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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夏六月真的要走了。

  夏六月的父亲边数边说:“一个月就这么点呀?”他父亲唠唠叨叨,接着就把钱小心放进衣兜里,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焦急地问道:“六月在哪里?”

  “她在宿舍等你们。”我说。

  回到宿舍时,夏六月已摆了些水果在桌面上,她有些畏惧地看看她父亲,叫了一声,这时她父亲的脸色已缓和了一些。

  待他们坐定,我削了两个苹果给他们。

  我说夏六月挺孝顺的,平时她一个水果也舍不得买来吃,你老真有福气,养个这么好的女儿。

  我结结巴巴小心地说着,生怕说错话。节外生枝。

  “哪里,哪里。”他笑道,然后从一个黄色的布袋里拿出几包菜干和晒干的白干辣椒,一瓶腌制的姜和萝卜条,还有一包糯米糍粑,“吃吧,这叫空心糍粑,是我们家乡的特产,这些菜于是她母亲做的,你们拿着吃。”他看看我,又看看白晶晶,白晶晶礼貌地朝他笑笑,说:“大伯,你是第一次来吧?”

  “是,在这里一点儿也不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车,我们想回去了。”

  “在这里住几天再走吧,难得来一次,学校有招待所,很方便。”我说。

  “要住我也不住这里,搞些资产阶级的东西.我看不惯,我这次来就是带六月回去的。”他父亲指了指夏六月。

  “夏伯伯,你想得太严重了,这是一种正当的职业,七十二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偷盗,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就是正当的。再说这是正正规规的学校,学校对模特又有一套严格的管理方法,都是从维护模特的利益出发,老师也挺尊重模特的。这跟做下流勾当是两回事。”我说。

  老人用衣袖抹抹瘦削发灰的脸,夏六月赶紧把一块毛巾递给他。

  “这是命啊,家里过得好,我们就不会让她出来做了,这事如让她娘知道,吊颈都会,我们生下来就是穷命,让崽女也跟着受罪。”说着,说着,老人的声音变了,流下浑浊干涩的泪水,那脸上横竖的皱纹太多了,以至泪水不能像在平滑的脸上那样顺利直流,它们顺着稠密的网络东流西淌。

  我看着有些心酸,忙把目光移向窗外。

  他抹抹眼睛,又说:“六月读书时成绩很好,但家里没钱供她读书,她就跟着村里一帮人跑了出来,我们一直以为她工作好,谁知竟会这样。”

  “爹,我不做就是了,我另外找份工作就是,反正你已经帮我辞了工,出来这么多年,我在这里习惯了,回去能做什么,守着那二分水田三分旱地吗?谁叫你生这么多兄弟姐妹,不靠我累死累活挣点钱,我看你骂我的力气都没有。”

  “总之,你不能在这里做了,我不放心。”

  “是呀,爹说的话你要听听。”夏六月的哥哥说。

  夏六月不满地瞥了她哥哥一眼。她哥哥显得比夏六月矮小,说话细声细气,一点儿也不像夏六月粗声大气。

  这时,白晶晶走过来,望着他们说:“其实六月在这里做,主要是可以兼做几份工,没有课时,她就在外面打工,这里比较安全,没外面那么复杂,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你们不要担心。”

  老人脸上的乌云慢慢散了,白晶晶马上抓住机会,又说:“大伯,你不用怄那么大的气,回去也不要想着这事了。没事的,既然你们不愿意她在这里做,也可以让她去工厂、公司做,将来给你们带个好女婿回去。”

  “我们没这个命呢。”老人笑道。

  沉默了一会儿,夏六月看看表,说:“今天我请客,吃一顿最后的晚餐,好不好。”

  “别那么伤感,我们还有机会的嘛。”白晶晶说。

  “不用破费了,你陪你父亲他们去就行了。”我说。

  夏六月眼一瞪说,“怎么不给面子呀?想当初,咱们因了共同的‘志愿’而走到一起来了,在缘分的天空下朝夕相处几年,一点儿姐妹感情都没有?”

