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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读什么书,房子冲走了,母亲住院了父亲卖血了,你还读什么书?你读得安逸吗,你要靠苍老的父母四处欠债供你念书吗?你能忍心让你年老体衰的父亲再去卖血吗?这样的大学你读不起,你的心将永无安宁之日,你已经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你的不同寻常,你已经为自己挣回了面子,你已经赢得了老师和学生的尊重,你的虚荣心已经得到了满足,不上学又有什么值得如此难过的?难道一定要走那条路?

  不去了!我抹掉眼泪,突然就这么决定了。

  我在表姐房间里踱来踱去,对她说,我不去读书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能理解。”她的话很慢很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没有阻拦,也没有表现出惊讶。

  后来,她说,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有出息不一定要上大学,条条路都可以走,不上大学一样可以有出息。再说,没有钱上大学,人家只会同情你,不会看轻你。而且这世上穷人多得很,很多考上大学的人因为穷而放弃了进大学门。表姐不停地安慰我。

  这天晚上,我叩开了林珍老师的门。她见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后来我感到累了,便靠在沙发里。

  终于,我还是抑制不住,我说:“我不去读书了。”她有些吃惊地望着我:“为什么?你决定了?”

  “嗯,”我低声说,“不知这事……会不会影响我一生。”我哽咽着说。

  好一会儿,我止住了哭泣,我简短地把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林老师听后,忙嗔怪我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她沉默良久,然后平静地问我:“你想不想读书?”

  我摇摇头,说不想了,我只想挣钱,只想家里重新盖好房子,母亲快点出院,我只想着做这些事。

  对面的房子里,不断传出动听的吉他声,林老师凝视着我的脸,说:“你有没有兴趣画插图,我在杂志社和报社有几个朋友,我可以介绍你去,你没课时可做做这些,一是可以解决一点经济问题,二是可以锻炼你的能力,在学校多学点东西对你以后很有帮助,依我看上不上大学不是最根本的问题,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你能否适应社会的需要。”

  她用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移到沙发上。我不停地点头,目光无意地移到她的手上。林老师的手很美,我一直认为,女人的手,实在是女人自身文化品格的神韵的流动。光滑亮泽,珠圆玉润的手,不但赏心悦目,更昭示了女人的生活品质、文化修养和良好的品位,若没有精心呵护,双手是藏不住一个女人的沧桑经历的。

  她见我凝视她的手,一笑,便说:“想画我的手?”“当然。”两个人笑起来。

  “哦,你刚才说到报社、杂志社画插图,可不可以拿回宿舍画?”我忽然想起刚才她说的话。

  “这要看他们的意见,我先联系,然后再通知你。”

  在林老师那间充满了艺术情调的客厅里,她始终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陈述一件事情。

  她说,人,其实可以一边痛苦一边欢悦的,人是在痛苦中长大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处境,都要以一种平常心来对待,这样就会少些盲目多些理性。

  我听得很入神,她的话好像是一把柔美的梳子,梳理着我纷乱的头绪。

  吉他声如月光一样从窗外泻进来,《哀愁海峡》的旋律透进大大的玻璃窗,回旋在幽静的客厅里,这声音犹如一个伤感歌手,踏着清冷的月亮翩跹而来。

  林老师专注地听了一会儿,从她那平和的双眸里很难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只见她微微一笑,笑容从唇边一掠而过。“我很喜欢音乐。”她说。

  “我也是。”

  “你会弹钢琴吗?”她目光移向那部黑色三脚钢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会。”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时,林老师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想我该告辞了,于是站起来向她道别。她示意我坐下。我有些狐疑地看看她。

  不一会儿,她关上手机,进了卧室,一会又走出来。她把一沓钱塞在我手里,说;“小林,你先拿着寄回家里,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我愣了愣,低下头,眼睛里湿润起来。我不出声,怕眼泪又掉下来。我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量。

  停了几秒钟,我终于说:“林老师,谢谢你,我不能收你的钱,你的心意我领了。”

  她固执地把它放进我的口袋里。

  我取出来,轻轻放在茶几上。在我转身走出门外的瞬间,我的泪水不听话地自颊间滚落下来。

  已是十月了,早已过了开学的日子,不管怎么安慰自己,总觉得有些可惜与隐痛。当校园里铺落叶的时候,我的大学梦也彻底远离了我。

  我把那张录取通知书压在箱子底下,拒绝再回忆它,可是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却印满了我的泪痕。

  枕头下放着童志的来信。它们喂养着我的精神,可是现在我却怕翻它们,也无心情回信。我无端端沉浸在另一种失落里。

  这是一个周二的下午,我的心情非常糟糕。我以为已忘掉读书这件事了,可静静的时候它又出其不意地闪出来,有时我真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真正洒脱起来。

  还有表姐的事也让我操心,她已经辞掉了迪厅的工作。

  我心烦意乱地在雕像旁坐下。茂密的棕榈树像一把巨伞遮挡住了秋日的阳光。这些雕像是雕塑系学生们的毕业创作,我真惊讶这些“小艺术家”们灵巧的双手。我在一座“思想者”塑像旁坐下,疲惫地靠着这个永远在沉思的思想者。

  我有些百无聊赖地走到宣传栏旁,看学生们的作品,有摄影、漫画、素描等。我心不在焉地浏览了一会儿,便走到楼上,经过国画系研修班时,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放慢脚步,从课室门口望进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女模特在上人体课。她左手叉腰,右手僵硬地垂下,动作生硬别扭,大概是学生们看她那副臃肿的样子非常生气,拒绝画她,有几个学生扔下画笔就走,我慌忙走到走廊边。不一会儿,这个女模特哭着跑下楼梯。有传闻说这个女模特是通过关系来的,但此后,我便再也没有在美院见过她。

  这时,我走近楼梯口旁边的卫生间。忽然听到两个学生在说:“听说那个挺漂亮的模特考上一间美院却不知为什么又不去读了,真可惜。”

  “可能是没有钱吧,要不,没有理由不去读呀!”

