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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恕与珂雪》 作者:痞子蔡

第九章 改变 第十章 爱情在哪里

【改变】
学艺术的女孩十点半下班,下班后她开车载我到那家咖啡馆,
但咖啡馆已经打烊了。
“你的公事包怎么办?”她问。
‘明天下班后再来拿。’我说,‘反正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们不顺路。’我打开车门下了车,‘明天咖啡馆见。’
“好。”她笑了笑,挥挥手告别。
我坐捷运回家,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走进客厅,看到大东悠哉地看电视,我很惊讶地看着他。
“干嘛?”大东说,“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会有时间看电视?’
“我的剧本写得差不多了,想轻松一下。”
‘那你应该去找小西,你好久没陪她了。’
“这个时间她早睡了。”大东又看了看我,“咦?你的公事包呢?”
‘说来话长。’我坐了下来。
“嘿。”大东突然很兴奋,拿出他写的剧本,问我:“想看吗?”
‘好啊。不过我要抵一天房租。’
“喂。”
‘不然我不看。’
“你不像是学科学的人。”他把剧本丢给我,“你应该是学商的吧。”
‘嘿嘿。’
我拿起剧本,仔细翻阅。
看了几幕场景后,我说:‘这个男主角一定很有时间观念。’。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大东一面说,一面凑近我。
‘因为他有事没事便频频看表。’
“也许他很喜欢这只表。”
‘是吗?’我点点头,‘难怪他连潜水时也戴着这只表。’
“嘿嘿。”
‘嘿什么?’我看了大东一眼,‘不过有些形容很诡异,比方说……’
我翻阅的速度加快,边翻边找,然后唸出:
‘他举起左手大拇指,表面散射出七彩炫光,让他显得意气风发。’
‘他在黑暗中振臂呐喊,只有表面透出的水蓝光芒见证他的愤怒。’
我转头问大东,‘干嘛要这样写?’
“说来话长。”大东说。
‘喂。’
“有家钟表公司新推出了一款手表,原本要我负责广告的业务。”
大东笑了笑,“后来我就把它跟这出戏结合,可谓一举两得。”
‘怎么结合?’
“我让镜头常常带到这只表,不就是免费的广告?”大东哈哈大笑,
“这只表的外型很炫,在黑暗中可以发出水蓝色的冷光,而且防水性
可深达水下一百米,这些功能在戏里面都很巧妙地被强调。”
‘我原以为你是老实的乌龟,没想到你是狡猾的狐狸。’
“过奖过奖。”大东还是嘿嘿笑着,“还有更狠的喔。”
‘在哪里?’
大东接过剧本,翻到其中一页,指出一句对白:
“我会一直爱着你,直到我的表慢了一秒。”
‘什么意思?’我问。
“这只表号称一万年才会误差一秒,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大东站起身,举起右手做宣誓状,大声说:“爱你一万年!”
说完后,他得意地笑着,愈笑愈得意,一发不可收拾。
‘你对小西也有这般心思就好了。’我说。
大东紧急煞住笑声,呐呐地说:“我对她很好啊。”
‘是吗?’
“这阵子太忙了,冷落了她。”大东有些心虚,“我会补偿她的。”
‘小西也没要你做些什么,你只要多放一点心思在她身上就好了。’
“嗯,我会的。”大东缓缓坐下,接着说:“其实我对她也很浪漫啊,
就像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会……”
我见他过了许久都没往下说,便问:‘你会怎样?’
大东没反应,表情好像陷入昏迷的僵尸。
我走到他身旁,摇摇他的肩膀,他才醒过来。
“完蛋了,昨天是她的生日。”大东苦着一张脸,“怎么办?”
‘节哀顺变吧。’我叹口气。
在我的认知里,忘记生日几乎是所有女孩子的地雷,踩到后就会爆炸。
“我怎么会忘了呢?”
大东仰天长啸,样子像一只歇斯底里的马。
‘你跟她道个歉,再帮她补过生日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大东恢复镇定,“也许她知道我因为写剧本太专心
而忘了她的生日,会称赞我是个工作认真、值得讬付的男人。”
‘你想太多了。这是科幻小说的情节,不会出现在日常生活。’
“说得也是。”他说,“明天晚上的时间给我吧,我们一起帮她庆生。
不过我已经跟Katherine她们约好要讨论,干脆她们也一起吧。”
‘小西认识蛇女和鹰男吗?’
“认识啊。”
‘嗯,那就这样吧。’我站起身,‘我还要再扣一天的房租喔。’
“为什么?”
‘因为你犯了错。’我打开房间的门,‘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
回到房里,打开电脑,想将今天的进度整理到《亦恕与珂雪》的档案,
却想起那张记录今天进度的纸,还留在咖啡馆的桌子上。
我犹豫了几秒钟,决定关掉电脑,明天拿到后再说。
那张纸的两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还画了很多奇怪的符号,
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得懂。
老板会不会把它当成垃圾丢掉呢?
不管了,先睡觉再说。
要进入梦乡前,隐约听到窗外传来雨声。
不禁回忆起今晚看到那张“哗啦啦”的图时,也曾短暂听到雨声。
但后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浑身湿透的感觉。
我突然又想起以前老师所说的话: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我记得学艺术的女孩提到,她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是: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
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一样。”
我是学科学的人,总觉得这两种说法也许都对,
但一定会有一种比较接近真理。
因为不小心起动了思考机制,使得原本已躺平的脑神经又开始活跃。
虽然仍闭着眼睛,但脑子清醒得很,窗外的雨声也听得更清楚。
想了许久,还是得不到解答,决定逼自己赶快回到梦乡。
然而窗外的雨,像围攻喊杀的敌人,一波波向我进逼;
我像个盲剑客,只能听声辨位,然后挥舞手上的剑,斩去恼人的雨。
渐渐地,我听不到声音了,不知道是敌人被我砍杀殆尽?
还是他们变聪明了,无声无息地逼近我?
但即使听不到雨声,我仍能感觉雨的存在,好像窗外的雨在心里下着。
想听不到窗外的雨,用力捂住耳朵即可;
一旦雨的声音钻入体内,那是躲也躲不掉的。
跟雨鏖战了许久,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然后我醒了,雨停了,天也亮了。
要出门上班时,习惯提公事包的左手觉得好空虚。
连走路时两手交互摆动也觉得怪怪的。
走进公司大楼时,在电梯口刚好碰到李小姐,她一看到我便问:
“你的公事包呢?”
‘说来话长。’我说。
电梯来了,但似乎只能再容纳一人,我让李小姐先进去。
她进去后,电梯因超重而发出警示声,她只好再走出来。
我原本想走进去,但马上想到如果我进去时电梯不叫,
那岂不是泄漏了李小姐的体重?
‘我等下一班。’我说。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几分钟,以致我走进办公室时已超过八点一分。
礼嫣看到我,指了指墙上的钟,微微一笑。但随即疑惑地问:
“你的公事包呢?”
‘说来话长。’我说。
“是不是忘了带?”礼嫣又问。
‘不是。’
“一定是忘了带。”李小姐说,“这小子最近很混。”
‘不不不不。’我急忙摇手说,‘我没有。’
“你以为你是陈水扁呀。”李小姐说。
‘嗯?’我很纳闷,‘为什么这样说?’
“你刚刚总共讲了四个“不”和一个“没有”,这就是陈水扁所说的
“四不一没有”。”
‘很冷耶。’
“你知不知道上班族也有所谓的四不一没有?”李小姐又说。
‘不知道。’
“不要打我、不要骂我、不要扣我薪水、不要开除我,我没有打混。”
李小姐说完后,哇哇地笑着。
‘…………’
我冷到说不出话来,看了看礼嫣,她似乎也觉得咻咻寒。
李小姐的笑声像鲜血,引来了小梁这头鲨鱼。
“这里好热闹喔。”他转头看着我,“咦?你为什么没带公事包?”
