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2)

　　而他给她的回答便如同看到恶心的脏东西一样，转身便走。

　　你好！

　　你好！

　　你好！

　　她白痴吗？

　　Takki掀掉脸上的剧本，猛然挺身坐起。只要闭上眼，他的脑海就反复播放着她疏离紧张欠身问好的模样，搅得情绪一团糟。

　　她阴魂不散的究竟想做什么？！看上了演艺圈的浮华？以为我出名了来讨好我？她到底有什么阴谋！

　　只要看到她的身影，Takki心底便不由得腾起要破坏一切的业火，叫嚣着打烂她那张虚伪的脸！

　　Takki忽然地发怒叫远处的姒非微看了个仔细。

　　即使中间隔着那么多人与物，但距离于她无物，姒非微心尖一颤，敏感地接收到他的身侧弥漫着肃杀之气。虽不知那怒火因何而起，姒非微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藏身进了忙碌奔走的工作人员中。

　　临近中午，容雪雅才姗姗来迟。

　　容雪雅对于自己的迟到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那么危险的镜头，当然是武术替身上场了，我迟到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原来今天要拍容雪雅饰演的角色为逃避追杀从瀑布边的悬崖上跳下去，落在水里冒出来的镜头。

　　容雪雅只需要在悬崖上摆几个特写的pose，跳崖和水中的动作则由武术替身来完成。

　　虽然容雪雅的动作很简单，但这场戏竟然一直拖到了下午都没完成，原因是这位大小姐一站到悬崖边便哭着喊着自己恐高。

　　今天的执行导演是一位姓潘的副导演，主要负责《仙魔劫》里面普通的武戏拍摄。就是吃定了郑导今日不在，容雪雅才会有这样怠慢的态度。

　　好不容易，需要容雪雅露脸的镜头拍摄完毕，那位武替早已被化妆成和容雪雅一样的装扮，工作人员一丝不苟地替她绑好安全绳。

　　执行导演拿着扩音喇叭喊道：“全体就位，Action！”

　　武替大姐一咬牙，开跑到悬崖边，三台摄像机从各角度紧张地跟拍。只见她纵身一跃，片刻后瀑布潭底激起一大片的水花。

　　此时太阳虽未下山，但山风掠过，由最高峰的雪水汇成的山泉流经此处，形成一条瀑布直冲而下，潭底冷意森然。

　　武替被众人从潭里七手八脚拉上来的时候，已经冻得脸色发白。

　　姒非微念着她教自己打拳的好意，慌忙送姜汤过去。

　　“不行啦，潘导……”容雪雅靠在执行导演的身侧，看着监视器，“这个人本来就很胖，里面还穿了潜水服，看起来好臃肿啊，看背影就一点都不像我啦。”

　　容雪雅把嗓音掐得细细的，好显示出她的柔嫩甜美：“替身的身材好不好，事关演员的形象，对不对？你就让她脱了潜水服再跳一次，好不好嘛？”

　　武替听到潘导要她脱掉里面的潜水服再跳一次的要求时，脸上有怒意闪过。潜水服本是替身落水时起保护作用的。即便穿着，她还是被冻掉了半条命，现在居然要她脱了再跳，而且还是这样高危险的动作，未免太过分了。

　　她恨恨地说道：“反正卖命的不是你们。”

　　潘导大约也意识到听从容雪雅要求的自己有点过了，对这个有些老资格的武术替身赔笑脸道：“一次，再跳一次就好了。”

　　重做发型，换干爽的衣服，各组协调，不知不觉，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Action！”

　　武替再次跑到悬崖边，一跃而下。

　　“还是不行啦。”容雪雅一手搭在潘导的胳膊上，一手对着监视器指指点点，仿佛她才是场上指点江山的人，“潘导你看，不是我说，她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怪，一点轻盈的感觉都没有。要不叫她再跳一次……”

　　说话间，武替已经回到了场上，全身湿漉漉的她亮高了嗓门说道：“容小姐，你是演员吧？怎么拍是导演说了算！”

　　没等容雪雅站起来骂人，她的经纪人已经以恶犬的姿态蹿出，指着武替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

