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每个来到北京的人都曾经怀抱过梦想。这里是梦想的实现地，也是梦想的终结地。就看你为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七夕脑子总是有着很多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算不上梦想，因为还没开始为之努力就放弃了的不切实际想法不算梦想。刚开始学跳舞，就想着成为杨丽萍，还没在少年宫跳到领舞，就放弃了。刚开始练习钢琴，就想着成为理查德·克莱德曼在台上接受掌声和鲜花，基本曲目都还没行云流水，就放弃了。大学刚开始学计算机，就觉得自己能成为第二个比尔·盖茨，成为中国首富，JAVA还没学，就不再研究了。刚进了广告圈，就觉得自己能成为庄淑芬。刚爱上电影，就觉得焦雄屏那就是未来的自己。心怎么这么大？
这叫有梦想吗？也能算做优点吗？
七夕从不会沉迷于什么，也不追星，因为还没到狂热的程度就已经有其他更新鲜的吸引了她的眼光。
这一切就是一种尝试。还没有搞清楚就已经失去兴趣。这像谁？或许跟七夕成长环境有关，五岁之前在新疆，上大学之前在石家庄，但是石家庄对于七夕来说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谁问起来，七夕都说自己是新疆人。可是七夕真正在新疆的时间除了小时候，也仅仅是小学时每年暑假回去而已。七夕早已从外貌到口音都不再像什么新疆人了，可是只有回新疆了，七夕才觉得那是回家了。
说是新疆人，七夕却没有一点新疆口音。除了小时候所在的那个兵团大院和每年暑假姥爷给准备的吃一夏天都吃不完的西瓜、哈密瓜、葡萄，新疆其他的一切对七夕来说和内地人一样那么陌生。
说是河北人，七夕一句河北方言都不会，不但不会说，都听不懂。七夕父母在河北也没有亲戚。七夕爷爷的祖籍湖南那更是一个连去都没去过的地方。大多数亲戚们也早已散落五湖四海，好处就是去很多地方旅游可以节省住宿费。
20世纪90年代时，台湾和大陆刚可以往来。七夕问从台湾来的大爷爷（七夕爷爷的同父异母兄弟）：“你有没有见过齐秦？”
大爷爷茫然地看着小七夕说：“齐秦是谁？”
七夕父母和众多其他父母一样是忙碌的上班族。在七夕小的时候，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忙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站住脚跟。建立自己的社交圈，联络新的朋友。对七夕的关怀是少的，至少和七夕周围同学们比起来是很少的。自六岁上学开始，七夕就从没有享受过上下学接送，父母没空。不管晴天还是下雨，都没空。
七父是医生，不要说平时，就连半夜都能常常被叫走。
七母在银行，不加班的都不正常。在手工记账时代，每天下班结账时，账永远不平。
七夕是吃医院食堂、银行食堂长大的。甚至有时七母加班，七夕也只好睡办公室。
天气不好的时候，别的小朋友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都在学校门口张望着自己家的宝贝儿，接得晚了，宝贝儿们还会发脾气。别人家孩子父母没空，起码还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最差也有个姑姑叔叔，舅舅姨姨什么的。七夕身边一个这样的亲戚都没有。
七夕没经历过这光景，没享受过这待遇。
七母后来还曾扬扬得意地夸耀：“我要不是这样锻炼她，她现在能这么独立吗？自己在北京闯荡，都不用我们操心。”七夕难道不想也像其他小孩那样撒娇，有人宠爱吗？这样长大的七夕，到后来真的反而不适应别人对自己的关心。七母从没空操心，到后来发现不用操心，反正她说了七夕也不听。这成为一个恶性循环，本来只是被迫独立，最后变成不适应别人关怀，当别人开始关心她给她爱时，她反而下意识躲开。似乎别人要用着关心绑住她，束缚她，限制她，伤害她，其实别人只是好意地关心。
父母的冷漠是孩子悲惨的源头。
七夕不善交友，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等到七夕上高中时，七母工作也没那么忙了，发现七夕如此各色，还以为七夕得了自闭症。其实只不过是一种疏离感，对周围环境的疏离，对周围人的疏离，老早就在七夕心底烙下痕迹。身边的人和事，都像和她没关系一样。
初来北京上大学的四年一晃而过，逃逃课，打打工，谈谈恋爱。唯独大四这年的夏季特别漫长。
夏至钟爱的周杰伦也从开始出道的青涩少年成为了巨星。最初宿舍里每天都是《可爱女人》，现在是《她的睫毛》。这些流行歌曲，在七夕看来只是消遣，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七夕宁愿听《北京北京》。
大三上映《寻找周杰伦》的时候，学校礼堂内部放映，5块一张票，夏至跑去看。
七夕去看的《我的美丽乡愁》。
夏至看完回来特别失望地对七夕说，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周杰伦，就在最后露了个脸，太亏了。
