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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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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南阳姐姐的时候,庭前的海棠都已经开过了。浅粉色夹着正红色的层层叠叠花朵爬满枝蔓,烧得整个院子如整日有彩霞驻足一般,白日看去明媚鲜妍,夜里更是辉煌灿烂。热闹得连后院那些小姑娘都跑来看花,穿红着绿笑意盈盈,成群结队的倒是比花还好看。

这五个月过去,我的小腹总算显了形,而且从五月上,他竟会在腹中动弹起来。像是一个小人,在草地上打了个盹儿又爬起来伸个懒腰,哎哟,伸出手来不小心敲到了我。

我内心震动。

虽然知道腹中有个孩子,但起初几个月却感觉不到他是活物,待他在我体内翻身打滚,我终于体会到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就像窗外的南风吹化了我身体里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我可以听到我的心里有滴答滴答冰水融化的声音。他每动一次我的心里就钻出一棵碧绿的小苗来,酥酥痒痒的,痒得我想流泪。

于是我每日都在等着,他什么时候动一动,什么时候会伸出小脚踢一踢。他一动我就满心欢喜。我开始经常和他说话,四下无人的时候,抄经抄累了的时候,我就倚在廊下数着落花,轻轻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小时候的事:在书房被师傅罚的糗事、和季子一起在曲江苑走马放风筝的事,还有大兴宫里醉人的花香走不完的长廊、父亲的琴声和母亲的温柔舞步。

我以为已经忘了的往事,被他统统唤醒。他偶尔也会应和我,踢踢脚伸伸手,那种欢欣让我仿佛又回到少年时:清晨时,可以嗅到阳光中的芬芳;月明夜,可以看到玉兔在婵娟里嬉戏……

长安孟春初夏时节雨水充沛,淅淅沥沥常常一下起雨来就三五日不歇。我卧在榻上,和着雨声轻轻哼着母亲爱唱的江南小调,那风吹过纱帘、雨敲击飞檐的声音就像是一曲悠扬的华章。

我也分外想念母亲,想着她奔向塞外的路上,可有惦记我们。

是李世民派人告诉我,南阳姐姐明日要进府来看我的。自那一夜起,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他忙着他的军国大事,一会儿是屈突通一会儿是宋金刚,我去给王妃问安时,偶尔这些消息会飞进我耳里来。那书房我却是久也不去的了,他不来我自不会去找他,杨侑死后,我的心境也大不如前,宁愿少费些力气。

有一天月娘从王妃那儿跑回来,满脸怒容。

我问:“怎么了?谁招你了?”

她气咻咻地在西侧榻上坐下,眼眶红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和鸿雁对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府里谁不知这位姑奶奶的暴脾气,敢去惹她?

鸿雁走到她身边推她道:“快说,谁将你气成这样,说出来我们给你排解排解。”

“我哪一日非得撕了她们的嘴不可!”她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我见她这气色不同往日,像是真吃了谁的亏,忙好言安抚道:“谁们?谁说了什么?是你弟弟怎么了吗?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替你去求王妃去。”

“休提她!”月娘一听到她名字就发作起来,“就是她的好丫头,在那编排咱们呢!”

“编排咱们什么?”我诧异。

“我替你送东西过去,她正在歇午觉,我放下便出来了,正巧碰见春明带着夏莲、秋桂几个丫头在那儿说话。我还想过去打个招呼,可走近一听她们满口的污言秽语,什么你怀着身子大王看都不看你,谁晓得是怎么回事儿,才进府几个月就失宠了,即便是生个儿子也没用了。还说什么谁说公主高贵漂亮的,还不是被大王玩腻了扔一边去了,比起来倒是王妃更胜一筹呢,世子才多大点儿,大王只要在府里必然抱在手上,看都看不腻的。”

我见她涨红着脸,忍不住笑起来。

她见我笑越发急了:“你笑什么?!真是没心没肺!别人将你说得像残花败柳似的,你居然还笑!”

我止住笑问她:“就为这几句话气成这样,你还过不过了?不过被人说几句而已,何必呢!这是你听见的,听不见的只怕更多,你难道成日不干别的只生气不成?”

“你说那李世民到底是抽什么猪头疯?你这都五个多月了,全不见影子!”她愤恨道。

“你不是最讨厌他吗?他来你不生气?”我逗她。

她气得拿一双大眼睛瞪着我:“没良心的,我是替你急!”

