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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是最幸福的悲伤》 作者:周寻

第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4)

  接着,刘芳给我讲她上高中的事,说班里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喜欢她,可那男的太腼腆了,从来没有表白过,只是临毕业的时候送她几册大厚日记本,里面写的全是对她的思念和仰慕,把她感动坏了。我问那你怎么不去找那情圣?刘芳说你还没等我说完呢,后来我才知道,班里有三个女生都收到过他的长篇日记,就名字改了,其他内容基本全一样……我一口啤酒喷了出来,正好喷在她脸上,连忙拿纸巾去擦。我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脸庞上滑了几下,她也没怎么阻抗。我的心一阵狂跳,在桌子下面搓了搓手指,觉得有点与往日不同的腻滑。我也给她讲了冰清玉洁,以及我跑到苏州来会她,她请我吃了碗蛋炒饭,然后就再也找不着了。她笑得直不起腰,真的假的?周寻你太可爱了。

  几瓶啤酒后,刘芳的脸变得很红,她把玩着垂下来的头发,看得我热血沸腾。她又开始玩手机了,我倾过身子看,是贪吃蛇,她玩儿得并不熟,那条蛇老是撞墙死。我说你还玩儿这么弱智的游戏啊,她轻轻地扭了我胳膊一下。我出去上了趟厕所,洗手时看着墙上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凶悍,呼吸急促,脑门上青筋暴起,我说妈的狠下心来,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回去时刘芳问我几点了,我看了看表说早着呢,还不到九点。她说她得回去,再喝非趴下不可,说完就站起来拿包。我拉住她的手,她说你这是干吗,我生气了。我横下心猛地抱住她,把她撂倒在床上,她拼命挣扎着。我撕开她的裙子,扣子纷纷掉下来,然后要去解她的胸罩,可这玩意儿我怎么也解不开。这事儿过后我才知道女人胸罩的挂钩在哪儿,我找错地方了。我用嘴堵住她的嘴,又粗暴地去抓她乳房,另一只手把裙子完全扯下来,露出粉红色的内裤,身子直压上去。我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突然间她不动了,冷冷地看着我,这有意思吗?我用膝盖压住她两条胳膊,正奋力分她的腿,被她瞪得毛骨悚然,后背上像被人浇了瓢凉水,觉得特没劲,欲望骤然冷却下来。下面的东西不争气,也跟着软了。我翻身下来,躺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刘芳哭了,抽着鼻子,又慢腾腾地穿衣服。我听到扣腰带的声音,我懒得理她,心里腻歪透了。

  你干吗要这样?

  哭他妈什么哭?我强奸你了?

  你说是庆祝生日……

  这你也信?你弱智啊?

  我不会再信你了。

  随便。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别去找我了!

  你走吧!

  刘芳走后,我一个人闷闷地把剩下的酒喝完,然后就不省人事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毯子,桌子也收拾干净了。我想应该是有人来过的。肯定是刘芳。她可真把我当她弟弟了,平白无故地拣了个姐姐。我没头绪地乱想了阵子,把床边刘芳放的一碗水喝光,然后给夏继文打电话,他没接,过了会儿用公用电话回过来,说已经报上名安顿下来,在北影附近租了间地下室,三百块一个月,床什么的都有,就是晚上蚊子厉害,咬得全身疙瘩,还不敢点蚊香,怕房间不通风把自己熏死。他问我和刘芳的进展,我说吹了,紫薇花没对成,这女人太矫情,他在电话那头欷歔了半天。

  八 石湖行

  那天上午我正坐在床上发愣,刘芳来找我了,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杯豆浆和几个包子。她说昨天你喝多了吧,我说是啊,她轻描淡写地说以后少喝点,酒不是好东西。我说是啊,喝酒乱性。我脑袋飞快地转着,在猜她究竟怀什么鬼胎,我该如何应付。她好像忘了昨晚的事,对着窗玻璃拢了拢头发,然后脸转向我:我在那破店里坐得快发霉了,今天石湖有庙会,你要有空,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石湖很大,据说以前还要大,跟太湖连在一起,这好多平地过去都是湖底,后来湖退去了,才有人畜出没。这应该是真的,我在上方山玩时,时常捡到风化的贝壳。按夏继文的说法,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我既然来到这儿,肯定跟这块地有缘分,那几千年前我会不会是湖里的一只公螃蟹或一条泥鳅?百年修得同船渡,刘芳那时是母的,我俩就两口子,白天四处游玩,欺负别的同类,夜里搂着睡觉,生了一大堆横行霸道的小螃蟹和滑溜溜的小泥鳅。想到这儿我大笑起来,刘芳一脸狐疑地问我笑什么,我给她说了,她使劲儿掐我胳膊。

