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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二十八部分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还京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2:40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4404
 
    原本预定在四月十五日的春猎回程,因庆历军作乱,延迟到了四月下旬。来时护驾的三千禁军只余数百,还有少数比较不幸的随驾宗室与臣子死于那最后的血腥一夜。
 
在梁帝的一生中,他曾经经历过两次这种规模的叛乱,前一次他是进攻者,而这一次他成为了别人的目标。两次的胜者都是他,第一次他赢得了皇位,第二次却连他自己也
 
说不清自己赢了什么。
    至于十三年前掀起滔天巨浪,最后以数万人的鲜血为结局的那桩所谓的“祁王谋逆案”,现在仔细想来,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真正的剑影闪过天子的眼睫。这一点
 
在老皇用颤抖的视线看着身边残落的禁军时,感觉尤为强烈。
    在帝都城外迎候天子回銮的,是以留守的中书令为首的文武众臣,没有皇后,没有誉王,蒙挚率两千禁军立即接手了梁帝周围的防卫,所有纪城军撤出京城,在郊外扎
 
营,等待受赏后再回原驻地。
    至此,梁帝才算是终于安下了心,开始准备发动他酝酿了一路的风暴。
    与潜逃在外的夏江不同,誉王根本没打算逃,皇后也没有逃。因为他们没有逃亡的能力,离开了京城的富贵尊荣,他们甚至无法生存。
    梁帝回銮的第二天,誉王满门成为了本朝第二个住进“寒字号”牢房的皇族,不知他囚衣铁索蜷缩在石制地板上时,可曾有想起过他那个在重镣下也未曾低头的长兄。
    因静贵妃的恳请,言皇后没有被列为同逆叛党,但身为留镇京师之人。她没有阻止过誉王的任何行动,还曾下诏钳制禁军,“被蒙弊”三个字无法洗脱她所有的罪名。
 
废位已是难以避免地处置。言阙上表请求削去言氏历代封爵与尊位,以示赎罪。梁帝不知因为什么,竟然没有允准,折子被留中之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毫无回音。内廷在五
 
月初向所有京爵子弟们发放猎祭例赏时,言豫津仍然得到了他的那一份。对言氏的保全令许多本身没有明显党附誉王,但因是言太师故旧门生而暗中支持他地臣子们松了一
 
口气。最终为判定为誉王同党的共计二十七名,其中三品以上只有两人,虽然留守诸臣都因察逆不周被全体罚俸惩处,但淌过京都街道地血色,到底比预想中的要淡多了。
    尘封了十三年,几乎已刻意被人们遗忘的那桩旧案,此时也难免被很多老臣从记忆的深处翻了出来逐一对比,暗暗慨叹岁月光阴的消磨,可以将一只狠辣无情地铁腕。
 
浸润得如此柔软。
    但是对于处于风暴正中心的誉王来说,他可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父皇的仁慈。他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轻信那个麒麟才子。后悔在夏江的鼓动下破釜沉舟。但他同时又
 
很清楚,即使事情重新来过一遍。他也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对于皇位的野心和执念已经浸入了他的血液和骨髓,成为他人生最主要的动力和目标。他永远不能象豫王
 
和淮王一样,伏在另一个兄弟的脚下,向他俯身称臣。
    现在他输了,结局就只有死。而这种死还跟当年地长兄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将被永远地放逐在皇族祭享之外,无论多少个十三年过去,也不会有人想要来为他平反。
    这不仅仅因为他无冤可平,而且因为他并不是那个笑睨天下、无人可及的萧景禹。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萧景禹,即使是现在已隐隐将东宫之位握在手中的靖王,也只能遥望一下那人当年地项背。
    “你这里也没有找到夏江的踪迹吗?”在苏宅里,来访地蒙挚恨恨地摇着头,“他还真是个老孤狸,都怪我一时不察……“
    “夏江落网是迟早地事,我不急,”梅长苏叹息道,“我急的是夏冬姐姐,殿下已经求准了恩赦,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把人接出来?”
    蒙挚这时已经知道了聂锋之事,当然能够理解梅长苏地急迫心情,不过对于宫里现在的状况,他要更清楚一些,立即劝道:“你先安安心,恩赦也只是赦死罪,从轻发
 
落,并不是不发落。夏江谋叛逃匿,陛下对悬镜司一门正在气头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人弄出来的?靖王的劲儿要是使的过大,陛下说不定又要起疑,你不就因为这个,才
 
不敢告诉靖王聂锋等着的吗?何况聂锋现在已听你解释过这前前后后的因果,他也并没有不安心,只要夏冬最终没事,多等一两个月,也算好事多磨吧。”
    对于他劝的这些道理,梅长苏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轻叹一声没有答言,目光转到里间的轻盈身影上,道:“宫羽,你别再弄了,去休息吧。”
    正捧着个精巧香炉细细熏着纱帐的宫羽闻言垂下头,颊边飞过一抹红云,低声道:“我想熏得均些,宗主夜间更好安眠“已经很好了。”梅长苏温言道,“我说过你不
 
是我的侍女,不必这样伺候我。”
    蒙挚看着宫羽粉面通红的样子,忙笑道:“宫姑娘搬进苏宅了么?我是觉得今天来,好象宅子里跟平常不一样了。”
    “蒙大人取笑了。宅里还是黎大哥他们打理,我哪敢插手。”宫羽莲步盈盈从里间走出,在梅长苏前方约五步远的地步停住,犹豫了一下,又靠近两步,低头道:“宫
 
羽刚才听到宗主有烦难之事,倒想了一个主意,不知是否能为宗主解忧……”
    “你是指夏冬的事?”
    “是……”
    “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宫羽粗知易容之术,虽然想要长久瞒人,或者完全替换成另外一个人不太可能,但狱中光线昏暗。每日最多只有狱卒巡视,倘或能成功瞒上几天,也未可知……”
    梅长苏那般聪明。一听就明白了,“你是说让我们带你进天牢。把你和夏冬交换一下?”
    “是。聂将军与聂夫人如此情深意重,他们想要早日相见的心情我是能够想象的……可是聂夫人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出狱现在还不能确定,不如就让我进去替代几日,至
 
少可以让他们先见上一面,彼此说一说话……”
    梅长苏垂眸沉思了一下。徐徐问道:“你有把握吗?”
    “宫羽自信不会被人戳穿。”
    “你和夏冬的身高不一样吧?”
    “要矮上几分,不过我有特制的鞋子,可以把身材拔高一些,那就相差不多了。”
    “你这个主意倒是可行……只要那段时间小心不要让夏冬被提审,大概是能瞒过去地……”梅长苏凝目看向宫羽,“可是让你替她进天牢,怕是要吃点苦了。”
    被他这样一看,宫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轻声道:“能为宗主分忧。宫羽不觉得苦……”
    “这就好了,”蒙挚合掌一笑,“你心里总悬着这件事情。我也担心。我看宫姑娘这条计策不错,虽是天牢。找借口进去探个监还是可以的。就这么办吧。我来安排,
 
你就别管了。”
    梅长苏面上也浮起淡淡地笑意。温和地对宫羽道:“那就委屈你了,下去早点准备,到时候听大统领的安排。”
    “是。”宫羽抿着樱唇,眸中闪过极欢悦地神情,蹲身微微一福,缓步退了出去。
    蒙挚伸长脖子瞧着她迤逦而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梅长苏,挑了挑眉道:“小殊啊,我已经算是一个很粗的人了,但我觉得连我都能看出来……”
    “你还是继续粗着的好。”梅长苏冷冷甩过来一句,“大统领现在很闲吗?靖王如今没时间管巡防营了,叫你给欧阳激物色一个合适的搭档,这事儿你办好了没有?”
    “我荐了几个,靖王觉得朱寿春不错,他是我以前地副统领,绝对的实诚人,靠得住。”蒙挚说着将头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个消息,内廷已经下旨给司天
 
监占卜吉日了。估计再过两天,这消息就会传的满城皆知。”
    “立太子的吉日吗?”梅长苏淡淡一笑,“这也不算是意外。”
    “虽不意外,到底是喜事,多年心愿,一步步地近了,你也该高兴高兴。”蒙挚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近来身体时常有恙,不能上朝。等立了太子,靖王就名正言顺
 
地监国了。你辛苦煎熬这些年,为了不就是这个吗?怎么还这样闷闷的?”
    梅长苏默然不答,转头看向窗外,看到黎纲急匆匆地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带来了什么讯息,不由眯了眯眼睛。
    “宗主,黔州飞鸽传来消息……”
    “进来说。”
    “是。”黎纲迈步而进,抱拳道,“禀宗主,谢玉死了。”
    蒙挚顿时一惊,失声问道:“怎么死的?”
    “官府结论是意外。他在采石场服苦役,坡上落石,将他砸死了。”
    “这么巧?”蒙挚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过一想到他犯的那些罪孽,这样死还真便宜他了。”
    “是便宜了些,但他死了比活着有用。”梅长苏地眸中闪过一丝冷酷无情的光芒,“夏江谋逆,老皇垂暮,新太子威望正高,想要重审赤焰旧案,这时候正好,只不过
 
差一个勾起来的契机而已。蒙挚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谢玉是很惜命地人,他现在已脱了死罪,怎么都不会愿意把旧案翻出来,所以他活着没用。我需要的契机,是莅阳长公主手中,等他死了才有可能被拿出来地那份亲
 
笔供述。”
    “我明白你地意思了。可是会不会急了一点?”蒙挚有些担心地问道,“靖王现在还没有册立呢,我觉得再稳一稳比较好。”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蒙大哥,你忘了我们接的是飞鸽传书了?谢玉现在是苦役犯,他地死讯最多通过驿马慢传,连加急的资格都没有。从黔州这一
 
路过来,等莅阳长公主接到讯息,差不多也是一两个月以后了,时间刚刚好。”
    “哎呀!”蒙挚敲敲自己的头,“没错,我想事情就是不细,你那个玲珑心肝,确实没人比得上。”
    “这几个月,必须要静,要稳,靖王现在的地位不一样了,朝政上更要多下功夫。好在经过这一两年的调整,得心应手的臣子多了,局面还不错。”梅长苏唇角轻轻上
 
挑,面有欣慰之色,“各地规设丰灾年平仓的事情就办得漂亮,现在谁还敢说靖王殿下不擅民政?”
    “可说来也怪,”蒙挚耸了耸肩道,“他现在跟你一样,明明这么多高兴事,可看起来人还是闷闷的。你闷是为了聂锋身上的毒,他闷什么闷?”
    “你也替他想想,他现在身上担子越来越重,难免会觉得疲累。”梅长苏慨叹一声,“我身边还有你们可以说说心里话,他身边有谁呢?朝臣,部将,谋士……静妃娘
 
娘虽然可以宽解他,到底隔着宫禁啊。”
    蒙挚被他这样一说,不由呆了半天,心中甚是酸楚,有些话想要说,一看梅长苏郁郁的面容,又觉得说不出口。
    “宗主,”门外突然响起甄平的声音,“聂将军醒了。”
    梅长苏顿时展眉一笑,拉住蒙挚的胳膊道:“走,我们去陪陪聂大哥,卫峥一直在他房里,咱们再过去,他一定高
    他难得的欢快,令蒙挚突然间一阵心神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银袍小将,满脸灿烂笑容地叫着:“走,我们去找聂大哥,比箭!”可是只短短一瞬,面前的景象
 
又重新清晰,只有苍白的脸和浅淡的笑容,丝毫不见旧时痕迹。
    “小殊,”禁军统领抓住他的肩膀,冲口而出,“我觉得……还是告诉靖王吧?”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三章 路遇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3:08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5511
 
    刑部尚书蔡荃近来非常的忙,因为悬镜司名存实亡之后,好几桩未完的案子被移交了过来,而刑部历来查案立案的手法和程序与悬镜司根本完全不同,这些案子又俱是
 
上奏过天听,由梁帝亲自发下来查勘的,接到手里,个个都是烧红的炭圆。不过蔡荃是个天生的犟人,夏江从天牢逃脱,已令他憋了一口气,现在分配到自己手里的事情,
 
就算再难啃他也一定要把它给啃下来。
    好在他有靖王支持,手下也颇有几个非常得用的人,时时去苏宅跟麒麟才子谈谈,也经常能得到有益的建议,因此辛苦一个月下来,竟也卓有成效。
    谁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新任大理寺正卿叶士桢竟是那么一个古怪而又挑剔的人,案卷移去复验监察,竟被他一下子挑了好几个漏洞出来,除了“行文不合规范,用词
 
模糊”这一条可以视之为没事儿找事儿以外,其他的漏洞还真是实打实的,让自上任后一向意气风发未曾遇挫的蔡荃一时灰头土脸,刑部上上下下也因此全体进入了知耻而
 
后勇的状态,誓要争回这口气来。那场面按沈追的说法是,“都快疯魔了……”
    疯魔自然有疯魔的效果,第二次复察,叶士桢挑了半天也没挑出什么来,只好加签同印,转了内廷。经过他这严格一关,梁帝自然满意,原本打算另择人选掌理悬镜司
 
的想法也顺理成章地打消了,允准靖王着手裁撤,将其职权细分,部分并入大理寺,部分并入了刑部。
    至此尘埃初定。年轻的刑部尚书刚松了一口气,禁军统领蒙挚就拎着两个捕头上门了。原来这两人不忿于大理寺卿一向对刑部的刁难,这一日竟然乘着抓拿一名犯人的
 
