出门时下手,只是忌惮你在旁边,所以设计调开了你。没想到拓跋昊从中横插进来,
 
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还没等他们应变而动,你又识破假象赶了回来。所以自始至终,这些人都未敢轻易露面。不过就算他们没有靠近,拓跋昊的翰海剑法也太惊人了,我们
 
不能冒险赌他们什么都没察觉。所以你必须要赶在前面,主动向陛下提及此事。”
  “嗯,”蒙挚摸着生满胡茬儿的下巴,点着头,“陛下现在还无意与北燕交恶,就象你说的,真要公开把拓跋昊抓捕起来,朝廷反而不好处理。逼他快些离开金陵其实
 
是最省心的方法,陛下应该不会怪我擅做主张。”
  “那也要你立即回禀清楚了才行。若是暗中放了,说也不说,皇上得知必会起疑,”梅少苏推了推他的胳膊,“别耽搁了,快走吧。”
  “可是这里……”
  “差不多都该醒了,我和飞流守一会儿,然后自己回去。”
  “这可不行,万一想要暗中对你下手的那批人还没撤走怎么办?”
  梅长苏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低声道:“大统领,你真当我在这金陵城里,就只能靠你保护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蒙挚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梅长苏这样一说,他便不再婆婆妈妈,道了声“再会”,便飞身离去。
  梅长苏带着飞流检视了一下地上的人,命少年在他们的某些穴位上点了几指。拓跋昊并不想在大梁的国都里真正伤人,下手极有分寸,未几就全都苏醒了过来。这里离
 
谢府已不算太远,梅长苏不让人重新雇轿,由飞流扶着借力,自己步行,到了府门前,再把蒙挚的手下全都打发了回去。
  好端端出去,这样子回来,谢弼盯着那顶没了盖子的小轿发了好一阵呆,才想起来追问梅长苏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说今天调走蒙挚准备下手的那些人,不用查也知道跟太子脱不了关系。毕竟来到金陵之后,认真讲起来得罪的只有太子派系的人,誉王那边还梦想着能延揽到麒麟才
 
子呢,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下死手。想必是太子终于得知了自己在郡主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断绝了招他入东宫的希望,这才进行到了“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步骤。
  即是太子的手笔,就一定与谢玉相关,说不定谢府那些轿夫行走的路线都是事先设定好的,否则那个假骑尉也不会如此顺利地就在偌大的金陵城里顺利找到蒙挚。不过
 
看着谢弼焦急询问的样子,和他听自己简单叙述时的反应,这个年轻人倒象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有关袭击的计划。而且通过这一向对谢弼的观察,梅长苏几乎已经可以肯定
 
,以誉王的精明,之所以从来没有怀疑过谢弼并非他这方的人,就是因为这位宁国世子是真的以为父亲默许他效忠誉王,所以言行举止并无作伪。换一句话说,谢弼根本不
 
知道父亲是在利用他脚踩两只船,以求得将来最稳靠的结果。
  想到谢玉竟然深沉至此,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都要加以利用,梅长苏心中生出丝丝寒意,在面对谢弼的追问时,也因同情而显得十分温和。
  “真的没什么线索可以查出是什么人干的吗?”谢弼并不知眼前的苏兄这一番心思,他只是很认真地在思考着,“一个人都没有擒住吗?”
  “蒙大统领出手,谁敢停留?自然全都吓跑了。”梅长苏慵慵地一笑,“让他去查吧,我不想操这个心。”
  “可这明明是冲着你来的啊,”谢弼急道,“要不我去告诉誉王殿下,请他……”
  “不用。”梅长苏深深看了谢弼一眼,按住了他,“无头公案,查之无益,终究也不能把主使人怎么着了。我日后自己小心些,也就罢了。”
  谢弼怔怔地想了想,脱口道:“难道是……”
  梅长苏截住了他的后半句话,闭上眼睛道:“谢弼,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等下景睿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你替我告诉他事情经过吧,我不想再多说一遍了。”
  谢弼默然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肤色和萎顿的神情,心知这“累了”二字不假,便不再多缠他费心,低低说了一句“苏兄请好生安歇”,自己慢慢退出了雪庐。
 
