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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冬天,天气变得格外寒冷,寒风呼啸着,从看不见的地方冲来。

  这是每个模特最不喜欢的季节,对大多数模特来说,这个季节像个无形的冷面杀手。

  早晨从暖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窗外是阴沉沉的天空,树上的鸟儿都躲藏起来了,远离了树身。宿舍的窗帘挂得严严实实,遮挡住户外一切的肃杀悲凉。

  的确是深冬季节了,可因为有爱,我依然恍恍惚惚地仿佛置身在春季里。

  伊贝子正在镜前一边抹甘油,一边对游水水说:“待会儿我上人体课,我紧张死了,还未上课,心就要跳出来似的。”

  “你别紧张嘛,没事的,我第一次上课时也很紧张,很怕,不敢看人,休息之后再做就自然一点儿了,当时班上有二十多个学生看着我,老师也在。”

  “但我还是怕,我怕我过不了这一关。”

  “我们出来闯,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嘛,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怕什么?人家都做人体模特,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游水水说完,便帮伊贝子插上发夹,然后说:“可以了,反正画室有大镜子,不行再弄吧。”

  我披了一件呢大衣出了门。

  我在油画研修班上人体课,老师先让我烤烤火,宽大的教室里,两个大火炉和四个电热器静静等待我。

  我摆好站姿,用一只脚着力支撑全身的重量,骨盆倾斜,脊柱的几段扭向不同的方向,使身体富有节奏感。

  不一会儿,我感到背像冰一样冷,寒气像刺骨的刀子一样裹住全身,我的皮肤冻得变了颜色,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我不住地暗暗提醒自己千万要坚持下去,上好这堂课,我不能让学生们把自己当做普通模特看待,可我这次失败了,我无力再站立下去,腿一软瘫坐在棉垫上。

  老师和学生慌了,我吃力地穿好睡袍,红着脸对学生说对不起。

  老师连忙给我倒了杯开水,几个学生关切地劝我,累了就早点休息,不要硬撑,几分钟后,我感觉好些了,便说,继续吧。

  老师忙阻止我说:“等等,不要急,等室内暖和些再上课,热度不够不要上,别感冒了。”说完,他走到窗户旁,察看窗户是否关紧,一种温暖的感动像真实的气流漫过我全身,我极力收住眼眶的湿意。

  “你改躺姿算了,不会这么冷。”他说。

  我回到宿舍,沉浸在刚才的感动中,我联想到以前的细枝末节,想到老师与老师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的种种差别和对模特的态度。我固执地认为,只有那些真正尊重艺术、热爱艺术的老师和学生才会真正来理解我们这些模特,而只有他们才能画出人体模特的精神气质。

  想着下午的课,便冲了一杯牛奶鸡蛋花喝,以增强御寒能力,吃过饭,把热水袋放进被窝里,然后钻进被窝里。

  夏六月早已鼾声如雷,白晶晶一直一声不吭靠在床上,好像沉醉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

  我闭上眼睛,一会儿,伊贝子哭哭啼啼进来了,紧跟着游水水娇小的身子也闪了进来。

  “别哭了,她们睡觉了。”游水水不停地哄劝着伊贝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想哭。”

  “别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我蜷缩在被窝里忍俊不禁,瞧这个游水水还挺能哄人的。

  “我不习惯那样,不肯脱……脱衣服上课就跑出来了。”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呜咽。

  “你算有福气的了,你一哭,那些学生就直哄你,还说:‘小妹妹,买糖给你吃。’我就没有这个福气了,还好意思说哩……”

  游水水一举手,她腕上的镯子就叮当作响。

  “别伤心了,过段时间就会习惯的。”我望着伊贝子。

  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白晶晶走了过来。“学生没责怪你吧?”她望着伊贝子,目光里带着同情,还夹杂着几分好奇。

  “没有,是我自己心里难过,影响了学生画画。”伊贝子小声嘟哝着。

  “那你今天上课没有?”白晶晶又说。

  “上了几分钟,我不敢脱衣服,就跑出来了,我实在害怕……”