  “感情深才怕伤别离嘛。”我笑道。

  “不多说了,走吧,走吧。”

  第二天中午,我和白晶晶去火车站送他们,车站外边的广场扇子似的在我们脚下一叶一叶敞开,猛烈的阳光如同滂沱而来的白色雨柱耀眼闪烁。我们穿行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小心地时刻高度紧张地躲闪着水一样流动的车流。

  当我们大汗淋淋赶到车站时,火车就要开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肥的或瘦的身子投向车厢。

  我和白晶晶默默地站在车窗下,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我还会来的,都在一个城市,想见面随时可以见,我会来找你们的。”夏六月故作轻松地说,但我注意到她的眼眶又红了。

  这时,夏六月的父亲从车窗探出花白的头来,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丫头,不要怪我这个老头子多事呀,我劝你们不要在学校做了,你们的父母知道了,他们也一定不会怪我的,他们会支持我的意见的,你们两个都是好女崽,不要可惜了人才了。”

  我和白晶晶面面相觑,我冲他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们听你的。”

  老人把头伸进去,说:“回去吧!”

  我们站在站台,直到火车徐徐开动,才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就在送走夏六月的第三天,我突然收到家里的一封快信,母亲说,表姐离婚了,是杜忠在外面搞三搞四造成的,还把野老婆带回家来睡。我大吃一惊,母亲在信中激烈地控诉了杜忠对表姐的种种虐待,说杜忠完全变了,变了另外一个他们根本不熟悉的人,前段时间他去****,被人告了,抓到拘留所,罚了几千元才出来,表姐气不过,便什么也没有要就和他离了。她只好回娘家住,但久而久之,她那几个弟弟又烦了,加上又没事做,父母有时便说些嫌弃的话,母亲似很同情表姐,让我在这边帮她找份事做,另外,姐妹俩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母亲让我尽快答复,说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不要硬撑,她去表姐家解释一下就行了。

  对表姐的事,我感到很意外,也感到困惑。杜忠怎么会这样哩,正如母亲所说,确实是越来越不熟悉了。不一会儿,我由此难受起来,他堕落了,向着地狱堕落了,他一定是吃错了什么邪药了。我心里暗暗叹息着当年那个可爱的杜忠哥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内心究竟有何感受?脑子里究竟在转什么念头?我甚至有些可笑地把他的堕落和我的愤然出走联系起来,你太敏感、太自作多情了,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说不定当年那些事早已置之脑后,被忘了个精光?莫非在那黑黝、英俊的脸庞下面,包裹的只是一颗游离不定、****熏黑的心,太可怕了,假如我走入他的“围城”,我是否比今天的表姐更痛苦,我胡乱想着,脑子里一下子又映出杜忠和表姐在床上的镜头来。除了厌恶,我已无法痛楚,对于母亲说到的罚款,我竟有点幸灾乐祸起来。

  不知为什么,我竟一点儿也不恨表姐了,但愿我有妙手回春的神力,能抹去她心灵的伤痕。

  我不忍推辞母亲,也不忍表姐在失婚、失意中失去对生活的眷恋之怀。表姐定是受他引诱,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他伤害了我,又伤害了表姐。

  我把窗帷拉上,好让房间里暗一些,可是阳光还是固执地从旁边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我突然感到头有些隐隐作痛,我仰面躺下,合上眼,洁白的床单给人一种凉爽舒适的感觉。我多么希望脑子也能像身躯一样得到休息,松弛下来,然后进入梦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停地工作。

  想到为表姐找份事做,我又犯难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带表姐到美院来,这几年来,我一直隐瞒家里在美院做模特的事,而且,也不愿意交朋友,我很怕别人问这问那。我对一两个高中时比较接近的同学也隐瞒了这件事。

  表姐的到来,又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结局吗?但如果不帮她,怎么说得过去,我们是自家人,她不是别人,而且目前又是这种情况。

  我躺在床上东想西想,突然霍地从床上爬起来。为什么不去找李娃娃哩,她不是说过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她吗?

