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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美男后宫》 作者:逍遥红尘

第四十三章 积聚的怒意

第四十三章 积聚的怒意

房门刚开,镜池的一声惊呼让我放松的心又一次紧了起来,忍不住地伸出头。

紫色的人影被华倾风紧紧地抱着,顺势一抛,人影跌落在床榻间。刚刚撑起半个身子,华倾风的手已经伸了过去,清脆的衣衫碎裂声响起,雪白的肌肤在空气中颤抖……

重重的吮吸声在房间里响起,还有华倾风急促的喘息声和镜池细细的呼吸,我心间一叹。

难道我又要看一场春戏图?

我可以不看,窝在房梁上挺过去拉倒。

我甚至可以入定,连听都让自己听不到。

可是我做不到。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我的耳朵,居然张开了内息,去听得更清楚。

双手被衣带捆绑的声音,那双倔犟的眼轻轻合了起来,颤抖如花瓣,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樱色的唇被咬得惨白,找不到一丝血色。

双臂,被牢牢地捆在床头,他没有抵抗,却也没有迎合,仿佛死尸般任由华倾风动作着。

紫色的衣衫大开,映衬着如玉的修长身躯,一丝不挂地仰躺着,仿佛沉睡在玫瑰丛中的精灵,发丝扑开,最美丽的黑色湖泊也不过如此。

我看见,华倾风的手,狠狠地拧上他的胸口。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里回荡,他的脸颊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重重的声音让我的心一抖。

镜池的唇,一声抽气,悄悄别过脸。

“这才对。”华倾风嘿嘿地笑着,双手用力地在他身体上抚摸,每过一处,都留下或青或紫的印记,一道道,一条条,清晰地在身体上晕开,“我和他们说了,三个月后立你为夫,怎么样,开心不开心?”

“开,开心。”声音有些颤抖,轻轻地回应着。

“我看你好像不是太开心啊……”手指猛地往下一探,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嗜血的味道。

那身体,忽然绷得紧紧的,似乎想要抵挡什么,偏偏无力抗拒,头摆动着,青丝摇晃:“不,平湖不敢。”

“不敢?”烛光摇晃,已经到了华倾风的手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偷人?”

镜池的眼,突然张开,看着临近的烛火,挣扎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旋即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再一次慢慢地闭上,倒落枕畔。

红色的蜡泪,一滴滴地打上他的胸口,每一次落下,那身躯就不自觉地颤抖一次,从胸前,一路向下。

“将,将军,那,那不行……”话还没说完,重重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脸,整个人被打得半翻过身,只有手臂被捆绑着,不能动弹。

华倾风的手,狠狠地捏上他的身体,直到一块块黑色的痕迹在身上闪现,“我都立你为夫了,你都不开心,不是勾搭上了别人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我满足不了你,是不是?”

这女人是疯子吗?

我的眼,看不到镜池背转过的身体后,是怎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那身体不断地哆嗦,却又强忍着。

我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在房梁上划过浅浅的痕迹。

不行,我不能留下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

手,只能握成拳,指甲,掐进自己的肉中。

我疼,却能与镜池的疼比吗?

镜池,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今时今日要忍受这样的痛苦。我终于明白,别说那一刀,纵使再多上数刀,也弥补不了曾经的错误。

镜池,我的紫玫瑰……

“将,将军,请允许平湖起身服药。”他的声音,软得像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服药?”华倾风一声冷笑,“怎么,身子被别人玩过了,面对我就无能为力了?不准服药!”

“不准!”华倾风的手,掐着他的腰腹,恐怖的痕迹层层叠叠地交错着,“我明日就要回军营,再回来只怕就是开拔之日,今日我要你清清醒醒地伺候我。”

我看到,他的唇边,有一缕笑容。

是冷笑,不够冰寒。

是苦笑,不够凄楚。

是得意,不够疯狂。

却都什么都掺杂了一些,融合在一起,却似苦涩。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我不想再看。微微地别开眼时,却发现,镜池从始至终,不曾打开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烛火扑闪的余光中,他的眼角,滑落晶莹……

我如木头一般蹲在梁上。

不是老鼠,因为老鼠敢肆意地发出声响。我连老鼠都不如。

我很想,很想直接一指点上华倾风的死穴,可我不能。我也想,我也想将那清瘦的身躯从她的身下拖开,狠狠地抱入自己的怀抱,可我也不能。

镜池的心中,不再有我。

如果这军事分布图中,不是牵扯着数国间一触即发的战事,我可能早就跳下去了,现在的我,不能!

“将军,平湖不行了,求您,求您饶了我。”

细弱的乞求声,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体。我的心头,仿佛又是无数柄刀子插进,抽出,再插进,再抽出。

华倾风,真的爱他吗?

如果爱,怎么舍得如此地摧残?

镜池,你真的爱她吗?

如果不爱,为什么容忍她这般地对你?

仅仅是因为她将是唯一有可能战胜我的人吗?

