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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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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三昼夜的阵痛之后,我的儿子出世了。

我听见鸿雁的低泣声夹杂在儿子洪亮的哭声里,月娘笑着朝窗外候着的人嚷道:“是大胖小子!”

我感觉自己浑身筋骨都散了架,瘫软无力地浸在汗水里,撑着又困又倦的眼皮,我朝儿子看了一眼,可只瞥见他浓黑的额发和红红的小身子便沉沉睡去了。

李世民想替儿子取名李承岳,我不乐意。我不愿我的孩子跟着李渊孙辈的排行,也更不愿意他这一生要承袭什么大山大河大川大岳。我选来选去,最终定了单字一个“恪”。

“李恪。”李世民坐在我身边,口中反复念着,“李恪。”

他说:“听上去不错,但就是不够响亮。”

“嫡长子响亮就好了,”我说,“何必拉着他?”

“那小字呢?”他问。

“你说云汉好不好?”我问。

“云汉……云汉……”他念了两遍,点头,“倒是大气。我以为你会从佛经中给他取个故事,就像你的乳名兰因似的,你们家不都是如此?”

好久没有人对我提起“兰因”这两个字了,此时从他嘴里说出来,登时让人百感交集。我摇头:“取个佛经里的名字,又不能真保他一世平安,倒不如取个警醒的名字,倒能时时提醒他。”

李世民将手探进被里,捉住我的手,说:“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了?”

我笑而不语。

他握着我的手,问:“这几夜睡得可好?醒几次?”

“昨夜倒好,只醒了一次。”

他点头:“我看你今儿个精神头也不错,和我说说笑笑倒有小半个时辰了也不乏。药还是接着吃吧,手心脚心还是有些发凉,你啊,少操些心,多吃些东西。怎么我找人送来的燕窝你也不吃?我看鸿雁热了几回又端下去了。你现在不好好补补身子怎么行?”

“我从来不爱那些玩意儿。”

“嗯,晓得你不爱,不然前半年也不会巴巴把齐王妃送来的燕窝全给了观音婢。”他抿嘴笑,像是揶揄我。

“你到底是亲王,还是这府里的管家?怎么什么小事儿你都知道?”我靠在枕上打趣他。

“那得看谁的事儿。”他瞅着我笑。

鸿雁进来说:“大王,跟您的小厮们正在院内候着呢,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这北风刮得紧了,怕是又要下雪。”

“这是第几场雪了?”我坐起身想往窗外看,可所有的门窗都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我只能听见干瘦的树枝在风里被晃得吱吱嘎嘎作响。

“第五六场了吧。”李世民答道,“你生恪儿的时候飘的初雪。”

我点头,说:“你快回去吧,一会儿雪就大了。怪冷的。”

“没事儿,我再陪你坐会儿。”

“我也有点乏了,你回去歇着吧,明天不上朝吗?”我劝道。

“乏了你就睡,”他伸手将我背后的枕头放平,“躺好,你睡你的。我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我闭上眼恍惚听见外头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这小院都刮跑似的。李世民轻轻地拍着我,就像幼年时乳母哄我入睡一般轻柔细致。我惦着第二天乳母要带恪儿过来,一会儿就睡着了。鸿雁后来说,李世民直到三更天才走。

那晚雪真下了一夜。

按照李渊的年号,转眼已经是武德二年的十一月天了,冰雪俨俨裹着长安城,灰色的城墙青黑的瓦块都被染上白发。李世民送来的几株红梅盆景搁在雪地里活脱脱是美人净白的面上被冻破的痕迹,在割人骨头的北风中摇摇晃晃猩红如血。

九月里任李建成老师的礼部尚书李纲向李渊提出了辞官,他说太子失德,信谗慝、疏骨肉。这事儿在朝野间引起一片哗然,月娘说他们兄弟的矛盾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虽然有李渊撑腰,但李建成那边却形势不佳,李元吉和裴寂连连败退,将大片河东土地都拱手让人,闹得李渊老贼顿时惊慌畏惧,竟然下敕称放弃河东地区,只守住关西之地便罢了。

李世民舍不得辛苦打下的基业,最终还是上表力谏,他说太原乃王业根基,自来富庶,不可轻易放弃。

事到如今,李渊手下也实在是无人可用,他为人谨慎多疑,连立了不少汗马功劳的亲儿子都放心不下,哪里肯把军权轻易托人?自称帝起他就任人唯亲,所用的人多半是自己的堂族宗亲。算起来,李世民到底比旁人还是可堪托付一些吧?