‘说来话长。’我说。
“少在那边装神秘。”他哈哈大笑,“你根本就是忘了带!”
‘神秘也比你便秘好。’我回了一句。
“不错。”李小姐拍拍我肩膀,“这句话有三颗星。”
我不想再跟小梁和李小姐闲扯淡,跟礼嫣挥挥手后,走向我的办公桌。
只走了七八步,便听到后面又有人问:“为什么没带公事包?”
现在是怎样?不带公事包有那么伟大吗?
我一时冲动,边说边回头,‘不爽带不行吗?’
说完“吗”这个字后,嘴形保持大开,久久无法阖上。
“当然可以啊。”老总冷冷地说,“你不爽上班也行。”
‘不要打我、不要骂我、不要扣我薪水、不要开除我,我没有打混。’
我情急之下,说了李小姐所谓的四不一没有。
“到我的办公室来。”老总哼了一声,便往前走,背影看来像只公鸡。
我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
进了老总的办公室,我轻轻把门带上。他坐了下来,眼睛直视我,说:
“上次叫你写服务建议书的那件案子,下星期招标,你跟我一起去。”
‘好。’
“简报资料准备好了没?”
‘还没。’
“赶快弄一弄,这两天拿给我看。”
‘是。’
“好了。”他靠躺下来,“你回去工作吧。”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如果只要说这些,’我很纳闷,‘在外面说就好啊。’
“笨蛋!你喜欢我在外面大声骂你吗?”老总开始激动,
“我是给你留面子!”
‘喔。’我摸摸鼻子,赶紧逃离。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想整理简报的资料。
但随即想起服务建议书还留在咖啡馆,根本无法做事。
我叹了一口气,左思右想该怎么办?
“喂。”李小姐走过来,“你又在混了。”
‘我哪有。’我看了她一眼,‘你才混吧,到处晃来晃去。’
“我才没晃来晃去。”她说,“我是来告诉你,员工旅游可以携伴哦,
你要不要携伴参加?”
‘携伴要多交钱吗?’我问。
“不用。”
‘这么好?’我又问:‘如果我不携伴的话,可以给我钱吗?’
“当然不行。”
‘那不就是:不携白不携?’
“没错。”
‘嗯,我想想看。’
“记得早点告诉我,我要统计人数。”
说完后,她就走了。
我的个性是如果找不到筷子,就会觉得吃不下饭。
因此不管我想认真做点什么,只要一想到公事包,便觉得浑身不对劲。
就这样东摸摸西摸摸混到午休时间,赶紧跑到那家咖啡馆去。
当我正准备推开店门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看见礼嫣。
“你来这里吃饭吗?”她说。
‘这个嘛……’我搔搔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上次请我吃饭,”她笑着说:“这次该我请你了。”
她推开店门,我只好跟着走进。
老板看见我们,眼睛似乎一亮,但随即回复冷冷的神情。
“好可惜那个位子有人订了。”礼嫣指了指学艺术女孩的专用桌。
我突然心跳加速,好像做了亏心事,红着脸走向我的靠墙座位。
“这应该是家咖啡馆,”礼嫣看了看四周,问我:“有供应餐点吗?”
“当然有。”老板刚好走过来。
“可是我吃素呢。”她抬起头看着老板,“有素食的餐吗?”
“有。”老板说:“我不要放肉就是了。”
“呵呵。”礼嫣笑出声音,“老板真幽默。”
老板微微一楞,但随即恢复正常,走回吧台。
我猜他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家形容为幽默。
礼嫣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好像正凝视着远方。
过了一会,一字一字说出:“我-被-遗-弃-了。”
‘你……’我吓了一大跳,牙齿和舌头同感震惊。
“你看那边。”她倒是很正常,伸长右手,指着我身后的方向。
我回过头,看见吧台上方挂着一个公事包,上面贴张字条写着:
“我被遗弃了”
我马上跑到吧台边,跟老板说:‘大哥,可以把公事包给我吗?’
老板二话不说,把悬挂在上方的公事包拿下,递给我。
‘谢谢。’我说。
拿着公事包回到座位时,礼嫣的眼神满是笑意。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说来话长”哦。”
我有些尴尬,搔了搔发痒的头皮。
“这家店不错,老板也很性格。”礼嫣看了看四周,“你常来吗?”
‘嗯。’我说,‘下班时会进来喝杯咖啡。’
“很有生活情趣哦。”她笑着说。
‘还好啦。’
“这里的咖啡应该很好喝。”
‘嗯,还不错。’
“你似乎很紧张?”
‘没……没有啊。’
我背对店门坐着,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容易产生不安全感的状态。
每当传来“当当”的声音,我总会反射性地回头看一眼。
虽然知道学艺术的女孩这时候不会出现,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好像是正帮小偷把风的人,只要看见闪烁的亮光,就以为是警车出现。
老板端着餐点走过来时,对我说:“她来了。”
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慌张地左顾右盼,但没看到其他人出现。
“怎么了?”礼嫣很好奇。
“他以为他在演古装剧。”老板说。
“嗯?”礼嫣更疑惑了。
“古装剧里,皇帝的侍卫只要一听到“有刺客”时,就是这种反应。”
“呵呵。”礼嫣又笑了,“老板真会开玩笑。”
“嗯,没错。”老板看着我,“我是在开玩笑。”
可恶,这家伙居然在这时候开玩笑。
这是我跟礼嫣第一次单独吃饭,照理说我应该觉得皇恩浩荡,
然后跪下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对。
但我却像只容易受惊的猫,老觉得有野狗在旁窥伺。
礼嫣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没停止说说笑笑;
而我只是嗯嗯啊啊的,完全无法享受愉快的用餐气氛。
幸好午休时间不长,我们又该回公司继续上班。
“说好了是我请客,别跟我抢着付帐哦。”
礼嫣走到吧台,我跟在她身后。
“你叫茵月吗?”老板说。
“不是呀。”礼嫣回答。
礼嫣回头看着我,眼神很疑惑,似乎正纳闷老板问的问题。
我原本也很疑惑,但看到老板手里拿着一张纸,那张纸看来很眼熟。
我恍然大悟,那是我昨天写了一些小说进度的纸。
我冲上前去,夺下老板手中的纸,并说了声:‘喂!’
“茵月的谐音是音乐,”老板无视我的激动,转头问礼嫣:
“你是学音乐的吧?”
“你怎么知道?”礼嫣睁大眼睛。
老板没回答,看着我手中的纸,我急忙将纸收进公事包里。
礼嫣看看我,又看看老板,眼睛愈睁愈大。
她正想开口发问时,我赶紧对她说:‘上班时间到了。’
右手拉开店门要离去时,老板在背后说:
“依谐音取名字,很没创意。”
我装作若无其事,还朝礼嫣挤了个微笑。
“这是懦弱的创作者才会做的事。”老板又说。
我用力深呼吸,试着让开始发颤的右手冷静下来。
“真可悲。”
‘你管我!’
我回过头大声说。
说完后,惊觉礼嫣在身旁,突然一阵尴尬,全身上下又麻又痒。
她倒是不以为意,跟老板说Bye-Bye后,拉着我衣袖走出店门。
“你跟老板是不是很熟?”她问。
‘勉强算是。’我呼出一口气,麻痒的感觉稍减。
“你们之间的对话很好玩哦。”
‘是吗?’我看了看她。
“嗯。”她点点头。
我笑了笑,麻痒已消。
“你那张纸到底写些什么?”
‘没什么。’
话刚出口,便觉得这样的回答很敷衍,于是接着说:
‘我在写小说,那张纸上写了一些草稿。’
“是这样呀。”她问:“那为什么老板会问我是不是叫茵月?”