“不行!”华倾风的身体,不断地上下起落着,肉体打在一起的声音清脆有节奏。

“忽……”夜风吹开窗户,一阵冰凉的风吹入。

我的手指间,无声无息地弹出一股劲气,借着风势,点上华倾风的后腰。

“啊……”一声呻吟,她趴伏在镜池的身上,重重地喘息着,慢慢地从他身上退了出来,低声咒骂着,“妈的,这两天一定是操练太累了。”

终于缓过气来的镜池,微弱地睁开眼:“将军,让平湖伺候您洗浴。”

华倾风随手扯下捆绑着他的衣带:“不用了,你回去吧。”

丢下犹自在床上艰难撑起身的镜池,她转身走向后面的浴房。当那粗重的身体消失在房间里,我只听到镜池微微地喘息,看到他低垂着头,发丝掩盖了全部的神情。

他的双手,慢慢地抬起,捂上脸颊,我听到浅浅的抽泣。

“泣……”

只是小小的一声。他猛地收住了,抬眼看了看华倾风消失的方向,木然地拿起衣衫披上身体,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慢却坚定地离开了那房间,没有半分的留恋。

看着他离开,我的眼睛落在房梁上的暗格,伸出手……

不行!

刚才华倾风分明是要开暗格,如果是放东西,自然无所谓,如果是取,我若拿走了什么,马上就会被发现,可是不拿,如果被带入军营,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取了。

浴房处,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我无法犹豫,身体一动,窗户无风自开,在我飘出去后又无声无息地关上。我轻巧地落在房檐下,倒挂着,眼睛顺着窗缝,观察着。

果然,华倾风搬过桌椅,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不过这一次,她只是打开暗格,伸手摸了摸,然后又仔细地关上,轻手轻脚地爬了下来。

她放了心,我也放了心。

身体一纵,我掠向自己住的屋子,途中,远望着那最左边的院子里有豆大的烛光,脚下终于没能忍住,蹿了过去。

他,披着外套,全身狼狈不堪,跪趴在桌沿,修长的手指紧捏着的,是一个绿玉色的瓷瓶。一颗颗的泪珠无声无息地顺着红肿的脸庞淌落,滴到桌上,滴到他的衣袖上。

慢慢地,他放下手中的瓷瓶,轻轻的,放到妆盒中最里面的位置,小心地合上妆盒,才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向浴房。

我看到,他脚步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看到,他手指撑着地面,一点点地爬了起来。

我看到,他带着满身伤痕进去,依旧带着满身的伤痕倒入床榻,却始终没有再碰妆盒。

镜池,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我送的药都不肯碰一下?

我默默地站在窗外,听到他不稳的呼吸,似抽泣,似痛苦的呻吟。

一扇窗。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苦,他也不知道我在窗外静静地看着。

我的身边,紫色玫瑰悄悄地绽放,仿佛他含羞带怯的眼。

伸出手想抚摸,又猛地缩回。指尖,有血珠沁出……

一夜清寒后还是灿烂的秋日阳光,热烈中怎么都有股透入骨子里的凉意。我敲着镜池院子的门,脑海中怎么都删不去昨日伤痕累累的他。

昨天被折磨成那样,他应该在休息吧?

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我准备转身离去。

“吱呀……”门居然开了,眼前站着神色冰冷的他,手中抱着琴,“进来吧。”

“您……”

看他的脸,与往常无异,冷冷让人不敢亲近,目光从我脸上扫过:“以后巳时整来,今日略晚了些。”

我惶恐地低下头:“是,我是怕爷要梳洗妆扮。”

“你到时间来就是了。”如冰封的双瞳,不复存在往昔的纯真笑意,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任肉体游荡着。

他挪了挪身体,给我让开路,紫色的衣袍摆动,空气中尽是薰衣草的味道。

心,忽然被捏紧。

镜池他,心情不好。

快入冬了,他穿的太少了,让那身体看上去清凉单薄。

我正要迈步,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平湖少爷,平湖少爷……”

脚下一停,回头看看老远跑来的管家,飞快的脚步在靠近镜池的院门时活活地刹住了,愣没敢迈出一步进他的院子。

我低下头,想看看他的脚后跟有没有冒火星子,这个速度这个控制力,真不容易。

镜池的手扶着门,冰冷的眼神从我的身上挪到了管家脸上,不出声,不疑问。

“这个,这个,平湖少君!”管家的唇刚一动,镜池的眼神忽地一凝,全身散发出一股冷冷的气势。

“我不是少君,还是叫我少爷吧。”

管家一愣,嗫嚅着:“可是将军交代了,就要娶您过门了。”

“那就等娶了再叫。”一句话,堵得管家半晌没有言语,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了看傻呆呆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我,他眼角一扫:“黄离,你随我进来。”

我站了半天,纳闷着管家怎么不动。直到镜池的目光放在我的脸上,才突然醒悟,这个黄离是我昨天顺口编出来的名字。

“是,是……”我唯唯诺诺地踏进了门,从他手中接过琴,看着管家一脸的为难,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下头调试着琴。

“少爷,将军已经去军营了,他说您成亲所有的事宜都由我来办,您看看什么时间有空,我请了‘锦衣坊’的人来上门给您裁嫁衣。”

管家的声音细细碎碎的。

“不用了,我自己会去。”也不等回答,他冷冰冰地关上门,将那个不知所措的人关在门外。

我当做没听见,恪守着老实本分的形象,轻轻一拨手中的琴弦:“爷,现在教您最基本的指法。”

他轻轻地坐在我身边,一股薰衣草的味道传入鼻中,刚刚凝起的心神一阵恍惚,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地放下掌,落在琴弦上:“是这样的吗?”

