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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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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李福在华章殿里留了下来,昭云很喜欢这个弟弟,总是从花篱上找些奇奇怪怪的小野花来打扮他。我和鸿雁见他们玩得不亦乐乎相视莞尔。

为了李福,李世民追封杨婕妤为贵妃,陪葬昭陵。

这个女人,无论是用愚蠢或者单纯来定义,都是一个悲剧,但是这个悲剧是谁造成的呢?是时代,是姓氏,抑或她自己?

后宫中都在盛传是我借故害死了杨婕妤,意图争宠。这就是后宫,无论改朝换代多少次,朱红色的檐廊下、雕着精美窗花的金琐窗里住的是什么人,永远都是这样——飞短流长是寂寞的人的欢愉。他们热衷于凭借想象制造消息又传播消息,苛待被冤枉的人,恐惧阴谋却又像乌鸦喜欢腐尸一样阴暗地喜欢阴谋,为各种阴谋滋生准备着营养丰富的土壤。

杨婕妤的死就像突如其来划过天际的流星,只那么一会儿便燃烧殆尽。很快,宫里又恢复平静,就像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似的,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她的名字,她年轻的身躯被埋葬在昭陵的黄土中,而她的痕迹却被这种冰冷的宫殿永远地抛弃。

只剩下咿咿呀呀学语的小儿。

一时间,华章殿变成市集,每日来串门的妃嫔们不知多少,她们自以为聪明地嗅出皇帝的心思,以为下一任立政殿的主人必是我无疑,实际上她们都错了,李世民来华章殿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看出他眼中的疲惫,也能感觉到他蕴藏在逐渐衰老的肌肤之下越来越膨胀的帝王脾气,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徒然地看着他,幻想着他还是当日一路偕行去建康的李世民。

很快,恪儿和愔儿就奔赴了安州和益州,走之前愔儿来向我抱怨,说益州山长路远以后一年才能回京一次。我安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李世民在临行前专门写信勉励恪儿在外要“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还为他的幕僚人选大费周章。他兴奋地和我说:“朕任命权万纪为恪儿的长史,他素来憨直,恪儿果决,他必能为良佐。”

朝堂上关于李世民偏爱李恪、李泰的消息越来越盛,我只能祈祷着恪儿离开长安后能躲过这些是是非非。

一日刚下朝,李世民便兴奋地握着一道奏疏来华章殿,他快步走进院子,大声说道:“昀儿,安州来了奏报,说恪儿甫到任便命人疏浚河床,从府库中拨出自己的俸禄替当地人缴了三年杂税。”

我正在浇花,闻言停下手中的事儿,朝他看去,只见他面露喜色,两撇胡子兴奋得恨不得飞了起来。

他得意地说:“他们都说朕是慈父败儿,成日说些什么不让吴王治国不妥的话,如今他们都没话说了吧,连魏征都说‘吴王有乃父之风’,权万纪也写信回来说吴王礼贤下士,对他恩遇有加。虎父焉有犬子?朕已经决定发布封建令,效仿周朝将诸王的封地分封下去,待来日,我大唐必当蒸蒸日上,大周绵延八百年,我大唐就是子孙代代八千年又有何问题?”

小昭云见父亲高兴,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笑起来,李世民将昭云抱在怀里,父女俩开怀大笑。

熬过多事的夏天,长安的秋天姗姗来迟,那些苍老的桂花树只开出零星的黄花,李世民早春命人种下的新树还未长成,稀薄的桂花香让整个宫殿奇异般地冷清。有人开始传说宫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有的说霞光阁里常有哭声,有的却说东北边的李渊曾住过的永安宫里常常听见有人在叹息。

听到这些闲话,昭云问我:“娘亲,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吗?”

我抱着她,像骗自己一般哄她道:“不,不会的,人死了会去到一个好地方,怎么还会留恋这尘世呢?”