 
 
 
 
    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四十五章 夜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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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睿当天是陪伴母亲莅阳长公主出门的,回来时天色已晚,但听谢弼说了梅长苏在外遇袭的事情后,他还是立即赶往雪庐问候。可是到得客院门前,才发现里面灯熄
 
烛灭,院中人显然都已经安歇。若是以前,说不定他还会不管不顾,就这样闯了进去闹他们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这一阵子朋友间的关系越来越生分了,礼数和客套竟比初
 
相识的那几天还要多。此时瞧着黑洞洞的院门和夜影下的树枝,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似乎这个颇得自己敬慕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远,不再是当初一路同行,温言谈笑
 
的苏兄了。
  轻轻长叹一声,萧景睿转过身形,随着石子儿铺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处走去。夜静风寒,空气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许到了下半夜又会飘雪。第一次见面,便是
 
在秦岭雪中,以梅会友,把酒言欢,不过短短一岁光景,人事变迁已至于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怀,脚步也越迈越慢,越走越轻。刚转过假山一侧,突觉面上一凉,伸手摸时
 
,已是水滴。仰起头来极目四望,满天黑沉,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肌肤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发现了开始轻轻飘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来明天应是一个冰晶粉砌的琉璃世界吧。若没有这俗世纷纷扰扰,便可约上二三好友,围炉饮酒赏雪,斯情斯景,想想都是人间乐事。只可惜
 
……
  再次叹一口气,萧景睿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烦闷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落雪湿潮。就在他重新迈出脚步的一刹那,眼角的视野边缘仿佛隐隐掠过一抹黑影,
 
迅疾而过,犹如幻觉,等霍然回头再行捕捉时,眼前已无动静。
  不知是因为预感还是警觉,萧景睿停止了自己的所有行动,只是静静站在假山背后,透过山石的间隙凝望着雪庐的方向。
  果然未及片刻,又是黑影一闪。这次因为集中了注意力,看得更加清楚。黑影是从雪庐临东墙的那一侧过来的,跃上院墙后便伏身在屋脊上凝然不动,少顷又有第二个
 
黑影掠进,如此这般反复数次,雪庐的屋顶上已来了将近十人。萧景睿正奇怪飞流怎么会毫无动静时,雪庐西厢的窗户突然晃了一晃,而几乎是在窗扇晃动的同时,屋脊上
 
一声闷哼,已有一人头朝下坠入院中,夜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修长柔韧的身影,在鬼魅般的闪动中,余下的几条黑影已被尽数逼退回了东厢房顶,抵挡得甚是狼狈。
  萧景睿面上刚刚浮起一丝赞赏飞流身手的笑容,下一个瞬间又僵住了。因为视线中出现了另一拨来袭者,自南墙而上,恰好避开了被开始那拨人稍稍阻碍了一下的飞流
 
。萧景睿未及多想已飞身而起,口中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夜闯谢府!”
  因为身边未带兵刃,萧景睿在呼喝的同时,只能挑了一个最前面的,以肉掌劈下。对方显然是对雪庐的情况有所了解,根本没料到除了飞流外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初时
 
有些惊诧,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一比手势,分出了两个人来拉阻萧景睿,自己与其他手下直扑梅长苏日常所居的主屋而去。
  这位刺客首领的决定虽然果断,但他却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他低估了萧景睿的武功。被他分配去阻挡萧景睿的两名黑衣人,第三招就被夺去了兵刃,第四招就双双倒地,只将这位侯门公子前进的步子稍稍减缓了一下而已
 