他的侧脸,冰肌玉肤,在阳光下,还能看到鬓边细细的绒毛,泛着淡淡的金色。那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肤,穿透了他的人。

风,吹起了一缕颈畔的发丝,被紧紧包裹着的玉项中,高高竖起的领子遮挡了我想要探查的一切,只有脸颊上极淡的红痕隐约能猜到些什么。

心疼,疼着如白瓷一般的人,为什么会被如此无情的对待。

悔恨,恨自己当年为什么如此狠心,竟然会舍得伤他。

“是这样放的吗?”他侧过脸,紫色的深潭中冰封被打破,闪着求知的光,轻声地询问着。

收摄心神,我盖上他的掌,掌心贴合着他的手背:“放这里,还有别这么紧张,手掌曲起来一点,不要太平直了。”

他的手背,在我掌心中微微蜷了起来,细嫩的肌肤与我触碰着。

好想,狠狠地用力握上去,紧紧地牵住,再也不松开。

好想,从背后拥住这单薄的身子,困在怀抱中,不放手。

再想,似乎一切都已是枉然,他,恨透了我。

再是舍不得,我也不得不缩回了手,镇定地坐了回去:“很好,就是这样,右手勾划,左手按捻……”

他极认真地低下头,手指拨划着琴弦,一声声虽然有些晦涩,却还算清亮的声音慢慢地成型。

他慢慢地勾挑着,细白的手指从蹩脚到逐渐熟悉,一直下拉着的嘴角也悄悄扬了起来,露出纯真的微笑。

这笑容,仿佛当年看到紫色的玫瑰花园时,他徜徉其间,手指拈着花朵的沉醉。

这纯美,依稀是他被我握着手指,一笔一画地练习写字时的认真。

镜池是极慧黠的,玲珑剔透,一点即通。虽然出身贫寒,却有着坚强的韧性,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练习着,在被我偷看表扬时,得意中带些羞涩的笑着。

镜池是极容易满足的,穿金戴银他不曾放在眼中,甜言蜜语也难打动他的心。直到他母亲重病在身,看到他的泪水,我二话不说地连夜驾车百里带他回家探望,才终于得到了他一丝温柔。

在他心中,爱就是全心全意。

当他软化,变得似水柔情的时候,我却厌倦了,我厌倦了他给的温柔,我要的是沄逸冰山般难以高攀的冷凝。

我忘记了,当玫瑰自愿拔除自己身上的刺,将所有的柔软呈现给我时,那是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

墙外,飘飘荡荡地飞进来一只纸鸢,尾巴上还挂着断了的线头,越过墙头,一头栽在我的脚边。

我弯腰捡了起来,拿在手中端详着。

纸鸢很粗糙,就是普通孩童们自己糊着玩的,三根竹子搭着简陋的骨架,两条尾巴也是随意地粘在后面,飘悠悠的。

琴音,突然断了,我发现他的眼睛正盯着我手中的纸鸢,有些难掩的落寞。

断线纸鸢,随风飘零,他是在感怀自己的身世吗?

我讷讷地笑着:“小孩玩闹的东西,爷不喜欢我这就丢出去。”

他垂下眼皮:“不是春天放纸鸢的吗?原来秋天也有人放。”

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呵呵地憨笑着:“只要喜欢,什么日子都能放,爷如果喜欢,在这院子里不也能放吗?”

他轻轻一哼,说不出的讥诮:“在院子里放了,终归是要收回院子里的,飞得再高又如何?可线断了,又不知道是落了在泥塘中还是被人踩在脚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桌上的琴,再看看他停下的手指,白皙的手指从袖袍中探出,浅浅地落在琴上,手腕上,一对沉重宽厚的镶红宝石金镯子让那手腕的纤细不那么刺眼,却有些怪异得不对称。

他是清秀俊瘦的,这么宽大的镯子戴在手上,美则美矣,还是俗气了。

记忆中的镜池,一向不爱这些首饰,尤其是这么大的,和那手指的细致根本不合。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不着痕迹地垂下了手。我连忙挤出笑容,解释自己刚才一直盯着的失态:“爷,抚琴手腕会很累,如果您不习惯,下次就别戴首饰了,练完了再戴着。”

“嗯。”他应了声站起来,在衣袖垂落的瞬间,我看到手腕上一圈青黑,极快地从我眼前晃过,就被掩盖了。

他,他是在挡住昨夜华倾风捆着他的双腕留下的印记吗?

不想被人看见,虽然明知道没有人会询问,只是固执地守护着自己那点小小的自尊,他依然是骄傲的玫瑰。

镜池……

人影,已经站起了身:“你回去吧,我不舒服,明天这个时候来。”

不敢多问,我走向门边,在门被拉开的瞬间,听到风中传来破破碎碎的曲调。说破碎,因为哼唱的人声音压得极低,距离又远,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却有些莫名的熟悉,想要深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夜幕降临,我再一次悄悄地蹿入了夜色中,轻灵而准确的飘入华倾风的房间里。

华倾风大早就回到了军营,我从她昨天的动作中判断,这样东西她不会带在身上,一定是藏在暗格中。

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打开暗格。当暗格打开的刹那,我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

在小小的暗格中,没有军事分布图,也没有任何隐私的信笺或者旨意,更没有月栖的下落,有的只是一把通体黄色,黄铜打造的钥匙。

说喜事,至少我已经能肯定,这把钥匙就是打开藏着军事分布图秘密所在的关键。

说悲惨,这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最少也有上百个地方有门,有箱子,有锁,更别提也许是在府外的某个地方,我该上哪去找?