新年的时候,诸王回长安述命。恪儿回来了,可崇静却未一同回来,她在赴安州不久就因难产而亡。

我见到恪儿的时候,他一身白衣,容颜清减。十八岁的少年痛失爱侣陡然间像老了数岁一般,眼神中有了风霜的痕迹。

“崇静若在,一定希望你多保重。”

他点头:“恪儿明白。”

“崇静棺柩你什么时候运回长安?”

“我不打算将她带回长安了,父亲下令封建,安州以后就是我的封地。我就将她葬在安州的王子山上,待我以后死于安州任上再一同归葬昭陵便是了。”

我张张了嘴,不知能说什么,恪儿越沉静就越叫人心痛。我只能让愔儿多陪他四处散散心,可能治愈丧失所爱的痛的,唯有时光而已。

可李世民不以为然,他命人找来兰陵萧家后裔时任并州都督的萧龄的次女萧从之画像,他告诉我,萧从之自幼喜文墨通音律,才貌堪称一绝,和恪儿正是佳偶天成,由她来续弦吴王妃最是恰当不过。

“崇静尸骨未寒,恪儿还在伤痛之中,现在提这个,只怕他不会有心思。”我说。

“恪儿还没有子嗣,吴王妃的位置不能长久地空悬吧?朕已经决定了,将萧龄的侄女萧丽颜赐给愔儿,而这个萧从之就做恪儿的正妃好了。”

“陛下还是再多商榷一下,恪儿的事缓缓再定吧。”

他突然皱起眉来:“昀儿,你到底怎样才满意?从你回宫后,朕一直三番五次讨你欢心,你希望他们兄弟能躲开流言飞语,于是朕命他们去了封地。这兰陵萧家与你也是旧亲,对于他们来说这妻族也是屏障,有何不可?其他皇子的婚事莫不是由朕主理,皆无异议,怎么到你这儿,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呢?难不成你真像杨晗说的‘公主病惯了’吗?”

他那句“杨晗”一出口,我浑身打了个寒战,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顿觉自己失言,却又在气头上不肯罢休,于是卷起画像,气咻咻地说:“罢了,朕今日累了不想和你争执,朕走了,你自己歇着吧。”

当我将李世民的意思转述给恪儿的时候,他怒意勃然,紧皱浓眉,声调僵硬道:“娘亲,崇静三年丧期未过,孩儿不想提续弦的事。”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耶耶也是希望你能早日膝下有子嗣,你远在安州,府中没有个主母替你操持着怎么行?”我温言劝道。

“耶耶不也没有续立皇后吗?”恪儿突然顶道,“难不成耶耶有丧妻之痛,我便是草木之人一概无知无觉不成?”

我讶然,赶忙说:“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怕你孤单于是去求你耶耶替你寻谋的良媒,与你耶耶无干。”

恪儿盯着我,目光灼灼,良久才说:“娘亲,恪儿知道你当日为什么避出宫去,也知道你为什么撺掇着耶耶放我和愔儿外任,也明白您不让我掺和太子和青雀之间事儿的缘故,但是娘亲,总不能因为我是您的儿子,是皇子,就得一辈子这么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吧?我已经从长安避去安州了,总有些事儿是我自己能做的吧?我不敢有什么要求,只期望在续弦这件事儿上能缓一缓。”

我无法拒绝,在儿子诚挚坚定如烈日的目光下,我只得答应下来。

和李世民连年累月的争吵让我疲惫,我开始反思回宫到底是对还是错。这十几年帝王生涯磨掉了他的温存和耐心,他变得刚愎自用,变得专断,变得好大喜功,即便在前朝还是一如既往地从谏如流,但在后宫的脾气却愈加暴躁了。

我时常想起长孙,想起她对我说的那番话,无事时我便攀上后苑的山坡远眺昭陵的方向,心怀感慨,她的遗托我只怕终究是要辜负了。如若有一天承乾的太子位发生动荡,只怕我也无能为力,李世民再也不会听我一句了。

愔儿完婚后李世民便将他留在身边,开春他去了洛阳游兴,便嘱愔儿随侍在侧。愔儿和恪儿不同,生性豪迈,在他眼中那些蛇蛇蝎蝎的繁文缛节都不过是一纸废物,前日间才听说有人弹劾他整日游猎,李世民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果真我李家子孙。”

