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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出画板和铅笔,对着镜子画起来,我好像是对着另外一个女子,另外一个我既熟悉又不熟悉的模特,一个具体又抽象的艺术形象,她是我要表达的绘画语言。我一笔一笔地画着,瞬间,画中女子的瞳孔在缩小,不断地缩小,枯瘦的身子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画面上的女子似乎无法与画外的强大现实威胁力相抗衡,她表现出一种痉挛、无奈和恐慌、痛苦,她被死亡囚禁起来,思想没有了,她正在向纯粹和真实的心灵世界回归。我不知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变形手法来表达我的美学思想,就好像我天性亲近忧郁一样。我格外喜欢苏汀、蒙克、柯柯斯卡的作品。

  我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蒙克的那幅《呼号》。血一样红的云彩、道路、河流,背景里的一切都在狂叫中战栗。画中人因极度惊恐而捂紧了耳朵,五官扭曲怪异、表情恐慌,是什么样的惊吓如此可怖?它源于大自然的伟力抑或发自内心,让人无处可逃,不胜惶恐?色彩挣脱了囚禁,在绘画领域以外述说着生命的秘密,线条穿透画面,刻下烙印般深深的伤痕,使无声的绘画产生了有声的语言效果。

  我特别喜欢这种奇异的幻想,它不是装腔作势的疯狂,而是透过现实的真实,看到幻想与幻视的合璧。

  我审视画中的女子,这种高度的夸张与其说是变形的结果,倒不如说在画稿中包含了我心中的恐怖、忧郁等复杂的感情。它像由许多模特的身影重叠而成,汇成一个影子向我飘来,我听到有种声音在我耳边“私语”,这使我逼真地看到了她的心象。

  我放下画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我爬上床,拧亮台灯,拿了一本《高考复习大纲》看。

  自从童志去法国以后,考美院的念头更强烈了,它像一朵蓓蕾,隐藏在暗中,有一道魔法使之突然开放。从他走后,我便开始了不停地画画、看书,我谢绝了几家艺校和画院的高薪聘请,除了在美院上正课拿工资,我的业余时间几乎全用在了拜师学画上,主攻油画。让我感动的是,林珍老师和李星教授从来没有拒绝过我,或向我索取计划外教学报酬,他们总是耐心地指点我,并允许我自由出入画室,和同学们一道上课,画别的模特,学习色彩学、透视学等专业课程或非专业课程,渐渐地我的绘画专业水平有了质的提高。

  我相信和童志的距离不会太遥远,和他的重逢也不再是梦了。

  表姐终于来了,见到她时,我竟有些生疏起来,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叫她“表姐”,而是叫了一声“二毛”。二毛是她的大名,也是她的小名。

  我在火车站见到她时,她竟然没有认出我,她说我变了,变得很洋气,气质不同以前了。

  我接过她的旅行袋扛在肩上,没想到,见到她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说带她去吃点她从来没有吃过的好东西,于是我们进了一家意大利面食屋,这间店是白晶晶告诉我的,她在饱尝其美味后便把它推荐给了我。

  店子面积不大,但只需瞟一眼意大利风格的瓷盘,加上独具特色的横条台布,还有淡蓝灰的拱形墙饰和屋顶,就会觉得这是接受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和希腊文化的结果,弥漫妖娆的地中海风情。

  表姐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说不吃都饱了。

  经服务员介绍,我们各要了一份带些拉丁风味的通心粉。

  表姐津津有味地吃着。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脸比以前少了许多红润。

  我想问问她和杜忠离婚的事,但想想又咽下去了,她一定是不想谈起那些伤心事才缄口不提的吧。

  表姐把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转向我,一本正经地说:“小岱,我和杜忠离了。”说完她竟粲然一笑,简直像一道明亮的彩虹。

  “哎,终于解脱了,想想当初是多么蠢啊。”她感叹着说。

  “别提了,都过去了。”我说。

  沉默一会儿,“你还好吧?”她说。

  “还好。”

  “怪不得你妈老提起你,还是你命好啊!”