　　耿直的武替再也压不住一肚子的火。

　　她顿时爆发了，摘了头套往地上一砸：“替身也是有尊严的！老娘不干了，有本事你自己跳去吧！！”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了，两个小剧务一路小跑跟着劝她。

　　潘导为难地看看容雪雅。

　　容雪雅心虚地转开头，发现场上几十个人竟然都无声地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她嘴一瘪，眼睛立刻蒙上一层水雾，显得楚楚可怜：“我对作品精益求精有什么错……”

　　“容小姐你当然没有错，”潘导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呢，说话技巧上……”

　　方才去劝武替的两个小剧务小跑回来，低声对潘导道：“没办法，她非要下山不可，要不……”说着瞥了容雪雅一眼，如果这个大小姐能道个歉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他们可是对容雪雅亲自上场拍跳崖的戏压根儿不抱希望，替身一走，大家的工作一定会陷入停顿状态的。

　　但容雪雅显然不肯，她大喝道：“劝什么劝！要滚就滚！她以为就她一个人做得到吗？”

　　难道你来？全剧组成员心中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拍摄陷入了停滞。

　　“难道没有其他替身了吗？”容雪雅拍着剧本大发雷霆，小助手小心翼翼地为她递水润嗓子好继续开骂。

　　武术组有人回答：“其他的男武替身高不对。”

　　难道真要向那个胖得要死的女人低头？容雪雅咬着手指愤恨地想。她虽骄横惯了，但在人精遍地的演艺圈，她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肯定不是一个无脑之人。

　　另一旁，冷眼看这场闹剧的Min恼怒地踢了一脚凳子。

　　就因为这个无能的女人拖戏，今天根本轮不到他和Takki的戏份了，白坐了一天的板凳！一天时间他可以待在宾馆里看多少恐怖片啊！

　　就在这时，一个刀锋般雪亮的声音响起：“合适的替身也是有的。”

　　竟是一直没开过口的梁冶樱。

　　她嘴角微微一绽，牵起杀机。

　　“容小姐不是有个灯光替身吗？我觉得身型非常相似呢，可以请她试试看。”

　　我？

　　突如其来的状况，叫姒非微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了。

　　梁冶樱向着呆立不动的姒非微走去，亲热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小声耳语：“‘我不会走的，我绝对不认输。’我还记得你这句话呢，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吧！”说着将姒非微推出。

　　她是放过话没错，但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望向险峻的崖口，姒非微眉头蹙起，心底慌得有如一万只兔子在不住地扑腾。

　　Min起身走来：“樱小姐，非微从来没当过这类替身，如果出事怎么办，你这样太强人所难了，剧组先拍我的戏份吧。”他心底忍不住一声叹息，对方可是一个完全没有受过武术替身训练的普通女生，为了驱赶她认定的祸害，樱小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Takki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将头扭到一边。

　　现场的工作人员对于事情猛然出现的转机私语起来，一些女生则讶异Min怎么会和一个小剧务如此熟识。

　　姒非微自然没心思听周围的人在讨论些什么。

　　当她看到Takki事不关己的态度时，心就像燃尽的香，黯淡成了一地灰。

　　嘴角抿起一道隐晦难言的弧线，姒非微对潘导点点头：“我可以试试看。”

　　Min发觉她的手无意识地在胸口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慌忙将她拉到一边：“你又不是专业人员，别太逞强！”

　　“保护措施得当的话不会有危险的。”武术组的人开腔说道。

　　潘导将这个女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很是怀疑这么一个柔弱模样的人有这样的胆量：“你也看到了吧，这样的高度，真的有胆子跳吗？”

　　“没问题的，我蹦极过很多次呢。”姒非微笑起来，对着潘导比划了一个“V”，但看在Min的眼里，这种勇气更像是绝望累积后的反常。

　　他转头对Takki喊到：“喂，你不来劝劝吗？她可是你的骨灰粉丝哦！你的话她……”

　　“她爱表现你就让她现！”Takki不耐烦地说道。

　　姒非微上场的事就这样被拍板定下来。

　　化妆师服装师齐上阵，不多时，他们的巧手下，出现了焕然一新的姒非微。

　　当姒非微站到镜头前时，见惯了各色美人的摄像师也禁不住惊叹了一番。容雪雅是很甜美漂亮，但这种甜美掺有浮华的味道，如同培植好的盆景，按照世人的喜爱，带着雕琢的人工美。