我无奈,在他成长中我错过的那七年是怎样都无法弥补了,如今也只能稍加规劝,随他去了。

太极宫里,我陡然间变成孤家寡人,除了昭云和李福承欢膝下之外,我只能和月娘、明媚偶尔闲聊做伴。

月娘说这混沌十年间的宫禁生涯如同一梦,孩子来了,孩子大了,孩子又走了。李佑去齐州赴任多年,这回去连舅舅阴弘智都一块儿带上了。原本就无事可忙的月娘一下子更觉空虚,我和明媚劝她和李世民说说闲时出宫散散心,即便随李世民去东都白马寺礼佛也好过闷在屋里叹长日漫漫。

她撇撇嘴:“我懒得求他。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有年把不怎么说话了,他懒怠理我,我也懒得找他。各过各的清闲。”

明媚接嘴道:“我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他上次来还是为了贞儿(明媚的儿子),这宫里现在能时常见到他的,除了那位还有谁?”

明媚看着我:“论起来,咱们这位亲戚心计手腕真是我们当中最强的。”

“若是舍得,你也能做。”我说,“但你能像她那样,什么都舍得吗?”

月娘咂舌:“我不行,像她那样还能和杀了自己结发丈夫和亲生儿子的仇人同床共枕的,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到如今我还真服了,她还真不是寻常人。”我说。

“这回她不也跟到洛阳去了?可惜没名没分的,终究不是个事儿。”月娘道。

旬月余,从洛阳竟传来消息:李世民欲立杨晗为后。初春时惊雷乍响,春笋新芽也纷纷冒了起来,可这热闹都还比不上被这消息炸开了的后宫。

翠红进宫时日短,偏好听这些闲言碎语。一日鸿雁听到她在廊下和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大杨妃倒了小杨妃死了”,便喝止道:“长天白日的,那么多花等着浇,你们在这儿闲嚼什么舌根?”

其他人散了,独翠红不服,对鸿雁嘟囔着:“鸿雁姐,怎么她们都说我们娘娘失宠了呢?皇上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那么宠娘娘的,怎么立了旁人做皇后?”

鸿雁斥道:“诋毁皇上是要杀头的,你有几个脑袋可丢的?皇上是皇上,他爱立谁就立谁,咱们管得着吗?”

鸿雁怕我伤心,于是不敢把这话告诉我,可我到底还是从翠红嘴里听说了。

她问我:“娘娘,你可伤心?”

我不答。

对于李世民,从前是不能有那份心,不愿有那份心,现在确实但愿没有那份心,只恨有了那份心。

正当宫里议论纷纷的时候,李世民却让愔儿带回一封信来,锦书中却是卓文君在司马相如欲娶妾时所作的一首《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我看着锦书,啼笑不已,问愔儿:“你耶耶说了什么?”

愔儿看着我,摇摇头:“耶耶只说把信带给你,再让我瞅瞅你看到这信是喜还是怒。”

我信手将信揉成一团,朝纸篓里扔去,嘱咐鸿雁道:“等会儿记得把纸篓里的废纸都拿去烧了。”

愔儿瞅着我,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他问我:“娘亲,耶耶立了他人,你到底恼不恼?”

“我恼又怎样,不恼又怎样?他是皇帝,要立谁便立谁,难不成我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

“可父皇的意思……不是让你效仿卓文君吗?”愔儿问。

“可惜他不是司马相如。”我正色道,“愔儿,你须记住,这世上有很多事,如果非要强求才能得来,那也就罢了。与其勉强得到,不如索性随缘。命里无时莫强求。”

愔儿怔怔地看着我,像是从未见过我一般。

我对他一笑,问:“姐姐要大婚了,你送她什么?”

李世民准备立后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魏征、褚遂良、房玄龄等都纷纷上疏谏言,杨晗身份敏感,若名列后宫甚至母仪天下了,李世民这十数年来建立的明君清誉都将毁于一旦。

我留神多问了一句:“国舅说了什么没有?”