  “老师急得跺脚,便找了另外一个模特代替。”游水水打断她的话说。

  我又踱回床边,合衣躺了一会儿,走到走廊边,天边是一片浓郁的阴影,已将整个校园笼罩,并夺走四周的光亮。

  我伫立片刻,觉得寒气逼人,便又退回到宿舍。

  夏六月趿着棉拖鞋,踏踏地往卫生间走,她一边揉惺忪的眼,一边不满地说:“吵死人了,没完没了。”

  “又没请你起来,你睡你的,发什么火。”伊贝子用那种浑浊哽咽的语调说。

  “你想哭就在外面哭个饱,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夏六月气呼呼地说。

  “别吵啦,一个宿舍的,像头发与梳子,枪膛与子弹,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何必弄得那么僵哩,多不好。”我说。

  “是呀,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能够住在一起,那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白晶晶细细把玩着一支烟,然后“啪”地一声,打开打火机,连着用力吸上两大口之后,干咳了两声。

  大家一时无语。夏六月鄙夷地瞥了一眼伊贝子,耸了耸肩,然后又倒在床上,不吱声了。

  我无心睡眠,便围了一条和皮衣相配的咖啡色格子围巾,出了门。

  我抬头望望教学楼的窗户,窗子都已关得严严实实,那模样就好像再也不准备开启,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人推开窗户透气。

  我走进教室,一眼就瞧见那块立式镜子,我用纸巾轻轻擦拭着镜子,好让它照得更清晰些,我在镜子前练习着各种各样的姿势,然后又往火盆里添木炭,使它烧得更旺一些。

  画室里何其宁静,一缕轻烟从火盆里徐徐上升,一只黄色的蝴蝶在我面前胡乱扇动翅膀,向外飞去。

  我伫立在窗口,拉开窗帘,默立了好一会儿,才踱回到屋中央,看着那张沙发道具出神,然后顺手捡了支铅笔,对着它画起来。我一边画,一边等同学们。不一会儿,有学生进来了,我才停下来。

  一连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这会儿又下着绵绵细雨,雨丝夹着寒意,校园里变得格外冷清。

  被雨打过的路面水淋淋的,路边下水道的排水口处哗哗响着,墙根底下到处是飘落的树叶和花瓣,花瓣上的水珠闪闪发光,校园里的树梢轻轻摇着叶子,发出细微的轻叹。

  这三周,我和夏六月被派到版画系上双人体。

  任课老师为我们摆了几个姿势,觉得不好,于是让我摆坐姿,两手轻按膝盖,做思索状,夏六月则左手轻扶椅子,左腿伸直站立,右腿弯曲靠在椅上,老师顿了片刻,退后几步看了看,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个造型不错,大家开始吧。”

  学生边画,边和我们聊天,注意力分散了,也不觉得天气那么冷了。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女生时不时小声问我累不累,累了就早点休息。我笑了,我望了望眼前这个女学生。她显得非常苍白,非常瘦弱,像个小男孩,那张娃娃脸同波堤切利画中的天使一模一样。

  忽然咚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我回头一看,天哪!夏六月紧闭着双眼倒在台上,同学们慌了,教室里一阵骚动,我穿上睡袍,急忙和几个女生把她抱到一边,我连忙帮她穿好衣服。

  同学们手忙脚乱地把她背到医务室,医生仔细检察了一遍说是低血糖引起的,主要是缺乏营养所致。

  吊完盐水之后,她的气色才慢慢好转起来。

  从医务室打完针,开了药回来,她又变成了慵倦的猫无力地躺在床上。

  “我打个电话叫范建国来吧,看看他对你到底有没有诚心。”

  她想了想,说:“也好,看看他的表现如何。”

  我起身走出宿舍,在校内电话亭挂了个电话给范建国。

  四十分钟以后,范建国冒雨赶了来,我把他带到宿舍,便把门轻轻关上,出了门。

  我系紧围巾,屋外风雨凄苦,其势越来越猛。我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无地方可走,便又返回了宿舍。他俩一声不吭地坐着,范建国的手紧紧攥着夏六月的手。接着,他转过脸来,憨憨一笑,“我去菜场买菜,你帮我照看一下,行不行。”他说。