机会。故意去冲撞叶士桢地轿子,恰好被蒙挚遇到。提前拦住了,没出什么波乱,悄悄地拖到刑部衙门交给蔡荃处理,顿时把这位尚书大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召来全司上下严厉申明不得对大理寺抱有私怨后,蔡荃对蒙挚平息事态的做法也再三道谢。两人以前并无私交。因为这件事聊了一阵子,发现彼此还算投契。刚好两家
 
府第相隔不远,蔡荃又有大半个月食宿都在衙门里没有回去见过妻儿了,说着说着便决定一起坐刑部的马车同行回府。
    在路上他们又找到一个新话题,聊起了现在只有客卿身份地那位苏先生,正说的高兴,蒙挚无意中朝纱窗外瞟了一眼,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蔡荃顺着他地视线一看,也忍不住莞尔。只见外面热闹的街道上。户部尚书沈追一身布衣便装,怀里抱着一个跟他的肚子一样圆滚滚的西瓜,正在各个摊子上逛来逛去
 
。时不时停下来跟摊主聊着什么。
    “沈尚书一向关注民生物价,确是好官。不过他抱个西瓜干什么?”蒙挚笑道。
    “也许是才买的吧?”蔡荃也摇头笑着。命车夫停下,两人正打算下车去打个招呼。变故突然发生。
    前面一辆装满木材地马车,捆绳意外断裂,满车碗口粗的圆木一下子全都滚落了下来,直冲沈追的方向砸来。其他的人都尖叫闪避开了,可沈追身体肥胖行动缓慢,蒙
 
挚纵身飞扑过去也是远水难救近火,眼见就要躲不过了,一道轻捷身影闪过,胖胖的户部尚书顿时如麻袋般被人抄走,放在了一旁的街檐下。
    “飞流!”蒙挚顿时一喜,“幸好你路过啊!”
    蔡荃这时也已赶了过来,扶住好友。沈追惊魂稍定,忙过去向飞流道谢,可少年冰寒着一张俊秀的脸,只“嗯”了一声。由于近来常去苏宅,蔡沈二人知道飞流的状况
 
,并不以为意,游目四周看看,虽有许多摊子受损,现场乱成一片,但好在无人受伤,也算万幸。那马车的主人早已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着,一会儿就被索赔地各个摊主给
 
团团围住。
    “飞流,你这是去哪里?”蒙挚见大家只是在争论赔偿的钱数,并无大的冲突,便没有去管,转头笑着问少年。
    飞流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看他,禁军统领也只好苦笑。自从那天提议向靖王坦白惹小殊生气之后,卫护苏哥哥地飞流就把他当坏人,不肯再理他了。
    不过想想也真奇怪,以前不论自己提出多么错误的建议,小殊总是会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为什么不可以,但是那一天他什么都没说,直接翻脸走人,表现得相当疲累而且
 
情绪化。
    所以每每思及,即使是自认为是粗人地蒙挚也会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沈兄,你是不是受伤了?”蔡荃突然惊问。
    “没有啊……”
    “那这红地……”蔡荃伸手摸了摸,“哦,西
    飞流歪过头看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来塞给沈追,倒把户部尚书弄得满头雾水:“这干什么?”
    “赔你!”
    在场三人瞬间全都绷紧了脸,拼命想要把即将爆发出来的大笑给绷回去,一直忍到肚子痛时,沈追才喘过气来,把银子放回少年手中:“飞流小哥,你救了我地命啊,
 
打掉一个西瓜还要你赔我,我成什么了?”
    “我打掉!”飞流认真地道,“我赔!”好啦,沈大人收着吧,”蒙挚忍着笑道,“飞流家教太好了,你不收他要生气的。”
    沈追哭笑不得地看着再次被塞过来的碎银,正要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轻薄的声音。
    “小美人,这样的玉手可不能碰辛辣之物啊,来来来,我来帮你拣……”
    三人转头一看,只见街沿边被滚木撞倒的蔬菜摊旁。一个二八年纪的少女正在拣拾滚落地蒜头。由于被陌生男子搭讪,她顿时红了脸,虽是小家碧玉。细看确实是艳色
 
惊人。
    “真是美人啊……”蹲在她身旁的那个轻浮浪子,看穿戴应出于富贵人家。容貌其实生得还甚是英俊,不过一脸随时准备流口水的样子实在给他地形象减分,何况他接
 
下来说的话更过份,“小娘子,请问芳名。你许了人家没有啊?”
    少女羞红了玉颜,想要躲开,刚一转身,却又被那浪荡公子拦住了去路,“别急着走嘛,我是不会唐突佳人地,咱们聊两句吧?”
    蔡荃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冷哼了一声道:“青天白日的,这位公子收敛一点。”
    那浪荡公子桃花眼一挑。半侧过身子看向这边,口中道:“收敛什么?我跟小美人说话,你嫉妒么?”刚说到这里。他一下子看见了飞流,眼睛顿时一亮。
    “哇。这位小兄弟也好漂亮。看起来身体很结实嘛,来。让我捏捏看……”
    蒙挚等三人眼看着那浪荡公子色迷迷凑了过来,伸手就想去摸飞流的脸,不由一齐挑了挑眉,心知马上就可以看到空中飞人的精彩表演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几乎眼眶坠地,只见飞流一双薄唇抿得死紧,全身发僵地站在原地,竟然就这样让那浪荡公子在他地脸上轻轻地捏了一爪。
    “呵呵呵,飞流好乖,好象又胖了一点,我早跟长苏说过了,叫他不要那样喂你,喂胖了就不漂亮了……”浪荡公子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去,跌足叹道,
 
“小美人呢?跑得真快……好久没见过如此璞玉了,可惜啊可惜。”
    “那边!”飞流指了指一个方向。
    “啊,还是我们小飞流最好了,那我追小美人去了,你去跟长苏说,我可给他带了一份厚礼来,他一定高兴。晚上咱们再见。”说完轻扇一摇,拔足就飞奔远去。
    “这……这人……是谁啊?”沈追瞪着那还算潇洒的背影,结结巴巴地问。
    “听起来好象是苏先生的朋友……他也会交这样的朋友?”蔡荃疑惑地拧起了眉。
    可是蒙挚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人并不算快速的步法,神色严肃。
    飞流大概是被“晚上再见”这四个字打击到了,呆了半天,突然扁一扁嘴,一闪人影便已消失,不知是回了苏宅,还是逃去了其他地方。
    他们两个一走,留在现场的三人当然也不会再继续这样当街站着。本来蒙挚是与蔡荃一路的,可他对这个邂逅相遇的浪荡公子起了兴趣,打算跟过去瞧瞧,于是便突然
 
想起了一个非去不可地约会,表示要告辞。恰好沈追也暗示蔡荃有话跟他说,于是大家客套分手,蒙挚一个人离去,而沈蔡二人反而一起上了刑部的马车。
    “你听说了吗?”车帘一放下沈追就急急地道,“司天监的吉日已经占卜了出来,太子加冕礼定在了六月十六。”
    “真地?”蔡荃顿时面露喜色,“这几日我忙坏了,什么消息都没顾得上听。这么说靖王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太子了……看来朝局有望啊!”是啊,只希望这之前不要再
 
出什么波乱就好了……”
    “怎么这么说?我看万事齐备,能有什么波乱?”
    沈追看了他一眼,“你没发现靖王殿下近来一直郁郁不乐,好象有什么心事一样吗?”
    “没……我这一向都快忙晕了……殿下为什么不悦?”
    “我要知道还跟你商量?”沈追皱着两道有些短粗的眉毛,“朝政平顺,边关没有险情,看皇上地态度也是圣宠日隆,我实在想不出,殿下到底还有哪里不足?”
    蔡荃仰头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道:“会不会是病了?”
    “前日才听说他在御苑降伏南境送来地一匹烈马,哪里会是病了……”
    “那也许是即将成为储君,心里到底有些惶恐吧……”
    沈追默然半晌,道:“还是不象……但无缘无故的,又不知该如何问他。只希望加冕之后,也许能好一些。如今太子册立之事已定,誉王赐死地诏书只怕这几日也要颁
 
下来了。听说他连日上书悔罪请求免死。陛下都没有允准。”
    “兴兵谋叛,怎么可能免死?”蔡荃摇头道。“誉王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才是。他冒的这个险,赢,便是天下,输,便一败涂地。哪有第三条路?”
    “这样想来,竟还是先输在他手里地前太子好些,”沈追感慨道,“虽然幽囚外地,不近帝都,到底保了一家性命。这幸与不幸之间,真的很难定论啊。”
    蔡荃突然眯起了眼睛,慢慢道:“你说……殿下的心事,会不会是为了当年地祁王?”
    沈追吓了一跳。一时忘了两人在马车上,本能地左右看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同是逆案,因为这桩想起了那桩有什么稀奇的?”蔡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何至于这么紧张?”
    “你是不知道……”沈追吁一口气,“当年祁王案时帝都几乎血流成河。半朝地文武大臣求情作保。事情反而越保越糟,人杀了一批又一批。好几个府第被连锅给端了
 
,我母亲当时进宫,亲眼看见荣宠一时的宸妃娘娘,死时竟是被一匹白绫裹了抬出去的……自那以后的这些年来,谁敢轻易提起祁王?”
    沈追是清河郡主之子,位近宗室,他对当年的血腥惨状自然比彼时还是地方小吏地蔡荃要清楚得多,刚刚简单说了那么两句,竟似有些寒栗的感觉。蔡荃怔了半天,神
 
色突转凝重,肃然道:“可是祁王一案,是夏江主查的吧?”
    沈追一凛,立即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也拧起了双眉。
    “靖王殿下一向对祁王案有异议,这个态度尽人皆知,他也为此被压制了十年,时常连京城都呆不下去。如果主查祁王案的人自己谋逆,殿下的心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想
 
法?”蔡荃正色道,“我想他近来心事重重,多半是在考虑要不要向陛下提议重审祁王案。”
    “千万不能!”沈追冷汗都下来了,“册立之事尚未行,如果惹恼了陛下就麻烦了。祁王案虽是夏江主查,但最终处置成那个样子的人毕竟是陛下。若无强有力的证据
 
而要求重审,陛下只会认为他自恃新功,无端翻弄旧事。你是知道的,陛下最痛恨地是什么?就是意图贬低君威!要重审祁王逆案,不就摆明了认为陛下当年是犯了大错吗
 
?陛下绝不会容忍的!”
    “可是……”蔡荃坚持道,“从夏江谋逆就可以看出,也许当年的真相……”
    “你怎么还没懂?”沈追没好气地道,“什么是真相?你以为十三年前就没有人对真相有所质疑吗?可结果呢,或贬谪出京,或人头落地,或者……乖乖地闭口不言。
 
也许对陛下来说,祁王当时是不是真地反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旦想反地话,随时都可以反!”
    蔡荃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地论调,不由地全身一阵发麻,看着沈追半天说不出话来。
    “总之,单凭夏江谋逆就推测当年是冤案,这个理由不够,”沈追又放缓了语气,神情有些无奈,“我想靖王殿下大概也是想到这一层,才这般郁郁不乐的吧……”
    蔡荃目光沉沉地看着车顶,冷冷地道:“若我是靖王殿下,我也不会罢休地。”
    “你说什么?”沈追没太听懂,诧异地看向他。
    “什么叫做想反的话随时都可以反?就因为这个,数万的人头便要落地?”蔡荃说着说着竟激愤起来,“天子之责,在于抚育万民,天子之威,在于仁德懿范。并无反
 
迹却要疑人有反心,天子的胸襟如此,为臣者何来霁月光风?我原本还以为靖王为祁王不平,只为他们两兄弟情义甚深,今日听你这样一说,竟然……”
    “好啦,”沈追一把捂住了好友的嘴,“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看你都愤愤不平的样子,我更能明白殿下的心情了。但急也不能急在这会儿,等将来……那个时候到了
 
,什么办不成?咱们还是要找个机会劝劝殿下不要鲁莽行事才好。”
    “要劝你去劝,我不去。”
    “好,你就当你的耿臣吧,我圆滑,我自己去劝。”沈追虽然赌气这样说,但想了想还是不妥,“我去也不合适,不如哪天请苏先生劝劝吧。他这次随殿下春猎,同经
 
叛乱危局,听靖王府的人说殿下现在对他礼敬有加。这人口才又好,他若肯出面劝阻,殿下一定会听。”
    蔡荃其实心里还是知道沈追的观点是比他更合时宜的,僵持了一下,最后也“嗯”了一声。
    马车外,此时恰好经过昔日的誉王府。透过纱窗看去,那曾经赫赫扬扬的亲王府第,如今已败落蒙尘。两位尚书大人想起刚刚的讨论,突觉世事白云苍狗,不由对视一
 
眼,同时发出了一声长叹。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四章 蔺晨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3:22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3959
 