月娘道:“听说他倒是未发一言。”

我点头,长孙皇后对自己这位亲兄长的判断,果然是对的。

传言李世民因为群臣的反对,勃然大怒,为了安抚杨晗,特许她回长安后独居紧靠立政殿的清玄殿,还大加厚赏,恨不得将整个府库都通通搬给她。

不知他们春宵一刻时是谁在当值,怎么那些甜言蜜语都透过帷帐传了出来,还从洛阳飞到了长安。

李世民说:“晗儿,遇见你我才知道春暖花开是什么滋味,后宫中的鲜花着锦都比不过你的笑容温暖。我征战数十年,心血都被冰封冻住,唯有你的鲜活的胸膛才能将它化开。”

杨晗道:“难不成杨昀姐姐那儿那么多花都教不会你什么是春天?”

李世民说:“不提她,咱们且乐咱们的。”

天下自有很多好事者,你得势时巴结,失势时便看笑话,可还有一些人,得势时便妒忌仇视你,你失势时她反而来冰释前嫌。韦妃便是这样的人。

当她把这些话添油加醋地灌在我耳中时,我知道她正目光如炬地盯着我,此时哪怕我稍微动动眼角,她都会觉得我是欲哭无泪,于是她心中多年的怨恨便能一泄而尽。

所以我只能笑笑,扭头对她说:“皇上不在长安,敬儿的婚事还烦劳贵妃多操心了。”

敬儿被许配给卢国公、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之子程怀亮,程知节是追随李世民多年的老臣,在玄武门事变中曾立下汗马功劳。早在贞观七年,李世民就为他们订下婚约,如今待敬儿长成才完婚。

终于,李世民特封程怀亮为驸马都尉、左卫中郎将,命敬儿的嫁妆按照当年长乐公主嫁长孙冲时的规格来置办。

敬儿在出嫁前一晚,跟着我睡在华章殿前。她穿着大红的睡衣,乌泱泱的头发散在枕头上,更显得肌肤如雪。她依偎在我身边,喃喃道:“娘亲,敬儿好多年都没跟着您睡了。”

我“嗯”了一声,她幼年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已是及笄的年岁了。

“你离宫之前,我常跟你睡来着,结果这一分开就是七年。”

“敬儿,娘亲愧对你们三个。”

“不,我们都知道,娘亲即便在宫外也是时时刻刻念着我们的。”

我感动得鼻子一酸,将她的头揽至怀里,她枕着我的臂膀,闭着眼喃喃自语道:“其实敬儿一点儿都不想嫁人,留在宫里多好。陪在娘亲和耶耶身边,一直这样。还有云汉哥哥和云川都别离开长安,我们一起在宫里,永远不长大……”

第二日四鼓时分,鸿雁便来催我们起床。梳妆台上鸿雁已经将胭脂、水粉按照颜色浓淡排成一溜了。

侍婢们正在门外等着,敬儿按规矩沐浴后,换上金银线交织绣着牡丹和鸳鸯的嫁衣端坐在齐人高的铜镜前。

我从侍女手中接过乌木梳子,站在她身后替她将松松挽成一个髻的乌发散开。我一边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镜子里敬儿哭了,侍立在一旁的鸿雁也哭了,我忍着泪从袖中抽出帕子塞给敬儿,嘲笑道:“大喜的事也哭。你耶耶是将你嫁了,又不是要将你卖了。”

她对着我镜中的影子道:“娘亲,外婆进宫的时候,曾对我说她最遗憾的事情是没有亲自送你出嫁。”

我咬着下唇勉强点点头,我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手中只管忙着用八八六十四枚小金花簪将她头发束成新娘髻。

“我还担心,当我出嫁的时候,你会不会也不在。就像云汉哥哥成亲时一样,拜高堂时独差你一人,如今倒好了,您回来了。”