  第二,他低估了飞流的狠辣。因为梅长苏一直约束着飞流不许伤人,所以给了某些有心的旁观者一个错觉,以为这少年只是武功高而已。没想到暗夜之中他有如杀神,
 
招招毙命,不留一丝生机,解决起周边的人来不仅快速而且干脆得吓人。
  可是同时,萧景睿与飞流也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低估了那首领的实力。
  在意识到自己的劣势以后,那首领快速地指令所有的人前去迎战飞流,自己独自面对萧景睿迎面劈来的一刀。
  刀是钢刀,招却是剑招。因为是夺来的兵刃,使得不是太顺手,但刀附剑魂,仍是犀利无比,那首领移步换形,以腕间铁刺格挡,刚压住刀花,萧景睿后招的一掌已狠
 
狠拍了过来。
  一掌印上前胸,对方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起,萧景睿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可是未及收手,那首领已拼了硬接这一掌之力,身形如箭般撞碎了门板,直射入主屋去了。
  据萧景睿素日所知,这主屋之中,向来只住着一个孱弱无力的梅长苏,甚至别无随身仆从。
  “苏兄!”嘶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萧景睿冲上台阶,踏着已碎了一地的门板木屑,进入了黑沉沉的室内。血腥气扑面而来,凭着他惊人的夜间视力,也只看到一个人影
 
影绰绰地站在中间。在脑部还没有下一个反应之前,眼前火光一闪,桌上的灯被盈盈点亮,弥满室内的润黄光线中,梅长苏披着一件毛皮长氅,手扶桌面飘飘站立,灯影摇
 
曳在他清素的容颜上,更显得有几分肃杀。
  萧景睿的视线掠过梅长苏的身体,落到他随意丢放在桌面的一支小弩上,朱弓墨弦,白玉拉扣,弩身的花纹,滴滴如泪。
  “画不成?”
  “是,这就是班家所制的劲弩‘画不成’,”梅长苏淡淡道,“金陵果然不同于他处,竟能逼我用到它。”
  萧景睿低下头,那刺客首领的尸身就躺在脚下不远的地方,一柄精巧的小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结正中。虽然他胸前一片殷红血色,但那显然是中了自己一掌之后喷出的
 
,而喉间的伤口却由于箭势凌厉,刺激得死者肌肉紧缩,别无血迹溅出,可以想象当时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发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稳。
  “你最好别看,”见萧景睿似乎试图要掀开死者面上蒙的黑巾,梅长苏低声拦阻,“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会来。”
  “我听说苏兄今天在外面遇袭,有些担心。赶过来后,才发觉时辰已晚。”萧景睿手指已捏住那面巾的一角,但心头却有些莫名的犹豫,并没有立即掀开。
  他并不是谢弼,他自幼就接触江湖,了解江湖,他也曾亲手杀过人,也曾看过尸横满地的江湖仇杀现场,他并不怕尸体,无论那人死得有多么的难看,也不至于会将琅
 
琊公子榜上排名次席的萧公子吓倒。
  可是苏兄却说……“你最好别看”……
  这位刺客就躺在面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巾之下,无论看与不看,都是同样的一张脸。就如同某些真相一样,无论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那些事实都是永远存在的,并
 
不会随之而改变。
  萧景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揭开了那张轻薄如无物,却又沉重如千斤的面巾。
  只一眼,目光便是一跳。手指慢慢用力握成拳头,面颊上的肌肉因紧张而闪过一丝痉挛。
  那是一张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脸。
  说他陌生,是因为从未打过招呼,说过话,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职位。
  说他熟悉,是因为常常见,就在父亲的身边,常看见他跟随着,听从并执行一些琐碎的指令。
  如果这样一张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此刻周边的静寂则更象一张慢慢收紧的网,一寸寸地绞紧了萧景睿的心脏。
  越是纯粹的静寂,越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其中。夜风吹拂的声音,飞雪飘落的声音,砰砰心跳的声音,起落呼吸的声音……不该听到的声音都听到了,可是该听到
 
的声音却一丝也没有。
  堂堂宁国侯府,静夜被袭,杀声喊声兵刃声早就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却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微漪过后,便毫无反应。
  院外的飞流早已收拾完所有的对手,却没有进来,不知在做什么。弥散的血气在夜风中越来越淡,淡到可以忽视。
  没有人来支援,甚至没有人来查看,整个谢府象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沉睡着,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景睿,”梅长苏的声音稳稳响起,仿佛无视于面前年轻人怔忡的神情,语调平谈,“我今天出门看房子,是蒙大统领推荐的,在长郅坊那边。屋子很洁净结实,一应
 