    蒙挚等人在大街上偶遇的那个轻薄浪子,毫无疑问就是飞流提也不愿意多提的蔺晨哥哥。他追着小美人去后直到天黑都没见人影,不过梅长苏一看飞流蹲在屋角寒着脸
 
的样子,就很了然地对黎纲说:“大概蔺晨到了……”
    于是苏宅的管家赶着去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甄平在旁边抱怨道:“他明知宗主在等他,干嘛不直接过来?”
    “因为宗主大人一直在这儿,小美人不追的话就要跑掉了啊……”一个声音似从天外飞来,烛影微晃间,修长的身形逆光出现在窗前,潇洒无比地摇着折扇。
    “宗主在南屋病人那里,你快过去吧。”甄平冲着窗外道。
    “你们帮我叫吉婶煮碗粉子蛋过来,我还没吃晚饭呢……”最后那几个字的尾音已经模糊,飘啊荡的飘向了南边。
    梅长苏正在聂锋床前坐着,卫峥陪在他身侧。蔺晨一进来,他就头也不回地微笑道:“聂大哥,蒙古大夫来了,让他给你诊诊脉,听听他怎么胡说八道吧。”
    “太过分了,你一封书信,我跑断了腿从南楚跑过来,结果就这待遇?”蔺晨垮下双肩,摇头叹道,“过云南的时候,聂铎哭着闹着要跟我一起来,为了帮你摆平他我
 
容易吗?今天也是,辛苦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你还饿着?”梅长苏笑道,“那太好了,快诊脉,诊不出不许吃饭。”
    “狠,你狠。”蔺晨无奈地走上前来。抓起一只手腕,还没摸到脉门呢,就被一把甩掉。
    “我让你诊他的脉。不是我的。”
    “我看你也该诊诊了,”蔺晨俯下身端详他。“可以想象晏大夫这一年日子不好过。”
    梅长苏伸手将蔺晨拉到床前,按坐下去,道:“蔺公子,您别跟我闹了,快看看病人吧。”
    蔺晨展颜一笑。伸手捋了捋聂锋的袖子,按住他左腕,短短地诊了片刻,又仔细察看了他指甲、耳后、眼白、舌苔等处,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示意梅长苏跟他到外间
 
来。
    “怎么样?”
    “样子虽然可怖,但毒性只有三层,不算什么。”
    梅长苏用眼尾瞟了瞟他:“你可从来没真正动手解过这种毒,到底行不行啊?”
    “哈。”蔺晨高挑起双眉,“这么信不过我,干嘛叫我过来?”
    “要是我能找到老阁主。谁乐意叫你来?”梅长苏回头问道,“飞流。你乐意吗?”
    蹲在屋角的少年使劲地摇着头。
    蔺晨笑了起来。“好吧,我承认如果是你当年那种程度地毒。我确实未必解得了,不过这个人嘛,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你自然知道……该选哪种解法,必须要
 
跟他说清楚,让他自己拿个主意。”
    梅长苏倦意浓浓地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再说吧。明天他妻子也会过来,让他们夫妻商量一下也好。”
    蔺晨深深地看他一眼,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耸肩一笑,改了话题,“我这次给你带了礼物来,飞流有没跟你说?”
    梅长苏徐徐睁开双眼,羽眉微微上挑“看来是没说……飞流!你不乖哦,晨哥哥要把你用蓖麻叶包着装进木桶,从山坡上往下滚……”
    “好啦,”梅长苏没好气地击了他一肘,“别逗他了。你带了什么,这样献宝?”
    “呵呵,”蔺晨做了一个双手奉上的姿势,“一个美人!”
    梅长苏转身就走向了院中,蔺晨一边追一边道:“这不是普通地美人,你是认识她的!”刚说到这里,他眼尾瞄见宫羽悄悄从屋里走出来,似乎正在留心这边地动静,
 
不由放声大笑道:“宫羽,你不用紧张,凭她是什么样的美人,也不能跟你相比,就算长苏在意这个美人,那也是为了别的缘由……”
    听他这样一说,梅长苏心头一动,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你抓到了秦般若?”“对美人怎么能用抓这个字?”蔺晨不满地道,“我刚过云南,恰好碰见她自己撞
 
进我的网里,顺势轻柔地一收,就把她给请了过来。”
    “她知道夏江的去向吗?”
    “本来她是跟夏江一起逃地,可是中途夏江嫌她累赘,就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也只能大概指一个方向。不过现在四境已封,夏江就算有再大的本
 
事,这天罗地网他也挣脱不了。我现在已经捕到了一些线索,正让下头追踪呢。”
    梅长苏凝思沉吟,半晌方轻轻“嗯”了一声。
    “长苏,”蔺晨倾过身来,半是嘻笑半是认真地问道,“我倒想问问,靖王执政后,你想要如何清理滑族?说到底,秦般若不过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不可否认滑族还有
 
一部分人仍然抱着复国之念。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来看,那也是他们的正义,不是吗?”
    梅长苏冷笑一声,语调冰寒入骨,“他们的复国之志,我很感佩,却也不会因此手软。当年父帅灭滑,有当时的情境,我是不会去跟滑族人辩什么对错的。只不过……
 
现在我大梁境内,有象滑族这样被吞灭过来的,也有象夜秦这样地属国,跟周邻的几个大国存在同样的问题。南楚今年正在平定地缅夷,不也是归而复叛的吗?靖王掌政之
 
后,这也是他需要平定和翻越地障碍,为君为皇地日子,只怕也不会轻松。”
    “你这个心啊,真是操得长远,”蔺晨晃了晃脑袋道。“我爹当初叮嘱你的话,看来你是一句也没放在心上。我管不了你了,我要去吃饭。饿死了,吉婶煮地蛋呢?怎
 
么还不端来?”
    他最后一句喊得格外高声。所以立即有一个亮亮的嗓门答了一句:“放在堂屋呢,自己过来吃!”蔺晨一听,顿时满脸放光,开开心心地过去了。宫羽这时方才慢慢走
 
近,低声道:“宗主。大统领已安排妥当,明日宫羽就要暂别。到了牢里,宫羽一定时时谨慎,决不会出什么差错,请宗主放心。”
    梅长苏点点头,淡淡地道:“我对你一向放心,早些歇息吧。”这样简短一句后,他便立即转身又回到聂锋房中去了。
    宫羽在院中独自痴痴站了许久,晚间渐起地风露几乎已浸湿了她的云鬟。她仍是一动不动。吃饱喝足的蔺晨从廊下过来,默默看了她一阵,道:“宫羽。弹首曲子吧。
 
    美人星眸柔柔一转,似有润润地微光闪过。月影下她低头缓步回房。未几。缕缕琴音响起。
    静夜之中,曲调哀婉自然。虽然清缓无奇,却又令人平生一股落花流水的茫然,勾起无限相思情肠。
    可是聂锋房间紧闭地门窗,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再打开过第二日一早,宫羽便按照与蒙挚定好的计划,乔装出门。苏宅中的人或焦急或闲淡地等待着,到了近午时分,一
 
辆马车从侧门驶入,刚刚停稳,蒙挚便当先跳了下来,伸手给后面,可夏冬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她连辕木都没有扶一下,就自己跳到了地面,身姿依然如往日般傲然挺立,
 
没有丝毫委顿之态。
    黎纲引他们进了主院,先请夏冬洗去面上伪装,梅长苏这时亲自出来,陪着她进了南屋。
    聂锋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晒着太阳,夏冬进来时,他很快就抱住了头,不敢去看她。卫峥扶着他地肩低声劝了一阵,也未能劝得他动上一动,最后也只好无奈地向夏
 
冬苦笑了一下。
    可是夏冬并没有看到他的苦笑,从一进来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座椅上的那个人,虽然从外形上来看,他几乎不能被称为一个人。
    满身满脸的白毛,肿涨变形的身躯,颤抖着蜷曲的姿态,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让她联想到自己那个英武豪气,仿佛可以吞吐风云的丈夫。
    但那是活的。
    比起十三年前摆在自己面前地那些残碎骨骸,面前的这个,至少还是活的。
    夏冬地眼中落下了泪滴,但唇边却浮起微笑。她走到聂锋身边,蹲下身子,什么话也没说,便将他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在这一刻,她甚至没有去想过怀疑,没有先去查验一下他腕间地银环。也许在蒙挚向她说明地那一瞬间,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相信了这个好消息。
    无声地拥抱,滚烫的泪水,胸腔中砰砰合拍的心跳,还有那失而复得的惶恐。这一切使得夏冬有些晕眩,晕眩到闭上了眼睛,就不敢再次睁开。
    良久之后,有个人轻轻咳了一声。“聂将军,聂夫人,不是我煞风景……两位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体会重逢之喜,不过现在,能否听我这个蒙古大夫说一说关于
 
火寒之毒的事夏冬定了定神,缓缓放开了怀里的丈夫。卫峥搬来一张圆凳,让两人紧挨在一起坐下。蒙挚也在近旁找了个位置,只有梅长苏反而坐到了屋角。
    “火寒之毒,为天下第一奇毒。奇就奇在它既可救命,又可夺命,更能置人于地狱般的折磨之中。”蔺晨娓娓说着,语调平淡,“当年聂将军全身烧伤,火毒攻心,本
 
已无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窝之中,被寒蚧虫咬噬全身,这才保住了性命。此虫只有梅岭附近才有,绝魂谷与梅岭北谷只有一壁之隔,也生长着少许。它们专食焦肉,同时吐
 
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扼住了火毒,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
    他虽然说的谈然,但此毒的奇怖之处大家已然看到,不仅夏冬全身颤抖,连蒙挚也不禁面上变色。
    “身中火寒之毒的人,骨骼变形,皮肉肿涨,周身上下会长满白毛,而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语。每日毒性发作数次,发作时须吸食血液方能平息,且以人血为佳。虽然
 
此毒可以苟延性命,不发作时体力也如常,但这样的折磨,也许并不比死了更干净。”蔺晨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聂锋,“聂将军能坚忍这些年,心志实非常人所及,在下
 
敬服。”
    “此毒可解么?”夏冬握紧了丈夫的手,急急问道。
    “可以解。”蔺晨很干脆地道,“有两种解法,一种是彻底地解,一种是不彻底地解,你们必须选其中的一种。”
    “我们当然要彻底的那种解法啊。”夏冬毫不迟疑地道。
    蔺晨深深地看了她半日,轻叹一声道:“等我说明完了这两种解法的不同之处,聂夫人再选好吗?”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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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出蔺晨的语中深意,夏冬心头一凛,不由将聂锋的手握得更紧。
    “要解火寒之毒,过程非常痛苦。简单地说,必须削皮挫骨。”蔺晨看向聂锋道,“聂将军是铁汉子,这个苦当然受得住,只不过……如果要彻底地解,须将火毒寒毒
 
碎骨重塑而出,之后至少卧床一年,用于骨肌再生。此种解法的好处是解毒后的容颜与常人无异,舌苔恢复柔软,可以正常说话,不过样貌与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这没关系啊,”夏冬松了一口气,“样貌变了,不是什么大事。”
    “我还没说完。”蔺晨垂下双眼,“这样碎骨拔毒,对身体伤害极大,不仅内息全摧,再无半点武力,而且从此多病多伤,时时复发寒疾,不能享常人之寿。”
    夏冬的嘴唇刚颤抖了一下,蒙挚已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人的身体,总是有无法承受的极限。彻底地拔除火寒之毒,其实就是拿命在换。不过解毒之后若能好好保养,活到四十岁应该没有问题……”
    蒙挚的脸色此刻几乎已经黑中透青,两道灼灼地目光死死地盯在梅长苏脸上,那样子竟好象是在看仇人一样。
    夏冬觉得有些诧异,不由问道:“蒙大人,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蒙挚喘着粗气将视线移回到卫峥身上,“你……还有聂铎……你们守在他身边是干什么的?你们就这样眼睁睁让他胡来?”
    卫峥拼命忍着眼中的泪水,一张脸几乎已扭曲地变形,但面对蒙挚地质问,他却半个字也没有辩解。
    “蒙大哥……”梅长苏低低叫了一声。
    “你还想说什么?”蒙挚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是谁告诉我只是身子虚养养就好的?这样了你还跑到京城上上下下地折腾?你的命你不放在心上,可我们……我们…
 
…”
    话吼到这里,铁打般地一个汉子。竟一下子哽住了,两眼红得象血。蔺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你骂也没用。他是多有主见的一个人啊,卫峥也好,你也好,
 
谁拦得住他?”
    “你少废话了,”梅长苏冷冷地瞟了蔺晨一眼。“快把你的话说完。”
    “好。”蔺晨深吸一口气,道,“下面说说不彻底地解。这个解法原理上差不多,只是将毒性保留控制一下,不伤人体根本。解后可保毒性不象现在这样发作,不须再
 
饮血,身体虽不能恢复到武人体魄,但与常人无异,可享天年。只不过。全身白毛不能尽退,舌苔的僵硬也无法尽解,说不清楚话。”
    梅长苏忙道:“他地毒性轻些。稍微说些简单的音节,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我尽力。但常人一样说话是绝不可能的。”
    “容貌上呢?”
    “比现在当然要稍好一些。”
    夏冬怔怔地听完。慢慢转过头来凝视丈夫。两人目光交织,各自心中复杂的情愫。已通过眼底流入了对方地心头。
    他们知道,要相依相伴更加的长久,总不能强求完满。
    “即使是你现在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好,”夏冬微笑着抚平聂锋脸上的长毛,“锋哥,为了多陪我几年,你忍耐一下好吗?”
    梅长苏目光柔和地看着靠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对蔺晨道:“既然他们决定了,你就快做准备吧。你教飞流的熙阳诀他已经练得很好了,到时候也可以
 