正当他骑虎难下之时,李世民主动上书请缨,李渊自然乐得就坡下驴,喜滋滋地赞扬儿子忠心,命他速领几十万精兵回击刘武周。

为李世民践行是在长春宫,李渊亲自去了,当众褒奖他过往的功绩,还当着李建成的面对他许诺,一旦他驱逐劲敌收复河山,就立即加官晋爵并荣及妻儿。

那日的猎猎北风中李建成的脸色想必是不好看的吧,可对李世民而言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无论父兄心内如何忐忑面上又如何讪讪,他也一定要抓住。

在大军出征前一夜,他来看我,带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玫瑰香露,他和我说,等到春天到了,他就凯旋了,他会把河东的玫瑰都带回来种在廊下,让我连睡梦里都塞满了甜郁的芬芳。

他这一走,我便陡然间闲了下来,除了去长孙那儿晨昏定省之外,每日便是和月娘她们一起闲聊做伴。

月娘爱谈军国事,每说起李家兄弟,她便撇嘴:“李家这几个,论起有反骨搞阴谋倒个个是好手,但论到打仗,却还只有这个李世民还像个样子!”

我一边逗着恪儿一边笑她道:“是是是,他上阵应该带着你去,谁不知道你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她说:“我算什么!若是我爹爹和哥哥在世……”

我见她又伤心了,便劝道:“都是我不好,说错话了。宽点心,你弟弟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阴家还有一线骨血。待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到时候再光耀门楣也未可知啊。”

她叹口气,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李世民和李元吉闹翻的事儿吗?”

“他们不是一早就不和吗?”我不以为意。

“这次是彻底闹掰了,当着李渊的面,在朝堂上吵起来了,”她说,“就是为了这次河东失守的事,李世民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上表弹劾李元吉玩忽职守妨碍军务。这李元吉哪是好惹的,仗着有大哥撑腰从来不将李世民放在眼里,这不,当面就吵开了,要不是李渊在啊,我估计他们都得打起来。你说李渊是精明呢,还是糊涂呢?他一边不得不重用李世民,一边又支持着李建成,这么和稀泥,也不怕他们兄弟最后闹得不可收场吗?”

“迟早的事儿。”我说,“古往今来为了权力兄弟阋墙甚至父子反目的事儿还少吗?”

我将蒙眬欲睡的恪儿放进摇篮里,盖上鸿雁缝制的百家被,轻轻地晃着。我看着恪儿肖似李世民的脸蛋,说:“他们李家的事儿不过是狗咬狗,咱们当看戏就完了。”

“你不怕李世民输?”

“他不是池中物,绝不会输。”我不假思索。

“你这么信他?”

我点头。

月娘看着我:“我还想问你来着,你是不是忘了要找李渊那老贼讨公道的事儿?”

我抬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杀父之仇亡国之恨都能忘?”

她朝李恪努努嘴,说:“这不是有了他吗?我担心你心软了。”

“儿子是我的,和那李渊没关系。”

“李世民这场仗要是胜了,李元吉更是不会放过他,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我会打听着的。”她说。

“你那些线人,可不可靠?”

“放心,有的是我父亲过去的部下,虽投了唐但也是没办法的。有的是我家的老人了,都信得过。”

我点点头:“当心些。”

“不过,”她说,“我眼瞅着,你那些堂族的叔伯都有些意思呢,像是两边押注似的,一会儿亲近李元吉,一会儿又送人来给李世民,这会儿恪儿满月,又给你备足了礼,真是太子党和秦王党两边都不开罪。”

“晗妹妹对我说这都是保全之策罢了。”我说,“他们倒也有他们的难处,若是明明白白和我说各自保平安,我倒也能理解,可是啊,哄着旁人为他牟利,还拿人当傻子呢。”

李世民这一仗打得足有半年,连新年都没回来。长孙又有了身孕,于是迎客不便,正月里除了她需进宫请安外,我们这几人抱着孩子守岁倒也安逸。

只是元宵还未过,却有一不速之客找上门来。自称是萧后娘家之亲,受南阳公主所托特来探望。

我正纳罕,前阵子李世民替我四处寻找都不见南阳姐姐。有人说她也随后投奔突厥,去找萧后和义成姑姑去了;也有人说她去了洛阳,到了王世充的地盘。怎么她这会子托一个陌生人大喇喇地来秦王府探我?虽然不知底里,但总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让鸿雁将她迎到堂内,行过礼分宾主坐下。

只见来人已上年纪,但眉目依旧端秀,而且举止大方,举手投足间丝毫不见怯意。她在东边榻上坐下后,环顾四周,赞道:“真是个清雅的所在。”

我一笑,问:“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我南阳姐姐又在何处?”

她笑着回:“这院子人音繁杂,咱们只顾着说些家常闲话,被外面人听见可是要拿出去笑话的了。”

我会意,看来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朝鸿雁点头示意:“你去看看恪儿午睡醒来没,昨儿个王妃说几日没见他了,怪想他的,你和乳母带着他去王妃那儿一趟吧。可仔细些,别让他和承乾兄弟打架。”

鸿雁应声出去了,我听她在门外喊了一声:“月娘,带人去园子里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梅花,东边院墙下还有一棵呢,别嫌远找仔细些。”

等到门外声音渐消,她突然下榻俯身行礼:“屈突通之妻于氏拜见新安大长公主。”

我惊得手上的茶碗险些儿泼翻在地:“你是屈突通的夫人?”