　　姒非微则是空谷中幽深的百合，灵气逼人的纯美容颜，山风来时她衣襟飘飘，优雅如低空掠过的一只白鸟。

　　“厉害呀，好像小龙女呀！”Min掏出手机，“我就说你很适合这种装扮，再来一张，茄子--”

　　顿觉丢脸的姒非微捂住脸要遁逃。

　　助理欢欢一脸黑线：“Min，你的口水快要把脚背都打肿了。”

　　站在梁冶樱身侧的工作人员也不禁和她玩笑道：“这样的水准，当个替身太浪费了，收到梁小姐你们公司都可以了。”

　　“先看看她的表现吧，”梁冶樱冷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有关的工作人员为姒非微说戏和指点跑位，做好防护准备。她身上并没穿潜水服，只是草草地裹上了保鲜膜。

　　姒非微站在悬崖边上颤巍巍地往下望，好习惯这样的高度，克服恐慌心理。

　　“你……”

　　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姒非微被忽然贴至自己背后的Takki吓了一跳，过近的距离让她的脸一下子便漫开了红潮。

　　“我觉得有必要提点你一下安全问题。”Takki牵起一个笑容，笑容后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幻景，那般美好。

　　自打进剧组，就从未见他对自己笑得如此和煦。姒非微顿时恍惚了，好似进了梦境一样。

　　下一刻，他说出的话却寒意凛冽：“你的入水动作最好标准些，不然水的冲力会很大。知道水压太强的下场么？要么视网膜破损，要么就是脾脏破裂大出血。这破山岭上，等把你抬到山脚时，大概已经死得很难看了吧。”

　　这，这算是恶意的吓唬，还是……关心自己？姒非微愣神了。要是关心的话，方才为什么不阻止，反而所有工作都就位了才……

　　“全世界stay by。演员各就各位！！”现场调度拿起喇叭高喊。

　　姒非微顾不得深思Takki的举动的意味了，抛下对方，便急急到位拍摄。

　　“Action！”

　　很奇怪，虽然是第一次被摄像机镜头紧追着捕捉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却完全不觉得拘谨呢，也许是做了光替后习惯了这种互动吧，让她不会惧怕镜头。也可能是，比镜头更可怕的悬崖在等着自己的缘故吧……

　　不分心去看那些摄像机，姒非微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向着悬崖跑去。

　　当姒非微跑到崖口时，她惊觉瀑布的声势仿佛比刚才所见凶猛了百倍。

　　瀑布的轰鸣声在山谷回荡，震得她胸口都在颤抖。往下望去，一泻千里的白练撞击在悬崖峭壁上，砸出飞溅的银色水花。那些水花溅起数丈高，带起白茫茫的雾气。

　　想到方才Takki说的话，她的脚不自觉地一软，跪倒在地。

　　Min此时已在瀑布下的拍摄点等候着，见姒非微没能跳下来，自言自语道：“唉，果然太勉强了。”

　　“停！”潘导拿着喇叭对姒非微说道，“替身有没有问题？”毕竟有些赶鸭子上架，他对于姒非微的NG也不好苛责，“大家休息一下先！”

　　姒非微惊魂不定地起身，下意识地回头去捕捉Takki的身影。

　　处在喧闹外的Takki冷冷望着崖上的人，复杂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眼中纠结。然而姒非微遥遥向他望来时，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将眼光移开。

　　姒非微抚着胸口慢慢地走回起跑的位置。

　　这时Takki离开了休息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的地方。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姒非微听到了轻微但清晰的一声嗤笑：“哼。”

　　“我……”她很想自我解释一番，可除了一个“我”字却再也吐不出任何字眼了。

　　“就你刚才那哆哆嗦嗦的样子，跳下去剧组八成要出人命。” Takki转头看着她，“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但是，上百号人都在等你开工，拖累大家的下场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要自己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还是他根本看不起她？

　　自己不能倒在这里！跳！为什么不跳！

　　她既然放下话绝对不离开，就要一直坚持到底！

　　姒非微回头冲着潘导大声喊道：“导演，请让我再来一次。”