让他帮忙。”
    “这是蒙古大夫的事,你别指手划脚的,”蔺晨把头一仰,用下巴指了指蒙挚,“那个才是你的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让他这么瞪着你?”
    聂锋这时也“嗬嗬”两声,有些着急地起身向梅长苏走去,抓住他轻轻摇了摇。一路看中文网夏冬不明所以,一面跟在后面搀扶,一面问道:“怎么了?”
    梅长苏笑了笑,反手握住聂锋地手臂,安慰道:“你别管太多,我的情形跟你不一样,现在很好。”
    “是不一样,”蔺晨凉凉地道,“你当年比他现在更……”
    “你给我闭嘴!”梅长苏霍然回身,怒道,“太闲的话滚出去玩,这里没你地事了!”
    “好好好,”蔺晨抬起手做安抚状,“我滚就是了。象你这样背不动了还什么都要背的样子,我以为我就喜欢看?其实这世上最任性地一个人就是你了,自己不觉得么
 
?”
    “蔺公子,”卫峥皱着脸拉了拉蔺晨地胳膊,“你别总跟少帅吵,少帅有少帅的难处。”
    “他是你地少帅,又不是我的。对我来说,他就是梅长苏。”蔺晨的唇边一直保持着一丝笑纹,但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我一直帮你,是尽朋友之责,要了你的心愿,
 
可不是帮你自杀的。”
    梅长苏没有理他,只对聂锋道:“聂大哥,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接着便转身,看了看蔺晨和蒙挚,道:“两位请出来,我们到那边谈。”
    蔺晨耸了耸肩道:“不用跟我谈,我发发牢骚罢了,什么时候能拗过你?外面太阳好,我先晒晒去,明儿还要奉您的命,替他解毒呢。”说着甩了甩手,悠悠然地向外
 
走去,走到外间时还顺手拉住了飞流,一面揉着他的头发,一面将他一起拖走。
    蒙挚没有他这般闲适的表现,跟在梅长苏身后一起出去时,一直阴着脸。被留在室内的三个人沉默了大半天,夏冬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卫峥……你刚才喊他什么?少帅?”
    卫峥低下头,抿紧了嘴唇“可你只有一个少帅……”夏冬转到了他的前面,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是那个意思吗?”
    卫峥仍然没有回答。但聂锋从后面过来,展臂揽住夏冬,用力抱了抱。
    “天哪……”夏冬面色如雪。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身为女子,她所想到地第一件事显然跟男人们不同。“那……霓凰……”
    卫峥慢慢将头转过一边。当初为了霓凰,他曾经狠狠地揍过聂铎一顿,当然也因此被林殊极其严厉地斥骂,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了。
    以前的愿望现在已经慢慢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他如今只希望自己地少帅能一年一年地活下去,而除此以外的其他任何事,尽可以顺着少帅地意来安排,他喜欢看到
 
怎样,那就怎样好了。
    虽然在内心深处,卫峥是明白的,他所期盼的这最小最小的一点,其实才是那最为奢侈的部分。
    与赤羽营副将此刻无奈与酸楚地心情一样,在院中的另一个房间里。一团火气的蒙挚面对着梅长苏平和中略带忧伤的目光,突然之间也觉得茫然无措,胸中空荡荡一片
 
。“我能怎么样呢?”梅长苏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还有事情要做。我需要正常的容貌和声音。我也不能安安稳稳地找一个山林,就那样保养着活到四十岁五十岁
 
……蒙大哥。我能怎么样呢?”
    “可是你该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我的很多安排你就不会听了。”梅长苏惨然一笑,“你们对我的情义,有时候难免会成为牵累。我很抱歉,可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以为你只瞒靖王,却没想到你还瞒着我。”蒙挚红着眼睛长叹,“靖王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幸福……”
    梅长苏皱起了双眉,慢慢在旁边椅上坐下,喃喃道:“景琰……只怕也难瞒他长久……我原本没想到聂大哥还活着,他既然尚在人间,就有他应得的身份,这一点我不
 
能隐瞒。可一旦景琰知道了那个病人就是聂大哥,那我也瞒不住了……”
    “前些天我说告诉靖王,你还跟我生气。纸里本就包不住火的,就算他不知道那是聂锋,我也不信他到现在还毫无疑
    “我想地是瞒一时是一时。”梅长苏低声道,“太子未立,旧案未审,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先是东宫加冕,在那之后,静妃娘娘会请皇上赐婚,册立中书令柳澄的孙女
 
为太子妃。中书令是文臣之首,对朝纲地把握能力远非旁人可及。有了这桩婚事,靖王在朝廷上一定会更加平顺。”
    “小殊……”
    “所以这个时候,”梅长苏决然地截断了他的话,“不能让靖王分心,我必须看着他穿上太子地冕服,看着他举行大婚。等到他足够稳时,再想办法利用莅阳长公主手
 
里地笔供,把当年的旧案翻出来。如果不能在当今皇帝在位时重审此案,后世只怕会诟病靖王是为了与祁王地旧时情义而有所偏私。我要清白,就必须要彻彻底底的清白,
 
好比当年身上的火寒毒,拔得再痛,也不能不拔。蒙大哥,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你让我走下去,好不好?”
    蒙挚心头一阵激荡,眼圈儿已经红了。正如蔺晨所说的,再怎么怒,再怎么跳脚,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人,谁又能拗得过他呢。
    “蒙大哥,你真的不必那么难过,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死的。”梅长苏放缓了语气,露出让人难以抗拒的微笑,“我向你保证,只要赤焰的案子昭雪了,我就放下一切好
 
好休养,我一定活过四十岁,好不好?”
    蒙挚无奈地垮下了双肩,骂道:“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好好守着。既然靖王迟早要知道,你好歹也该给他留条活路吧?你在这里朝不保夕地挣命,他却风风光光地加冕
 
大婚,等他将来知道这一切时,心里什么滋味你想过没有?”
    梅长苏被他说中心事,脸色略略转白,怔了半日后。心头绞痛。因为聂锋的出现,已无法再象预想中那样一瞒到底,可是萧景琰的性情他最清楚。等真相暴露的那一天
 
,自己这位好友会有多难过多自责。根本不用想象也能体会得到。
    “不过小殊,你也别太挂心,”蒙挚见他神色黯然,心中顿时后悔,又改口劝道。“为了翻这么大一件案子,为了洗雪祁王和赤焰身上的冤屈,谁能不受点罪?靖王是
 
个心志坚定地硬汉子,这点难过,就让他自己熬去。你要提前为他操这个心,那还真是小瞧了他。”
    梅长苏知他好意,勉强一笑,道:“说的也是。其实当年,也是景琰护着我的时候多。他心性坚韧,知难不退,将来我仍然还要靠他护我呢蒙挚没好气地道:“你肯让
 
人护。我们就谢天谢地了。总之你给我记住,以后再做那些没分寸地事情。就别指望我再帮你瞒着靖
    “好。大统领你是我骑射发蒙的师父,你地话我怎么敢不听?”梅长苏虽然心头仍乱。但为了不让蒙挚再多担心,努力露出欢快的笑容,用轻松的语调道,“你别理那
 
个蔺晨,他就爱胡说八道,你看飞流那么讨厌他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喂,”窗外立即有人接口道,“飞流那是讨厌我吗?那是尊敬啊。”
    蒙挚心头顿时一惊,有人就在如此近的地方,自己却对他的行踪毫无察觉,那也委实令人骇然。
    “你不用吃惊,”梅长苏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蔺晨就这点偷鸡摸狗地本事了,真要动手打架,他未必打得过你。”
    话音刚落,窗扇就被人推开,蔺晨双臂环抱站在外面,一脸不羁的邪笑,“蒙古大夫说,天晚了,早些睡吧。大统领明日再来做客可好?”
    蒙挚转头看看沙漏,果然时辰不早,忙对梅长苏道:“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养,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梅长苏笑着应诺,一路将他送到门外。等禁军统领的身影远去
 
之后,蔺晨才慢慢晃了过来,道:“他最终还是被你说服了……不过我也不意外,连我爹当年都无奈你何,何况他们?”
    “蔺晨,”梅长苏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黑沉沉的前方,低声道,“……我现在感觉不是太好。”
    “我知道……”蔺晨的口吻依然轻飘飘的,“我也难得这么生气……”
    梅长苏转过身来,眸中闪过微光,“你帮我一下吧,我起码,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那你自己也要振作点才行,”蔺晨地神情竟是难得的严肃,“你这么怕靖王知道,不就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吗?”
    “这也是没办法地事……如果我人在,就算景琰知道真相后再激动,也总有办法可以安抚他,但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静妃娘娘又在深宫之中,景
 
琰那个性子……到时谁来阻止他的激愤?”梅长苏说这些话时神色十分宁静,显然决心已下,“现在地情势还远远称不上万无一失,我机关算尽这些年,绝不能到了最后关
 
头,却让自己成为导致败局地那个变数,所以……只有委屈景琰了……
    “其实那个蒙挚说的挺对地,靖王自有靖王必须承担的东西,他也不是那种承不起的软懦之人,你按自己的考量做就是了,何必觉得对不住他?说到底,昭雪此案并非
 
你一人之事,一人之责,你就是在这一点上过于执念了,才会这般心神疲惫。”
    梅长苏郁郁一叹,颔首道:“你说的这些,我自己何尝不知,无奈难以自控罢了。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只须等着景琰东宫册封,等着他大婚、监国、步步稳掌
 
朝政,等着谢玉的死讯报入京城,等着夏江落网,逼皇上不得不同意重审……对于景琰来说,这一切需要他的努力,可对我来说,最需要的却是时间……”,
    “但你又不想让靖王为了替你抢这一点时间而有所冒进,对不对?”蔺晨挑起入鬓的双眉,笑得一派自信,“放心吧,有我在呢。我还准备将来新朝时仗你的势耀武扬
 
威一番,哪有那么容易放你去死?”
    梅长苏被他逗得一笑,点着头道:“是了,那我先多谢你辛苦。”
    蔺晨顿时双眼发光,“你要真心想谢我,就把小飞流给我吧!”
    梅长苏立即道:“这个别做梦了,想都不要想。”说罢转身就走,飞流不知从何处出现,无比感动地扑进苏哥哥怀里。
    “哈,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治好的?走,陪我散步去!”蔺晨嘻笑着,将飞流从梅长苏身上剥下来,拖啊拖地拖走了。
    梅长苏微笑着看那两人走远,正要转身,脸上突然一白,抚住胸口弯下腰,眼前昏黑一片,立时向前倾倒
    不过他当然没有摔到地上,有人及时奔过来稳稳扶住,为他抚胸拍背。这阵晕厥来的快去的也快,喘几口气,疼痛感已过去,眼前渐渐回复清明,一抬头,看到须发皆
 
白的晏大夫正站在面前,梅长苏立即本能地关紧了耳朵,同时露出歉然的笑。
    但这次老大夫并没有骂人,他只是阴沉着脸瞪了这个病人许久,最后轻叹一声,道:“快扶进去吧。”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旧游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4:07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4115
 
    六月十六,册立东宫,举行太子加冕礼。清晨时,宫禁中旌旗烈烈,仪仗森森,只是因国丧仪规限制,减乐。百官齐集于奉天正殿,萧景琰着储君冕服,由引礼官引领
 
,入丹埠,进丹陛,内赞官接引,近御座前拜位。宝册官宣读立太子诏书后,梁帝将太子玺绶交中书令,中书令下阶,奉与新太子,太子接印,交东宫捧册官,四拜谢恩。
    朝仪礼毕后,新太子入座,接受百官朝贺,之后便进入内宫,拜见贵妃。午后,梁帝携储君驾临太庙,敬告祖先,沿途接受百姓路谒,场面甚是壮观。
    萧景琰是个英武之气甚重的青年,由于勤加操练,长身玉立的体态也十分结实悦目,气质上与稍嫌阴鸷的前太子和有些圆滑的誉王有所不同。每当他穿戴朝服盛装时,
 
感觉都会与便装或戎装时迥然两样,仿佛有积蕴于内的贵气和压抑已久的威仪迸发出来,令人心生敬畏。
    在册立仪式的最后,皇帝宣布大赦天下,由新太子搀扶着走下奉天楼。也许他自己还不太觉得,但在旁人的眼中,未来天子双眸精光四射,身姿挺拔如松,而老皇发际
 
斑白,身躯颤抖佝偻,暮气沉沉,鲜明的对比不得不使人在心底暗暗感叹,甚至还有些大不敬地揣测着新朝将会在何时到来。
    也许由于一整日冕礼的劳累,册立太子后的第二天,梁帝因病诏令免朝十日,一应政事先入东宫,由太子监国。
    六月三十。内廷司发诏,原靖王妃已逝,正位虚悬。特选立中书令柳澄孙女为太子妃。大婚日定为七月十五。
    靖王府与苏宅之间的那条密道自春猎还京之后不久便已封实,抹去了梅长苏一年来倾心扶助的痕迹。也许由于萧景琰内心莫名的失望。也许由于地位变动带来地繁忙,
 
他已有足足一个多月没去过苏宅,反而是列战英时常跑来探望一下卫峥。
    移位东宫之后,萧景琰的理政风格与前太子大为不同,他明明更喜欢就事论事、爽洁利落的地人。行事注重效率,删减程序,但同时,他又特别注意不允许任何人提出
 
“新政”或“革故”之类的说法,力图保持一种微妙地平衡。
    七月初五是静贵妃生辰,萧景琰一早便进宫前去拜寿。今年的静妃已不同于往昔,自然再不能象以前一样母子们安静小聚。所以陪母亲坐了半个时辰,接见了一些要紧
 
的宗室重臣之后,萧景琰便告退出来。预备明日再来。
    纪王和言侯一早也来向贵妃拜寿,两人在宫门口遇见,结伴同行。萧景琰因为手里正在处理宗室降代承袭减俸之事。想听听这两位老人的意见,出来时顺便就请他们一
 