  “看你好像苦难深重一样的,其实,离婚也并不可怕,关键是自己要强大起来。”

  我把陈洋那套理论搬了出来,我对她讲起了陈洋,我说陈洋如何如何坚强,离婚之后便白手起家。一切都靠她自己,她常说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表姐好奇地问陈洋是什么人。

  我说是个很优秀的人体模特,很清傲,独立、真实,可惜她不在这个城市了,她回了家乡。

  表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便径直去了娃娃那里。把表姐安顿下来,我松了口气,临走时,我告诉表姐说,这段时间要赶着复习,可能会少点来看她,要她安心做。我嘱咐她几句,然后,和李娃娃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迪厅。

  下午回校后,我去了画室,游水水在画室上课,是油画系的几个同学自己出钱请她加课的。

  这时,我注意到游水水的脸阴沉沉的,她见我进来,便用莫测的眼光扫了我一眼,然后退到另一边,旁若无人地脱衣服。

  刚来时,她给我的印象比较文静、腼腆,相处时间一长,便觉得她绕舌、嫉妒心特强,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很有心计,白晶晶和夏六月都不怎么理睬她。

  前阵子,她鼓动伊贝子和另外几个模特去单校长那儿闹,要求校方增加工资,但她自己却做缩头乌龟,站在旁边看热闹。

  早几天,她说一个平素穿着时髦的模特傍大款,这话传到那个模特耳朵里,那个模特找到宿舍来大骂了她一顿。现在她满脸不悦地站在那里,生怕我画她似的。

  我不想再看这张脸,和同学打了招呼后便走出画室。

  我在走廊上站了许久,空气里流荡着清雅的花香,一只蜜蜂嗡嗡飞过我身旁,吵吵嚷嚷,东闯西撞,寻着花香而去。

  小鸟在枝头上啁啾,欢快地摇来荡去。我走下楼梯,穿过密密的雕像群,往信箱走去。

  我几乎天天在盼着童志的来信,就在昨天,我还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诉了一大堆思念的苦楚之后,他告诉我他的身体出现明显的不适,水土不服,患上过敏性皮炎,气候不适,使他的皮肤变得干裂,脸上、嘴唇和身上像冬眠的蛇一样一层一层地脱皮,鼻孔也常常无缘无故地流血;饮食不适,肚子更是常常挨饿,他说他的体重下降了十多斤,这种处境,更让他思念祖国,思念家乡,思念我。

  现在,这一切使我忧心忡忡,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幸福。

  曾经以为此去一别,便是我们爱情的结束,是什么使他在屡屡受伤之后,在遭受无奈的拒绝之后还依然开着痴爱的心门容纳我、收留我,啊!那个女孩,她在被人疯了一样爱着,在心深处钻石一样牢固地珍藏着。一瞬间,我的眼里有了潮湿感。

  这时,我走到信箱处,意外地收到夏六月的来信。我心一惊,急忙坐在校园的草坪上看她的来信,信写得很短,像张便条似的,信中说,她的父母不放心她一个人来这里打工,怕她又来美院做模特,所以家里这次让她和她哥哥一块儿来打工。

  看完这张“便条”,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回宿舍。

  伊贝子弓着腰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见我进来,便笑道:“给家里写信,没电话,真麻烦,我家里还真的以为我在食堂工作哩,他们很高兴,说我有福气。”说完,她索性不写了,坐到我对面,摆出一副聊天的架势。

  隔了一会儿,伊贝子还是耐不住寂寞,就又说:“哎,不知学校会不会给我们加工资?一节人体课才十五元钱还是太少了,如果收入能再高一点,我就一辈子干下去,我现在已经适应了。觉得这行当还不错,很自由,而且我也喜欢这里的环境,假如在工厂,老板天天管住你,又累又没钱,太没意思了。”她一边抚弄那两条粗大的辫子,一边说。

  我觉得她挺天真坦率的,她很渴望交谈,从第一次她进宿舍时,我就感觉到了。

  我冲她微微一笑,“你从内心真的喜欢做模特吗?”