“因为你学音乐,所以我小说中有个人物叫茵月,取音乐的谐音。”
“很聪明的作法呀。”她笑了笑。
‘不。’我有些懊恼,‘这是懦弱的创作者很没创意的作法。’
“老板是开玩笑的。”
‘他才不会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有一种人认真时像开玩笑,开玩笑时却很认真。”她笑着说,
“我猜老板是这种人。”
‘是吗?’我停下脚步。
“嗯。”她也停下脚步,“而且老板的音乐品味很不错哦。”
‘喔?’
“你可能没注意,刚刚店里播放的音乐都是很棒的古典音乐。”
我不是没注意,而是我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
‘我对古典音乐不熟。’我继续向前走,‘对我而言,披头四那个年代
的音乐就已经够古老,可以称得上是古典音乐了。’
“呀?”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很疑惑,“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看了看她,发现她似乎对我刚刚的话觉得不可思议,于是笑着说:
‘是啊。我是开玩笑的。’
“嗯。”她也笑了笑,“我想你不可能连古典音乐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暗自庆幸刚刚没承认:其实我是认真的。
我们回到公司,小梁远远看到我,大声说:
“你还特地跑回家拿公事包喔,真是辛苦啊。”
说完便哈哈大笑,像专门破坏地球和平的怪兽的笑声。
我转头轻声对礼嫣说:‘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好呀。什么游戏?”
‘我待会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你只要重复句子中的第一个字就好。’
“嗯。”
‘今天我到办公室。’
“今。”
‘遇见老总。’
“遇。”
‘他问我。’
“他。”
我等小梁走近,稍微提高音量问她:
‘你喜欢的人是谁?’
“你。”
小梁好像听到晴天霹雳,而且这个霹雳正好打中他的脸。
怪兽已经被消灭,正义终于得到伸张,我不禁嘿嘿笑了两声。
‘我去工作了。’我对礼嫣说。
我愉快地晃着公事包往前走,留下一头雾水的礼嫣,
和呆若木鸡的小梁。
终于可以专心工作,我的心情好到无尽头。
心情一好,事情做得就更顺利。
只花一个下午,我便把简报资料弄完。
下班时间一到,我把公事包紧紧抱在怀里,离开办公室。
一路上哼着歌到了咖啡馆,隔着落地窗看到了学艺术的女孩。
我朝她挥挥手,挥了十几下,她才感觉到窗外的扰动。
她抬起头,也挥挥手,笑得很开心。
我推开店门,先拉下脸瞪了老板一眼,再转头微笑着走向她。
“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哦。”她说。
‘是啊。’我说,‘你呢?’
“我在这里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呀。”
‘嗯。’我坐了下来。
店里的音乐果然是听起来很有格调的那种,虽然我实在是不懂得欣赏。
对于音乐这东西,我始终只停留在流行歌曲这种程度。
不过在咖啡馆内放流行歌曲似乎怪怪的,像我有次在一家咖啡馆内,
听到闪亮三姊妹的歌,差点将刚入口的咖啡吐出来。
如果礼嫣像学艺术的女孩那样,可以说出:音乐是一种美,不是用来
懂的,而是用来欣赏的。
那么我也许可以更亲近音乐一些。
突然音乐声停了,随后老板拿Menu走过来,递给我。
“怎么不放音乐了?”她问老板。
“因为茵月没来。”老板说。
“嗯?”
“你问他。”老板指着我。
‘喂。’我点了咖啡,将Menu还他,‘别乱说。’
“茵月是学音乐的,珂雪是学艺术的,亦恕是个大白痴。”
老板说完后,转身走回吧台。
“怎么回事?”她问我。
我有些尴尬,呐呐地说:‘老板偷看到我写的小说。’
“不公平。”她说,“为什么我没看到?”
‘说来话长。’
“喂。”
‘我昨天把公事包留在这,我猜老板已经偷看了一些。’
“这么说的话,”她指着我的公事包,“你的小说在里面?”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拿出纸笔,我以为她要开始画画了,便探身向前想看究竟。
她却伸出双臂抱住面前的纸,说:“不让你看。”
我有些无奈,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叠纸递给她,然后说:
‘先说好,不可以笑。’
她用力点点头,眉开眼笑。
她很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翻阅纸张的动作也很轻柔。
阅读的速度虽然算快,但专注的神情丝毫不减。
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偶尔还会发出笑声。
时间似乎忘了向前走动,窗外的阳光颜色也忘了要慢慢变暗。
从咖啡杯上冒出的热气愈来愈少,但她始终没腾出右手来端起咖啡杯。
我想提醒她咖啡冷了,又怕打扰她。
她突然又笑出声音,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再回到小说上。
我原本是局促不安的,但看到她阅读的神情后,开始觉得安慰。
这跟拿给大东看的感觉完全不同,大东的角色像是评审,
而她只是单纯的读者。
我的第一个读者。
如果对于她的画而言,我是亲人或爱人;
那么我也希望,她是我小说的亲人或爱人。
“呀?”她已经翻到最后一页,“还有没有?”
‘没了。目前只写到这。’
“好可惜。”她坐直身子,将小说放在桌上,“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她终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变凉了?”
‘你看了好一阵子了。’
“是吗?”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很坏哦。”
‘啊?’
“你干嘛把我写进去?”
‘你还不是把我画进去。’
“说得也是。”她笑了笑,“难道这是我的报应吗?”
我跟着笑了两声后,看看桌上的小说和面前的她,突然陷入一阵迷惘。
学艺术的女孩是小说中的珂雪,现实中的人看着小说中的自己,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如果我又把珂雪看着小说中珂雪的情节加入小说里,岂不成了回圈?
“怎么了?”
‘没事。’我回过神,‘自从开始写小说后,变得比较敏感了。’
“其实你本来就是敏感的人,这跟写小说无关,也跟你所学无关。”
‘是吗?’
“如果你是学商或学医,你还是一样敏感,只是敏感的样子不一样,
或是你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敏感而已。”
‘请你把我当六岁的小孩子,解释给我听好吗?’
“我不太会用说的,”她笑了笑,“用画的好吗?”
‘这样最好。’我恭敬地捧起她的笔,递给她。
她咬着笔,看了看我,再偏着头想一下,便开始动笔。
这次她画画的神情跟以前不太一样,虽然仍很专注,但看来却很轻松。
偶尔她会面露微笑,嘴里还哼着歌,这令我很好奇。
“画好啰。”
她拿起图左看右看,似乎觉得很好玩,又笑了起来。
我接过她手中的画,然后她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
这张图画得很可爱,主要画一只狮子,角落附近还有只奔跑的羚羊。
狮子有些卡通味道,因为牠穿了衬衫、打上领带,鬃毛还梳成绅士头。
虽然牠正在追逐羚羊,但奔跑的姿势很滑稽,像在跳舞;
而嘟起嘴巴的样子,倒像是在哼着歌或吹口哨。
另外狮子的左前脚还绑了一个样子像手机的东西。
‘这张图叫?’
“改变。”
“很多东西容易改变,但本质是不变的。”
‘喔?’
“这只狮子可能学了音乐、艺术和科学,因此牠的外型变了,奔跑时
嘴里会唱歌。但牠狩猎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牠也学科学?’
“是呀。”她指着狮子的左前脚,“这是GPS,先进的科技产品。”
‘牠装个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干嘛?’