起到了东宫。
    宗室减俸。历代都是不讨好的事。但由于大梁国祚已久,皇族繁衍。.亲疏有变,很多地方不可能再按旧例。梁帝一直想改,人情上难动,乘着太子新立,正是锐气不
 
可挡地时候,便甩手把这件事丢给了他。
    经过半月筹谋,大致的减俸方案已经定下来了,请纪王和言侯两人来,只是因为他们在众皇亲里颇有人望,想借两人之力予以解说安抚,不至于有什么余波烦到梁帝面
 
前去。太子请托,事情又确是两人所长,所以纪王和言侯都没怎么推辞,不多时便计议已定,闲坐喝茶。这时殿外突然来报,说是皇帝听闻太子每日依然练剑不缀,特赐冰
 
蚕软靴,命蒙大统领亲自送来。萧景琰忙迎了出去,跪接恩赏。
    蒙挚宣了口谕,将黄绢包裹的冰蚕软靴交与东宫执事后,便跪下向太子行礼。萧景琰一把扶住,笑道:“大统领亲跑一趟,当然不能转身就走,进来坐坐吧,恰好纪王
 
叔和言侯也在,我们正在闲谈呢。”
    “岂敢岂敢,”蒙挚忙抱拳道,“殿下盛情,臣荣领了。”
    入殿见礼坐下后,执事这才将冰蚕靴捧来给萧景琰细看。此靴乃夜秦所贡,触手柔软,凉爽轻便,果然是极适应夏天练武时穿用的。大家啧啧赞了一番后,纪王笑问道
 
:“大统领,你是我们大梁第一高手,你说太子殿下的武艺,可排得上琅琊榜不?”
    蒙挚被他问的一愣,尚未答言,萧景琰已笑道:“王叔不要为难蒙卿了。我是军战之将,与江湖高手不是一路的,若连我都排得上琅琊榜,岂不是江湖无人?”蒙挚忙
 
道:“殿下也过谦了,排不排榜的当然是人家琅琊阁主说了算,不过以殿下的武艺,什么时候出去行走江湖,那都是绰绰有余地。”
    “不瞒你们说,”萧景琰的目光微微悠远了一下,“我倒常常想象自己是个江湖人,能与二三好友游历于山水之间,岂不也是人间乐事?”
    言阙放下茶杯,接言道:“何止是殿下,生于皇家豪门的男孩子,年轻时但凡听过一些江湖传奇,有谁没做过几分侠客之梦,想着仗剑三千里,快意了恩仇呢。”
    “我就没有,”纪王很干脆地道,“走江湖那是要吃苦地,我自知受不住,就不做那个梦,每日逍遥快活,多少人羡慕我呢。”
    “王爷的率性,旁人怕是学不来。”蒙挚哈哈一笑,“不过言侯爷说地确是实情,别地不说,单说豫津,明明一个贵家公子哥儿,不就总喜欢往外面跑吗?我常常听他
 
说,最喜欢游历在外时那种随心顺意,毫无羁绊呢。”
    “他那算什么走江湖,”言阙摇头道,“玩儿罢了。顶着侯门公子的名头,外面惹了事人家也让着,真正地江湖水,他可是一点也没沾着。”
    纪王仰着头,随口道:“这倒是。比起你们当年在外面的折腾,豫津那是在玩没错。”
    “原来言卿当年……”萧景琰挑了挑眉,被勾起了一点兴致。“我倒从来没听说过。你刚才说豫津顶着侯门公子的名头算是在玩,难不成言卿那时是瞒了身份。易名外
 
出地?”
    “呵呵,我们那时年少轻狂,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你们?”萧景琰心中一动,“还有谁啊?”
    言阙的目光稍稍沉郁。殿中一时静寂下来。若说当年谁跟言阙的交情好到跟他一起外出隐名游历,那是不言而喻地。
    “有什么不能提的,”萧景琰咬了咬牙,冷冷道,“是林帅么?”
    虽说这样提起逆名在身地罪人不太妥当,但在场诸人中言阙与蒙挚本就是敬仰林燮之人,纪王对赤焰案也有他自己的保留看法,现在新太子都明说了,大家也就不再那
 
么忌讳。神色稍稍自然了一些,只是还不太敢畅所欲言,唯有萧景琰仿若在赌气般。坚持要谈这个话题。
    “言卿并非习武之人,我想若不是有林帅同行。只怕老太师也不肯放吧?林帅的武功当年可是我们大梁拔尖儿的。就算他隐了名头,江湖还不是任他横行。”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那时都未及弱冠,还远不到横行的程度呢。不过未经磨砺地年轻人,出去走那一趟,倒也真见识了不少。”言阙被萧景琰坦然的态度所影响,也
 
侃侃道,“外面的世俗人情,民生风土,闭坐家中只听人说,是难以真切体会的。”
    “那想必走过很多地方?”
    “名山大川将及踏遍,老臣直到现在,只要回想起那段时日,依然觉得受益良多。”
    纪王笑着插言道:“跑那么多地方,想必也遇到些英雄佳人吧?”
    “江湖藏龙卧虎,奇人异士甚多。那一圈绕下来,倾心以待的好朋友确实交了几个,至于佳人……嗯,我们敬而远之。”
    纪王放声大笑,“不象不象,这一点你跟豫津不象,小津一定是先交佳人再交朋友的。”
    萧景琰也不禁莞尔,问道:“你们都化名成什么?可有在当年的琅琊榜上闯出个名头来?”
    “惭愧惭愧,”言阙摊手笑道,“我们是去长见识,不是去争强好胜的,事情嘛是经了一些,不过风头尽量掩过去,不出为上。”
    纪王晃了晃头道:“说实话,我只知道你们在外头热闹了大半年,可后来几乎没听你们提起过那时候的事儿,我还以为没什么有趣地呢。”
    “我们回京后,立即卷入朝局,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不知不觉间,江湖已是久远淡漠。”言阙叹道,“说到底,那毕竟不是属于我们的地方,终究只是做个过客罢了。
 
    “哎,殿下刚才问你化名成什么呢?”纪王好奇地提醒道,“名字都是自己取的么?”
    “都是自己乱取地。我当时易名姚一言,江湖寂寂,无人知晓啊。”
    “你姓言,就取名一言,这也太随便了吧。”纪王忍不住笑了起来。
    “反正只是化名,有什么要紧的,还有人指着一棵树就当了名字呢。”
    萧景琰正举杯喝茶,听到此时突然僵住,直直地看向言阙,张了张嘴,却是喉间干哑,没有发出声音。
    言阙有些诧异地问道:“殿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刚才说……谁指着一棵树当了名字?”萧景琰握紧茶杯,努力吞了口唾沫,力图镇定。
    言阙察觉有异,却又想不出起因为何,犹豫了一下,低声答道:“林……”
    “林帅,指了何树为名?”
    “当时院中,长着石楠,所以……”
    他地话还没有说完,萧景琰手中地茶杯已从他指间滑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摔出清脆地一响,砸得粉碎。
    在场三人齐齐一惊,忙都站了起来,纷纷问道:“殿下怎么了?”“石楠……”萧景琰扶着桌面慢慢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被蒙挚一把扶住。他此刻只觉耳边一阵阵
 
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许多曾被忽视的画面逐一回闪,仿若利刃般一下下砍在他的心头。
    那个人说:“你是我择定的主君……”
    那个人说:“庭生,我会救你出去……”
    那个人捻动着被角沉思,那个人随手拔出他的腰刀……
    那个人筑了一条密道每日为他煎熬心血,那个人在病中模模糊糊地念着:“景琰,别怕……”
    深宫中的母亲那么情真意切地叮嘱自己“永远也不要亏待苏先生”,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引起应有的警醒;当自己觉得长兄好友都在天上看着时,他其实却在身边
 
,努力铺设着每一步的路……萧景琰面色惨白的站立着,等待涌向心脏的血液回流。在僵硬颤抖的四肢重新恢复知觉的那一刻,他一言不发地猛冲了出去,直奔马厩,解开
 
视线所及第一匹未解鞍鞯的马,翻身而上,用力一夹马腹,便朝宫外狂奔。
    东宫上下都被这一意外的一幕惊呆了,乍然之间谁也反应不过来。只有蒙挚快速奔出,一面大声呼喝东宫卫队随行,一面也拖过一匹马来,紧紧追在了萧景琰的身后。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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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正午,七月的烈日当空,烤得人皮肉发疼。由于阳光太毒,街上没多少行人,商贩们也都尽量把摊子向后挪进屋檐的阴影处,街面宽敞通达地被亮了出来,使得萧
 
景琰没有阻碍,一路越奔越快,蒙挚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缀在他身后。
    过了华容绣坊,再转过一个折角,便是苏宅正门所对的那条街道。可就在即将转弯之前,萧景琰不知为何突然勒住缰绳,动作之猛,使得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前蹄扬起
 
,马身几乎直立,再落下地时,景琰的手一松,整个身体从马背下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把随后赶来的蒙挚吓得魂飞魄散,身形飞展,直扑上前将他扶住,忙忙地检查
 
身体可有受伤。
    可是萧景琰却好象并未觉得疼痛,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来了人一样,他的视线直直地锁着不远处的那个街角,牙根紧咬。
    只要转过那里,就是苏宅,进了苏宅,就可以走到小殊的面前,但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骤然停了下来,就算跌倒也不能再继续前行。
    东宫卫队这时也已追了上来,在蒙挚的手势指挥下快速合围在四周,为太子隔离安防,把路过的闲人都驱到远处。
    人墙圈成的圆形空间中,萧景琰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满头汗珠,面无血色,整个人茫然发呆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这才在蒙挚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将他摔下来的坐骑就在身旁,凉凉的鼻子喷着响声儿,主动把马头偎了过来,咬着骑手地衣袖。萧景琰伸手摸了摸它长满漂亮鬃毛的脖颈。一按马鞍再次翻身而上,可
 
是松缰缓行的方向,却是狂奔而来地原路。
    “殿下?”蒙挚有些不安地笼住了马辔。“您……回东宫吗?”
    “回宫吧……”萧景琰喃喃地道,“既然他不肯让我知道。自然有他这么做的苦衷,我又何必非要知道,白白增添他地烦恼……”
    蒙挚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头一热,喉间涌过火辣辣的苦涩。
    东宫卫队的侍卫们训练有素地改变了队形。将四面圈合的围防改为前后护引,以配合太子地行动。但与来时的疾风狂飙迥然相反,回程中的萧景琰仿佛一口提在胸前的
 
气被泄了出去一般,恍惚而又迷惘。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若是欣喜于好友的幸存,那为什么会有想拔刀剖开胸膛的郁闷?但要是怨愤他刻意的隐瞒,
 
那又为什么心中疼惜难忍到几乎无法呼吸?
    林殊是谁?林殊是他骄傲张扬、争强好胜,从不肯低头认输的知交好友,是那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识寒冬雪意为何物地小火人,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从未曾
 
隐藏自己内心任何一丝情感的赤焰少帅……
    可梅长苏又是谁呢?他低眉浅笑。语声淡淡,没有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他总是拥裘围炉。闪动着沉沉眸色算计险恶人心;他的脸色永远苍白如纸。不见丝毫鲜活气息
 
,他地手指永远寒冷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幽凉。
    他就象是一团熊熊烈火被扑灭后余下地那一抹灰烬,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地那团火焰,却再也没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舞动地姿态。
    萧景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想象这个变化的过程,一想,就是比无星无月的夜色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进入东宫,蒙挚亲自过来搀扶萧景琰下马,可当新任太子一步
 
一步踏上东宫主殿的白玉石阶时,他突然觉得是在踏着朋友咬牙支撑的背脊,脚一软,不由跌坐在阶前。在一旁扶着他的禁军统领也随之矮下身子,半蹲半跪在护在他的旁
 
侧。
    被莫名其妙丢在殿中的纪王和言阙奔了出来,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跟其他东宫护卫一样,呆呆地远远看着。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静坐良久,萧景琰终于抬起双眼,盯住了蒙挚的脸。
    可是这位坚毅的汉子却躲开了他的视线,不知该如何答言才好。
    萧景琰牙根紧咬,一只手如铁钳般地钳住了蒙挚的右腕,掌心皮肤滚烫如火,“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出来的吗?”
    “是……是他联络我的……”
    萧景琰的眼睛有些发红,慢慢地念着那个名字:“小殊……小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当他劫后余生,重返帝都的时候,却不肯先联络我?”
    蒙挚徐徐劝道:“殿下,小殊对你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期望,这一点,您应该明白他的心思才对。”
    “是啊……我明白,若我不明白,又怎么会就这样回来……”萧景琰连吸了几口气,却怎么也止不住嘴唇的颤抖,“可是蒙卿,你必须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
 
个样子?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个是小殊啊!你我都知道小殊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以前甚至觉得,就算把他整个人打碎了重新装起来,他也永远是那个
 