　　“没问题吗？”

　　“这次绝对没问题！”

　　“好。”潘导通过对讲机对各组下令道，“灯光、摄像，OK？Action！”

　　这一秒，姒非微豁出去了。

　　她提了一口气冲到悬崖边，心一横闭上眼睛一跃跳下，动作优美得仿佛一只滑翔的白鹤。

　　各台摄像机有条不紊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拍下高难度的一刻。

　　水花溅起的巨大冲击力让姒非微的脑子嗡嗡作响。

　　还有跃出水面的动作，可是我……

　　冷！好冷！随即而来的极度深寒就像无数的细针扎在了皮肤上，冷到细密密的疼痛不止。

　　昏头昏脑中，姒非微憋着气沉了下去……

　　她身影消失在潭面的那短短几秒，可谓是电光石火间，而岸上的人心底却纠结成了一团。

　　不行！不能冒出头来的话，这段戏还是失败的！

　　凭着最后的力气，姒非微踩到了潭底的石头，她奋力往上一挣。

　　随着巨大的哗啦水声，银波翻浪，姒非微如一条银色的美人鱼跃出，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OK！”

　　一身湿透的姒非微被人拉上岸时，身子已经冻僵了。

　　“姜汤！”Min冲在最前，对着助手大吼。

　　他用早准备好的大毛巾把她裹起来。

　　姒非微嘴唇发紫，全身都在剧烈地抖动，每个关节都在响。

　　姜汤虽然端在手上，可她抖得连汤都洒出来了。

　　难怪那个武替大姐这样生气，连跳三次真不是人干的活，Min叹了口气。非微的脸色比那个健硕的武替大姐难看更多，嘴唇乌青，眼神迷离，看着就知道命去了半条。

　　心急的Min掰开她的嘴巴直往里面乱灌姜汤，呛得姒非微咳嗽不止。他将空杯扔给助手小菜，拉着姒非微的胳膊使劲地揉搓着。

　　看姒非微似乎还回不了神，Min干脆将裹着大毛巾的她一把横抱起来，神态自若地穿过探询的、惊奇的、恶毒的眼光。

　　“放我下来。”惨白之后是通红，回过神的姒非微脸色剧变，挣扎着说道。

　　Min就近把她放到了一张躺椅上，绕到她身后，一只手将她圈进自己怀里用体温暖和她，另一只手则拿着那条大毛巾帮她擦拭头发。

　　姒非微用胳膊肘将身后那富有侵略性热度的躯体顶开些：“我自己来！”

　　Min不以为意：“我帮亚历山大洗好澡后也是这样擦的呀。”

　　亚历山大？梁冶樱小姐养的狗？

　　姒非微大囧，居然把她当宠物对待了。

　　由于Min对她过分关心的举动，导致一些工作人员对姒非微也重视起来，纷纷包围过来。

　　姒非微被围观得简直要找地缝钻，更令她觉得不安的是，她举头四望，被人群包围，眼光根本越不过人墙。

　　不知道Takki到这个拍摄点了没有，若是有，他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高崖之巅，姒非微跳下去的地方，此时正矗立着一个人。

　　Takki的内心在狂嚣着。

　　与其说是对她狠，不如说他是在对自己发狠，狠狠地强迫自己扼杀掉某一种名叫“不舍”的情绪。

　　他带着嘲笑的神情望着下方乱哄哄的情景，看着那个被包围被Min呵护的女生，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

　　如若有人从悬崖下仰望天空，便会惊觉，好似天地寂寞得只剩下他一人。

　　但那身影又那么倔强与冷酷，似乎全然不在意这种孤寂。任凭山风鼓起他的衣襟，如绝世独立的天人，又如同无情的神在俯瞰人间。

　　可冷峻的表情下，心中的狂涛谁能触摸到呢？

　　剧组一番整顿后，大部队移师到了一旁的竹林里。由于姒非微的一次性过关，Takki他们的戏份便照原计划进行拍摄。

　　潘导拿着扩音器高喊：“Takki和Min预备。”

　　此时姒非微已经换好了干爽的衣服，半干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她对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的Min摇摇手：“到你了，加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