  她笑起来,说:“不骗你,从心里喜欢,呃,怎么说哩,要说喜欢也说不出个味儿来,反正,我觉得能适合我做的我就喜欢,主要是觉得做模特很简单,老师怎么要求,照着去做就行,反正我也是个简简单单的人,我喜欢过一种不要太复杂的简单生活,太复杂会很累人的,大概像我这样没文化的人才这么简单吧。”

  我忽然觉得她说话真有意思,便继续听她说话。

  她压低嗓子,小声说:“我可不像游水水那么多心眼,我和她是中学同学,挺了解她的,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鬼怪婆,但因为从小玩到大,我不觉她特坏。她以前在工厂做过,后来,认识一个很有钱的香港老板,那老头说包她,她开始没有答应,后来那老头子又找到她,她心一横就答应了,辞了工。我曾经笑她,你们之间有爱吗?她说,我不知道什么叫爱,不过相处久了,感情还是有一点的,那老头子为她租了一套房子,除靓汤好菜外,还要陪他饮酒作乐,睡觉时要柔情万种,还要看他脸色讨好他,她说她自己不但出卖了肉体,还出卖了灵魂。为了平衡心理,只好想办法多弄他的钱。我问怎么弄,她说在他高兴时故意装得愁眉不展,他若问起原因,就说乡下的妈妈病了要住院,需要钱,要欲语还休,吞吞吐吐,他给多少钱就要多少钱,再下次就说自己闲得慌,想自食其力,给他减轻点经济负担,想做点小生意,开间电话亭及报亭之类,他还夸我有上进心哩。我问她,如果他不给钱呢?她说我就会耍点小脾气,不理他,如果他实在铁鸡公,我就要考虑和他‘拜拜了’。我说她你这样做,不是当了第三者,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吗?她却说不觉得,她说她对他在香港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懒得问,他有老婆孩子不关她事,反正他给她钱就行了,给钱就贡献温柔,我早看透了。”

  她一口气说完后,便叮咛了又叮咛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我连连点头,觉得游水水可叹又可悲。

  我不吱声,不想发表什么看法,也没有兴趣追问什么,我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无言以对,沉闷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她现在改邪归正了,她说虽然钱是有一些,可将就得太累,而且没意思。”

  停了一会儿,她说:“确实没意思,我对这些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我说了,如果学校再加一点儿课时费,我真的愿意在这里做一辈子,学生尊重我,我绝对配合得好,但有的学生上课时巴不得你不休息或休息短一点儿,有时休息才几分钟,有个别的学生就叫‘开始了,开始了’,我听了很反感,便故意摇来摇去。他们体恤我,我会更体恤他们,不休息也行,有次排课老师排我到版画系上人体课,老师就事前和同学打招呼,你们要尊重模特,要互相配合好,当时我就很感动,但我只喜欢做简单的动作,有些学生把我画得很美,我心里非常高兴,我觉得这也是我对社会的一点儿贡献吧.谁都喜欢美,特别是人体美,我把美贡献出来了,让别人欣赏到美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但我不喜欢高难度动作,有一次老师要我双手举过头顶,腰往右边扭,我就很辛苦,但我想越是高难度的动作就越美,当看到学生们把我画出来的时候,心里又乐了,学生画画喜欢和我聊天,我也不觉得闷,所以,我是愿意在这里干下去的。”

  “到时,你可能就会厌烦了。”我试探道。

  “暂时还不会,至少我现在是这样想的。”

  阳光忽明忽暗地照进屋子,我看着阳光走进又走出,这时,已5点半了。

  “你在哪儿吃饭?”她忽然说。

  “随便吧,不饿。”

  “我中午还剩点饭菜,倒了又可惜了。”说完,她起身去热饭菜,“唉,饭堂的菜吃得没滋没味,只好自己动手了。”她弯腰把火打着,蓝色的火苗把她的脸照得通红。

  一束明丽的日光投射在床上,于是,搁在枕头上的睡衣、桌上的玻璃、梳子和盛满郁金香的彩陶,全都豁然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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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一个女人体模特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