神采飞扬的林殊……”
    萧景琰最后这句话,不过是一个比喻而已,可听在蒙挚的耳中,却好象有把刀扎进了心脏,一进一出地拉动着,令他一直隐忍的面色变成青黄一片。
    “你一定知道的,”萧景琰目光比这七月的阳光还要烫,毫不放松地直逼过来,“他不肯说,我不会逼他,但我想听你说,你说!”
    “殿下……”蒙挚在气势上似乎完全被他压了下去,可在垂目低头后,他依然摇了摇头道,“我是答应过他的……”
    “好,”萧景琰并没有过多地与他纠缠。猛地站了起来,似乎终于找回了全身的力气,“来人!”
    “在!”
    “备车驾。进宫!”
    “是!”
    蒙挚踏前一步,仿佛要劝阻。但嘴唇连动几下,也没说出话来。
    “王叔,言侯爷,失礼了。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改日再请两位叙谈。”萧景琰大踏步走上石阶。向殿门口的纪王和言阙拱手一礼,可这两位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他已经快速转身,飞奔向外殿,跳上刚备好驶来地太子车驾,身形还未稳便喝令道:“走!动作快一点!”
    被晾在殿门口的两个人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阶前地蒙挚,但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个苦笑和简短的一句不能算是解释地解释:“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静贵妃的宫中现在还有些晚到的贺客未走,闻报太子驾到。这些人慌忙涌出来迎接。萧景琰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回礼,风度十分周全,但进殿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
 
:“母妃。孩儿为您带来了一件礼物,只能给您一个人看的。要不要现在瞧瞧?”
    这句话一说。傻子才不懂了,贺客们赶紧说完最后地客套恭贺话。纷纷告辞出去,没多久整个宫室便清净的下来。
    静妃对于儿子的去而复返,自然心有疑惑,再看他如此作为,顿时明白是有紧急的话要说,于是也立即摒退了左右,将他带入内殿。
    “母妃,”萧景琰进入殿中站定,单刀直入地问道,“小殊得的是什么病?”
    静妃全身一震,足下一个不小心,几乎踉跄了一步,但她随即稳了稳心神,转身定定地看着儿子。
    “您没有听错。我问的是小殊……我想您不会跟我说,您不知道我现在指的小殊是谁吧?”
    最初的震惊很快过去,静妃的表情由诧异转为哀伤,慢慢扶着座椅地扶手坐了下来。
    “林帅当年化名石楠,出外游历时曾救过为医女的母亲,之后便带回林府加以翼护,是不是?”萧景琰接着道,“母亲的这段往事,以前从没跟我提过,只要您不提,
 
其他人当然也不会跟我说。所以当您真真假假谈到故人时,我想也没想过那个故人会是林帅……”
    “那你最后是怎么察觉到地?”静妃叹息着问道。
    “今天有事,和言侯聊了几句……”萧景琰上前一步,在母亲膝前蹲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小殊他现在到底怎么了?您给他诊完脉就掉泪,他是不是病
 
得很重?”
    静妃想了想,慢慢点点头:“很重……”
    “那要怎么办?”萧景琰突然觉得一阵心慌,猛地抓住了母亲的手,“小殊那么信得过母亲地医术,您应该有办法吧?”
    静妃沉吟了片刻,垂下眼睫遮住眸色,轻声道:“小殊身边有比我医道更好地人,想必能够保他无事……”
    “那他这个病,要治多久才会好?”
    “这个……说不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如果萧景琰能够明白母亲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他一定会立即跳起来,可惜他并不知道,所以反而觉得有些安慰,“不管多久,能治好就行。可是,为什么生个病,容貌
 
就会变成现在这样?”静妃摇摇头,“小殊地容貌改变,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他以前中过一种火寒之毒,解完毒之后,身体容颜便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那他变了,就是说毒已经被解掉了,是不是?”萧景琰微微有些欣喜,“因为解毒,所以身体才会变得这么弱,容易生病,需要时间休养才能养好,是不是?”
    静妃怔怔地看了他良久,才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是……”
    “这样就好,”萧景琰紧绷的全身总算放松了一点,站了起来,“我明白他以前为什么不能安心休养,不过这以后的事我来做吧,他只要专心治病就好。母亲,他每次
 
生病,都是差不多的症状吗?”
    “那要看引发的病因是什么,受寒,劳累,情绪激动,引发的症状都不一样。”萧景琰斩钉截铁地道:“没关系,以后小殊就不会再受寒劳累了。至于情绪,高兴应该
 
没有坏处吧?”
    “高兴在任何时候都是没有坏处的,”因为眸中闪着波光,静妃的笑容显得有些悲凉,“你想让他高
    “他的心愿是什么,我最清楚,”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目光闪亮,“我会加快的,早一天让他看到污名被雪,他休养起来也会更安心……”
    “景琰,”静妃一把握住了儿子的手,极其凝重地道,“你不要冒险,情势到了这个局面,也许你还经得起失败,可是小殊已经经不起了,你明白吗?”
    萧景琰用力抿了抿嘴唇,重重地点头,“母妃放心,我知道要把握分寸,小殊还在后面看着,我不会胡来的。”
    静妃的心头顿时象是被剜了一下般疼痛,她也知道小殊看着的时候景琰会坚持步步为营,但小殊究竟还能看多久呢?他这样苦苦地撑,到底还能不能撑到重建林氏宗坟
 
的那一天?
    “现在细细回想,我能够理解小殊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萧景琰见母亲神色惨伤,以为她只是想起过去的一切感到难过,不由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若我早就知道他
 
的身份,这一路大概不会这样走过来……”
    “景琰,这一年多,你越来越沉稳凝练,越来越值得依靠,小殊一定很是欣慰,”静妃用力咬了咬下唇,脸上终于恢复了恬淡和温柔,轻声道,“所以,你不必后悔,
 
也不必难过,千万要沉住气,不要再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了。”
    萧景琰沉吟片刻,默默点头。
    “好了,回宫去吧。再晚些陛下会过来,说要商议一下你大婚的事。这几天礼部柳尚书也会到东宫去向你禀报筹备事项……”
    “母妃,”萧景琰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按规制办就行了,我现在哪有心情……”
    “景琰,”静妃的面上微带厉色,“你才答应了要沉住气的,忘了?大婚不是为了风光,太子妃是你父皇指定的,柳老大人中平持重,他的孙女儿也是平实温婉,从陛
 
下那方说,他是想以此定定你的性子,可对你而言,这门婚事也有莫大的好处,你至少在态度上,不能显露出轻视草率的样子,好不好?”
    这些道理其实萧景琰早就明白,只是此刻心乱如麻,随口抱怨了一句,被母亲责备后,自知失言,不敢再加顶撞,低头应诺了,慢慢退出东宫随侍人等候在殿外,一见
 
他出来,忙迎了上去。萧景琰一看那明晃晃华灿耀眼的储君仪仗,心中更觉烦乱刺痛,哪里肯上什么禁内步辇,一甩手,大踏步地向外就走。
    蒙挚在外宫门的夹廊甬道处等候,虽然心中焦急,但面上却没怎么露出。萧景琰一现身他便细细察看脸色,见这位殿下似乎已按捺控制住了自己,心头略松,忙上前严
 
谨地请安行礼。
    “蒙卿免礼吧。”萧景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宫朝政渐多,武事修习难免懈怠退步,蒙卿是大梁第一高手,以后有事无事,还请常来指点一下。”
    蒙挚明白他的意思,单腿跪下,肃然而郑重地答道:“臣,领太子教令。”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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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作为大梁帝都,自然是满城朱紫,遍地贵胄。为方便官轿通行,同时又免除百姓时时需要避让之苦,所以街道都修得异常宽阔,除非是高爵王公大驾出行,一般不
 
会有官兵开道开得鸡飞狗跳的局面出现,普通官员的坐轿常常只带十数以下的随从,悠悠然地从街面上走过,帝都居民都已看得习惯,碰上时的闪让动作也甚是娴熟。刑部
 
尚书蔡荃出身寒门,由科举入仕,是自低阶官员一路做起来的,素来行事低调,不爱耀威张扬,日常出入,轿前只挂一面刑部的灯牌,此外便别无表明他二品大员身份的标
 
记,不过时日一久,他那顶青花酱面的四人轿也渐渐被人认熟,一些位阶不如他,但却华贵非凡的官轿当路遇上,已学会了主动退避。
    东宫加冕礼之后,蔡荃虽不如前几月那般忙乱,但事务依然繁重,连从衙门回府这一段路,他也会带些卷宗坐在轿子里看。
    可是这一天,他刚在晃晃悠悠中翻开文书,就被一支箭粗暴地打断了。
    这支箭不知从何射来,端端正正地扎在轿顶之上,而且一箭之后再无动静,显然不是为了刺杀。
    刑部的护卫快速戒防后,将箭拔了下来,连同箭身上绑着的一卷字条一起呈交给了尚书大人。蔡荃拆下字条,展平一看,上面只有简洁的几句话。
    “禁军统领蒙挚借探狱之机,已将逆犯夏冬自天牢中换出,此绝非诬告,大人若不信,可亲往察之。”
    蔡荃目光微凝。沉思了片刻,慢慢将纸条折叠收好,向轿外扬声道:“去天牢青花官轿转了一个弯。掉头向东折返,一刻钟后便来到天牢门外。值守的典狱官慌慌张张
 
地出来迎接。却只听到一个简短的命令:“打开女牢朱字号的门。”
    典狱官从顶头上司的脸色上觑不出什么来,又不敢多说,赶紧命牢头拿了钥匙,陪着进去。朱字号在女牢平层略略向里地位置,四周俱是实墙。唯有朝西开着一扇高窗
 
。那也是整间牢房唯一的自然光源。
    一名身穿囚服的女子正坐在草铺之上,听到有人开门,她略略侧过脸来,长发间那缕苍白在颊边一荡。虽然鬓发散乱面有污痕,但一眼看去,那确是夏冬地面容。
    蔡荃尖锐如针的视线紧紧地盯在女犯地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瞳孔渐渐收缩,面上更是铁青一片。
    “来人!把她给我带到讯室中去!”刑部尚书厉声命令。一路看小说网
    两名护卫立刻应诺上前。一左一右将宫羽拖了起来。这种时候,宫羽虽知情况糟糕,却也不可能反抗。只能垂着头,被连拖带推地带进狱房外侧的一间讯室。拷在刑架
 
之上。
    蔡荃端过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示意手下用布巾猛力擦洗。宫羽本身白皙娇嫩的肌肤很快就露了出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夏冬的牢里?谁带你进来地?夏冬去了哪儿?”面对刑部尚书连珠般的暴怒讯问,宫羽闭上了眼睛,如同没有听见一样。
    蔡荃的目光锁住这个年轻姑娘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快速地做着判断。最终,他没有急着用刑,而是命人先将近两个月来曾进出过天牢女监的人员名单拿来,一看
 
,蒙挚的名字赫然在目。
    悬镜使很少会有私交,夏冬又是孀居之身,自她入狱后除了奉旨或奉部司之命来讯问的人以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人来看她,圣驾自九安山回鸾后更少,其中被人密告的
 
蒙挚来得最勤,当然嫌疑最大。
    蔡荃一向视蒙挚为忠直良臣,所以此时犹为愤怒,踏前一步,用力抓住宫羽的头发,将她地脸抬了起来,眼锋如利刀般直射过来,稍稍心志不坚的人,在这样的酷烈视
 
线下必然心中发怵。
    但是宫羽,却依然轻轻地闭着眼睛,翻卷地纤长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未有丝毫的颤动。
    “大人,”跟随蔡荃前来地一名主事突然道,“我认得她,她是原来妙音坊地乐伎,名叫宫羽。”
    “妙音坊?”蔡荃浓眉微皱。他一向不涉***,但妙音坊因通匪之名被大理寺前正卿朱樾查抄之事他却是知道的,一时心头迷雾重重。
    妙音坊被朱樾抄没,朱樾是誉王地人,誉王与悬镜司合谋构陷靖王并随后谋逆,可悬镜使夏冬被人救出后牢房里替换她的人却是妙音坊以前的一名乐伎……
    一向以抽丝剥茧,杂中理序著称的这位刑部尚书,面对这样转转折折的复杂关系,现在却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大人……”身旁的主事见他半晌不语,低低地叫了一声。
    蔡荃脸一沉,道:“你也别闲着,想办法让这位姑娘睁睁眼,介绍她看一看这屋子里的刑具,最好让她识点趣,该说的趁早说,别给我们添麻烦。”
    “是。”
    蔡荃又向宫羽扫过阴冷的一眼,慢慢转身,在审案桌后面的靠椅上坐了,闭目沉思,再也不理会讯室中的其他任何动静。
    宫羽被识破带走的变故虽然发生得快速而又意外,但好在蒙挚为防万一原本就在天牢安了一个眼线,蔡荃带着人前脚刚进讯室,这个眼线后脚就把信息传了出去。
    蒙挚接到信时恰好当完值,正在府中休息。闻知宫羽暴露,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换了便装,直奔苏宅,可人都冲进后院了,突然又担心起梅长苏现在的身体状况,急急地
 
煞住了脚步。
    “蒙大人,”黎纲迎了过来,“您神色不对啊,出了什么事?”
    “聂将军和聂夫人呢?”
    “都在南院。”
    蒙挚折转方向。直奔南院,一进院门,就看见夏冬与聂锋肩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双手紧握,正在相视而笑。气氛十分温馨宜人。
    “真不想打扰你们,”禁军统领摇头叹道,“不过这坏消息却不能不说。”
    “怎么了?”夏冬立起身来,“天牢那边出事了。”
    “聂夫人果然敏锐,”蒙挚抹了抹脸。语音忧急地道“是宫羽被蔡尚书巡牢时发现了,现在正在受讯问呢。”
    “什么时候?今天么?”
    这句问话接得甚快,但却不是夏冬说的,而是传自东墙角下。虽然声音听起来淡而轻飘,十分柔和,可是蒙挚却被大大地吓了一跳。
    东墙的金银花架下,一袭淡青长衫的梅长苏几乎已和浅翠枝叶融为一体,连那张苍白地脸,也差不多跟金银花的白瓣同一个色调。
    “小殊……”蒙挚吃吃地道。“你怎么在这
    “我本来就在。”梅长苏淡淡答了一句,又重复问道,“宫羽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就是今天。大约一个时辰之前。“我不能让宫姑娘替我受难,”夏冬决然道。“蒙大人。我必须马上回去。”
    “已经被发现了,你回去自投罗网有什么用啊?”蒙挚急道。
    “不。冬姐地确应该马上回去。”梅长苏缓步走了过来,在一张竹椅上坐下,示意蒙挚和夏冬走近,“你们先别急,这几日我已预想过万一宫羽出事应该如何应对,大
 