《我的美丽乡愁》一定骗得到七夕的眼泪。七夕从不会被现实打动，可是特别容易被电影骗到眼泪。只要煽情，七夕一定上当。蔡康永曾经为了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多次落泪，并跟小S争论不休：“名字很重要！”其实不是名字重要，是归属感。一个人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来自哪里，要去做什么，就好像过着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这生活不属于自己。
宿舍，别的同学都在食堂吃，七夕每次都要让夏至陪她把饭打回来在宿舍吃。七夕说在上百人食堂吃饭，让人觉得自己像猪。
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女生宿舍。瘦长型的，左右两边是床，金属管架的上下铺，两边角落各有一个柜子。宿舍六个人。一人多高的柜子是普通的三合板儿原木色。屋子正中间是一个只有三个抽屉的长条桌。床和柜子大家平分是正好的，但是宿舍谁睡靠窗、谁有抽屉那就不一样了。
七夕就是那个靠窗睡，有抽屉的。夏至是靠门睡，没有抽屉的。
后来七夕有了自己的小屋子，看着满地满柜子的书、盘、衣服，想都想不出来当年在那间十几平米的宿舍里是如何放下了六个女生和她们的东西。
七夕搅和着饭盒里的宫保鸡丁，看着就对这菜没食欲，把勺子往饭盒里一丢，扭头看着低头认真在吃饭的夏至说：“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夏至满嘴的东西，咕隆道：“你别操心了，明天的比赛才是你现在该担心的呢。”
七夕站起身，从自己床上的背包里抽出一根520点上，仰着椅子。
夏至抬手边把七夕的烟拿下来边说：“别在宿舍抽烟了啊。她们几个回来又该念念叨叨的，你吵架上瘾是不是。”弯腰在地上把烟头摁灭，剩下的还给七夕。
七夕接过来就把那截烟扔到饭盒里，全部倒掉了。
夏至放下勺子，把一嘴饭菜咽掉喝了口水，认真地看着七夕说：“你又怎么了？一回来这么大火气？公司的事儿？”
七夕仰着椅子，脸冲着天花板说：“你吃完没有，吃完陪我出去抽根烟。”
夏至低头又往嘴里刨了两口，然后拿上自己和七夕的饭盒去了水房。刚从水房拐过来，就看见七夕已经站在宿舍门口了。夏至快走了几步进了宿舍，边走边说：“马上马上！”
学校大礼堂是这个学校台阶最多最长最宽的地方，而且前面是一大片草地，非常安静。这里时常有三两个学生坐在台阶上，基本上都一男一女谈恋爱的。
七夕脚底下已经两根烟头了。夏至阻止她再次从狭长的灰色条纹520烟盒里抽出来的第三根烟，不让她再抽了。
520是完美的烟，100mm的长度，带有鲜红色心型的烟嘴，有种特殊的暗暗的香味。很多人讨厌520的味道，但是七夕就是喜欢这种特殊的、别人不适应的任何东西。
七夕没有在意夏至的阻止，仍旧慢慢点上第三根烟幽幽地说：“我刚才下班回来，看见许易和曹慧了。”
×××大学篮球场，今天是GGMM小强杯北京市大学生篮球赛的女篮决赛。
篮球场是学校新修好不久，塑胶的地板还很鲜红。平时这里总是挤满了打篮球的男生们。
七夕一直鄙视这种冠名的赞助形式，直接亵渎了篮球这项运动，也降低了篮球在七夕心中的位置。
场边只有寥寥数人。烈日当空。
夏至是场边唯一打着太阳伞的观战者。其他人都不怎么在意刺眼的阳光，只有夏至一个人打伞。她旁边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皮肤黝黑的男生，瘦高，肩膀较宽。头发很短，短得几乎贴着头皮。T恤短裤打扮，露出来较细的小腿看上去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高一样。这个男生眯着眼睛，十分专注地看着场上的比赛。
终场哨声响起。
七夕她们队拿了冠军。不过并没有一阵阵欢呼声，只有寥寥掌声而已。
夏至刚想冲过去拥抱一下七夕。可是七夕一脸平静地默默走出了场地，径直走向更衣室。好像刚才在场上打球的不是她，她只是路过一样。
紧跟在七夕身后一起离场的，是刚才站在夏至旁边的男生——七夕同校男篮的许易，也是七夕的男朋友。
夏至一看这情形，就等他俩走过去以后才慢慢往女更衣室方向蹭。
许易一直跟着七夕后面走到女更衣室门口，七夕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地说：“我没事儿，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说完进了更衣室。
女更衣室里只有一条条的木质长凳，油漆已经斑驳，露出的木头很快就被潮湿侵蚀。贴墙都是铁更衣柜。这里不知道承载了多少的欢笑与汗水，永远潮湿着，让人腻烦。再往里走隔出一个小小的淋浴间，只有两个喷头。
许易在女更衣室门口迟迟没有动地方。夏至这时已经跟了上来，看了看门口的许易，转身进了更衣室。
夏至坐在凳子上收拾着七夕的队服等七夕冲凉出来。很快七夕就从里间出来了。