  来玩儿的人果然多,除了乡民,大多都是学生,男的有的还一脸粉刺疙瘩,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女生则个个鲜嫩得像小黄瓜,一对一对牵着手搂搂抱抱的,间或亲个嘴儿,让人谙羡。我真后悔当年没报考南方的大学,要不说什么也能泡几个啊。我在烟台读的大学,那学校虽是三流,破破烂烂,可风气很保守,每天都上早操和晚自习,班主任监督着,别说谈恋爱了,男生长发都不让留,一年有几个月还搞精神文明突击,看到男女拉手就有人过来一本正经地干涉,让人家背诵行为准则。

  湖边有卖菱角的,有卖当地工艺品的,还有几只老得掉毛的孔雀表演五凤朝阳,每表演完一次就开屏向观众致谢。传说这几天铁拐李会变幻成凡人来玩儿,因此有许多瘸腿的乞丐趁机招摇撞骗,手里拿个喝水的葫芦,前面摆个破碗,一脸深沉地坐在路边。

  我想揽刘芳的腰,她吱溜一下滑开了。我一把抓住她手腕,强行搂住,然后挑衅地看着她。刘芳低声说,你轻点儿。我说够轻了,昨晚你把我胳膊伤了,使不上劲儿。刘芳嘴里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活该!有个照大头贴的,那时这玩意儿刚开始流行。我和刘芳装模作样地照了几张。贴纸出来后我发现我还是蛮帅的,面容白皙,眉目清朗,越看越得意。我兴冲冲地向刘芳炫耀,她不屑一顾地又挤出两个字:猥琐!

  正走着,湖边有个留着长胡子的算命老头叫住我们,说是看我和刘芳有夫妻相,要免费帮我们占一卦。刘芳要过去,我拉住她,还不如让夏继文算呢,他是大师级,研究好几年了。刘芳气恼地说不让你提他你还提,欠抽啊。她蹲下来好奇地晃着竹筒,一支签掉在地上,我抢过来看,上面用红字写着两行字:“金樽已空梦未醒,繁花开处血斑斑。”又是梦又是血的,不像好话,我问是什么意思,刘芳没吭声,算命老头捋了半天胡子,姑娘啊,你要回头了。刘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很生气,一脚把签筒踢翻了,指着老头的鼻子骂,回个屁头,我们刚开始谈,你一把年纪了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砸你摊子。刘芳说算了。好大一阵子她闷闷不乐。

  天变得有点热了,刘芳买了一堆菱角,我们跑到湖边的走廊里吃。我第一次吃这奇形怪状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下嘴。刘芳的情绪好了些,她笑嘻嘻地一个个地剥给我,涩涩的,味道有点像生红薯。她问我想好去工作的事了吗,我说想好了,后天就去面试。她放心地点点头,过了会儿又问:

  你以前工作过吗?

  大学暑假时在饭店里刷过盘子。

  就这?

  还倒卖过邮票,每张赚一毛钱,挨个儿宿舍推销。

  这还像回事,你面试的时候提一下。

  会有用?

  算工作经验嘛。

  对了,你抽的签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心你这个流氓的意思。刘芳刮了下我的鼻子。

  哦。我恍然大悟。我说干吗血斑斑呢,指这个啊,真黄。

  你想什么呀?

  没什么,我就等你繁花开了,哈哈。

  滚蛋。

  昨天晚上的事我……

  我都忘了。你别随地乱吐菱角皮好不好?没素质!

  我和刘芳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能感觉出来,回去的路上她很乖巧地挽着我的胳膊。后来在她店里,我搂住她,手从衣服上面伸过去,急切地想摸摸她乳房,她生气了,一把推开我,你这是干吗啊,你放尊重一点。态度很是强硬。我就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人生苦短,离别多,欢情薄,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刘芳说周寻你这么能说干吗不去写书。我说写书要天分吧,我可不像你是美女作家,我没那天分。刘芳说什么天分,就是个手艺和习惯,练练就会了,你写吧。我说行,那我就写我和刘芳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我想摸她不让摸,写完满世界印发,搞臭你,除了我让你谁也嫁不出去。刘芳笑了,你敢?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当时是玩笑,但过了几年我真的开始写作了,尽管困难重重。我常想起和刘芳的那段对话,我怀疑就是那时刘芳给我下了蛊。

  九 能丰胸的纳米丝袜

  我专门剪了头发,穿上刘芳送的西装去观前街面试。临去前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怎么看都像是借来的衣服。到了目的地,穿着黑色套装的前台小姐领我去见他们经理,一个长得像曾志伟的中年男人。他仔细看了我的简历,又问了几个问题。他说话时喜欢耸肩,口音有点怪,还夹杂着英语,比如说你对做SALES有什么IDEA?嗯哼?耸一下肩。我怀疑他是归国华侨或香港广州那边的人。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SALES什么意思,就扯了脚踏实地吃苦耐劳勇于挑战之类的话。他对这回答还比较满意,最后他站起来和我握了握手,说你要觉得可以,下周一就来上班吧。底薪800,剩下的是提成。我叫李岭,你可以叫我查尔斯。我们的业务遍布WORLD,国庆不休的,嗯哼?