略也拟了几个法子。幸好现在只是被蔡荃发现,尚不是最坏的局面,你们两位照我说地做,大概也圆得过去。”
    “好。”夏冬与蒙挚都是绝对相信梅长苏的人,并无疑问,过来凝神细细听他说了一遍,暗记在心。
    “这套说辞,还需要你们两位现场顺势稍加机变,不过这个对冬姐来说没什么难的。”梅长苏笑着看向聂锋,道,“只是你们两个,又要分开一阵子了。”
    聂锋早已走了过来,神态平静。他的脸上此时仍有一层白毛,五官也依然稍有扭曲,不过那种畏缩蜷曲的姿态已经没有了,腰身挺直,双眸也甚是明亮。他走到梅长苏
 
身边后,弯下腰紧紧握住了他地手,喉间发出模糊粗重的几个音节,蒙挚猜了猜,没猜出他说的是什么,但梅长苏却了然地笑了起来,点点头。
    “小殊,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病已经好了么?”蒙挚有些欢喜地问道。
    “好了是不可能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过有蒙古大夫在和没有蒙古大夫在,那却是有区别的。”
    蔺晨说着,从侧廊另一端徐徐而来,可惜悠闲的姿态还没摆足,便看见晏大夫从月亮门的另一边走过,喷着白胡子连哼了几声,面有愠色,他只好赶紧随后追去,边追
 
边解释着:“老晏,你别生气啊,我不是那意思,真的不是……”
    梅长苏摇头失笑,由蒙挚扶着站了起来,对夏冬道:“冬姐是更胜须眉地巾帼,我没什么好说的,保重吧。”
    “你也多多保重。”夏冬却步曲膝,向他行了个福礼,再回头深深地看了夫君一眼,爽利干脆地道,“锋哥,那我走了。”
    聂锋点着头,嗯嗯了几声,目送两人出去,等到人影都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发现梅长苏已经又坐回了椅上,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便俯下身去,轻轻拍拍他的肩
 
膀,向他摇头。
    “我只是随便想想而已,没费什么精神地。”梅长苏笑着宽解他,“有奇怪的地方,你们不让我想,我反而憋得难受。”
    “行摸积管(什么奇怪)?”聂锋问道。
    “蔡荃是刑部尚书,二品大员,虽然天牢是他地管辖范围,但无缘无故地,他怎么会跑去巡牢?”梅长苏向后一靠,微微眯起了眼睛,“如果冬姐他们顺利的话,这个
 
……倒要好好问问……”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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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劳碌命的梅长苏坐在花架下深思的时候,载着蒙挚与夏冬的马车已快速地驶向了天牢。到得大门外,一切看起来依然如往日般平静。蒙挚是禁军大统领,以前又时
 
常出入探看夏江夏冬等人,典狱们全都认得他,立即有人过来迎接,殷勤地引领他和全身被斗篷罩住的夏冬一起走过“幽冥道”,进入女牢。
    到了朱字号前,牢头打开门锁后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蒙挚快速地四处扫视了一眼后,便推开了牢门,与夏冬一起从矮门处躬身进去,向四周看了一眼。
    牢房内果然空空如也,不见宫羽的踪影。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停留片刻,便抽身后退,向外疾行。不出事先所料,刚走到狱廊出口时,一个面沉似水的男子便
 
挡在了前面,正是刑部尚书蔡荃。
    狭路相逢,四周的空气瞬间便好似凝结住了一般,气氛阴暗而又沉寂。蔡荃灼灼的视线在乔装的夏冬身上停留了许久,方冷笑道:“恕我眼拙,认不出阁下是谁,亮出
 
真面目给我看好吗?”
    蒙挚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踏前一步道:“蒙某此举,有蔡大人暂未了解的原因,还请大人稍安,不要急于做出判断。”
    蔡荃面无表情地道:“好,我稍安。那请蒙大人解释吧。”
    “其实……其实是这样的……”蒙挚不善机辩巧言众所周知,此时神情更好象十分为难,言辞闪烁,连开了几个头,都没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算了蒙大人。”夏冬一把抹去脸上的伪装,露出了真容,“你就实话实说吧。反正被当场拿住,除了说实话以外。你还能怎么样。”
    “夏冬?”蔡荃的瞳孔微微一缩,心头的迷雾更浓。他今天接到密告,匆匆赶到天牢亲察,发现房中果然并非夏冬本人,十分震怒。将宫羽带至讯室严加盘问了许久,
 
连半个字也没有问出来,正当愠恼之际,牢头飞奔来报蒙挚又出现了,他未及细想,匆匆赶过来堵住一看,除了蒙挚以外,竟还有夏冬本人,心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蒙大人还在犹豫什么?”夏冬没理会蔡荃审视地眼神。冷笑一声,“现在是蔡大人在追根究底,又不是你不顾他的面子。殿下那边,事后也怪不到你。”
    “殿下?”蔡荃眉梢微微一震。位殿下?”
    “还有哪位殿下能使唤得动我们这位禁军大统领?”夏冬浅笑着道。“蔡大人本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情,之所以肯静下心来听蒙大人解释。不就是因为觉得事情不合常
 
理吗?”
    “不错,我是很奇怪。”蔡荃直视着蒙挚地眼睛,“你明明已经成功地把夏冬换了出去,我刚才审问牢里那名假犯人,她也没有招供出事情与大人有关,我实在想不通
 
你为什么自己又把真犯给带了回来。有道是不近常理之事,往往有非常之因,如果蒙大人真能自圆其说,下官不妨一听。”
    蒙挚揉了揉眉间,神情依然有几分犹豫,夏冬突然仰天一笑,道:“看大统领这样子,还是怕殿下责备,那就我来说吧,也许我还说的更清楚些,蔡大人也不妨一听。
 
    “你是逆犯,你地话,本官不信。”
    “信与不信,听了再判断吧。.蔡大人是公认的破案高手,编得再天衣无缝的供词也逃不过大人的法眼,又何必吝惜再戳穿我夏冬一次?”
    蔡荃眸色烈烈地看了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你说。”
    夏冬浅笑着欠身一礼,语调舒缓地道:“把我送回牢中,被大人你当场抓住的人是蒙大统领,这是事实。不过,把我从牢里悄悄替换出去地人却不是他,那也是事实。
 
    蔡荃浓眉一挑,“这样空口一句话,好轻巧。”
    “虽然天牢戒备森森,但能从中逃脱而出的人,却不止我一个,蔡大人还曾为此上了认罪的折子,受了不轻的惩处,所以一定还记得清楚,对吗?”
    蔡荃明白她指的是逃狱而出的夏江,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我师父有人搭救,能悄悄逃了出去,我自然也有。而且我比他更巧妙,弄了一个人进来放在牢里,瞒了你们快一个月,这份手段,蔡大人是不是也该夸赞两句?”夏
 
冬咯咯娇笑两声,毫不在意蔡荃锅底似的面孔,“不夸么?不夸也罢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逃出去不过这点儿日子,就又被人抓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他抓回来地?”蔡荃用眼尾扫了扫蒙挚,显然不信。
    “蒙大统领侍奉御前,哪有空闲来抓我?”夏冬嘴角微微撇了撇,“我是被其他人抓住的,蒙大人不过是送我回来罢了。”
    “不管你是被谁捕获的,都应该直接押送刑部衙门,而不是这样悄悄塞回来,”蔡荃地眼锋如刀般在蒙挚脸上来回割了两下,“这么古怪的行为,总也该有个象样地原
 
因吧?”
    “蔡大人忘性好大,”夏冬悠悠然地拨了拨耳边地长发,笑了起来,“您还记不记得我师父逃狱之后,陛下对你的惩处诏书上是如何写地?”
    蔡荃心中突然一凛,那份诏书上“如有再失,罪加一等,革职查办”的字句瞬间闪过脑海,令他喉间一紧。
    “抓住我的人,恰好是新近入主东宫那位千岁爷的部下,我自然首先被押到了他的跟前,”夏冬目光闪亮地紧盯着蔡荃的眼睛,“这位殿下对蔡大人你有多欣赏爱重,
 
你自己知道。如果公开把我押回来,无异于是在宣布刑部再次走失逆犯,而且许久未察。这个罪名一扣下来。就算有人求情,就算不革职,那降职总是免不了。偏偏有人连
 
让你降职都舍不得。所以只好麻烦时常出入天牢的蒙大人,带着我走这一趟。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悄悄掩过去就好……”
    蔡荃脸上阵青阵白,咬牙沉吟了半晌,视线重新凝定,厉声问道:“如果照你说的。你是被同伙协助逃狱后又被捕获,那你应该很高兴看到蒙大人被我误解,怎么还会
 
替他辩护呢?”
    夏冬惨然一笑,仰起瘦削的下巴,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地立场变了……”
    “立场?”
    “是。我逃狱的目的,与我师父不同。只要一想到尚未能手刃害死我夫君地赤焰逆犯,我就旦夕难安。所以我想逃出去找到师父,问他到底把卫峥藏在了什么地方,没
 
想到师父还没有找到。自己却落入了原来靖王府部将的手中,被带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夏冬眼波流转,语调转为低沉。“在东宫里,殿下告诉了我一些事。一些他已经追
 
查了很久很清楚地旧事。结果就是我被说服了。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的恨,是不是真的放错了地方……夏冬不是首鼠两端的人。既然已经决定要相信殿下,也答应他返回
 
牢中等待真相,当然就不会眼见着蒙大统领被你误会,而一言不发了,不过我说的话蔡大人你信还是不信,我却管不着。”
    蔡荃地眼珠慢慢转动了两下,表情依然深沉:“不知殿下到底告诉了你什么事,会让你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夏冬淡淡一笑,低声道:“蔡大人,我说的当年旧事
 
是指什么,您难道猜不到?恕我直言,这桩事太重太沉,您过耳即忘才是妥当的,实在不应该再多问。”
    蔡荃突然想起了那日与沈追在马车上的交谈,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场血雨腥风,顿时抿紧了嘴唇。
    蒙挚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也上前道,“蔡大人,虽然你我相交不深,但大人的耿介我素来敬服。不过我大梁当今之世,已是颓势渐显,等待中兴,最缺的就是大
 
人这样的良臣。既然东宫殿下有爱重维护之心,大人又何必拘泥古板,辜负了他地好意呢?”
    蔡荃垂下眼帘,似乎心中已有些活动。夏冬与蒙挚也不再多言催逼,由得他自己考虑。半晌后,刑部尚书再次抬起双眼,神色凝重:“如果你们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么
 
今天飞箭密告我的人,又会是谁呢?”
    他这句话实在大大出乎两人地意料之外,夏冬和蒙挚都没有掩住脸上的惊诧之色,齐齐地咦了一声。
    “飞箭密告?”蒙挚讶然地道,“殿下这边地知情者都是谨言地人,再说我是送夏冬回来,又不是劫她出去,虽有违背国法之处,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谁会来密告
 
呢?”
    “告密者所控地罪名是你替换人犯,并没有说你会把人送回来……”蔡荃边想边道,“也许是有人知道了夏冬逃狱,又知道蒙大人时常会奉旨进入天牢,所以把两者结
 
合起来,写了那封密信。我接到信后当然要查看,查看后当然会发现夏冬真的已被替换,进出天牢的人并不多,又有首告密函,蒙大人的嫌疑自然是最重的。只是他们没有
 
料到,已逃出去的夏冬,竟会恰巧在今天被带回……”
    夏冬咯咯笑道:“蒙大人,听起来象是冲着你来的,好好想想有什么仇家吧。”
    “说到这个,”行事严谨的蔡荃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夏冬这方,“你恐怕还是要交待一下当初是怎么逃出去的。”要补一下天牢的漏洞吗?”夏冬笑得甚是轻松,“其实
 
很简单,内牢的牢头也不会永远守在这里,只要找个爱酒的牢头,派人请他喝酒,灌醉了之后换上他的衣物,易容成他的样子,等天色晚一点光线昏暗时,悄悄冒名进来,
 
大门的守卫一看是守狱的牢头,不会细查,成功进门的可能性很大……”
    蔡荃冷哼一声道:“可钥匙有两把,必须两个牢头同时开锁才行。”
    “谁说的?一个牢头拿着两把钥匙开也行啊。”夏冬轻飘飘地道,“天牢的钥匙是不能带出去的,所以第一次乔装进来,只是在这里印个钥匙模子出去另配,别的什么
 
都不干。被灌酒的牢头醒了之后,也察觉不到有何异样。然后过几天,再针对第二个牢头行一遍同样的计策。“又找第二个好酒的牢头么?”
    “不好酒也无所谓,用大棒冷不丁在脑后一敲,效果跟灌醉了一样。”夏冬仿佛没看到蔡荃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说着,“当然,扮成第二个牢头进来时,
 
