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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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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宫中第一忠心人,除了鸿雁外,当仁不让就是这位春明了,她和夏莲、秋桂、冬梅不同,她是长孙的陪嫁丫鬟,从她幼时被嫡兄赶出家门寄居舅舅家时起,就一直陪伴她左右。二十多年来一直情同姐妹。

春明跟着我们进了帐子,看着我们将皮裘脱下,再解开长裙,脱掉半臂,连头上发簪都取下……浑身上下只剩一头乌发遮住胸前,连亵衣都扔在地上。月娘抱着双臂光脚站在地上,身上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我盯着春明,她一件一件地拿起我们的衣裳细细地看着,还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摸着。

月娘紧张地盯着我,我对她微笑。

剑已经在喉边了,躲是躲不过的。

春明的动作缓慢,像是在抚摸新生儿幼嫩的肌肤一般,跪在我们的衣服上双手缓缓移动。当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时,她才开口:“淑妃娘娘,您的衣服检查过了没有问题。春明伺候您穿衣吧?”

“不,你检查德妃的。我自己来。”

她迟疑了一会儿,背过身去捧起阴妃的衣服。我和月娘面对面,我看出她面上的惊恐和绝望,到这一刻,其实我们都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果然,不到一会儿,春明捧着月娘的皮裘,手里握着一个半只手掌大的小纸包,回过神来问:“这是什么?”

我见她言辞俱厉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是雷公根的粉末,你可以叫御医去验一验。”

春明没想到我竟是这种反应,握着那包粉末傻住了。月娘吸一口气,面上也从绝望转为镇定。

我说:“这包粉末是我的,你手上那件狐裘也是我的,德妃娘娘今日穿着单衣被你们抓去,她身上这件衣服是我命鸿雁拿给她的。”

月娘张口结舌地扭头看着我,我望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我本以为这是天衣无缝的事儿,没想到现在被你们发现了。晌午的时候,德妃央鸿雁来帮月娘做胡椒饼,我起了个主意,拿着这包粉哄着鸿雁说是西域进贡的香料,夹在其中为更好,但别被人发现免得被人说我们藏私,于是她便照办了,她回来后我就将剩余的雷公粉藏在狐裘里。就这样。”我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春明,“你去给你主子报告吧。”

她还没来得及动弹,李世民踢门而入,他一脸怒意连满头满身的雪花都未拂去,抽过春明手上的狐裘,扔给月娘,严厉地说:“穿上!”然后伸手将我揽到怀里,说,“走,回华章殿。”

我拦着他:“皇上,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了,毒害太上皇的是臣妾。恳请您从严发落,以服众心。”

李世民怒容更甚,看着春明手上的纸包,伸手道:“拿来!”

春明颤颤巍巍递了过去,李世民接过攥在手里,拉着我便往外走。

经过长孙皇后和韦妃身旁的时候,李世民头也不回,只见韦妃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长孙皇后站在她身旁若有所思。

这场雪像是要将长安埋了似的,一夜都不停歇。北风在雪地上卷起一场场小旋风,无数的雪花在旋转着。空荡荡的回廊里风声像是有人在呜咽。

李世民摊开大貂裘,将我裹在其间,我就被他卷在怀里穿过园子和回廊,一路近乎小跑着走回华章殿,打着伞和灯笼的宫人们在身后追赶不迭。

“你为什么要帮她顶罪?”一进屋,李世民就喝退众人问我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

“胡扯!”李世民怒道,额上青筋直暴,“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从今日你去立政殿我就晓得要坏事了!要是我不赶来,你是预备怎样?替她受死吗?”

“我总不能让她替我受死吧?这件事千真万确是我做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现在春明查出证据来了,我也承认了,这件事和月娘无关,你放了她。”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胡扯!”

“你为什么不肯信是我,就偏偏信是月娘?”我逼问他,“就因为那个是你的正妻,韦妃是京兆韦氏,我是弘农杨氏,而月娘无依无靠就该死吗?”

“是她谋害太上皇在先!朕不是冤枉她!”

我一个巴掌响亮地砸在李世民脸上:“这个巴掌是我替月娘还你的,她的父兄一家死在你们手上,那么多机会她都没有杀了你们报仇,还替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也素来知道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竟然相信她会用这种不上台盘的阴谋诡计?竟然要置她于死地?韦妃今天打了她一个巴掌,说她名位不正,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李世民,你们在这大兴宫里才叫名位不正!李渊就是死有余辜!你现在给我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李世民被我这一巴掌打傻了,愣了半日,然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而我浑身的气力在此刻终于尽失,我一点一点滑倒在地上,身上的雪花被屋里的暖气一烘化成水滴落在脚下,我就坐在水里,抱着膝盖,浑身战栗。

雪停之后,这场闹剧也像是消停了似的,一连几日也没人来找麻烦,只听说月娘从那夜起就被禁足在西昌殿中。我每日看着鸿雁带着小丫头们扫雪,原本那些红艳艳的海棠花此时被几日的风雪打蔫了,整棵树看上去一点生气也没有。

我等了他们几日,可不管是李世民也好,皇后也好,韦妃也好,哪怕春明都不再露面。鸿雁问我:“这事儿就算这样过去了?”