家俱用器都是全的,园中景致差些,刚好可以让我彻底翻建一番。所以……我也该搬走了……”
  “搬走……”萧景睿的视线仍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尸首,喃喃道,“是啊,是该搬走,这雪庐,确实住不得了……”
  “景睿,你听我说,”梅长苏将手掌压在年轻人的肩上,微微用力,“现在回自己房里去,就当今晚没有来过雪庐,你所看到的事,不过是一场幻梦。明天约豫津出门
 
游玩一下,放松放松心情,一切就还是原来那样。你不要胡思乱想,让你母亲担心……”
  “一切……真的可能还是原来那样吗?”萧景睿站起身,回头凝望着梅长苏的眼睛,“我不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杀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卷进金陵城这个旋涡
 
中来?你本是我最羡慕的那类江湖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梅长苏惨然一笑,看着桌上一灯如豆,“你错了,世上本没有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一个人有感情,有欲望,他就永远不可能是自由自在的。”
  “可是你明明可以避开……”
  “景睿,”梅长苏抬起双眸,神色微见凛冽,“你并不是我,不要替我做判断。你回去吧,我明日一早就走。在雪庐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了。等我安下新居,你若
 
愿意,随时欢迎来做客。”
  萧景睿怔怔地看着他,问道:“日后,我们还可以来往?”
  梅长苏展颜一笑,“有何不可?只怕你日后不愿意来了,也未可知。”
  萧景睿想到目前迷雾般的情势,想到父亲与他敌对的立场,心中如同塞了一团乱麻般,茫然无措。原本以为只是谢弼陷身局中,还道无伤大局,将来纵有闪失,还可靠
 
宁国侯与长公主的地位庇护,今日突然发现其实父亲也并非如表现出的那般中立,这才明白谢家在夺嫡之争中卷得有多深。虽然素来撒手不管,虽然时常游历在外清闲自在
 
,但自己总归是谢家的一分子,全然不关心是不可能的。现在想来,草场边言豫津劝他的那番话,竟是那么的有先见之明。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何必提前烦忧?”梅长苏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般,淡淡笑道,“你只要守住自己一份真性情,什么事情熬不过去?就象外面这雪,虽然看起来越
 
下越大,但你我都知道,它终究还是要停的。”
  仿佛是配合他这句话,一阵风雪从被撞开的门洞中卷入,带来阵阵寒气与一条人影。飞流伸手拖起地上的尸首,轻松地拉了出去。萧景睿跟到门边一看,只见他随手一
 
扔,就扔到了墙外,再看院中地上,已是干干净净,早没了那些横七竖八。
  “你就这样丢出去就行了?”萧景睿吃惊地问道。
  “行了,”回答的人是梅长苏,“放在外面,自会有人来处理。”
  萧景睿听得他语声如冰,浑不似素日相熟的那个温和苏兄,不由心头一寒,背心阵阵发冷。
  飞流已经回来,牵住了梅长苏的手:“一起!”
  “好,”梅长苏向他柔柔一笑,神情转换那般快速,却又自然之极,“苏哥哥跟你一起到西屋去睡。你先送萧哥哥出去好吗?”
  飞流转头,瞪了还在发呆的萧景睿一眼,“不好!”
  “飞流……”
  “不用不用,”萧景睿回过神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黯然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后半夜……也要小心。”
  梅长苏浅笑颔首,看着萧景睿步履沉重地转身向院外走去,面上的微笑渐渐转换成了淡淡的悲哀。从后面看去,那年轻人的头低着,原本挺拔的身姿显得有些微微的佝
 
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在他的肩头,必然要背负,却又背负得那般艰难。他未来将要面对什么,也许只有自己知道,但胸中那如冰如铁的执念却在清晰地说着,就算
 