  我应了一声,觉得有些饿了,看看表,已是中午12点了。

  他走出房间,随手把门关上,过后不久,白晶晶、伊贝子和游水水回来了。

  我压低嗓子对白晶晶说,夏六月病了,他男友来了,去菜场买菜,大概是给夏六月补一补营养。

  白晶晶走到夏六月床边,关切地问:“好些没有?”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夏六月在吗?”我急忙打开门,原来是几个学生来看夏六月了。

  夏六月高兴地从床上坐起来,招呼他们坐下。

  一个男生把手靠在背后,俏皮地说:“猜猜,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夏六月摇摇头,“我不会猜谜语,饶我这一次吧!”说完,朝同学们吃力地笑笑。这时,夏六月别过脸去,双手掩面,嘤嘤地失声哭起来。往常,她的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一派大好河山,喜气洋洋的景色,现在,大概是太感动的缘故吧。

  那个娃娃脸的女生推了男生一把,男生靠前移了一步,“夏六月,你看,这是什么?”

  夏六月扭身过来,止住嘤嘤的抽泣,眼睛红红地看着男生。

  男生魔术般地从背后变出一张画,那是一幅诙谐的漫画,夏六月一看,哈哈笑起来,眼泪又出来了。

  那个圆脸的女生把一瓶雀巢奶粉放在桌上,说:“给你的,早上起来,冲个鸡蛋,调理一下就没事的。”这时,范建国推门而入,大家齐齐望向他,他憨憨地笑着,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白晶晶说:“同学们来看六月了。”范建国这才把一袋子菜放在地上,说了几句客气话。同学们很知趣地走了。范建国不愧是行家里手,不大工夫,便做了五六个菜出来。他说,你们都不要去饭堂打饭了,一起吃,图个热闹。伊贝子和游水水一点儿也不给情面地走了,并不理会范建国。

  范建国看了一眼夏六月,“现在好点了吗?”

  “基本上好了。’

  “先吃点猪肝汤。”范建国舀了一碗汤给她。

  “真羡慕你们哪,恩恩爱爱的。”白晶晶说。

  夏六月接过话头说:“你赶快找一个来疼你吧。”

  “那你帮我牵根红线吧。”白晶晶说。

  “你别说梦话了,怕有一个排在抢你哩。”

  “我们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都还是小孩子,因此,早恋不合适。”白晶晶说。

  范建国端着菜盘子放在桌上,说:“尝尝范大哥的手艺吧。”

  “我爱吃麻辣豆腐。”我说。

  “我也爱吃。”夏六月凑上来。

  麻辣豆腐一会儿就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

  “我们都是些美食客,只会吃,不会做,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操刀主理,嘿嘿。”

  夏六月恢复了元气,话也多起来。

  “咦,奇怪,又变得活蹦乱跳了。”白晶晶说。

  “爱的力量吧。”我说。

  “其实,你这么好的手艺不如贷款自己开间酒店,自己当老板,六月可以帮你,到时叫她辞了这里,两人开间夫妻店,赚的都是自己的,不知多好。”白晶晶望了望范建国。

  “好是好,不过贷款要利息,而且风险挺大,只怕到时血本无归,就惨了。”范建国埋头吃菜,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有句俗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凭你的手艺,你完全可以试一试。”

  “你瞧,白晶晶这么抬举你,快点想办法吧,这里工资太少了,我想赚大钱哩。”夏六月放下碗,从暖锅里舀了一点儿汤。

  “做这行辛苦吧?”范建国岔开话题。

  “应该说是比较辛苦的,特别是冬天。好在我们已训练成一副钢筋铁骨,对冷已麻了。对外面吹来的冷风麻木了。”白晶晶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要想世人理解我们何其艰难。”夏六月瞥了一眼范建国。

  范建国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我现在理解了你,行了吧?你做你的模特,我做我的大师傅,各不相干,能混碗饭吃就行,你自己养得活自己,少让我操心我就知足了。”

  “这算什么话,男人养家是天经地义的,即使女人能自己养活自己,男人也要照顾家里,不然,成家干什么,找男人干什么,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有什么意思。”夏六月脸色一变,不悦地说。

  “我是闹着玩的,你看你,又不高兴了。”