  回去后我告诉刘芳,她很高兴,说没想到我这一脸衰相竟然还能找到工作,换她是面试官肯定不要,倒找钱都不要,垂头丧气坏公司形象嘛……把我说恼了。她说没看出来你还会生气啊,工资是低了点,不过你是做销售,全靠拿提成,好好干,发工资了先把欠我的五百块钱还上。后来我才知道刘芳没讽刺我,这公司太苛刻待遇又低,根本招不到业务员,只要能说话会走路不痴呆,基本上谁去它都要。

  三天后我去公司培训,也就是听课。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十个妇女听众,年龄一般都在四十岁以上,徐娘半老,风韵无存。然后上次那个面试我的查尔斯李就在台上开讲了,先是全球绿色消费潮流,然后是国际健康美容趋向,最后扯到高级女用保健丝袜。他拿出几双让我们传看,说这是用新型纳米材料制成,防水防油防污,不仅可提臀紧腰,还能丰胸缩阴,提高性生活质量,听得几个大妈一脸潮红。这就有点让人费解,不就是一丝袜嘛,跟乳房有鸟关系。后来我问查尔斯李到底怎么丰胸的,他眨巴着小眼睛思考了半天,最后是这么解释的:这丝袜是纳米材料,采用最新国际技术编织,它的分子结构特别细,彼此连接间有微弱磁场,能和腿部的神经末梢发生电子脉冲,这脉冲颗粒传导到胸部,刺激那里的乳腺分泌大量海绵体。嗯哼?如此等等。

  这类培训每天都有,我和其他几个同事的工作就是去街上用传单或小礼品哄一批大妈进来。我觉得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最容易上当,她们的身体和容貌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恐慌之下无论什么挽留方式都想尝试一下,哪怕上当受骗也在所不惜。相对于其他几个刚毕业的木讷学生(他们在街上话都不敢说),查尔斯李发现我聪明伶俐口才不错,干了不到一个月,我就升职做了产品顾问,跑到讲台上吹牛了。在我的巧舌如簧下,纳米丝袜的功能越说越神,不仅女人能穿,男人也可穿,不仅能穿在腿上,还可穿在胳膊上。我把它上升到阴阳五行平衡的高度,并套用《黄帝内经》若干理论,打印了《素女经》白话文这类半黄色书刊随丝袜赠送,还花钱请了一对五十多岁的老两口现身说法。老头精神抖擞地在台上打了圈太极拳,又高抬腿跑了十分钟,老太羞赧地说穿了这丝袜感觉年轻了十岁,胸部发胀,绝了十年的经又来了,他好我也好。

  这份工作我一共做了四个多月吧,多少赚了些钱。辞职时我已升到副主管位置,地位仅次于查尔斯李,他可是奋斗了三年。我独自用一间小办公室,还有个漂亮的女助理。如果干到现在,起码也是周百万,当时苏州安利都指名要挖我过去。我问过同事查尔斯李是归国华侨吗?他们嗤之以鼻,什么华侨?他是正宗的国产货,国门都没出过,谁知道他现在从哪里学来这副腔调,还起个英国王储的名字。光怕别人不知道他暗恋戴安娜!这事儿让我特震惊,平时人模狗样装得可真像,人至贱则无敌啊。

  也因为有了这段经历,以后看到穿着廉价化纤西装推销袜子或保健品的人我就特同情,身上如有零钱能买点就买点,都不容易。上班的事就不提了,没多大意思,我觉得只要与商业有关,世界上所有的上班性质都差不多吧?与其说聪明,不如说诡诈,但只能这样,你不能瞧不起它,这个社会就是靠它来运作的。几年后我学习写作,结识了好多不上班的人,他们生活在城市的底层,大多穷困潦倒,日子过得凄惨,除了会写点文章外干不了别的,可清高孤傲,每逢提起朝九暮五的工作全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认为太粗糙了,压抑人性、摧残才华,是万恶的工业社会中人类异化的显著标志。对此我不苟同,我认为如果真有才华是任何东西都摧残不了的,萨德几乎一辈子都关在巴士底狱还能写出那么多书,卡夫卡不也是在一公司干了几十年保险经纪员吗?攻击工作的人只是懒散,他们缺乏一颗平常心。

  我还偷了几大箱子丝袜,下班时顺手往包里塞几双,积少成多。我给刘芳一些,她有两条又长又直可以打九十八分的漂亮腿,她挑了几双好看的,穿几天就扔了,说不透气。我们在学校门口摆摊便宜卖掉一部分,剩下的我全部寄回家,这玩意儿既然吹嘘能防水,肯定方便我爸妈去塘里喂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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