注定,我一时半会是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趁着下午的时间,我偷偷地溜达出来,在街头寻觅着。远远地瞧见一个熏香店,斜斜挑着帘子,帘角处三个小小的红点并排列着。

我笑了,迈腿走了进去。

老板娘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姐,您要点什么?我这里……”

下面的话没说完已经憋了进去,因为我的掌心中摊开着一面小小的令牌,黑色的,上面清晰的几个篆书—千机。

她的脸色一凛,脸上的假笑顿时收敛了,转而对这我恭敬地低下头,“姐,我们这有最好的上等熏香,就是委屈您内屋看看。”

我点点头,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跨进了后院。

门刚关上,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千机堂无火分堂下属素封飞见过代堂主,请代堂主指示。”

我一抬手,她站起身,轻轻靠了过来:“代堂主,云梦有消息过来,属下正准备晚上给您送过去,您就来了。”

我拿出那柄小钥匙递到她的眼前:“帮我查查华倾风的行踪,平日里她接触过什么箱子,或者去过什么地方是她特别隐秘、特别在意的。还有就是替我将这钥匙仿造一柄,越快越好。”

她接过钥匙,看了看:“您等着,我这就叫最好的工匠去做,您稍等会儿。”

她飞快地走了,我背着手,看到院子中一个个小巧的鸟笼中。白羽的鸽子在笼子里咕咕叫着,脚上全部套着精巧的竹筒,还有微小的编号打在竹筒上,显然是分辨各个地方送来的情报。

其中一只的脚上,刻着个三字,是我当初放飞的那只,现在在这里,证明云梦早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而且又反馈回来。

不知道月栖的下落他们到底调查出来了没有,那样的身体,那样的眼神……

心,没来由地又揪到了一起。

这两日,我都刻意地不敢去想。就怕一想起他,自己强忍着的镇定会在瞬间崩溃,怕自己一贯的感情用事会毁了军国大事。可是现在我站在千机堂的地方,第一时间,不能问他的下落,而是要安排好偷窃军事图的路。

月栖,你到底在哪?

我的月栖……

这一次如果能找回你,我不会再让你任性地逃离。只有放在我的身边,时时刻刻看到,我才能安下那颗提着的心,才能不为你牵肠挂肚,才能不让自己陷在无穷的懊恼中。

手指,擦过青石砖的墙。

总以为自己是万能的,翻手为云覆手雨,却连身边的爱人都无法保护,上官楚烨啊上官楚烨,你有何资本狂傲?

“代堂主,云梦已经有了临月栖公子的下落。”耳边,是素封飞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尽管轻,却足够被我听得清清楚楚。

“啪!”

手下的青石砖碎了,心开始飞速地跳。

迫切地想要知道,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让我不安。

我害怕,害怕听到他不好的消息,被人抓了,或者受伤了,或者遇到袭击绑架了,或者……

哑着嗓子,我盯着眼前的人:“他怎么样了?在哪里?”

似乎被我眼神吓着了,她下意识地一退步,躲开我的目光,不停地摆手:“没有事,没有事。”

什么叫没有事?不是才失踪了吗?

“临公子只是夜间行路,突然不见了。我们寻找呼喊都无果,才亟亟地通知您。其实他只是没看清楚路,掉到了山涧里摔昏了过去,没有大碍,我们已经找到人了。”

什,什么?

只是摔昏了?

一把抓上她的手:“他有事没有,摔伤了哪里?”

她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抽出手,又有些不敢,脸都皱成一团了:“没,有些小的擦伤,扭了脚踝,其他都很好。听说代堂主您为了他赶到沧水,临公子闹着一定要来,我们怕他涉险,无奈只好点了他,送回云梦了,若不是我们一再保证您数日内必回,他只怕还要坚持赶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放声狂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捶着墙。

不愧是我的摔摔,这惊天地,泣鬼神,摔得连千机堂都找不着。害我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什么最坏的打算都想过了,居然只是摔了一跤。

“别让他来。”我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看桌子上的笔墨,提起笔刷刷写了几个字,“再乱跑,我就把你捆在床头,色胚上。”

把纸塞到她的手中:“给我传到他的手中。”

看着她要笑不敢笑,偏偏要恭恭敬敬地接过我的纸条塞到鸽子的脚上,再一本正经地放出去,我的心情竟然大好,回头看看外面的阳光,灿烂无比。

“代堂主,既然已经知道了临公子的下落,您是不是要回去了?”

我沉吟了半晌:“沧水兵力动态如何?”

“边境的守军抽了近一半,全部回京师待命。很可能是要出兵,但是对哪出兵,暂时收不到消息。”她的回答让我的心又是一紧。

华倾风最近都是宿在军营,几乎无暇回府,无形的紧张气氛都在表明这一次沧水的大动作务求一击必中,毁灭性的进攻。

“我不回去。”我轻轻摇了摇头,“沧水动态不明是不是?那我就让它明朗化吧,替我传话给云梦,安排一场上官楚烨回程被刺杀,命在旦夕的事件传出来,传得越大越好。”

“是!”她转身进入内堂,不一会儿,手上捧着两把钥匙回来,“我们会随时关注您,华倾风往日的习惯稍晚些时候传递给您!”