“这样不管牠追羚羊追了多远,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呀。”
‘你想太多了。’
我微微一笑,觉得她有些调皮。
老板端着咖啡走过来,看了这张图一眼后,说:“只能换3杯。”
‘3杯?’我大声抗议,‘太小气了。’
“3杯就3杯吧。”她倒是不以为意。
老板带走“改变”后,她轻声对我说:“老板也是学艺术的哦。”
‘啊?真的吗?’我非常惊讶。
“嗯。他个性一板一眼,比较不喜欢活泼俏皮的画。”
‘这种人如果学音乐的话,大概会指挥人家唱国歌吧。’
“没错。”她朝吧台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
“所以呀,不管你是不是学科学的、写不写小说,你还是一样很迷糊、
容易尴尬、爱逞强,这是不会改变的。”
‘嗯。’
“你写的小说还要让我看哦。”
‘好吧。’
“我该走了。”她说。
‘嗯。Bye-Bye。’
“有空的话,多出去走走,我看你最近的气色不太好。”
她收拾一下东西,跟我挥挥手,“Bye-Bye。”
她拉开店门时,我想起今天李小姐提到的事,赶紧站起身追了出去。
我在亮着红灯的路口追上她,说:‘跟我玩吧。’
“呀?”她睁大眼睛。
旁边一起等红灯的路人,也投以诧异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我红着脸解释,‘跟我一起去玩吧。’
“嗯……”她似乎在犹豫。
‘公司办员工旅游,可以携伴,不用交钱。’
“会过夜吗?”
‘嗯。’
“那会不会不方便?”
‘不方便?’我很纳闷,‘什么地方不方便?’
绿灯亮了,她往前走,我还在原地思考这个不方便的问题。
当她走到马路对面时,我才弄懂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双手圈在嘴边,大声说:‘我们不必一起睡!’
话一出口,立刻惊觉不妙,下意识用双手遮住眼睛,
以为这样别人便看不到,跟掩耳盗铃的那个人一样笨。
过了一会,缓缓放下双手,她仍然站在马路对面,红灯正好亮起。
“好!”她的双手也圈在嘴边,大声说:“我跟你去!”
‘我知道了!’我的双手又圈在嘴边,也大声说。
“要幸福哦!”
我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但看到她脸上的调皮神情,便知道她在干嘛。
‘你也是喔!一定要幸福喔!’
“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永远不会忘记!’
“夏天吹过你耳畔的凉风是我!冬天照在你脸上的朝阳也是我!”
‘够了!不要在街头写言情小说!’
绿灯又亮了,我们同时转身,她若无其事往前走、我回到咖啡馆。
我收拾好公事包,走到吧台付帐。
“带我去吧,我可以跟你一起睡。”老板说。
我懒得理他,结了帐,离开咖啡馆,走进捷运站。
回家的路上,我思考着那张“改变”的画,
还有大东以前强调过的,小说人物的冲突问题。
冲突的应该是人与人之间,而非他们所学的领域。
换句话说,艺术和科学并不冲突,会冲突的只有人。
每个人的个性和本质并不会随着所学的东西而改变,
就像狮子不会因为学了音乐而变成绵羊。
学了音乐的狮子可能会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哼着进行曲,
但嗜杀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所以亦恕和珂雪也许会因为所学的东西不同,导致价值观、思考逻辑
和思考事物的角度有差异,但他们之间的很多感觉是共通的。
只要感觉共通、内心契合,那么所有的冲突都不会再是冲突。
回到家,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热,便接到大东的电话。
他要我买一束鲜花和蛋糕,然后到餐厅去一起吃饭。
我出门时想到应该送个生日礼物给小西,于是我便像花木兰一样,
东市买鲜花、西市买蛋糕、南市买礼物、北市……嗯……餐厅在北市。
我双手提满了东西,走进餐厅时,只看到鹰男和蛇女两个人。
‘大东呢?’我问。
“接寿星去了。”蛇女说。
鹰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说:“我等到大便都干了。”
蛇女瞪了鹰男一眼,“别那么恶心行不行。”
我坐下后没两分钟,大东便带着小西出现。
这家餐厅小有名气,今晚生意又好,大东只能订到一张四人份的圆桌。
‘我去找服务生加张椅子吧。’我站起身说。
“不好意思。”大东对鹰男和蛇女说,“大家稍微挤挤吧。”
“喂。”蛇女对鹰男说:“坐过去一点。”
“人们像天上繁星,一样拥挤,却又彼此疏远。”
小西开了口,又是一句深奥的话。
鹰男、蛇女和我三个人同时被冷到,久久无法动弹。
“先点菜吧。”大东说。
我们三个人这时才恢复知觉,然后招来了服务生。
点完了菜,大东拿起我买的鲜花送给小西,并说:
“对不起,昨天是你生日,今天才帮你庆生。”
“没关系。”小西接下鲜花,露出微笑,然后说:
“我们不能,站在今天的黎明中,去诉说,昨日的悲哀。”
我和鹰男、蛇女面面相觑,试着理解小西想表达的意思。
吃饭时的气氛还不错,鹰男和蛇女也不斗嘴。
小西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似心情不错,
但其实小西的情绪像杯水,除非端起来喝,不然是看不出温度的冷热。
吃完饭、切完蛋糕后,我们四人各送一件礼物给小西。
我送的礼物最不容易让人惊喜,因为那是个布偶,一看就知道了。
而他们三人送的礼物,都有非常精美的包装,会让人期待里面的东西。
“你们的盛情像海,可以感受到,小河的谢意吗?”小西说。
“我们都感受到了。”
我和鹰男、蛇女为了不再让小西说出深奥的话,几乎是异口同声说。
我们开始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大东和小西在一起的经过。
“大东是我学长。”小西说:“我原先像老鼠,只能偷偷的,喜欢他。
后来像猫,小心翼翼的,维系我们的感情。”
“现在呢?”蛇女问。
“现在像狗,想拥有自己的地盘。”小西叹口气,“只可惜,我的地盘
在海上。所以,我注定要漂流。”
我瞥了一眼大东,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正被农夫责骂的水牛。
现场的气温迅速降了下来,跟其他桌的热闹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们这桌好像是开票后,落选那一方的竞选总部。
“我该走了。”小西站起身,“明天还有课,我得早些回去。”
大东急忙站起身,“再待一会吧。”
“不。”小西摇摇头,“你们应该还有事,要讨论。”
大东像当场被逮到偷摘水果的小孩般,红着脸低下头。
小西走了几步,大东才追了过去。小西回头说:
“别送了。有些路,还是要我自己,一个人走。”
这句话不太深奥,我听得懂,小西在暗示什么呢?
大东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喝了一口水后,说:
“唸书时,她知道我在创作,便称赞我有才华,并鼓励我。出社会后,
她看到我仍然在创作,便说我不切实际。”大东叹口气,接着说:
“是谁改变了呢?”
‘你们应该都没改变吧。’我说。
“那么到底是谁的问题?”
“应该都没问题吧。”鹰男说。
“也许是吧。”大东说:“狗没有问题、猫也没问题,但狗和猫在一起
就会产生很大的问题。”
大东似乎被小西传染,也开始说些深奥的话了。
“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蛇女说。
“为什么要听?”鹰男说。
“因为我好歹也是个女人。”
“看不太出来耶。”鹰男说。
蛇女狠狠瞪了鹰男一眼,“出去说吧。这里不能抽烟。”
大东结完帐,我们走出餐厅。
蛇女点上一根烟叼上,吸了两口后,仰头吐了个烟圈。
“我曾经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后来他受不了我,便离开我。”
‘是因为你的个性?’我说。
“我想是因为长相吧。”鹰男说。
“是因为我的创作!”蛇女大声说。
“喔?”大东很好奇。
“爱情这东西就像口香糖一样,刚嚼时又香又甜,嚼久了便觉得无味
而恶心。”蛇女将身体靠在路旁的树干上,仰头吐个烟圈,说:
“我跟他刚认识时,他知道我在写作,觉得与有荣焉。后来觉得我的
创作世界很陌生,又认为我把创作看得比他重要,心里便不舒服。”
蛇女也叹口气,“我们开始吵架,愈吵愈凶,没多久就散了。”
“你没对他施加暴力吧?”鹰男说。
蛇女踢了鹰男一脚,鹰男惨叫一声。蛇女接着对大东说:
“我想你女朋友或多或少也有这种心情。”
“是吗?”大东陷入沉思。
在我的印象里,小西是个简单的人。
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很简单,生活的理由也简单,更向往着简单的生活。
只要她喜欢的人开始笑,那么全世界也会跟着笑。
相对而言,大东就复杂多了。
我突然想起今天老总叫我进办公室的事,于是问大东:
‘你知道为什么只要有旁人在场,小西就不会对你发脾气?’