门外管弦声起,吉时到了。我替敬儿戴上凤冠,在鬓角各簪上两朵粉色珊瑚雕的牡丹。通身打量过万无一失后我便催她道:“快,出门子了。”

太极宫中到处是红绸锦缎,宫人们都应景地换上红装,手持红灯笼笑逐颜开地将回廊站满。待九十九声礼炮响过,宫人们将手中竹篮里兜着的早晨才新采的花瓣撒得漫天都是,李世民和我并立接受新人的拜别,喧闹的人声里,我看不见红盖头下我的女儿是否哭成了泪人。

等迎亲的马车前呼后拥地离开,驶向敬儿的清河公主府,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李世民搂过我的肩膀,我们一直望着敬儿离开的方向。

“我们都老了。”他沉沉地说道。

杨晗来华章殿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时。

她重重推开门,“吱嘎”一声,惊得正在静卧看书的我一震。

正在榻边守夜的鸿雁唬了一跳,说:“谁呀?这大晚上的?外面的人呢,怎么也没人通报?”

还没等鸿雁披衣去看看怎么回事,杨晗已经进了内室。她撩起帘子,笑眯眯地望着我:“姐姐这么早就睡下了?”

她身穿粉色襦裙,上衣是鲜亮的绿,耳边的祖母绿耳坠子在烛光下一晃一晃,多年未见,她的容颜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那双狭长妩媚的吊梢眼,如今更加晶亮,原本丰满的双颊也清瘦下来,从前甜美的笑容,也染上了深宫中常见的沧桑——像是被黄沙万里烟尘打磨过后的圆滑。

“多年未见,我都认不出妹妹了。”我放下书,说。

“姐姐倒是没变,可见出宫多年,陛下对姐姐还是多加眷顾。”

“不比妹妹在宫里。”

她一笑:“姐姐可是怪我抢了你的郎君?可是,姐姐当日离宫而去,没人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你走了,这后宫中我们杨家的势力微弱,连阴妃和燕妃都时不时受气,何况我呢?我若不想办法自保……”

我打断她:“妹妹不用说这些,妹妹对审时度势的精通,我早就知道了。当日皇后在,都未曾阻拦过你,我今日哪有资格。不过,妹妹深夜来,不会是来向我解释这个的吧?”

“自然不是,”她在榻边不请自坐,笑眯眯地望着我,“我今日是特意来感谢姐姐当年救命之恩的。”

“妹妹记性真好。”我笑着说。

“这么多年来,妹妹未曾忘却姐姐当日大恩,所以陛下每次诉说和姐姐的心结时,我总是多加劝慰,让陛下多体谅姐姐。”

“我对此也曾有耳闻,多谢妹妹费心周全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姐姐帮忙。”

“妹妹太看得起我了,普天之下你要什么便能有什么,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

“不错,陛下是宠爱我,他想立我为后,但是魏征那起子老家伙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陛下是明君,虽然恼火却在明面上又不得不听他们的,所以我们思前想后,想出一个办法能够两全其美,只希望姐姐成全。”

“愿闻其详。”

“我改名杨昕,过继到你父亲名下,和你是亲姐妹而不是堂姐妹,对外称武德初年我和你同时进府。而你的幼子幼女算是由我所出,到时他们也变成嫡子嫡女出身,无论封地还是陪嫁都将好得多。那个杨晗就让她死在那年的玄武门吧。”

“这主意是你的,还是李世民的?”我问。

“自然是陛下的。”

“他既然已经有办法了,你又何必来求我帮忙呢?不管是你的名分也好,还是我的孩子们也好,他身为天子若一意孤行,谁还能拦着?”

“我只是想,这事儿如果由你提出来便更好了,”她说,“一来呢,你也能重获陛下欢心,二来呢,那帮外臣若是听见了,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我看着她一脸按捺不住的得意神情,似乎皇后之位已经触手可得了,点点头,说:“只是这样吗?好,我明日就去见他。”

她没料到我的爽快,怔了怔,立即堆出笑来,说:“真的?那就有劳姐姐了!姐姐的大恩我没齿难忘,将来一定设法报偿!而且,到时这后宫中就是我们姐妹的天下了!”