出了大门,我的脚步也开始轻快无比,许是备份的钥匙已经偷到,许是月栖安然无恙的消息让我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我背着手溜达在街头,欣赏着繁华的景致。

忽然,我的眼前,看到一抹紫色,静静地站在街边,看着小贩飞快地扎着纸鸢,大眼中闪过酸涩。小贩拿着糊好的纸鸢,在手中试试,轻飘飘的彩色纸鸢摇摇摆摆地在空中转了转,那紫色的眼眸顺着纸鸢的方向,睫毛眨动中,流露一丝艳羡。

递过几个铜板,他接过纸鸢,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无瑕而纯净,明媚清透,看呆了小贩,也看呆了我。

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他转向我的方向。眉头一皱,周身的气息顿时散发出排斥和抗拒,所有的纯真消失,只有那绕在身上的冷然和生人勿近。

我立即缩了缩脑袋,双手刚拱了起来,声音还未出,他已经飘然到我面前,冰凉着语调:“别乱喊。”

他是怕我喊什么爷还是喊什么君?

能看出他对自己是华倾风小爷的身份很排斥,对正夫的身份也一样讨厌,那他……

我懂了他的眼色,可未必有其他人懂。这不,一个不识相的女人就远远地冲了过来:“平湖少爷,平湖少爷,我可等着您了。”

镜池的眼眸深处,闪过极度的厌恶,不是针对眼前的人,而是那个称呼。偏偏不识相的人呱呱地一通话,根本不给人制止的机会:“平湖少爷,我上将军府找您几次,都说您要嫁给将军了,先恭喜您啊,以后就是将军的正夫了……”

噼里啪啦一通说,我发现,镜池的脸越拉越长,冷得快要结冰了,而她居然毫无察觉。

袖子一摆,他直接绕过她的身体,理也没理地朝前走去,我呆了下,快步地跟了上去。

“平湖少爷,平湖少爷……”那女人脚步飞快,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您上次不是要请笛师吗,我新请了两位,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您要不要听听?”

脚步一停,尽管我能感觉到他从骨子里隐忍着的怒意,却还是轻吸了口气:“去听听。”回头看看一旁傻愣着的我,“黄离,你也来吧。”

上次请我是琴师,这一次是笛师,难道他真的醉心于音乐不可自拔了?

可是又不像啊。

面前两名男子中规中矩地吹奏着,算不上出神入化,却也是中上的水平,声音轻扬婉转,只是镜池的眉头,越来越紧。

“行了!”他不耐地出声,“我哼一段,你们能吹出来吗?”

两人讷讷,紧张地看着镜池的表情。

清亮的嗓音,在喉间逸出,婉转绕梁,低沉时小河呜咽,流水潺潺,忽如雄鹰展翅,一飞冲天,盘旋着,飞翔……

雨打芭蕉,风红樱桃,一幅春风画卷慢慢地铺开,秋雨落,残阳斜,余晖撒尽豪迈。

镜池的歌,本来就是一绝,难得如此大气的曲调竟然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酣畅痛快。

只是两名笛师的脸,越来越难看。

唯独只有我,不在意地转过身,笑了,得意地笑了。

“平湖少爷,这,这……”

两人中的一名,艰难地开口:“这曲子……”

镜池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吹不出是吧,那算了。”

另外一人抬起头:“少爷,这曲子根本不是笛曲吧,音韵落差太大,还要一气呵成,纵然是一流笛师也很难办到。”

镜池一声冷哼:“你自己技艺不行就明说,我若是没听人吹过,又怎么会找笛师?”

“啊!”两人一惊,互望着,不吭声。

还是那教坊的老板,看着镜池,半晌,挤着声音:“平湖少爷,这,这曲子气势磅礴,大气雍容,更有华贵之气,不该是坊间人所作,应该出自宫廷,是宫廷乐师的曲子吗?”

一句话,镜池的脸突然变色,紧绷着,突然转身就走,抛下一干人互相望着,不明所以。

“少爷,少爷……”我扯着嗓子,提着蹒跚的脚步,憨厚地跟在后面追着,肚子里,早已经笑开了花。

那曲子,就这两个蹩脚的笛师还能吹出来?

这可是要强大的内力支撑,一气呵成,才能从幽咽突然转为高亢,又渐渐回落而不留痕迹。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这曲子,是我曾经作的,曲名—《南风戏玉池》。

夜晚,我又一次顺利地潜入了华倾风的房间,将钥匙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再次纵上府外梧桐树树梢,成功地在鸟笼里看到一只鸽子,取下鸽子脚上竹筒里的字条,仔细地展开,一排蝇头小楷整齐地写着。

“君之命已着手准备,两日内必有消息,转临公子口讯,小心安全,色胚,浑蛋。”

我苦笑,这还是机密的传讯吗?快成打情骂俏的家书了。

翘脚坐在枝头,被冷风吹着脑袋清醒着,我慢慢地分析着各种可能。

既然我不知道沧水会对哪里出手,不如直接将他们的目标引来云梦,上官楚烨生死未卜,阵前就少了最可怕的一员大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也许沧水的准备还需要一个月,为了趁火打劫而特意提前开战,一定会有准备不足之处,以有心算无心,到底是谁有心?谁无心?

如果是这样,即使偷不到军事分布图,我至少知道了他们要攻打的对象,这仗还怕会输吗?