“我不知道。”大东摇摇头,“大概是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很凶吧。”
‘不。’我说:‘她是给你留面子,不是留自己的面子。因为她知道,
你是个爱面子的人。’
大东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大东啊。”鹰男开了口,“我相信你跟我一样,认为创作的目的是要
完成自己、成就自己。对不对?”
“嗯。”大东点点头。
“但如果创作的果实无法跟人分享,那岂不是很寂寞也很痛苦?”
大东楞了一下,又缓缓点个头。鹰男继续说:
“我相信她只是很想分享你创作过程的点滴,不管是甜的或苦的。”
“唷!你难得说人话。”蛇女啧啧两声,“这句话讲得真好。”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
大东依序看着我、鹰男和蛇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未开口。
“去找她回来吧。”我、鹰男和蛇女这次又几乎是异口同声。
“好!”大东的眼睛射出光芒,转身拔足飞奔。
‘我带鹰男和蛇女回家等你!’我朝着大东的背影喊叫。
大东没回头,右手向后挥了挥,背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爱情在哪里?】
“谁是鹰男?”
鹰男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双手五指成爪,指节还发出爆裂声。
“蛇女是谁?”
蛇女仰头吐完烟圈后,伸出一下舌头,并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我感觉有一道凉凉的水流,顺着背脊缓缓流下。
‘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不要谈这种儿女私情。’我说。
我们三人立刻拦了计程车,鹰男和蛇女一左一右,把我夹在后座中间。
一路上,我们讨论如何帮大东,同时我也饱受鹰爪和蛇拳的攻击。
下了车,回到家,我们终于得到结论:
蛇女负责对白、鹰男制造情节、我提供场景--我家客厅。
我拨了大东的手机,然后鹰男和蛇女分别对他交代一些事项。
大东总算了解我们要他做的事情后,便挂了电话。
我们在客厅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大东带着小西回来。
小西一进门,看见我们三个都在,似乎有些惊讶。
“我请他们留着当证人。”大东说。
“要证明什么?”小西说。
“证明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大东说。
小西的神态显得忸怩,我猜她应该脸红了。
“对不起。”大东说。
小西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大东又说。
“嗯?”小西的表情很困惑。
“对不起。”
“干嘛一直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小西制止大东,“别再说了。”
“你知道吗?”大东说,“男人的一句对不起,相当于千金。”
“那你为什么,还一直说对不起?”
“因为你比万金还重要。”
这次我很确定,小西的脸红了。
我转头向蛇女竖起大拇指,并轻声说:“这个设计对白很棒。”
蛇女扬了扬眉毛,非常得意。
大东拿起沙发上的《荒地有情天》,那是鹰男放着的。
“如果因为这个剧本使你觉得被冷落,那我宁可不要它。”
大东说完后,便动手撕破《荒地有情天》。
“别撕!”小西吓了一跳,慌张拉住大东的手,“你写得很辛苦呢。”
“我虽然辛苦,”大东说,“但是远远比不上你的痛苦啊。”
话说完后,大东更迅速俐落地撕稿子,纸片还洒在空中,四处飞扬。
“不要这样。”小西急得快掉下眼泪,“不要这样。”
“对不起。”大东轻轻抱住小西,“对不起。”
小西终于哭了出来,大东轻拍她的肩头,温言抚慰。
‘这段情节还不错。’我转头朝鹰男轻声说。
“那还用说。”鹰男的牙齿咬住下唇,发出吱吱声。
“不过老土了一点。”蛇女说。
“你的对白才无聊咧。”鹰男说。
‘好了,现在别吵起来。’我夹在他们中间,伸出双手分别拉住两人。
“你的稿子怎么办?”小西在大东的怀里,抬起头说。
“没关系。”大东摸摸小西的头发,“没事的。”
废话,这当然没关系。因为在电脑时代用键盘写作的好处,
就是不管你在任何歇斯底里、心智丧失的状态下撕掉你的稿子,
档案永远在电脑里睡得好好的。除非你极度抓狂拿榔头敲坏电脑。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一种小小的叫作磁片的东西,完整保存你的稿子。
‘男主角的表情看起来不够诚恳,而且有些紧张。’我说。
“没差啦。男女互相拥抱时,女生看不到男生的表情。”鹰男说。
“而且只要对白具杀伤力,女生很难抗拒的。”蛇女说。
我们三个开始讨论这个场景的效果,原先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愈来愈大。
大东朝我们挥挥手,我们很识趣地闭上嘴。
然后我回房间,鹰男、蛇女各自回家。
我想大东和小西之间应该没事了,起码大东已经知道小西要的是什么。
打开电脑,把那张写了小说进度的纸的内容,放进《亦恕与珂雪》。
弄了半天,眼皮愈来愈重,电脑来不及关,便迷迷糊糊爬到床上躺下。
醒过来时,已经是崭新的一天。
我提着公事包出门上班,一路上又开始思考“改变”这个问题。
记得以前念大学时喜欢装酷,面对女孩通常不太说话。
可惜那时受欢迎的男孩类型是能言善道、风趣幽默;
后来我的话变得多了起来,但却开始流行酷酷的男孩。
这就像是林黛玉生在唐代或是杨贵妃生在宋代的状况。
同样的人,放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下,评价可能会完全不同。
想着想着,步伐便比平时慢了一些,走进公司时已超过八点五分了。
今天又没办法听礼嫣唱歌,觉得很可惜。跟她打声招呼后,便往里走。
“等等。”礼嫣叫住我。
‘有事吗?’
“我也要玩第一个字的游戏。”
‘好啊。’我说。
“昨天我在办公室。”
‘昨。’
“你跟我玩一个游戏。”
‘你。’
“那个游戏。”
‘那。’
“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是。’
‘这个……’我很尴尬,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那是……’
“既然你承认是占我便宜。”礼嫣说,“那我要处罚你。”
‘嗯……’我的头皮愈搔愈痒,‘好吧。’
“我要你现在唱歌给我听”
‘在这里?’
“嗯。”她点点头,“而且要大声一点。”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唱什么,礼嫣又一直催促着,
再加上最近老听到闪亮三姊妹的《快来快来约我》,于是便顺口唱出:
‘快来快来约我,快来快来约我,我是你的新宝贝……’
李小姐刚好从旁边经过,对我说:“你的歌声很像刘德华哦。”
‘真的吗?’我很兴奋,突然忘了尴尬的感觉。
“你真是单纯的傻瓜。”李小姐笑了起来,“这样讲你也信。”
‘…………’我的尴尬迅速加倍。
“好了。”礼嫣掩住笑,“我原谅你了。”
我摸着鼻子走到办公桌,慢慢释放身上的麻痒。
打开电脑,印出简报资料后,便走进老总办公室,将简报资料给他。
“你知道吗?”老总说,“你让我想起了我妈妈。”
‘为什么?’我很好奇。
“我小时候,我妈常会在厨房内杀鸡。”他说,“她杀鸡时,在鸡脖子
画一刀,下面拿个碗装血。鸡还没死透时,总会发出一些怪声。”
‘这跟我有关吗?’
“那种怪声,跟你刚刚的歌声很像。”
‘…………’
可恶,最好是这样啦!