知道,那该发生的一切,也仍然会按照预定的轨道发生。
  “只是开始而已……景睿……还望你能熬得过去……”喃喃低语了一声,梅长苏收起心中不经意间翻涌而出的同情,牵着飞流的手慢慢走入了西厢。
 
 
 
 
 
    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四十六章 新宅来客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7-4-16 11:52:00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4131
 
  那一场雪,断断续续、扯絮撕棉似的下了三天。苏哲在雪中悄悄乔迁了新居,并没有刻意通知任何一个人,可没几天该知道的人还是全都知道了。
  穆王府、誉王府自然送了许多的重礼,宫里也赐出几箱珠贝绵缎之物,据说其中还有景宁公主添备的。悬镜使夏冬空手上门转了一圈儿,丢下一句“好难看的院子”就
 
走了,不过其他陆续上门的访客们却不敢发表类似的评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院子是蒙大统领推荐的,武人的审美观嘛,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萧景睿、言豫津和谢弼自然也都上门做过客了,但是曾经那欢笑融洽的气氛却早已不复存在,只有言豫津还在努力地说着种种趣事,引逗大家开心,萧景睿基本上就没
 
接过几句话,甚至连谢弼也不知因为什么,整个人呆呆的打不起精神来。
  梅长苏借这个机会,劝他们三个一起出京,到邻近的虎丘温泉去放松几天。
  “这倒正是泡温泉的好季节,”言豫津经他一提,有了些兴趣,“不过景睿倒也罢了,随时可以拖着他走人的,谢弼只怕没那么轻松想走就走,他不是象我们一样的闲
 
人,每天有好多事务要处理,去一趟虎丘温泉再回来,起码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啊。”
  他话音刚落,谢弼突然一拍桌子,道:“我怎么不能去,走,我们一起走……”
  “你没发烧吧?”言豫津伸手摸摸他的额角,“每天都听你说忙,怎么现在不忙了?”
  谢弼呆了呆,神情黯然:“不忙了,现在……也没什么事好做……”
  言豫津见他不象说假的,不由怔了怔。萧景睿已伸手搂住了谢弼的肩,道:“二弟,别想这么多了,苏兄说的对,虎丘温泉是个放松的好地方,我陪你一起去,散散心
 
……再回来……”
  梅长苏心中暗暗叹息,正要说话,新雇用的一个男仆飞奔了进来,禀道:“先生,誉王殿下到。”
  谢弼惊跳了一下,有些无措。梅长苏体谅他现在的心情,低声道:“不介意的话,从侧门离开可好?”
  言豫津眼珠转了转,虽不明白为何现在谢弼居然会怕见誉王,但也知定然事出有因,倒也没有多嘴,跟着两兄弟一起,由仆从们引领着走了。
  梅长苏这边前脚刚迎至外院影壁,誉王就已经走了进来,便衣雪帽,满面谦和的笑容,礼贤下士的姿态摆得极是娴熟,见梅长苏躬身行礼,急忙跨前一步伸手扶住,笑
 
道:“趁雪而来拜访先生,只为朋友之谊,何必多礼。”
  梅长苏微微一笑,就势起身。誉王展目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夸奖,但梗了半天,才夸了一句:“此院宽阔疏朗,拙朴有趣啊……“
  梅长苏笑而不言,抬手请誉王进了刚布置好的书房入座,命人奉上茶来。
  “先生新迁佳居,不知使唤的人可够?本王有几个丫头,姿色不错,调教得也极好,先生不嫌弃的话……”
  “多谢殿下好意,”梅长苏欠身道,“苏某是江湖人,且尚未娶妻,不太习惯由婢女服侍。好在京里有些旧友,送来几房家人都甚是听用,若日后有什么不足之处,再
 
向殿下讨要。”
  誉王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指望他真的会收,被婉拒后也不觉得怎样,视线在室内打量了一圈,落在书案之上。
  “这是先生的大作?真是好画!”
  “不是正经作的画,”梅长苏笑了笑,“虽然殿下觉得此院拙朴有趣,可惜苏某的品味还是未能免俗。这是构想的园景草样,准备开春雪化后,雇人照着这样本重新翻
 