  然而,我又犹豫了,说不定她只是信口说说而已,她是不是想欣赏我的嫉妒,她要让我觉得她永远是我的拯救者,我的福音。

  我拉开窗帷,阳光顿时泻满屋子。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找李娃娃,不管怎样,她会照顾一下表姐吧,起码不会让她做太累的活。

  打定主意,我出了门。

  走进李娃娃的房间,我就从她的脸上感到异样亲切的温情,这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她穿着一套米黄色套裙,柔软地散发出隐隐绰绰的光泽。

  两个人围着茶几坐着,她冲了一杯绿茶给我。

  我微微一笑说:“很高兴你来看我。”李娃娃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到梳妆台旁,拿出几盒花花绿绿的化妆品说:“我一直想把这套化妆品给你,但我找不到你,正好你今天来,给你用吧。女人要懂得保养自己才会持久漂亮。”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说:“我现在还年轻哩,老了再用它吧。”

  她说:“你不像以前那么随和了,其实,你对我还是余怒未息吧?”

  “我过去好像憎恨你,可现在不了,我现在的全部情感似乎早巳消耗殆尽。恨人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所以我不恨你了,现在我还要求你帮我的忙哩。”

  “说吧,我乐意之至。”她温和地笑道。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思量再三,终于把表姐的事说了一遍。我仔细地观察她的反映,没想到她竟爽快地答应下来,“让她在这里做收银员吧,我不会让她端盘子的,你放心好了。”

  从娃娃那里告辞出来,我松了口气。已近黄昏了,我慢悠悠地走着。快到校门口时,夕阳已收拢了最后一缕红晕。

  回到宿舍,我赶紧给家里写了封信,然后到附近的邮局寄了快件。

  我在书摊上买了本美术方面的书,便又匆匆回了宿舍。

  我的神思又跳到表姐身上,我担忧终有一天,表姐会知道这一切的,我怎么解释哩,我在心里预演着各种各样的惊险片断。我在做什么呀,费尽心机地编造谎言,每每写给家里的信都是阳光灿烂、一派明媚,这下好了,表姐要来了,若不是自己胡编乱造,母亲也不会让我帮她在这找工作了。

  我痛恨扯谎,可是,我又不断扯谎,我骂自己是无耻之人,但想一想,如果我说真话,又会吓着家人,这样多不好。家里是内部矛盾好解决一点,若是传到邻居耳朵里,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无耻或者卖身了。我对自己说:“你是无耻的,你是多么‘无耻’啊,你做了几年的‘伪君子’、‘伪淑女’。”我们的身体需要精美的谎言来包装,我们的脑袋从来没有轻松愉快地休闲过。所以,你要生存,你要尽可能懂得保护自己,使你的心身免受伤害或尽可能少受伤害,你就得扯谎。没有一个人体模特敢真正承认自己是人体模特的,陈洋也好,夏六月也好……谁不是捂着瞒着,变着法子编造谎言。可怜的人,脆弱的心灵。

  我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拿了浴巾,走进卫生间,在盆里放满了水,我蜷缩着膝盖,双臂抱在胸前,头靠向墙壁。我仿佛躺在海边金黄色的沙滩上,暖暖的阳光穿透沙粒抹在我的皮肤上,又从我的皮肤渗透到血管里。温软的水质如同吗啡,在我的血管里迅速弥散,我立刻觉得身体酥软起来,刚才的烦忧瞬间无影无踪。

  卫生间对面是一块硕大的镜子,从镜中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侧卧在一只摇荡的圆形船上。我凝视着她,她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白皙而细嫩,一头松软的长发蓬在颈后,像是飘浮在水池里的一朵白莲。

  我第一次这样仔细端详沐浴着的自己的身体,像打量另外一个陌生年轻女子一样,在艨胧的雾气中,她是那么姣美,啊!我要把这镜中的女子画下来,寄给朝思暮想的童志。我冲动地站起来,披了一件又大又软的丝质衣服,修长的体形在空荡荡的衣服里若隐若现,凹凸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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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一个女人体模特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