“嗯。”老总看了简报资料一会后,说:“就这样吧,你准备一下。”
‘好。’
我转身要离开时,老总又叫住我。
“我很感激你让我想起我妈妈。”他说。
‘那我这个月要加薪。’我说。
“好啊。”
‘真的吗?’我不敢置信。
“嗯,当然是真的。”他点点头,“下个月再扣回来。”
今天一定不是我的日子,我得小心谨慎以免出错。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把所有的相关资料再确认一遍,
然后把需要的资料存了一份在NOTEBOOK里,以便出门简报时用。
剩下的时间便到工地去看看,看工程的进行是否顺利。
到了下班时间,我还在外面的工地,于是自动解散,不回公司了。
但我还是专程走回在公司附近的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对我而言,早已不是下班时的短暂休闲或是追逐灵感的猎场,
它是我和学艺术的女孩每天固定的交集。
快走到咖啡馆时,看见一辆熟悉的红色车子正在停车。
我来到车子旁边,确定是学艺术的女孩。
“嗨。”她视线离开后视镜、手离开方向盘,跟我打声招呼。
“砰”的一声,红色车子撞到后面车子的保险杆。
她吐了吐舌头,我四处张望没看见任何异动,跟她说:‘没人看见。’
她停好车,打开车门走出来。
“我们赶紧去喝杯咖啡,”她看了看表,“我待会还得去接小莉呢。”
‘那就不用喝了啊,我现在就陪你过去。’
“到了咖啡馆门口却不喝咖啡,会不会很奇怪?”
‘经过情趣用品店时,一定要进去买保险套吗?’
她笑了笑,又钻进她的红色车子;我也绕到另一边的车门,开门钻进。
大约十分钟的车程,我们到了一家安亲班。
一进门,小莉便泪眼汪汪的跑过来抱住学艺术的女孩。
后面跟过来一个应该是老师的女子,絮絮叨叨地叙述发生的经过。
我听了半天,整理出重点为:小莉、奔跑、撞、柱子、哭。
但她却具有写长篇小说的天分,比方描述奔跑时,会提及鞋子、鞋带、
飞跃的腿、地面的情况、环境的气氛和奔跑者的心理状态。
等她说完后,小莉已经又多哭了十分钟。
“小莉乖,不哭。”学艺术的女孩蹲下来摸摸小莉的头发,
“小孩子要勇敢一点哦。”
小莉稍微降低哭泣的音量,但还是抽抽噎噎。
‘对。’我在旁接腔,‘小孩子要勇敢一点,所以要勇敢的大声哭。’
小莉止住音量,从学艺术的女孩怀中探出头,楞了楞后便露出微笑。
我好像是电影导演,一喊卡后,原本痛哭流涕的演员立刻笑逐颜开。
我猜小莉在女老师长达十分钟的叙述过程中,应该早就想停止哭泣了,
只是她始终找不到停止哭泣的台阶。
我给了她台阶,她也给了我微笑,我想这是我和她之间友谊的开端。
学艺术的女孩看看时间还早,便让小莉再去多玩一会。
然后跟我一起坐在草皮上,晒晒夕阳。
‘怎么今天是你来接小莉?’我问。
“因为小莉的妈妈临时有事。”
‘喔。’
“你知道吗?小莉的妈妈是个艺术工作者呢。”
‘是吗?’我很好奇,‘我一直以为她是粉领族耶。’
“没错呀,她在一家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工作。”
‘那怎么能算是艺术工作者?’
“当然算呀。”她笑了起来,“只不过她的画布是女人的脸。”
我也笑了起来,并觉得这个草皮的绿很柔和。
‘你很喜欢小孩子吧?’
“是呀。”她说,“而且小孩子都是具有丰富想像力的艺术家哦。”
‘是吗?’
“嗯。”她点点头,“小孩子会想像很多事情,不一定只靠眼睛所接受
的讯息来判断“真实”这东西。”
‘嗯。’
“不过随着被教育,小孩子逐渐分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想像。但
艺术的领域里很难存在着真理,因为艺术是一种美。”
‘艺术是一种美这句话,几乎要成为你的口头禅了。’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出去玩时,我可以带画具吗?”
‘当然可以啊。’
“那太好了。”她笑了笑,“我好久没在外面写生了。”
‘还会去泡温泉喔。’
“是吗?”她说,“那我也可以在温泉边,画画女体素描。”
‘真的吗?’我眼睛一亮。
“嗯。”
‘要画具象的喔,不可以画抽象的。’
“好。”她好像知道我的意思,笑得很开心。
有一只毛茸茸黄白相间的狗,朝我们缓缓走来。
‘这只狗好可爱。’我伸出右手,想逗弄牠。
“小心哦,牠是一只会骗人的狗。”
‘会骗人的狗?’我很疑惑,‘狗怎么骗人?’
牠突然吠了一声,张口便咬,我吓了一跳,幸好及时收回右手。
“没错吧。”她笑了笑,“牠会让人以为牠很可爱,但其实牠很凶。”
‘有一只这么凶的狗,小孩子们不是会很危险吗?’
“不会呀。这只狗有牧羊犬血统,牠会把小孩子当羊群一样保护。”
‘怎么保护?’
“如果小孩子在户外玩耍时跑得太远,牠会把他们赶回来呢。”
‘真的假的?’我说,‘那岂不是成了牧孩犬?’
这真是一家神奇的安亲班,不但有一个极具写长篇小说天分的女老师,
还有一只会骗人的牧孩犬。
时间差不多了,学艺术的女孩载着我和小莉到她工作的补习班。
刚下了车,我看到上次见过的金发女子很兴奋地喊声:“Hi!”
Hi谁啊,在Hi我吗?
我举起右手,也说了声:‘Hi。’
但她却绕过我,直接抱起小莉。
这洋妞的眼睛有毛病吗?没看到我高举右手像自由女神吗?
我只好顺势将举起的右手改变方向,搔了搔头发。
学艺术的女孩看见我的糗态,在一旁掩嘴偷笑。
‘今天不可以画我。’我转头对学艺术的女孩说。
“好。”她还在笑。
我在补习班内坐了一会,看她今天似乎很忙,又有小莉要照顾,
便跟她说我先回去了。
“明天咖啡馆见。”她说。
‘嗯。’我点点头,又朝小莉说:‘小莉再见。’
小莉跟我挥挥手,并给了我一个微笑。
回程的捷运列车上,我闭上眼睛休息时,突然有一股惊讶的感觉。
不是惊讶自己没事竟然陪着学艺术的女孩跑来跑去;
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陪她跑来跑去是件值得惊讶的事。
我甚至怀疑只要她说:“我想去XX”,我立刻会说:‘我陪你去’,
不管XX是什么地方、什么行为或是什么○○。
就像是绘画一样,我无法将我的心态用具象的文字来表现;
只能用抽象的文字来表达。
我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差点错过我的停靠站。
回到家,打开门一看,大东和小西正在客厅看电视。
“回来了?”大东说。
‘嗯。’我看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便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坦白说,”大东哈哈大笑,“是有一点。”
小西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说:“我去煮饭了。”
‘有我的份吗?’
“当然。”小西露出微笑。
‘小西,你要天天来煮饭喔。’
“我是向日葵,只要这里有阳光,我自然天天,向着这里。”小西说。
从此以后,小西果然天天来。
当大东在写东西时,她就静静的在一旁看书。
大东想休息时,她就陪他看电视或是出去走走。
她不要求大东在专心创作时还要注意到她,
但大东的视线只要从剧本上移开,回过头,便可以看见小西的存在。
大东用不着跟小西说明创作中甘苦的模样,
因为小西关心的不是大东的创作,而是大东因创作而引发的心情。
我也天天到那家咖啡馆。
当学艺术的女孩在画画时,我也在一旁写小说。
她会让我看她的画,我会让她看我的小说。
我的小说进展得非常快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平静了许多?
还是为了要让她能看到更多内容?
公司方面的事也很顺利,我每天几乎都能控制在八点正进入公司,
因此礼嫣也唱了好几首歌曲。
礼嫣的歌声很好听,甜甜软软的,好像棉花糖。
后来有些同事知道我和她之间的这个约定,还特地待在礼嫣旁边,
如果我在八点正出现,他们会欢呼鼓掌,然后大家一起听礼嫣唱歌。
要简报的前一天,礼嫣问我要穿什么?