同样,更不会有人猜测到,上官楚烨已到沧水境内。

一石四鸟,我为自己这个盘算有些小小的得意。

我无聊地放眼将军府,漆黑的夜晚,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有一点风吹草动的迹象,马上就会被我的眼神捕捉到,尤其是人影的晃动,在平静中太过于明显,而我的警惕感也绝不让我放过。

于是,我的目光定格在最左上角的院落中,在眼光几次闪过后,我确定那清瘦的人影,是镜池。

他漫步在自己的庭院中,仰首看着墙外高高的大树。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也无从去判断他的心思,只能从衣衫的飘动中判定,他穿得很少。

脚下点着树枝,我像一只夜枭,从这头飞掠到那头,没有一点声息,悄悄地停留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

好痛!

为什么所有的树都是梧桐,只有这一棵是百年老松树?松针又细又长,扎得我全身痒中带痛,痛中带痒。

头一转,头发挂住了松枝,手一动,又是一排扎着我的松针。

手疼,腿疼,腰疼,背疼,屁股—也好疼。

好不容易勉强找了个位置,刚坐下,我整个人弹了起来,屁股,屁股……

呜呜,两颗松球挂在屁股的位置,这一屁股下去,松球扁了,我的屁股上也多了好多个洞洞,我惨兮兮地一手捂着屁股疯狂地揉着,一边龇牙咧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耳边,听到了犹如叹息般的哼调。他仰望着无尽的黑色夜空,紫色的衣袍在夜色中看上去仿佛和黑色融为一体,显得那张脸更加的苍白。

我看到,他的手中轻抚着一管玉笛,通体雪白,在那指尖流转着莹透的光。低头见,他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不知是不是被夜风吹凉了,我依稀觉得那手指有些颤抖。

他轻轻地凑上唇,似乎想要吹响它,只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只能听到几声嘶哑的残破声音勉强从笛孔中挤出。

他无奈地垂下眼皮,长睫毛遮掩了全部的神色,只有那身上透出的落寞还能猜测到一点点心思。

那笛子我认识。当日在游湖时,他雇杀手行刺子衿流波时,我为了救他,直接射出手中的笛子当了暗器,之后根本没想着要收回,如今却在他的手中看到。

镜池啊镜池,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逃离?

他咬着下唇,默默地盯着手中的笛子,紧握住,拢入袖中。

他的神情,写满了追忆,有喜有忧,有悲有欢,层层叠叠地堆积着,眉头紧锁,拥着轻愁。

我呼吸着,每一下都浅浅地抽着心疼的感觉,吸入的空气里,仿佛也是那薰衣草的味道,扎在心间如一根刺,每一次跳动都触碰着那疼更深入。

手,伸到腰间,我抽出一管玉笛,悄悄地递到唇边,看着那双紫色的忧郁双瞳,幽幽地送出笛声。

一点理智尚存,在声音飘出的瞬间,我凝音成丝,以传音的功法送到他的耳中,柔柔的。

南风吹,玉池水皱。

他爱那曲子,却无人能再为他吹响,上官楚烨既得他心,又毁他爱,为他吹一曲又有何妨?

他猛地一抬头,脸上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手中的笛子滑落在地他也毫无察觉,手指盖着唇,身体一晃,扶着墙勉强站稳。

他的眼,不住地四下搜寻着,院中,墙头,树梢……

我隐藏在最高的枝头,看着他张皇的神情,看着他的失态,心头幽幽地一叹,手指按着笛孔,音乐旋转在他的身边,耳畔,萦绕着。

他看不到我,我却能将他所有的表情尽入眼中,看他不断地摇着头,看他颤抖着的唇,看他眼中惊讶逐渐被恨意取代,看他如梦醒般逐渐冰冷的脸色。

“出来,你在哪儿,出来!”

突然一声轻喝,他的脸朝着夜空,没有方向地叫嚷着,愠怒的嗓音在寂静的夜空中远扬飘散。

“出来,我知道你在,出来!”

我心头一惊,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失态地叫喊,发丝散乱,形若癫狂。

我停下手,声音消散了,可他的动作却没有停歇:“你又想来骗我吗?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出来?出来!”

人声逐渐地靠近,慌慌张张的下人敲打着他的门:“平湖少爷,平湖少爷,怎么了,您开门,快开门……”

各种嘈杂的声音在门前会聚成一团,我垂下眼,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我又自作多情了,又冲动了,这么多局辛苦地布下,却因为他的愁容而让我暴露了身在沧水的可能。

他只要一句话,就有可能将我置之死地,就有可能毁了我的满盘计划。

上官楚烨啊上官楚烨,多少次因为男人而起的教训,你还没吃够吗?

院中的他,用力地呼吸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伸手拉开了院子的门。

“平湖少爷,您,您怎么了?”

“是不是有贼?”

“有没有惊吓到您?”

七嘴八舌中,他有些茫然,疑惑地看着眼前衣衫不整赶来的人群,嗫嚅了下唇:“你,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几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没有啊。”

他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颤抖着声音:“笛音,笛子的声音,你们有没有听到?”

几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扶着门,单薄的身子似在寻找什么依靠:“是不是太远了,你们没听见?”