建园内景致的。”
  “哎呀,只是草图么?就已是如此有神韵了,看这草木配搭,园径小景,微中见大,错落有致,非是胸中有丘壑者而不能为,“誉王是不值得夸的他都能夸上一句,看
 
见这能夸的当然更加有词,“此园若是完全按这图样修建,绝对是金陵佳园。本王就说嘛,江左梅郎住的园子,怎么也该是这样的才行。”
  “殿下过誉了。还是蒙大统领选的好,当初我第一次来,就觉得这园子的位置和形状很合心意,价钱又甚公道,便买下了。幸而这次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兰园那种吓人
 
的事情,住过来这几天,感觉倒很是舒适。”
  誉王见他主动提起兰园,心中暗喜,离开书案回身坐下,道:“兰园藏尸奇案,让苏先生受惊了。听说此案现在京兆尹府已有了初步的结果,先生可知?”
  “官府的大案,草民怎么会知道……”梅长苏呵呵笑道
  誉王心下暗道,明明是你要找楼之敬报仇翻出来的旧案,岂有不步步跟踪打探的道理?不过面上却未说破,摆出温和的笑容,哈哈道:“说来此案真是离奇,明明是普
 
通刑案,竟牵扯到数名朝臣巨绅卷在其中。因此那京兆尹高升昨日上书刑部,称有二品以上命官卷入,京兆衙门权责有限,不能担纲主审,把一应证据证人都上交了,办事
 
还算利落干净。”
  梅长苏看着誉王眉间掩不住的得意,心中不由一笑。那高升虽不是任何一派的人,但也不敢因为太子施点压力就篡改毁坏证据,面对这案子本是寝食难安,恰好府中师
 
爷为了何文新的杀人案来出主意,让他把何案草草结案上报,竟然无意中提醒了他,于是立即连夜提审史都管,审出“楼之敬”的名字后立即又停止,一应细节统统不再多
 
问,单抓住事关“二品以上大员”这个由头,把一切的案卷人等,全部封送了刑部,一天之内就推掉了两个得罪人的大案,这才算安安稳稳地睡了个踏实觉。如此一来,最
 
多今年的考绩评个无能下等,总之性命家眷是保住了,若能贬谪到其他地方当官,那当然就更是意外之喜。
  高升的这番圆滑谨慎,正中誉王的下怀,如今两桩案子,一桩对已方不利的,一桩对已方大大有利的,全都攥在了刑部的手中,刑部尚书齐敏又是多年的心腹,不由得
 
誉王不心情大畅。想到楼之敬是江左盟的仇家,这藏尸案又是梅长苏一手翻出来的,当然要过来送个人情。
  “听说……兰园一案,牵涉到了吏部的楼大人?”果然,梅长苏这个聪明人一听上报了刑部,立即表现出了关切之情,“不知刑部可有权限审查同级官员?”
  “先生大概不清楚朝廷的规矩,单一个刑部自然是审不得的,但只要人证物证确凿,就可以呈报陛下指派廷尉府司监审,两部会审一部,就不受同级权限所约束了。”
  “原来是这样,”梅长苏满面恍然状,“但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刑部在查案,所以监审的廷尉大人想来也不太清楚案情,整个过程还是要靠刑部主导才行吧?”
  “这是当然的。楼之敬这个衣冠禽兽,残害无辜弱女,刑部定不会容情,请先生放心。”
  苏哲只是报案人,又不是原告,这“放心”二字原本说来古怪,但梅长苏听他这般说法,却并未表示异议,仅仅点头不语,仿佛是已经默认了自己与楼之敬之间的私人
 