‘穿件衬衫、打条领带就行了。’我说。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我该怎么穿?”礼嫣说。
‘你也要去?’
“嗯。周总叫我也去。”
‘比平常的穿着再稍微正式一点。’
“我明白了。”她说。
然而简报当天,礼嫣竟然穿了件黑色礼服。
‘你……’我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们不是去参加演奏会耶!’
“你不是叫我要穿稍微正式一点?”
‘是“稍微”啊。’我说,‘你的稍微也太稍微了吧。’
“可是我已经没戴项炼和胸针了呀。”
‘你还想戴项炼和胸针?’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她睁大眼睛,眨了几次后说:“不可以吗?”
我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别迟到了。’
我开着老总的车,载着老总和礼嫣两人,我很紧张。
不是因为要报告,而是这辆车的一个车轮几乎相当于我一个月的薪水。
到了会场,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礼嫣身上。
即使我已经上台开始报告,评审委员们还是会偷偷瞄她。
当我在台上报告时,礼嫣偶尔会起身帮委员们加些茶水,
有些委员看到她走过来加水时,还会紧张得手足无措。
这也难怪,如果你走进一家餐厅,发现是盛装的林青霞帮你摆刀叉,
你搞不好会把刀子拿起来自刎。
当我的目光刚好跟礼嫣相对时,我也差点出状况。
因为礼嫣微微一笑,我便朝她比了个“V”字型手势。
突然惊觉后,赶紧说:‘这个第二点,就是……’
虽然混了过去,但我已冷汗直流。
这件工程案子,一共有四家公司竞标,我们是第二家报告的公司。
等所有的公司都简报完毕后,马上会宣布由谁得标。
结果我们没有天理的得了标。
回程的车上,礼嫣很兴奋,嘴里还哼起歌。
老总则看起来很疲惫,一上车便闭上眼睛休息。
“真好,我们终于中标了。”礼嫣说。
‘是得标,不是中标。’我说。
“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一个要看医生,另一个不必。’
“为什么?”她似乎听不懂。
‘因为所谓的中标就是……’
“你给我闭嘴!”老总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对我说。
我只好闭上嘴,专心开车。
“过了下班时间了哦!”礼嫣看了看表,“周叔叔,我们去吃饭吧。”
“好啊。”老总微笑着回答。
我很纳闷她怎么不叫“周总”,而改叫“周叔叔”?
“要吃大餐哦。”礼嫣很开心。
“那是当然。”老总笑了笑,又对我说:“你也一起去吧。”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说。
然后我下了车,老总载礼嫣去吃饭。
老总的车子离开视线后,我赶紧招了辆计程车到那家咖啡馆。
推开门的力道因为匆忙而显得太大,“当当”声急促而尖锐。
“你似乎很匆忙?”学艺术的女孩说。
‘再忙,也要跟你喝杯咖啡。’我说。
“你今天打了领带耶。”
‘因为今天要上台报告。’
我点完了咖啡,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了,明天早上七点集合,我们6点55分在这里碰面。’
“要干嘛?”
‘出去玩啊。你忘了吗?’
“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头,“真的忘了。”
‘还有,别忘了带泳衣。’
“泳衣?”她很疑惑,“为什么?”
‘因为要泡温泉啊。’
“如果要穿泳衣,那还泡什么温泉?”
‘这话很有道理。不过有时是男女一起泡,所以……’
“如果男女分开泡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耸耸肩,‘毕竟我没看过。’
“如果是男女分开泡,那我可不可以不要穿泳衣?”
‘当然可以啊!’我说,‘你要在温泉内潜水,我也管不着。’
“那就好。”
‘今晚记得要早点睡,把眼睛养好。’
“眼睛?”她很好奇,“做什么?”
‘你不是要在温泉边画女体素描吗?眼睛好,才能看得清楚。’
“哦。”
‘如果其他女孩想穿泳衣泡,你要对她们晓以大义,知道吗?’
“我知道。”她笑了笑,“必要时,我会以身作则。”
我咖啡刚喝完,她也该去上班了。
我和她一起离开咖啡馆,分手时,我再叮咛她一次明早的事。
照惯例坐捷运回家,拿钥匙开门时,故意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打开后,先说声:‘打扰了!’,等过了十秒,再走进去。
因为大东小西的感情愈来愈好,我怕突然开门进去会看到激情的场面。
小西看见我回来,便起身到厨房煮饭,大东则和我在客厅闲聊。
我告诉他说,明天要出去玩,他说写完剧本后,也想带小西出去玩。
“我请假不好请呢。”小西在厨房说。
“如果不能请假,那我们只好放假时再去。”大东说。
“去哪里玩呢?”小西问。
“我带你去很棒很好的地方。”大东回答。
“不可以花太多钱。”小西又说。
“为了你,再贵也值得、多苦都愿意。”
‘够了喔。’我说,‘这里还有旁人在耶。’
大东自从在家里演了一出浪子回头后,便开始有讲煽情对白的后遗症,
常常让我听得汗毛直竖。
吃饭时,我跟他们说要去东部泡温泉,他们说这个季节泡温泉最好。
“我们也可以来个鸳鸯泡。”大东对小西说。
我握住筷子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
饭后回到客厅,大东突然说想看我写的小说,我立刻回房间去列印。
印完后,我算了算大概有一百多页,走出房间拿给大东。
大东拿到稿子便低头专心阅读,我跟小西继续闲聊。
‘小西你愈来愈漂亮了喔。’
“因为大东的体贴,像台风。吹走了,我脸上的沙子。”
‘没错。沙子不见,人自然变漂亮了。’
小西的话虽然还是深奥,但已能在我的理解范围内。
“看完了。”大东说。
‘如何?’我问。
“嗯……”大东靠躺在沙发背上,沉吟了很久,说:“爱情在哪里?”
‘你说什么?’
“爱情在哪里?”大东又重复一遍。
“当初说过小说的主题得是爱情,不是吗?”
‘嗯。’
“可是我在你的小说中,看不到爱情。”大东摇了摇头,说:“不管是
珂雪还是茵月,我看不出她们和亦恕之间,是否存在着爱情。”
我陷入沉思,努力回想小说中的情节。
我失眠了,脑子里反覆出现大东那一句:爱情在哪里?
是啊,在我的小说中,爱情到底在哪里呢?
虽然小说中未必要描写爱情,但当初说好是爱情小说,怎能没有爱情?
会不会是因为我把生活写成小说,所以如果我的生活中爱情没出现,
小说中也一样不会出现?
换言之,我对礼嫣或学艺术的女孩,根本不存在着爱情的感觉?
天亮了,我虽然整夜闭上眼睛,但始终没睡着。
打起精神漱洗一番,把小说稿子放进旅行袋,便出门去了。
我大约6点50分到咖啡馆,学艺术的女孩还没来,老板反而出现了。
‘你不是还没营业?’我问。
“我是来告诉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出事。”
‘开什么玩笑?’我说,‘我们是去玩,又不是上战场。’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
老板的脸很严肃,像法场中的监斩官。
老板走了,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我一眼。
我还没来得及纳闷,学艺术的女孩便出现了。
我看她背了画架,便说:‘要去打猎吗?’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便带着她走到公司楼下。
迎面走来李小姐和礼嫣,我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这位是你朋友?”李小姐问。
‘嗯。’我说。
“怎么称呼?”李小姐微笑着问学艺术的女孩。
“我叫珂雪。”学艺术的女孩回答。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挂着微笑。
“很好听的名字。”礼嫣说。
“谢谢。”珂雪问:“你呢?”