身边要带着那个要替换的人,多带一个进来当然要难些,但也不是完成找不到借口,比如说这假牢头受朋友之托,带进来探监什么,因为是进不是出,所以守卫一般会给这
 
个人情。这时假牢头一人手里已有两副钥匙,可以趁着夜深人静到牢房里换人,然后再把我带出去,只要最后出大门时守卫没有发现假牢头带进和带出的不是同一人,事情
 
就算成功了。即使被击昏的牢头醒后觉得不对,可他未必敢肯定自己被打是跟天牢有关,而且牢里这么多犯人,又不缺人数,他查不出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怎么敢随便嚷嚷
 
?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一直这样蒙下去,运气不好的话,也至少得到第二天才会被察觉,反正我人已经出来了,谁在乎?”
    “你自己倒是出来了,替你的人呢?”蔡荃冷哼一声,“那个妙音坊的宫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蔡大人,”夏冬轻轻将额发拨至脑后,道,“您不会不知道悬镜司有暗桩吧?”
    蔡荃脸颊两边的肌肉猛地一抽,“宫羽是你的暗桩?”
    “没错。悬镜司的暗桩身份隐密,除了首尊和暗桩自己的联络人以外,别无他人知晓。我以前曾经救过宫羽的命,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算是我最得用的一个暗桩吧。
 
    “难怪,”蔡荃似是自言自语道,“一个乐伎,总捕头竟说她有武功在身,而且不弱……”
    蒙挚趁机道:“蔡大人,既然夏冬已经回来,真犯未失,自然一切都可以瞒下去。我觉得那个宫羽也用不着审了,不就是悬镜司的旧部嘛,就由我带走处置吧,让她留
 
在刑部,大人你反而不好办。”
    蔡荃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静下心,将两人所讲的切从头到尾又细细思忖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时显的漏洞,这才嗯了一声,道:“好,等夏冬入监之后,我把宫羽交
 
给你。”
    夏冬浑不在意地一笑,跟在蔡荃指定的一名典狱官身后,头也不回地进了牢门。蔡荃想想不放心,亲自进去监看着上铐下锁,又严厉叮嘱一番,这才出来命人去提宫羽
 
    也许是因为受审时间不长,也许是因为蔡荃不是滥用刑具之人,宫羽只是蓬头垢面而已,身上并无明显被凌虐的痕迹,蒙挚看了之后,面上虽未表露,但心中着实松了
 
一口气。
    用夏冬刚才穿来的披风把年轻姑娘从头到脚裹严之后,蒙挚向蔡荃简短告辞,带着宫羽向外走,眼看着就要出大门,身后的蔡荃突然叫了一声:“稍等。”蒙挚心头一
 
跳,脚步一沉,缓缓回身的同时,真气已暗中布满全身。
    “请蒙大人代我向殿下道一声谢吧。”淡淡的一个微笑后,刑部尚书如是说。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六十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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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夏冬又被送回去了?”静夜之中满含怒意与惊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微的回响,沉闷而又碜人,“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已经把这个贱人救出,为什么又
 
要自投罗网地回去?”
    “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啊。按说我们的动作也不慢,一得到蒙挚悄悄从狱中换人的消息之后,便立即开始计划,而且最初的一切都很顺利,蔡荃接到密报,马上就前往
 
天牢察看,也亲自审问了那个假犯人。他一向不是会悄悄掩事的人,再说真犯走失,他掩也掩不住。这时我再奏本上报皇上,事情只要一闹出来,蔡荃失职的罪名轻不了,
 
他恼怒之下,必会全力追查蒙挚。能进天牢探看夏冬的人并不多,蒙挚的嫌疑就算不能坐实,至少也很难洗清,这两个人要是翻了脸,谁赢谁输都对我们有利。可是……谁
 
知事情竟会这么巧,夏冬居然就在今天被蒙挚给送回去了,我们的眼线探听不出他们是怎么跟蔡荃解释的,总之现在天牢风平浪静,假犯被蒙挚带走,真犯又回到了牢中。
 
如此情境之下,你逼我向皇上告状,我能告什么?”
    “那听范大人的意思,是想退缩了?”“夏大人,不是我想退缩,现在对方的实力有多强你是知道的,我虽然是御史,奏报可以不经东宫直达天听,但说话总得有点儿
 
影子才行。蒙挚自九安山护驾以来,圣宠正隆,夏冬如今又好端端呆在狱中,没什么把柄,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在昏黄的油灯下。夏江脸上光影跳动,显得有些狰狞。他注视着面前的中年人,冷笑了数声:“你怕什么怕?暗箭最是难防。梅长苏能在一两年之内就连续扳倒太子和
 
誉王,靠得不就是暗中谋划么?再说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你那些烂事的证据都在我手里,不帮我,我就毁了你,绝对不会手软地。”
    中年人咬了咬牙,目光快速颤动了数下。
    “我掌握悬镜司这么些年。岂是如此容易就被击垮的?”夏江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毫不放松,“梅长苏要真以为我已无还手之力,那他地末路就不远了。”
    “话虽是这么说,我也相信这朝中为夏大人您效力的人不止我一个,但要攻击,总得有个由头,原本以为抓到了夏冬这桩事,偏偏结果又是这样。所以依我之见。近期
 
之内还是安静些地好,夏大人住在我这里,谁也不知道。来日方长嘛,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夏江眸中闪过一缕寒光。他倒是相信自己来日方长。但对于宫中的老皇来日还有多少。那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凭着以前掌理悬镜司时握住的把柄和人脉,他隐身京城
 
。在最危险的地方躲藏了这么久,为的可不是苟延残喘,何况就算他想喘,也得喘地下去才行。.虽然他在眼前这位丞台御史的面前大放狠话,可实际上,由于夏冬的反水
 
和夏秋的摇摆,悬镜司设在暗处的力量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现在尚保存着的那些,联络起来也非常困难。朝中虽有几个可以暗中控制的大臣,但现在谁也不敢去面对东
 
宫新太子如日中天的气势,每每令夏江愤闷不已。当然,如果能悄悄潜出国境逃得余生,夏江也不是非要与萧景琰继续为敌,但数次潜逃数次被逼回的险境,令他明白外面
 
搜捕地严密程度,显然是不会在鱼死与网破之间留出任何第三通道的。但要是继续这样毫无作为地淹留京城,夏江又实在拿不准那些被他用把柄控制着的庇护伞们,究竟还
 
能在他头上撑多久。
    其实此时地夏江,已如同被捞到了岸上的鱼一样,若是不扑腾两下,就绝对逃不过慢慢渴死地结局,所以他日夜煎虑,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找到萧景琰最致命地弱点,能
 
出一次手就出一次手,至于行动本身是险还是稳,现在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夏大人,我这可是为你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范御史被夏江阴恻恻的神情弄得有些不安,脸上地笑容十分僵硬,“也许躲过这阵风头,情况就能转好了
 
……”
    “范大人,”夏江没理会他的废话,抿着嘴角道,“你不是说要抓些由头么,其实只要我们胆子大一些,手段再厉辣一些,抓证据并不难。因为……我知道证据在哪儿
 
……”
    “在……在哪
    “在那个苏宅里。”夏江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春猎时我本来已经去搜查过一次,但那时梅长苏去了九安山,留守的人大概事先有所察觉,象是个无人住的鬼宅子
 
一样,让我扑了个空。可是现在梅长苏回来了,那宅里大概又变得很热闹,萧景琰显然是一步步在准备翻案了,人证物证一定开始慢慢集中回京城,能放在哪儿呢?东宫自
 
然不方便,还是放在梅长苏这个祁王旧人那里最为妥当。范大人,只要我们能攻破苏宅,何愁拿不到萧景琰一直处心积虑想要翻案的把柄?”
    范呈湘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脸色发白,驳道:“夏大人,话是这样说的,可办起来就没这么轻松了。苏宅又不是在什么荒凉之地,要攻破它,动静小不了,巡防营可是
 
新太子使出来的人,会不管?”
    “那当然要找时机才行。”夏江冷笑数声,“你忘了,再过五天就是我们这位新任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了。想想不知是陛下的性子急还是静妃的性子急,太皇太后的头
 
年丧服五月才除,三年的平孝期还有差不多两年,结果呢,来个什么祭告太庙,什么圣灵降谕,什么大婚之仪后东宫分室。不得圆房的规程就定了……说到底,走个过场罢
 
了,你们御史竟没人弹劾……”
    “夏大人。太子殿下已是第四辈了,又非初婚。按制守丧一年,祭告太庙求卜后是可以举行婚典的,就算是走过场,好歹走过了,怎么弹劾啊?”
    “我说说罢了。也没逼着你非在这桩事上去惹他。可笑的是静妃和萧景琰,平时好象一副温恭孝顺的样子,人家景宁公主也是第四辈,也可以请旨去太庙占卜地,人家
 
女孩子儿年纪日长,都没有急着出嫁,他们倒不愿意安安份份守满三年了?也不知在抢什么时间,赶着去投胎么?”
    范呈湘瞟了夏江一眼,没有接话。
    “闲话就不说了。单说大婚那天,虽然被丧制所限,只能办半婚之典。但萧景琰现在是什么风头?太子新立,宫中以贵妃为尊。中书令是新娘的祖父。礼部尚书又是柳
 
澄的堂弟,这场面。怎么都小不了。到时全城同欢,上下同乐,不比过年还热闹?巡防营那点人手,早过去维持秩序去了,苏宅又不在婚轿巡游地路线上,谁顾得上它啊。
 
”夏江的眉间荡过一阵杀气,嘴角狠狠地一抿,“我还能召集些人手,钱军侯也是我地人,你去替我联络,他那里有八百府兵,只要夙夜出动,以快狠为则,静悄悄吞一所
 
民宅,还不是易如反掌?”
    范呈湘目光闪动,显然不似夏江这般有信心,嚅嚅问道:“那要是失败了呢?”
    夏江冷言如冰地道:“我们已是背水一战,还能谈什么胜败!”
    范呈湘缩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忙稳了稳自己的表情,勉强笑道:“说的也是,不冒一点险,又怎么能成大事。我看这样好了,反而还有几天的时间,夏
 
大人你先策划一下细节,我也尽快与钱军侯商讨,事先多做些准备,自然也能添些把握。”
    “那外面就辛苦范大人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夜已深沉,我就先告辞了。”范呈湘打了两声哈哈,慢慢走出暗室,在外面将门细心关好,这才沉思着走向自己地寝房。
    “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房?又去见那位夏大人了?”刚进入内室,一个只穿着家常衫裙,弯眉凤眼的娇俏女子便迎了上来,为范呈湘宽衣。
    “瑶珠,你怎么还没睡啊?”
    “老爷不回来,妾身怎么睡得着?”
    范呈湘笑了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与元配夫人感情淡漠,大家别院各居,最宠爱最信任的就是这名小妾瑶珠,当日夏江半夜逃入他的寝室时,瑶珠就在场,故而有
 
关夏江之事,对她也没多少可瞒的。
    “老爷每次去见了那个夏大人,出来后都神思忧虑,实在让妾身不安。虽然妾身是女流之辈,但老爷如有烦难之事,跟妾身说说,也算是一种排解啊……”
    “你哪里知道,”范呈湘往枕上一靠,长叹一声,“这个夏江,越来越发疯了。他倒是背水一战,可我凭什么要把家小性命前程富贵都拿给他去赌?”
    “不是说……老爷有把柄在他手里吗?”
    “没错,是有把柄……”范呈湘眼眸沉沉地看着帐顶的团花,慢慢道,“不过我一直在想,总这样被他制着也不是一条活路,也许我能将功补过,从太子殿下那里讨一
 
个恩赦呢……”
    瑶珠灵动的双眸一转,立即明白:“老爷的意思是说,稳住夏江,去东宫告发,以求戴罪立功?”
    “还是你聪明,”范呈湘伸指在她脸上弹了一下,笑了笑,“夏江是现在太子殿下最想得到的人,如果我立下这个功,不要说抹去旧罪,运气好地好,能保住日后的前
 
程,只怕也有指望……”
    “老爷……拿得准么?”
    “现在的太子殿下,已不象他当靖王时那样不知变通了。我犯在夏江手里地事,不过是贪贿,庇护了几个凶犯而已,早就过了七八年,不值得放在心上。他如肯恩赦我
 
,立时便能拿住夏江这个心腹之患,无论怎么权衡,他都不该拒绝的。”瑶珠眼波如水,笑生双靥,柔声道:“如真能象老爷所说地这样,那可太好了。这担惊受怕地日子
 
实在难熬,老爷还是快些去东宫首告的好。”
    “你说地对,我原来是求稳求平,想收留这个瘟神两日,快些送走了的好,虽知他逃不出去,倒讹上了我。这日子确实熬不住了,我已决定,明日早朝后,就去东宫求
 
见太子殿下。”
    “明日?“
    “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明日就去。”
    “老爷的决断,一定不会有错。那就喝口安神汤,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得折腾呢。”瑶珠说着,起身去茶炉上端来煨着的汤碗,喂给范呈湘喝了两口,扶他躺平,轻
 
轻为他打扇。
    也许是心中作了决断,稍稍安宁,也许是那安神汤的确有效,不及一刻,范呈湘便沉沉入睡。瑶珠等他鼾声起时,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又低低叫了他两声,见没有回
 
应,立即放下扇子,悄悄下了床,裹起一件黑色披风,身如魅影般飘闪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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