“有什么好急的?”鸿雁搭腔,“他不来咱们自个儿过,不也清静?他不来,难道这孩子还落不了地不成?”

“正是!”我接话,“他若不来,这孩子正好跟我姓杨,倒称了我的意了,我巴不得他一世不来,只将答应我的做到就好。”

鸿雁慢条斯理地对月娘说:“现在还只是闲话,你就这样,若接下去,你发现咱们的饭菜里荤腥少了,院子里打扫的人也不勤了,你央求人去给你捎个东西就没人应了,你到那时又该如何?”

鸿雁的话陡然让我想起当日的王氏,那窄小的宫室、长满杂草的院廊,还有她素白的面孔,单薄得像一个深宫里的影子。一股冷意陡然从脚底蹿起。

鸿雁突然问我:“那日齐王妃来时,是不是说她父亲他们又打算送人进府来?”

“你听见了?”

“我恍惚听见这么两句。”她叹气,“真是树倒猢狲散。见你失宠了,立马忙不迭地送新人进来,他们说的光复杨氏,我倒觉得是句哄你的谎。”

“随他们去吧。”

南阳姐姐来时,我站在院门口柳荫下迎她。

身子重了,原本的衣裙全穿不得了,鸿雁便自己裁了几块从宫里带出来的缎子替我做了几身宽大的袍子,没有绣花的料子看着我倒觉得素雅,就是月娘不住叹息,翻箱倒柜想找些金钏玉镯出来替我装点门面。

我阻拦:“姐姐是至亲骨肉,不必如此。”

长安六月的日头毒辣得几乎教人扛不住,不一会儿,我额上便爬满了密密的汗珠。鸿雁劝我进屋等着,我不肯,我们姐妹等今日已经太久了,多见一眼,哪怕是远影也是好的。

可真等到姐姐来时,我却认不出了。

在我们弟兄姐妹几个当中,长姐是最像父亲的,面如白玉,目如秋水,身形颀长雍雅,不用浓妆艳抹也自有一种优雅风致。据说她未嫁之时,最爱在园子里跳舞,金绣的牡丹裙无比耀目,将身旁那些牡丹、芍药、海棠、玉簪都比了下去。宫人们都说姐姐是园子里最漂亮最雍容的花。

可我见到的姐姐却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大日头下,她穿着一身黑裙独自一人穿过花径走来,身后既无侍婢也无随从,面色木然,雪白的脸上毫无颜色,过去丰腴妩媚的风姿足足瘦了一个脱形。

我瞬时呆了呆,蓦然泪盈于睫,扶着腰赶上去:“南阳姐姐!”

她竟被我吓了一跳,愣了一阵后伸手才扶住我,诧异地问:“你有了身孕?”

我含泪点头。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长叹一声。

一年多不见,她憔悴了不少,我隔着泪眼细细打量她,原本乌云般的鬓边现在有了几丝白发,连眼周都看得出细密的纹路了。那一身黑衬得她愈发苍老,通身不见首饰花环。我明白了,她还戴着重孝呢。

屏退他人,我们姐俩相携进入内室坐下,我问她:“禅师呢?好久没见了,怎么不将他带来?我很想他呢。”

她一听我的话,豆大的泪珠从原本沉静的面上簌簌落下,她哭着摇头。我心凉了半截,颤声问:“禅师出什么事儿了?”

她从宽大的袖子中扯出白色的帕子来掩住面,俯在几上,双肩阵阵抽动,我愣在一旁。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稍稍缓下来,边低头拭泪边哽咽地说:“禅师没了!”

“怎么没的?”我只觉心痛如刀绞,那活泼聪慧的小禅师,才十岁的小禅师!

“窦建德。”姐姐忍着喉中翻腾的泪声,吐出短短几个字。

“这又是为何?禅师是姐姐的骨血,和那宇文化及有何干系?父亲又怎么会要禅师的血肉之躯来祭奠?杀逆贼又干他何事?”我咬着牙,心中在泣血。

姐姐满脸哀容:“他到底是宇文家的骨肉!我不能留着他!”

听到这话,仿佛千万个春雷同时在我耳边炸响,竟然是姐姐亲自——我耳目震颤说不出话来,只得俯身趴在几上抽泣起来。

禅师!自小长在宫中的小禅师,那肖似父亲的面容、活泼的样子,我想起他总是追着我和季子喊:“姨娘!舅舅!你们带我玩吧,我也要斗草!”