我不知道。

她说:“皇上这几日日日都去西内陪着那位用膳,据说西内那位已经慢慢好转了。”

只要没赔上月娘就好,这事儿还能求其他吗?

一日恪儿下学后跑来找我,问:“娘亲,什么叫冷宫?”

“你从哪儿听来这话?”

“今日我听见伺候青雀的那帮子人说,母亲和阴姨姨都要被打入冷宫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十岁的儿子已经和我差不多高,目若朗星炯炯有神,宽阔的肩膀和他父亲一个模子。他生性豁达果决,文武皆通,平生大志就是做个镇守四方的大将军。即便没有我在身边,也应该能好好成长。

我摸着他的头,说:“就是一个没什么太阳的地方,会有点冷。”

“那怎么行?”他说,“母亲最爱摆弄花花草草,若是没有太阳那些花草还怎么生长?”

我笑了:“放心儿子,母亲不会去冷宫的。”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真的吗?”

我点头。

“今天太子还说呢,说这事儿挺大的,他替你求情皇后都没理。娘亲,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太子不让我问。”

“没什么事儿。”我安慰他,“你看娘亲不是好好的吗?太子是好心,你只需感谢他就是了,其余的不用担心。”

恪儿看着我,满面忧虑。我在他脸上依稀看到他成年后的模样,突然鼻子一酸,将他搂进怀中。

这几日愔儿犯懒不愿意去弘文馆,我也由着他,他一味在院子里挖蛐蛐儿斗蟋蟀和宫人们胡闹,我也在旁含笑地看着。连敬儿都觉得我一反常态,她悄悄问鸿雁:“娘亲怎么了?病了吗?怎么陡然变了一个人?”

鸿雁警惕地打量着我,避着孩子问:“你没打算做什么傻事吧?”

我瞅着她发笑:“寻死呀?”

她盯着我不语。

“让我的孩子发现我血流成河或者一尺白绫将我吊在房梁上?”我说,“我没那么狠心。我会为他们活着的。虽然有个被打入冷宫的娘会拖累他们的前程,但,总比只有个死了的娘好吧?”

她松一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好。”

“放心吧。”我说,“我若真离开这儿了,还要你帮我照看这三个孩子呢。”

“这是我分内事。”鸿雁道,“又何必说。”

我看着鸿雁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利落地飞针走线,她绣的那幅《春江月夜》还差半弯月亮就成了。正是她的巧手和勤快才纵容了我这么多年的偷懒和蠢笨。算起来,她在我身边待了将近二十年了,而她原本就比我大了六岁,按照宫里的规矩,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出宫了。

她肤色白净得如玉色瓷一样,眼下飞了几颗俏皮的雀斑,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又沉稳。我看着她,盘算道:“过几年,就让长孙皇后放你出去,你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她头也不抬:“出去做什么?我外面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还不如跟在你这儿,咱俩也做个伴。你那古怪脾气,李世民就算这次原谅你了,不拘哪次你又把他惹毛了,到时候冷宫里咱俩也有个照应。”

我笑:“要是我不要你呢?”

她说:“那我就跟着小公主去。”

“傻子,”我说,“出宫找个好人家,只要人好本分就行了,男耕女织再生一窝的孩子,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把时间都荒在我这儿,算什么呢?”

“别胡说八道。”她瞥我一眼,老大不满。

“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这是我盼也盼不来好的好日子啊。”

她叹气:“你要不就去找皇上服个软?”

“这是服软就能解决的事儿?”

“他知道这事儿起根上就和你无关。”

“那月娘就得死。”

她抿抿嘴,犯难起来:“那你们俩就都这样坐以待毙?月娘倒也罢了,李世民明明对你那样,你干吗不去求求他?兴许保得下月娘呢?”

“这事儿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是月娘死,要么是我用后半生换来月娘一条命。别无其他可能。就算李世民能饶了我,旁人都不会干。”

鸿雁抬头看着我:“你是说立政殿和月华殿?”

“她们倒还是其次。”我沉默了一会儿,想仔细了说道,“你听说过朋党之争的事儿吧?”

“这不是朝堂上的事吗?”