“我叫礼嫣。”
“这名字更好听。”
“谢谢。”礼嫣也笑了。
我们上了车。
由于车子有40几个座位,而我们大约只有35个人,
因此珂雪和我都是一个人坐,礼嫣和李小姐则坐在一起。
珂雪坐在窗边,拿出画本;我坐在她右侧的窗边,闭上眼睛休息。
我睡了一阵子,精神便好了些。
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便是向左看,刚好接触她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然后向我招招手。
我起身到她旁边坐下,她把画本递给我。
她今天所画的图都很可爱,而且还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树木啊、花草啊、行人啊,几乎都带着笑容。
‘你今天画的图,好像都会笑耶。’
“嗯。”她笑了笑,“因为我今天很快乐呀。”
‘难怪你眼中所有的景物都在笑。’我也笑了笑。
“你知道吗?”她说,“如果情绪有方向性,那么快乐的方向是向外;
悲伤的方向是向内。”
‘什么意思?’
“人在快乐时,会尽量往外面看,愈看愈远;而悲伤时,却只能看到
自己。”
‘是吗?’
“嗯。”她点点头,“你们学科学的人,不会认同这种说法吧?”
‘不。我认同。’我说,‘就像我在快乐时,会想出门看电影、逛逛或
找地方狂欢;但悲伤时会一个人关在家里,躲起来。’
“这样解释也可以啦。”她笑得很开心。
车子经过几个旅游景点后,终于在晚饭时分到了下榻的温泉旅馆。
我们先分配房间,礼嫣、李小姐和珂雪同一间;
我则和一位单身的男同事同一间。
晚饭时,我、珂雪、礼嫣和李小姐坐同一桌,一切看来是如此美好,
但我远远看到小梁挂着邪恶的微笑走来,心情不禁往下沉。
“你怎么了?”坐在我左边的珂雪问。
‘没事。’我说。
“你好像是一颗气球,正看到一根针逐渐逼近呢。”珂雪说。
‘这个比喻好。’我反而笑了。
“唷!”小梁把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怎么不介绍你身旁的美女呢?”
“你好,我叫珂雪。”珂雪说,“请问你是?”
‘他是爸爸的姨太太。’我说。
“嗯?”珂雪听不懂。
‘小娘(小梁)。’
刚好坐在我右手边的李小姐噗哧一声,然后掩嘴对我说:
“虽然很冷,但这句话还是有三颗星。”
小梁瞄了我一眼后,还是不识相地挤进我们这桌。
“委屈大家陪我吃素了。”礼嫣说。
“是啊,委屈大家了。”小梁立刻接着说,“但希望大家能跟我一样,
充分享受吃素的乐趣。”
‘不好意思。’我转头轻声对珂雪说,‘忘了告诉你,这桌吃素。’
“没关系。”珂雪笑了笑,“我属兔。”
“不过看不出来你是吃素的人。”珂雪说。
‘坦白告诉你。’我声音更轻了,‘我坐错桌子了。’
珂雪笑了起来。礼嫣好奇地看着她,她报以微笑,然后开始动筷子。
吃过饭后,我回到房间,休息了一阵子,准备去泡温泉。
但我在旅行袋里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泳裤。
虽说这里的温泉是男女分开泡,但我是个生性害羞保守的人,
不想在温泉边跟其他的男人比大小。
只好把小说稿子带着,走出这家温泉旅馆。
这家温泉旅馆盖在山腰,我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有家咖啡馆,号称有温泉咖啡,我便走了进去。
咖啡的味道还可以,视野和气氛也不错。
开始构思小说接下来的情节时,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大东所说的,
爱情在哪里的问题。
我坐了许久,始终得不到解答。
离开咖啡馆,往上走,慢慢走回温泉旅馆。
在一个隐蔽却明亮的地方,我看到了珂雪。
‘泡完温泉了吗?’我问。
“嗯。”她甩甩微湿的头发,“很舒服。你呢?”
‘我没带泳裤,所以没去泡。’
“真可惜。”她说,“难怪你看起来闷闷的。”
‘还好啦。’
“告诉你一个会让你振奋的事。”她说,“我有画女体素描哦。”
‘真的吗?’
我果然振奋了,双手颤抖着接下她递过来的画本。
“不过只有李小姐肯让我画耶。”
我正准备打开画本时,听到她这么说,叹口气,把画本还给她。
“你不看吗?”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我不能看。’
“怎么这样说。”她笑了笑,“其实从某种角度看,她的身体很美。”
‘哪种角度?’我说,‘是指闭上眼睛这种角度吗?’
“没想到你嘴巴这么坏。”她又笑了起来。
“你小说写得如何?”她笑完后,指着我手中的稿子。
‘今晚没进度,而且我碰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爱情在哪里。’
“嗯?”
我知道她不懂,于是跟她解释当初开始写小说的情形,和大东说的话。
“我明白了。”她说,“我画张图给你。”
‘好啊。’
我们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我陪她坐在草地上。
她将画纸放在盘着的腿上,开始低头作画。
“画好了。”
她画得很快,没多久便完成。
这张图的天空下着大雨,一个女子右手遮住头,向前疾奔。
“如何?”她问。
‘你愈来愈厉害了,我仿佛可以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
“然后呢?”
‘嗯……’我说,‘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了。’
“好。”她顿了顿,说:“请你告诉我,在这张图中,雨在哪里?”
‘这些都是雨啊。’我指着图上雨的线条。
“如果你可以听到雨声,那么雨声在哪里?”
‘啊?’
“你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那么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哪里?”
我看了看她,无法回答。
“你可以听到雨声,但却看不到雨声,不是吗?”
‘嗯。’
“你也可以感受到雨,但却看不到这种感觉,不是吗?”
‘嗯。’
“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
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
她笑了笑,接着说:
“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或是感受到爱情,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
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
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我低头看着画,说不出话来。
“我再画一张图吧。”她说,“接下来的这张图就叫:爱情在哪里。”
‘你好像是急智画家喔,我随便点个图名,你就可以开始画。’
“那你应该拍个手吧。”她笑着说,“我画得很辛苦呢。”
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她说了声谢谢后,又低头开始画。
这张图她画得更快,一下子便完成。
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男的右手勾在眉上,正翘首眺望;
女的右手圈在耳后,正侧耳倾听。
‘我明白了。’我说。
“明白什么?”
‘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都找不到爱情。’我指着图说:
‘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豁然开朗,站起身伸出右手,她把右手交给我,我拉她站起。
‘我请你喝杯咖啡。’
“好呀。”
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温泉咖啡。
咖啡端上来后,我问她:‘说到声音,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的老师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这说得很好呀。”
‘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
“嗯,没错。”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我老师说的是: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
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一样。”
‘那么谁说得对?’
“两个都对呀,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
‘程度?’
“会听到声音,还是属于感官;但如果能感受到,那就更深入了。”
‘嗯?’
“如果你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便看不到、听不到;但如果感觉钻入
心里,难道你要叫你的心不跳动吗?”
我突然想起那次雨声钻进心里几乎导致失眠的经验。
“再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画一枝箭正朝你射过来,你觉得听到羽箭
破空的声音,和感觉被箭射中的痛苦,哪一种比较深刻呢?”
‘当然是被箭射中的感觉。’
“所以啰,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我懂了。’我笑了笑,‘你老师说的厉害画家,才是最厉害的。’
“其实艺术又不是技能,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她微微一笑。
咖啡喝完了,我们离开咖啡馆,又往山上走。
走着走着,我转头问她:‘为什么你要说你叫珂雪?’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好奇。’我停下脚步,说:
‘因为你的名字不叫珂雪啊。’
她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她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我知道。那就是男人跟女人。’
“不。我说的这两种人,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另一种是
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
‘为什么?’
“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
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
‘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许可以成为
最好的画家,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
‘喔。’我愈听愈纳闷。
“但在你的小说中,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
‘是吗?’
“嗯。”她点点头,“所以我要叫珂雪。”
‘好,没问题。’我继续往前走,说:‘你就叫珂雪。’
“谢谢。”她笑得很开心,也跟着走。
‘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你不要见怪。’
“不会的。”她说:“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所以……”
‘所以什么?’
“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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