姐姐伸手抚着我的背,手掌柔软而冰冷,她喑哑着嗓子说:“所以我一见你就难过。你何必又走我走过的道。将他生下来,又狠心不能留他的性命,这滋味会比你杀了自个儿还难受。”

我一时没听明白,半日才恍惚问:“什么?我要谁的性命?”

南阳姐姐看着我:“难不成你还打算留着这李世民的孩子不成?”

我呆住,无言以对。

姐姐问了那句话之后,我的心神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晴朗朗的天,日头晒满院子,篱外的蔷薇花闹哄哄地将香气往屋里头送。姐姐还在对我说着哪个郡王如何,在洛阳的杨侗如何,我全然入不了耳,耳边盘旋的都是那句:“难不成你还打算留着这李世民的孩子不成?”

原来留不得吗?

姐姐走后,我坐在南边窗下,盯着那棵已经结了青青小果子的海棠发呆。等夜风起,府里掌起了灯我还浑然未觉。

鸿雁悄悄走过来问:“公主,点灯了,晚膳送过来了。”

我摇摇头。

她顿了一会儿,轻声说:“大王来看你了,在门口立了半日了。”

我闻言震动,回头看见李世民正站在屋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神情似忧非忧、似怜非怜。我不知怎的,本已干了的眼泪一见他又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鸿雁叹口气出去了,他看着我,走了进来。

他俯视着我,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姐姐来看你,我怕你伤心,所以来看看。”

我坐着不动,只抬眼瞅着他,满眼的泪不停地往下落,喉间却像是塞满了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见我这样,也红了眼眶,道:“你这是何苦呢?”

我听了他的话愈发悲从中来,索性放声恸哭。他上前抱着我,揽得紧紧的,他的面颊紧紧贴着我,柔声说:“好昀儿,有我呢。”

我紧紧搂着他,将湿漉漉的面颊贴在他宽阔的肩上,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姐姐说,窦建德问她该拿禅师怎么办,她忍痛说宇文家的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禅师被带走的时候哭着喊娘亲娘亲,姐姐只能背着身装听不见……禅师才十岁……姐姐怎么忍心?我又怎么忍心?”我蜷在他怀里,哭着问,“我怎么忍心呢?”

突然,我感到腹中一动,他在踢我了。李世民也感觉到了,他惊讶地问:“他已经会动了?”

我点头。

他顿时喜笑颜开,将大手按在我小腹上,说:“好大力的一脚!这一定是个小子!”

他欢天喜地,我却笑不出来,抚着在腹中动个不停的孩子,心中一阵悲戚。

李世民收敛笑意,凝视着我,说:“好好将他养大,好不好?禅师死了,我们的孩子不能死。留着他,我会好好待你们母子。”

我看着他。

他语调恳切:“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做到。你不愿替我留着他,那你就替杨侑留着他,就当他是杨侑换回来的,好不好?”

我还是不说话。

他面露哀求的神色:“好昀儿,他会动了。”他拿起我的手放在小腹上,说,“你想想,他会叫你娘亲,会趴在你怀里撒娇,会跟着你学说话,你怎么忍心不要他?”

是的,我不忍心。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他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

我怎么忍心?

这一年,李世民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上年出征薛仁杲之后,他就一直在长安无所事事,刘武周勾结突厥屡屡进犯,奉命出征的裴寂和李元吉却节节败退,李世民上了很多折子请战,可李渊置之不理,不仅如此,甚至还调走了他手下数名干将,与以往对他的倚重判若两人。李世民无奈,只得整日在府中消磨时日。

长安的盛夏酷热迫人,李世民让人将冰块装在铜匣子里放在堂下,从早到晚不停地换,可我照旧整夜整夜无法合眼。

一日,太阳刚落山,李世民来了,将手中一个小纸包递给鸿雁:“这是杏仁,将它加在香料里有静神安眠的作用,你去点上,记得一次别用太多,这东西好虽好,但用多了却有毒。”

我正伏在榻上翻书,听他这样说,笑起来:“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我几个时辰不见你,你就成了郎中了?这又是哪里寻来的偏方?我听都不曾听过。”

“天下的好东西多了,难道你还都见过听过?”他挨着我坐下,笑道,“算是你幼年见识过不少,但我这宝贝方子可是千辛万苦找来的,你一试就知道。”

“好!”我笑着说,“若是不管用我再找你这个江湖郎中算账!”