“少爷,不可能啊,我一直在巡视,就在您院子边上,我什么也没听到,一切都很安静。”打更的举起手中的梆子,在表示自己没偷懒般,“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可能……”镜池不死心地再次追问,“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这一次,是异口同声。

镜池脚下一个踉跄:“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不可能的……”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忧是悲。

一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脸,压低声音:“平湖少爷,您这院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不您先换个地方休息,明天找人来做做法事?”

“不用了。”他垂下眼皮,“你们都去歇着吧,可能是我听错了。”

此时管家也匆匆地赶来,一脸的惊慌:“少爷,不如我给您安排过一个地方您先委屈一下,这里还是别住了,明日,明日……”

“我说不用就不用了!”他不耐烦的一声,直接当着几人的面关上门,声音大得门板都在颤抖。

门口几人无奈地望着合上的门板,同时一声叹息,对这脾气古怪少爷的行径摇头。管家不放心地交代着:“没事多巡视这里,千万别让平湖少爷出事,不然咱们都别想活着走出将军府。”

人散了,整个小院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中,只有那孤单的紫色,徘徊在树下,口中喃喃着:“真的是我的错觉吗?真的是错觉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蹲在树梢,看着他的茫然若失,看着他那种不知所措,心中何尝不是涌动着种种思绪?

既然恨我,为何挂念着那支曲子?甚至要到满境寻找琴师,笛师的地步?

既然牵挂,为什么在九音不肯随我走?

镜池啊镜池,你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你自己真的清楚吗?

那我自己呢?

除了军事图,真的就没有私心了吗?

只要将沧水的兵力引向云梦,即使不知道他们的兵力分布,只要我亲自率兵,依然有了极大打胜的把握,可是我为什么还踟蹰在这个地方不愿离去?

是的,我要走,但是我想带着一个人走。

那朵紫衣玫瑰,我不想再抛下!

第二日的下午,华倾风突然回府,急匆匆的神色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紧张。正在教授镜池琴艺的我,也被他突然闯入的身影吓了一跳。

冷肃的眼神一扫我,我立即知趣地站了起来:“将军,小的告退。”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我抱着的琴上,不发一言地转移了视线:“平湖,去把管家给我叫来。”

镜池的表情,在看到突然闯入的她时拉了下来:“将军,您要处理事情,是不是该在自己的书房?”

“啪”的一声,毫无征兆,一个巴掌重重地甩上了他的脸,“叫你去就去,别给我蹬鼻子上脸,滚!”

镜池脸色一冷,咬着唇,紫色的大眼中闪过不屈,刚要开声,我忽然拉上了他的袖子,趁他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扯出了院子。

“你……”

他回头一瞪我,我涎着脸笑着:“少爷,将军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别惹了吧。”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前院。

直到他的身影不见,我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脚步提起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脑海中灵光一现,我蹿上枝头,悄悄观察着华倾风的动静。

果然,华倾风在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不再端坐在院中,而是飞快地起身,走进了镜池的房间。

她刚才进门时紧绷着的脸,还有掩饰不住的忧虑都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此刻的紧张更是清晰地写在那张脸上。

她一个人,进镜池的房间,特地要支开镜池?

难道那个房间里,藏着什么连镜池都不知道的秘密?

心头一震。

难道,是那个军事分布图和作战的计划书?

可是,有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小爷的房间里?

如果真的是,她又为什么突然如此紧张?

突然想起,昨天镜池的失态,说着可能有人的话。难道是这个话,让华倾风以为有人要盗图,所以才紧张地赶回,更连话都懒得说直接让镜池滚出去,就为了检查图是不是失落了?

那我昨天的行为岂不是无意中打草惊蛇了,如果华倾风将图挪了地方,我只怕就再没有偷到的可能了。

正在扼腕可惜间,我看到镜池推院门走了进来,身旁跟着管家匆匆忙忙的脚步,房间里也飞快地传出了桌椅挪动的声音,在两人刚刚靠近房间的时候,华倾风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也终于平静下来。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平湖少爷晚上在房中受到惊吓?是不是府中来了贼?为什么传话的人说得没头没尾,欲言又止的?”华倾风沉着脸,一声喝吓得管家差点趴到地上。

“不,不是贼。”管家双手连摆,“许,许是少爷房间偏僻,闹,闹,闹不干净的东西。”

华倾风的手一拍桌子,重重的一声响:“什么意思?”

镜池冷静地端着茶杯,放在华倾风面前:“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昨夜睡觉不安稳,做了个梦,被惊着了,喊了两声,他们以为闹鬼,管家习惯了大事小事都向您汇报,才让您多虑了。”

管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讷讷地不敢说话。

“荒唐!”华倾风一声冷哼,“这种小事你也报告给我?”

管家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排汗珠:“我,我也是担心平湖少爷,您,您……”越急话越是说得结结巴巴。

华倾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似怒意冲冲,我却发现她眼中是完全的轻松,根本没有半分刚才的紧张。

那是,做梦闹鬼对她来说,怎么都好过闹贼。

“行了,我赶回军营,以后这样的小事不用向我汇报了。”她站起身,脚步在擦过镜池身边的时候停了停,目光看着他脸上红色的巴掌印,手抚了上去,口气也变的轻柔:“还疼吗?”