恩怨,让誉王感觉到他的态度又更偏向了自己一些,带出点同谋的味道来,越发添了欣喜,本来打算另寻时机请教的一个难题也趁势问了出来。
  “苏先生可知‘滨州侵地案’么?”
  梅长苏低头喝着茶,随意地点了点头:“嗯,来金陵的途中,曾遇到过那对原告老夫妇。”
  誉王突然起身,长揖为礼,道:“此案令本王十分困扰,愿先生教我。”
  梅长苏凝目看了他半晌,低声问道:“陛下终于决定,要开审此案了么?”
  “是,父皇今日召太子与本王入宫,询问我们对审理侵地案的看法,最后……决定将此案交由靖王主审,三司协助……”
  梅长苏声色不动地道:“太子与殿下是如何应对陛下这个决定的?”
  “都未曾反对……”誉王叹一口气,“太子不反对,是因为知道父皇绝对不肯把案子交给他,只要能不由本王来主审,他就已经很满意了,何况靖王的脾气又刚直。”
  “那殿下您呢?”
  “本王是不敢反对,怕父皇多心。先生应该知道,庆国公柏业,与本王交往甚厚……”誉王面露忧色,“此案没有落在太子手中,已属大幸,但本王担心的是景琰那个
 
死心眼的人,不好打交道啊。”
  “殿下前不久,不是还因郡主之事在陛下面前庇护过靖王吗?这也算是份人情吧?”
  誉王苦笑道:“是人情不假,但这人情还不足以让靖王俯首听命啊。苏先生也许不知道景琰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本王从来没见过象他那样不知变通,冥顽不灵的
 
人,连父皇有时都拿他没有办法……”
  “那殿下是想让苏某找办法制约住靖王,让他按照殿下的意思裁断这侵地案么?”
  “先生若有良策,本王实是感激不尽啊。”
  “那敢问殿下,您的意思是如何处理侵地案方才满意呢?”
  “能想办法证明是刁民诬告最好。如果不能,当以平息为主。”
  梅长苏看了他两眼,突地冷笑了几声,“殿下,昨夜入睡,今天还没醒么?您当悬镜使收集回来的证据是玩耍的?”
  誉王咳了两声,因为一向仁厚的形象树立久了,气量竟也习惯性地增大,不仅没恼,反而露出赧色,道:“这个……是有些难度,所以才必须要想法子让靖王刻意回护
 
才行,无论如何,只要判定庆国公不知情,罚银罚俸都无所谓。”
  梅长苏抿住嘴角,眸色幽深地凝视了誉王半天,看的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冷道:“殿下若真的存了这个心思,苏某也只好不客气地说,世间路有千条,何苦只寻一条
 
死路呢。”
  誉王一怔,“先生何出此言?”
  “殿下一代贤王,深得陛下爱宠,群臣拥戴,所以意气风发,竟能与太子争辉。可惜殿下忘了,无论殿下如何权势滔天,在这大梁天下,还有一个人是殿下万万不能与
 
之为敌的,”梅长苏口角噙着一丝如碎冰莹雪般清冷的笑意,字字如刀,“那就是当朝皇帝,您的父亲。”
  誉王霍然起身,争辩道:“本王何曾敢与父皇为敌?”
  “那殿下以为这侵地案是谁要审的?是太子么?是靖王么?都不是,是陛下!陛下竭尽心思找出靖王这样一个主审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一举震慑住目前的土地
 
兼并之风?您与太子相争,当然眼里最大的事就是夺嫡,但对于皇帝陛下而言,他还要治理天下,他可以容忍你们争强斗狠,却决不会容忍你们阻碍他推行国政。当陛下派
 
出悬镜使去查案时,当他决定由靖王来主审时,陛下的心中对此案的结果就已经有了他自己的预期,如果因为殿下您从中制肘,而破坏掉陛下原先的设想的话,最恼怒的人
 
会是谁?您保住了一个庆国公,却失掉了陛下的欢心,孰轻孰重您可曾想过?”
  他这一行说,誉王已冒出了一额的冷汗,呆坐了片刻,伸手抓住桌上的茶碗,一气灌了下去。
  “殿下,”梅长苏的声音却毫不放过他似的,带着丝丝阴冷继续传来,“庆国公早就保不住了,您一定要明白这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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