  我屏住呼吸,很渴望她们再说些什么,但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我走回宿舍,伊贝子正满脸委屈地对游水水诉苦:“唉,好烦,下午的课上得我想打瞌睡,那些学生好像不认识你似的,一句话也懒得和你说,闷死了,一个下午都没有一句话,那神情仿佛在告诉你,‘你就是一个模特,你就是一件教学工具’,所以没有必要和你说话。我心里感到很委屈,但转念一想,咱不就是一件工具吗?供入画画的教学工具,幸好我能忍耐。”

  “就是,会哭会叫会说话的工具。”游水水补充说,停了一下,又说:“到工艺系上课,到了休息时间那些学生也不告诉你,巴不得你不休息,他们以为我们又是坐着又是躺着,多舒服啊。你自己不盯着时间看,他们才不会叫你休息哩。感觉最好的就是油画班和国画班,他们还能理解人、尊重人,到休息时间,就会自动停下来让你休息。”

  伊贝子又说:“下午我在研修班上课,有几个男生一步也不离画架,也不说话,总是盯着你看,那意思明摆着的,就是让你知趣,让你继续马不停蹄供他们画画,直看得我心里发怵,休息时间还不到,又想让你站在那儿了。”

  “你平时不是说你喜欢做这行吗?怎么一下又这样那样了。”游水水尖刻地说。

  “我现在没有说我不喜欢嘛,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过后就没事了。我能忍耐。”

  “哼,你那张嘴,变色龙一样,说变就变的。”游水水有些神秘莫测地笑笑。

  “我能忍耐,能忍耐就能做下去。”伊贝子很认真地说。

  停了几秒,她低头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知道,小时候,我长得瘦瘦的,头小小的,个子又小,村里人叫我‘老鼠仔’,身体也很虚弱,小学时常受同学嘲笑,是那种被欺负惯了的小孩。每天回到家,我娘不是对我说‘你回来啦’,而是说,‘你今天哭了几次?’我扳出手指头,数一二三,‘今天哭了三次’。我可怜兮兮地回答。那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我娘总是说‘你要忍耐’,天天对我说‘你要忍耐’,于是,我就记住了母亲的话,做模特本身就要有忍耐心,没忍耐就会动来动去,心不在焉。所以,忍耐也是我的自我防身之道,因为我样样都不行,没文凭,所以干模特价钱高一点就是最适合我的。”

  我合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她们说话。我挨到6点钟,便懒洋洋地起床了。

  我打算先从各个侧面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外面走一圈,迎着凉爽的风和渐渐垂落的暮色,在谁也不注意我的地方胡乱闲走,然后一件件把沉重的包袱卸在路上。这种习惯是从我幼年就沿袭下来了的,如今它继续发扬光大。

  我匆匆忙忙离开了宿舍,给表姐打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我站在学校门口等她。半小时后,表姐从车上下来,气喘吁吁朝我这边跑来。

  两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

  表姐说:“这两天我到处找工,可又要交押金,再说也不大好找。娃娃那里做得不开心,她这人脾气不好,我成天受她气。即使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干了。”

  “那你想做什么?”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表姐顿了顿说:“你们书店要不要人,两姐妹在一起,岂不更好?”

  “拆了。”我简短地说,心里有些难受。

  表姐吃惊地瞪大眼睛,半晌才说:“那……你不是失业了?”

  我不吱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我不认识其他人,怎么帮你哩?”我低下头想了想,终于说:“你有勇气做人体模特吗?”

  表姐听得一愣,“什么,要我做人体模特?你疯了,你这样看轻我,打死我也不做人体模特,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当模特,若是让家里知道,打死都有份,若是让邻居晓得,还能在县城呆得住?”

  我忽然十分想哭,表姐的话触动了我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我只是问问而已,做不做随你便。”

  我沉思了好几秒钟,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平静地看着表姐说:“我一直在做人体模特,但我隐瞒了任何人,包括父母,现在我告诉你,随你怎么想。”

  表姐似乎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地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原来你一直在做人体模特?”

  我点点头。

  我有些疲倦地向后仰去靠在树干上,郁积在心中的那种压抑终于随风而逝,我缓过一口气。

  表姐定了定神,突然问:“待遇好吗?”

  “你是说人体模特吗?”

  “按课时计费,肖像模特待遇不一样,人体模特工资比肖像高,人模课时费现在是十八元,而肖像一个上午四节课才十八元。”我忽然又补充说:“全市各艺术学校的模特是可以交换上课的,你可以兼做几间学校的模特,如不兼做,也可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下午基本上没课。”

  表姐沉思了一会儿,顾虑重重地说:“就是怕人知道。”

  “学校对这些是绝对保密的,不会对任何人公开。”

  “可是我行吗?学校不一定要我。”

  “目前很缺人体模特,要不你先试试,如不行,再找别的工作,你看如何?”我漫不经心地说。

  表姐凝视着前面的裸体雕塑,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说:“试试看吧。”

  第二天早上,我们早早来到教备科,没想到表姐幸运地被录用了,还安排她住我们这间宿舍。老师看看表姐,说:“你愿意做模特儿,我们很高兴,模特儿是项高尚的职业,但做模特很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而且报酬也不高。”

  表姐沉吟片刻,说:“没关系。”

  “那好,从明天开始先上肖像吧。”说完,递给表姐一张表。

  面试是如此简单,手续是如此简短,这是表姐未曾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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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一个女人体模特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