夏至：“他，还在外面等呢。”
七夕低头擦着长头发没说话。
夏至：“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事情的经过了，他说你一直关机。你应该相信他的啊。”
七夕穿好黑色的文胸开始套牛仔裤，没再说话。七夕高中的时候，还都是穿着纯白色的纯棉文胸和内裤，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成了黑色的。
夏至：“你们四年哎。七夕！”
七夕套上牛仔裤后坐在潮湿的木头长凳上，双手拄着膝盖，低着头。
夏至：“何必呢？七夕，你就是喜欢折磨别人。”
七夕：“你不懂的。我和许易之间有太多问题。我们现在就此分开，比将来互相折磨和抱怨要好。我知道自己这样太自私……”七夕话没说完，其他同学就陆陆续续进来了。七夕把还湿漉漉的长发在脑后松散扎了一下，套上T恤，低头走出了更衣室。在门口，七夕余光扫见了在门外靠墙抽着烟的许易。许易看见她立刻扔掉烟站直，好像士兵遇见长官。但是七夕没有与他交错目光，低着头走开了。许易本想跟上来，被一个要进更衣室的同学挡了一下。许易停下了脚步，只是看着七夕留给他一个坚毅的背影。
夏至在更衣室收拾着七夕的衣物，和进来的同学打招呼。队长最后一个进来，看见夏至就说：“晚上大家在学校一食聚餐。”
夏至说：“七夕不一定去。”
队长说：“七夕参加个集体活动怎么就这么难啊。随便她吧。”
夏至点点头走了出来，差点撞上在门口的许易。许易拦住夏至说：“你跟她说了吗？一切都是误会，不是她看见的那样。”
夏至摇摇头说：“你知道七夕的脾气，她都不听你说，还能听我说吗？”
“夏至，你帮帮我，让我跟她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你应该比我了解七夕。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吗跟曹慧出去？出去就出去了，学校三个大门，你干吗偏偏选七夕回来一定走的那个大门？选就选了，你还非在七夕下班回来的时间。你说你……”
许易急得一头汗直往下滴，说：“那女生之前约了我很多次，我都没理她。七夕知道的。”
夏至说：“我们都知道啊。曹慧喜欢你早已经不是秘密了，可是为什么偏偏这次你去？”
许易从运动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开，摁了几下拿给夏至看：“你看她给我发的信息‘毕业了，我今天就坐火车回老家了。希望你送我一下，到门口就好，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了。我还买了个小礼物给你’。”
夏至并没有要看许易手机的意思，抬手挡开手机说：“这都不重要。你不懂得如何拒绝女生吗？还是你不想拒绝？尤其女生一主动上赶的，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是吧？你就给她回信息说，‘还是不必了，我不想让七夕误会’。这么简单，你不会吗？还是这句话说出来让你丢面子？”
许易还坚持地举着手机，似乎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许易：“哎，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还是帮我跟七夕解释解释吧。或者叫她出来，我自己讲。”
夏至点点头，离开了球场。
宿舍里，夏至推门进来假装兴高采烈地喊：“你个小样，自己衣服都不拿！晚上球队聚餐，一起去吧。”
扭头却看见七夕泪流满面。
夏至沉默了，放下东西慢慢坐在七夕旁边扶住她肩膀说：“何必这样呢？你知道他们并没什么。”
七夕只是摇头。
“我不明白，我只看见你俩都痛苦。我看着你们这四年，我感同身受一样。我希望你们能永远都好好的。我不想你将来会后悔，后悔现在你如此任性。分手的理由如此莫名其妙！”
七夕把泪水抹干净，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说：“留这么长，真是烦了。明天陪我剪头发去？”
四年了，不短了。不是不留恋，不是不喜欢。是在当下的七夕认定将来进入社会他们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那是他们这种在校园里单纯环境中培养出来的感情所应付不了的。七夕的悲观战胜了一切，虽然自始至终许易都做得很好，除了这一次。七夕不后悔付出的给他的一切，因为她幸运地得到了回报。感情不是一件付出多少能得到多少的事情。七夕希望这四年中的美好永恒在一刻，她不要将来两人为了其他事情磨没了感情时才分开。无疾而终，在七夕看来是最痛也最美好的。只有这样才能记住，而其他都会忘记。
这是无法对外人说得明白，也不是别人能理解的。但是，这是七夕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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