我微笑不答,她张扬势利的个性在这深宫多年的冷寂里竟然毫无消损,反倒益发凸显,看来人之本性,真是比如泰山之难易。

她走后,鸿雁问我:“你真的要去蹚这股浑水?”

我笑笑,反问道:“去请李世民立她?我若愿意管这是非,当日何不一早为自己争呢!”

鸿雁摇头:“这杨晗啊,还是这样,以为天下人都在她股掌之间呢。”

第二日见李世民的时候,我着盛装行大礼,跪拜道:“听闻陛下欲新立皇后,臣妾特来道喜。”

他错愕道:“昀儿,你今天是在玩什么呢?”

“臣妾一来道喜,二来有几件事想要问问陛下。”

“你有什么就说呀,何必这样,”他见我神色严肃,知道不是玩笑,便上前来拉我,“起来说话。”

“不,这几件事,不是杨昀问你的,是淑妃问陛下的,礼数周全是必须的。”我正色道。

他盯着我,面上又尴尬又无奈,只得在我对面坐下,叹口气,道:“有什么就说吧。”

“第一件事,杨昀哪来的亲妹名唤杨昕?”

他一愣,瞬间明白我的意思了,面色沉了下来,皱着眉说:“杨晗去找你了?”

“陛下立后,本是天下人之幸,臣妾不该说什么,只是臣妾想问问陛下,我父亲死后族人所为,您不是不知,如今让她借我父亲之名入籍,你觉得此事妥当吗?”

他不语,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而且,立前隋公主为皇后,难道您不怕和您一起浴血沙场的臣子们伤心?杨晗的身份,前朝知道的人不少,您这样偷天换日试图瞒天过海,又让那些当日为您登基抛头颅洒热血的秦王府旧臣们如何想?”

“所以我早就和她说过,这个方法根本不可行,可她还是去找你了。”他说。

“第二,听说陛下要把愔儿和昭云过继给她,可有此事?”

他吃了一惊,问:“这也是她说的?”

“是。”

他叹口气,道:“昀儿,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他为难地看着我,道,“我从来没想过要难为你。”

“世民,杨晗当年动过杀你的念头,你知道不知道?”我问他。

“观音婢和我说过,”他说,“不过,当时各有其主,就像魏征也劝建成除掉我一样。”

“你觉得杨晗和魏征是一样的人?”

他看着我,说:“昀儿,杨晗和你,还有观音婢都不一样,她比你们简单、爽快、热烈,我不知给你什么能讨你欢心,我让愔儿送那首《白头吟》给你,就是希望你哪怕能表达一句不满。可你呢?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当年离宫说走就走,你从来不信任我能给你你想要的。而观音婢呢,时时刻刻知性隐忍,面对你们,我总觉得无能为力。唯有和杨晗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仿佛还是青春少年。她是有很多毛病,但……”

“李世民,你真的老了!”我打断他,“皇后待你至亲至诚,如今你却为杨晗这样两面三刀的势利之徒这样拿她作比,你忘了她对你的规谏吗?”

说到一半,我突然哽咽,跪在这空荡荡阴森森的大殿里,我好像回到刚接到父亲去世噩耗时,只觉得滑稽可笑,只觉得孤立无援。我看着李世民那张熟悉的面庞,很想像当年那样放声大哭,哭掉那些无法排解甚至不能言说的悲哀。

他看着我,无奈道:“立她为后这事,到此为止。”

这事是到此为止了,那其他事呢?李世民的日渐昏聩,像扎在我心口的针,我不敢信,却时时刻刻都被那疼痛提醒着,他不再是当日的那个人。

据说杨晗大发了一通脾气,她在李世民面前又哭又闹,说我口蜜腹剑,十足的奸诈小人。李世民没理她,反倒是让人给我送了几盆幽州进贡的花来。

只是啊,他夜宿华章殿的日子比雨季里的晴天还要稀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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