“放心,到时不用你着人拘捕,我自己就来投案。”

我们正说笑着,突然有小厮来送信:“大王,长孙无忌大人在书房等您,说是有要紧事,十万火急!”

李世民疑惑:“这都什么时候了,城门都下钥了吧,还有什么急事?”他转向我,道,“我去看看就来,要是晚了你别等我,先睡。”

我点头,目送他离开。

一直等到二更鼓响,他才派小厮来说今晚有急事要进宫,就不来了,让我好好休息。

这么晚了还要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我忧心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打了个盹,好不容易挨到日上竿头,我对鸿雁说:“找个人问问大王回来没,咱们去瞧瞧他。”

李世民早回来了,我进书房时他正坐在榻上发呆,脚下卷宗和书摊了一地,连平时他爱不释手的那方蟹壳青的澄泥砚都被打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偌大个书房,活脱脱像是个丢盔弃甲的战场。

“怎么了?”我问,“出什么事儿了?”

他抬眼望我,木呆呆的眼睛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的。他皱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挨着他坐下,说:“我是来打赏郎中的呀,那杏仁的偏方果然管用,我这一夜睡得好极了,可不得来论功行赏呀?”

他看看我,嘴角咧了咧,终究没笑出来,他半天只说了句:“昀儿……”

“怎么了?谁把我们家山大王欺负成这样?”我哄着他,“快说出来,我来替你出气!”

他突然将脑袋埋在我肩上,像孩子似的哭起来,他哽咽道:“父亲要杀了刘文静!”

刘文静是李世民手上的得力干将,早在太原起兵时就在他麾下,形同莫逆。他素来和李渊的宠臣裴寂不和,前几日在家夜宴,醉后说了一句“必斩裴寂”,不想却被人听了去,告到裴寂耳朵里就被借故发挥诬告他谋反。

李世民素来和他亲厚,李渊心知肚明,可昨夜李世民涕泪横流地跪在太极殿前求情,却连李渊一面都未见着。

“父亲的旨意,连夜就斩首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们见。”李世民攥着拳,额上青筋直跳。

我摸着他滚烫的面颊,叹口气。

“这段时日来,大哥就一直防备着我,打刘武周也让裴寂和元吉两个酒囊饭袋去,他们能成什么事儿?”他愤愤道,“我上了多少次书,父亲就是不肯理我,还把我的大将调离。可他们还不是输?李元吉那人,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做什么?胸无点墨的纨绔公子去打仗,岂不是笑话?!

“四月的时候,大哥力举元吉,给了他个并州都督,他去了并州却全然不理军务,只顾着贪玩游猎,结果全军覆没!他顾自逃去太原,他手下的将军张达竟然转投敌阵,引兵将太原城攻下,把裴寂率领的援军都打得落花流水,晋州、龙门、浍州、蒲州等地失守的失守、投降的投降,整个河东地区都落入刘武周手里!太原是我们的根基所在啊!这么一丢,军心必定大乱!”

“事情都这样了,你父亲为什么还是不肯听你的?”

“他?”李世民哼了两声,道,“大哥怕我夺他储位,他自然站在他那边。”

“那这刘文静?”我心底一惊。

“不过是父亲杀鸡给猴看的把戏罢了。”他低声说,接着又大哭起来。

李世民为此消沉了许久,原本挂在嘴上的平定天下也闭口不提,每日不是抱着承乾陪小儿游戏,便是陪着我说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怀孕的缘故,杨晗那里的音信少了,倒是派人来送过几次东西,装模作样的嘘寒问暖间倒是意在打探李世民的近况。

我纳闷地和鸿雁道:“这些话,到底是她替谁问的呢?”

鸿雁叹口气:“这个齐王妃,您还是留点神防一点儿吧。”

一日,月娘从院外进来便嚷嚷道:“又有一个杨家的女子入府了!”

我吃惊:“哪个杨家的女孩?”

“是如今观国公杨温的外甥女,是燕地人,正巧她也姓燕,现正在王妃那儿呢!”

“谁送来的?”

“不就是杨温?”月娘说,“八成是见你怀孕,于是赶忙又送个进来好拉拢李世民呢!”

“可李世民如今自己都是个泥菩萨,他们讨好他做什么?”

“杨温可不傻,他不只是往这儿送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府里听说也送去了。”

我叹口气:“都是自家血脉,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好姑娘,生逢乱世却只能替人做赌注。”

鸿雁和月娘闻言都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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