下意识地闪了闪,镜池别开脸,语气漠然:“不疼。”

华倾风的手在他闪开的时候落了空,马上一伸,捏住了他尖尖的下巴:“四国间出了问题,云梦的逍遥王爷归国途中出了事,现在生死未卜。如果她真的死了,很可能大战一触即发,我随时待命出征,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啪”的一声,紫色的人影一晃,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宽大的衣袍打上桌子,带落了桌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四溅的瓷片。镜池的身体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地。

“少爷!”管家匆匆地伸出手,扶上镜池的身体,华倾风握着镜池的手,搂着他的身体,“是不是担心我出征?”

镜池的眼,呆愣愣的,魂魄早不知道飘去了什么地方,对于华倾风的询问,根本没有半丝反应。

华倾风拍了拍他的脸:“不用担心,我会扬威沙场,你也会成为最风光的男人。”

睫毛抖了抖,镜池的眼慢慢地转到华倾风的脸上,唇角抽了抽,想要说什么,却没有挤出一个字,脸颊轻轻地颤着,似乎是想露出笑容,却依然没有半分轻松表情。

华倾风走了,因为军营中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让她不能耽搁。

镜池没有送她,他甚至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华倾风行去的背影发呆,或许有人会以为,他是在为了心上人担忧,但是有几个人能看出,他早已经脱离了身躯的魂魄和那双木然的眼?

门,慢慢地合上。

他的身体滑落在地。

当我抱着琴再次推开他的门,他依然呆呆地坐在地上,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在他身边,被风带着,在地上拖拽出哗哗的声音,猛地飘起,打在他的脸侧,挂上发丝……

“少爷,快起来,这里地上凉。”

我丢下琴,扶起他的身体,不经意地搂上他的肩头,那种单薄微凉,沁入我的心中。

他抬起脸,有些茫然,在数次的分辨后,才确认了我的身份:“你是云梦的人吧?”

那种声音,细细的,轻飘飘的,有种被抛弃的小兽的可怜。无论平时的爪子多么的锋利,一旦孤独时,那种属于他自己的落寞就油然地体现了出来。

“是!”我扶他在凳子上坐着,有些恐惧这样魂魄不齐的他,“当初我进府的时候,少爷不就问过我来历吗?”

他点着头,却依然心不在焉,还有些不曾平静的慌张。

“那你给我弹一段云梦的小调。”

我就坐在他的身边,没有刻意地移开位置,不知道是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放在身边看着会比较放心,还是瑟瑟的样子让我想要温暖他,哪怕只是贴近。

我出生宫廷,所习的大多来自于宫廷的乐师,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坊间小调,入江湖后也只知道血腥厮杀,哪来的风月情怀。他叫谈云梦国的小调,根本就是为难我,不过好在他根本没有心思,我随便几曲耳熟能详的音乐,也混了过去。

他的目光,一直远远地盯着墙外,没有距离,也不知道停留在哪里,有些凄迷:“黄离,你说人死了有没有鬼魂?”

有没有鬼魂?

我的手一停,琴声戛然而止,不明白他的意图,也不敢随意地接嘴。

“这个,我不知道,你相信有那就是有,不相信那就没有。”这么回答,算是模棱两可吧。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听到的也应该是真的,对不对?”转过脸的他,挂着求证般的渴望,希望在我脸上找到答案。

问题是?

她说的?谁说的?

你听到的?你听到什么了?

我糊里糊涂,只能胡乱地点着头,根本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更加的失魂落魄,也更加的让我不懂,他的样子让我非常的担忧。

“少爷,您还是去休息吧。”我推开琴,镜池的样子让我根本无心去弹奏什么曲子。

他的失态,从华倾风的那些话开始,旁人都以为他为了华倾风出征而担忧,只有我在暗自猜测着,是因为华倾风话语中逍遥王爷生死未卜而游离失神吗?

“是啊,睡着了,她还会不会出现?我还能不能听到曲音?”

我轻轻地别过脸,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两个字。

曲音!

我的猜测是对的,他根本不关心华倾风的死活,他关心的,是我的死活!

“好想听,真的好想再听……”

他怔怔地望着床帐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的本意,只是想让沧水觉得这是偷袭的大好机会,从来没想过,这个消息会让我意外地发现镜池的心意。

镜池,对不起,又一次无意地伤了你的心。

你说你想听,我吹给你听,只求你不要担心,相信我,我会带你走,永远地离开这里,一直疼你。

夜晚,我再一次偷偷地跃上树梢,果不其然,在鸽子腿上的竹筒中看到一行小字:“消息已出,沧水必有异动,请君速回。”

速回?

是现在吗?

看来云梦和我的判断一样,军事图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确是该离开了。

那镜池呢?

我的目光落在黑色的小院中,紫色的人影宛然默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笛子,凑向唇边……

镜池,还愿意听我的曲子吗?

为你,也为我自己,我想再赌一次!

悠扬的笛音被我凝成丝,缥缥缈缈地送入到他的耳边。

他无神的眼眸在瞬间灿烂,亮过了天上的星辰,他的唇角,勾起了满足的弧度,一弯新月挂天边,清丽明亮。

墙角的玫瑰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摆,静静地绽放……

“嘭,嘭,嘭……”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管家剧烈的喘息:“少爷,平湖少爷,将军传话,三日后开拔,叫您不要担心!”

人影摇晃,紫色的身影委顿在地,风吹起,墙角的花瓣散落一地。

人声鼎沸,脚步混乱,来来往往的嘈杂让我根本无从下手,即使想偷偷带镜池走,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作罢。

三日后开拔,那也就是说,我还有最后的三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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