“这后宫的事儿,哪里和朝堂上一丝关系都没有?尤其是李世民又是这样登基的。”我说,“你细细想想,当日玄武门事变,李世民靠的是哪些人?一边是跟着他打天下的这些谋士将军们,另一边则是萧瑀这样的前朝老臣和门阀世家。如今朝堂上也大抵分为这两派,第一派以长孙无忌为代表,权倾朝野,就连魏征这样的谏官都要卖他三分薄面。这一派可谓是李世民的嫡系,由于长孙家自身势单力薄,李世民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所以他们必须忠心才能换来富贵平安,李世民清楚这点,所以敢重用他们。而另一派门阀世家们,从魏晋开始,他们在地方上就俗称‘土皇帝’,之间的关系通过联姻和世代交好更是盘根错杂,连父亲当日在位都畏惧他们几分。李世民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自然要倚靠他们,但是却又不能放任,否则一不留神南北朝的往事又将重演,他势必要利用自己的嫡系来压制门阀的势力。而在这后宫中……”

我沉吟道:“我和月娘、明媚还有那个杨婕妤都是显而易见的前朝派,而长孙和韦氏则毫无疑问是嫡系。若是这两派势均力敌或者我们被压制着,那也还好,可偏偏现在不是这样。”

“她们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又是太子的生母,怎么反而是下风呢?”鸿雁问,“若是因为李世民宠你,那何必冲着月娘下手?即便月娘不在了,李世民要宠你还是照旧呀。”

“若是太子还是健康的,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我喟叹道,“长孙在承乾身上托付了多大的期望,她一直指望着他能像李世民一样‘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可他偏偏残了。而李世民又是从马上打下来的天下,她多少都怕,万一哪一天李世民动了易储的心思,那么他们整个长孙家都……”

“即便是承乾不行,不是还有越王泰吗?名正言顺的嫡次子,”鸿雁道,“长孙慌些什么呢?”

“她不是慌,她若是慌,就不会让月华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了。”

“你是说,这事儿不是她出的点子?”

“当然不是,”我说,“我估摸着是月华殿那位为表忠心想出讨好她的辄,她盘算过觉得百利而无一害,便就顺水推舟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月华殿和春明她们弄去吧。”

“这么说倒真是这样,四妃中只有她无宠也无子,虽然李世民对她女儿也算好,但终究只是公主,将来除了嫁个好人家也没别的指望了。她只能巴着后宫主事又是太子嫡母的长孙,她估计是看出长孙心里的担忧了,于是替她主子想出这招来,希望通过打击月娘来警告你和燕妃千万别妄想和她们斗。”

我点头:“她不直接挑上我,估计也是忌惮着李世民这一层,而且长孙知道我身后有宋国公他们,而月娘,是无亲无靠的一个人。”

鸿雁停下手上的活,呆呆地盯着烛火出神,半晌后说:“怪道说千万别生在帝王家啊。”

一日送恪儿他们去书房后,我打发鸿雁去齐云殿替敬儿裁衣裳,小姑娘大了穿红着绿的喜好益发严重,我命鸿雁取出我当日带出宫的几匹缎子,那是当年姑苏进贡的好料子名唤丹顶红,整匹布鲜红透亮,放多久都没有陈色,不管是衬上金线还是压上青色都好看。父亲赏给我时说是给我做嫁衣的,我藏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给女儿了。

待他们都走后,我换上一件素色长裙和同色的半臂,将胭脂擦净了,头上珠钗都取下来,拿了件滚毛边的披风长褂便往立政殿而去。

春明见是我,怔是怔了一会儿却没有阻拦,任由我长驱直入她主子的内室。

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拜她了,她靠在榻上,面上一副脂粉未施的憔悴样。见我来默不做声,只在我行礼后说了句:“起来吧。”

我不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杨昀打算出宫,请皇后成全。”

她面色不改地问:“去哪儿?”

“江都。”

“再也不回来了?”

“是。”

“孩子呢?”

我咬咬牙说:“他们不知道。”

她下榻,趿拉着粉色缎子鞋走到我身边:“这次是真的?”

我点头。

“若是陛下找你怎么办?”

“我绝不回头。”

“条件呢?”

“放过月娘她们,”我想了想又添了句,“替我照看我的三个孩子。”

她点头:“这不用你说我都会的。”

“你愿意帮我了?”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我,像是要在我面上找到被遮盖起来的我的真实面目,片刻后她说:“我帮你,但不是去江都,江都路途遥远,你一人孤身上路多有不便,而且若是皇上找你,只怕第一个会想到的也是江都。”

她看着我:“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不能去江都,长安东郊有一座小庙,那里有一间空着的小院,你去那儿待着。你爱做什么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你是谁,也不准再回宫,你可答应?”

“君子一言!”

她微微一笑,又立即收敛,她像是劝慰又像是和我交心似的说:“昀儿,可惜你身在帝王家。”

贞观二年孟春时节,我终于出宫了,孤身一人身无长物,藏在浣衣局的旧马车里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住着我的敌人、我的挚友、我的孩子和我的爱人的太极宫。

长安城的柳絮飘得像一场缠绵的雪,我在黑暗的马车里默默流泪。这一次,我把心留在了太极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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