“正是。”她伏在地上,恭敬地回答。

这屈突通不是等闲之辈,早在祖父在位时他就以耿直闻名,当年他奉祖父之命去陇西巡查皇家牧群,一下子便查出牧场内竟蓄养了两万多匹隐瞒未曾上报的马。祖父龙颜震怒,一气之下欲把涉案的一千五百多人都处死,但这屈突通进谏道人命至重,岂能以马匹之故杀掉千人?他甚至以死抗争,要求祖父收回成命,最终救下了这些人,而他也因此事被祖父重用。当年杨玄感谋反,他也为父亲平定叛乱,他和阴世师将军一样,也是随杨侑镇守大兴,在潼关处无力抗敌,最终被降。

我当树倒猢狲散,他也早已降了李唐,却没想到他夫人今日会找上门来。

故而我一听她自报家门就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夫人怎么亲自前来?”

“我夫君虽然已为唐臣,但心中始终牢记故主之恩不敢忘,他一直有个心结,便是未能替先帝保全公主皇孙,愧对两代君王的赏识!也愧对公主和皇孙!”

“夫人别如此说,世间翻云覆雨哪里是我们人力可违逆的?我听闻屈突将军在大兴沦陷后几番试图光复京都,失败后抛弃妻子投奔杨侗终于被俘,当时他还在战场上面朝江都再三跪拜,号哭不止,道‘臣力屈兵败,不负陛下,天地神祇,实所鉴察’,他的事迹我一早便有听闻。”我想到此,眼泪不禁潸潸而下。

“多谢公主!”屈突夫人说,“虽如今改换门厅,但我夫君和虞大人无一日不思念先帝,虞大人还写了一幅字送给我夫君。我目不识丁不能辨认,但听说是屈原《橘颂》中的一句,什么深什么迁徙,是忠诚不二的意思。”

“深固难徙,更一志兮。”我喃喃念道。这虞大人必是父亲倚重的虞世基大人的亲弟虞世南无疑,他们兄弟二人都素有才名,写得一手好王羲之的行书。虞世基随父亲一起在江都临难了,这虞世南如今在李渊麾下任散官。

父亲离开三年余,这些人都已经各有前程了,却再没想到今日,我以为早已如烟云散尽的前尘往事又会重现。

“公主,”屈突夫人说,“希国公被李元吉所害,我夫君闻之气得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但苦于没有机会。我夫君命我来告之公主,请公主放心,若有机会报此大仇,他必不会放过。”

我点头:“将军忠心,杨昀感念不已,但务必请将军先保全自身。如今我杨家只能任人宰割,无力为将军做些什么,但若有机会,杨昀情愿以身为牛马来报答将军对父亲对大隋的拳拳之心。”

“公主何出此言?我等深受先皇恩德,只恨未能为国捐躯,像虞世基大人一样血洒御前,如今公主再这样说,岂不羞煞我也?”

我收住泪,对她说:“阴将军的儿女阴弘敏阴弘智姐弟俩如今也在秦王府。”

屈突夫人叹息:“阴将军与我家是世交,李渊狭私报复将阴将军……等我夫君回城来四处打探,才得知全家百余人只剩下姐弟两人,也被发配进秦王府了,于是不便讨要,只得想办法照拂。如今他们姐弟有公主照看,真是再好不过了!”

“都是离乱人,大家在一起也能做个伴。”我叹口气。

屈突夫人说:“公主放心,我夫君和宋国公、虞大人早已商议好,一定会倾力保全先帝血脉,绝不会让公主母子再有闪失。”

我声泪齐下,上前握住她的手:“杨昀感激不尽!”

说了几句闲话后,她起身抖抖青色的裙摆,辞别道:“我来这儿是打着南阳大长公主的旗号的,待久了怕是不方便,我这就走了。公主今后若有事请尽管派人送信至我府上或者宋国公那里,我们定当效犬马之力。”

虽然月娘时常和我叨念着故国旧事,但很久没有人再“公主”“公主”地喊我,也很久没有人再对我提起那些父亲嘴边常念叨的名字。突然一阵穿堂风透过窗纱带着腊梅花香飘了进来,庭院静谧得仿佛雪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我恍惚觉得屈突夫人带着我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我依旧穿着旧时衣裳,回到旧时宫阙,和故人们笑语晏晏朝夕相伴。

整个冬天我都整日守在摇篮边,看着恪儿的小脸,不觉地就想起季子和禅师。过去的纷纭岁月在我脑海中奔腾不息,我握着他又小又软的手,心里弥漫着温暖的柔情。我暗暗起誓,绝不让他重蹈他们的覆辙,一定要让他的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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