  大家一时冷场,谁都不吭声了。

  一个小时慢腾腾地拖沓着过去了,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这对欢喜冤家谁也不理谁,坐在一边生闷气。

  我想这时应该拖开椅子离开餐桌了。

  “到外面来吹吹风吧,凉快凉快,熄熄火。”我冲着夏六月他们说。

  夏六月一个人跑出来,眉头拧得紧紧的。那种欢喜的表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胸部鼓鼓的,像两个硕大的桃子被缝在薄薄的棉袄里,腹胯部是一块宽阔而平滑的田地。我望了她一眼,“回去吧,别孩子气了,会感冒的。”

  在油画班上完课,童志又叫住我。我们简单谈了几句,他说昨晚又梦见我。我望着这副俊美的面孔,内心充满怜爱和伤感。

  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心疼地望望他,劝他回家拿衣服。

  接下来的日子,像以前那样,我们天天见面,这种感觉我以前从爱情书里读到过。

  一天上午课间休息时,我照例喜欢在走廊边活动一会儿。

  走廊里一片寂静,天色仍然晦冥昏暗,显出一副萧条、冷清的样子。我抬了抬有些酸痛的脚,正准备进教室,忽然,我一眼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天!我看见童志的母亲赫然伫立在学校门口,她那张高贵的脸孔正往校展厅张望,手上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

  我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莫非她是来看学生作品展览的?还是……我慌慌张张躲进教室,脑海里一片混乱,我在极度紧张慌恐中熬到下课,终于松下一口气。

  我瘫坐在沙发里,我在想象中看见了她。

  她从一扇门旁边探出头,一眼就瞧见惊慌失措、赤身裸体的我,在阴郁的天光照耀下,她的脸颊因为羞愤、尴尬而变得冰冷、灰蒙。她审视着台上那个白晃晃的裸体,惊讶得差点叫出声,随后,身子一闪,就消失了。这时,走廊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浑身一抖,回过神来,额头竟渗出细细的汗珠。

  这时,我的神思一下子窜到展览厅里,我看见她在展览厅里,参观的人正起劲地议论着什么,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张画上,她认出了我……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不能想象,再见到她时,我的表情会怎样,我的内心会毁灭我的表情,它将了无生气。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挪了挪身子,揉揉有些酸痛的双腿,茫然地把目光望向窗外。户外那些麻木不仁的树枝,正沉着脸默默不语,仿佛正专注地看一出现代哑剧,使得瑰丽多彩的画室涌满了一丝伤感。

  我转过身来,却不敢走出画室半步,生怕她突然从哪里闪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多么希望丢开自己的身份,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围在茶几边,饮一杯绿茶,或同他们拉扯家常,到了傍晚,就随他们漫步走回家里,可是,这一切都是做不到的,我极力抑制自己去想。我既不敢向他们坦白身份,又害怕他们询问我的身份,我不知道他们会用何种眼光看我。我自相矛盾地东想西想着,不禁莫名其妙地黯然神伤起来。

  我呆呆地又坐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2点多了。我站起身,下楼朝校外走去。

  街道呈现一片深深的暗灰色,我盲目地乱走了一会儿,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压根儿没想到吃午饭。

  昏黄的路灯睁开了大眼,所有高大的建筑物都霓虹闪烁,光彩流溢。

  我抄近路走回学校,在那栋男生宿舍楼下徘徊了一阵子,终于给他打了电话,从传呼器里传来他的声音。一会儿,我看见他从幽暗的楼上急匆匆地下来。

  我们站在离宿舍远一点儿的暗处,他伸出手臂,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小声说:“你妈来了,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她出来办事,顺便送衣服给我。”

  我摸摸他那件柔软的皮衣,“是这件吗?”

  “嗯,好久没有回家了。”

  “我知道。”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把我搂着。

  “冷吗?”他说。

  “不,很暖和,你是火炉。”

  他解开皮衣,把我裹在怀里。

  我说:“我看见你妈进了展览厅,她一定认出我来了,整个上午我都不安,心里乱透了。”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跳的节奏都变得异样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色,我静静地等他回答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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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一个女人体模特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