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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上)》 作者:周梦

第9章 :各执一词

  桌案上的东西之前梁王审看了无数遍,现在令狐约亲自触摸,依然一无所获。无缺和潘迟不久后来到小书房,平镇追随梁王去了,盘问州府中人的事儿告一段落。

  令狐约听闻令狐团圆大战铁砂掌,伤后由顾侍卫出手相助,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潘岳只感叹,一样的行事莽撞,他宁愿要潘亦心这样的。

  花辰命侍从封锁小书房后,一行人去了侧厅。令狐约见到令狐团圆,斥骂她一句就询问起伤势来。王氏见花辰到了,匆匆与众人见礼后便回了房。直到州府侍从送来晚膳,潘岳这才想到社庙中的家人,但听令狐约道:“无须挂念,我府车里还有不少吃食。”

  潘岳这才笑了,却是苦笑。令狐家的马车装的吃食足够两家人吃一个月了,真不知令狐约在想什么。

  花辰致歉道:“梁王殿下正用餐室,委屈诸位在此将就了。”

  令狐约瞅着潘岳道:“不妨,这里更好。”

  潘岳知道他这是在替自己说话,不和梁王待在一起,当然是侧厅更好。

  令狐团圆边吃边听着他们述说花爽之事,说着说着潘岳提及了陈妈妈也一样死得离奇,她不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还不都是那人害的。”

  令狐约顿时板脸,无缺夹了一筷子菜丢到令狐团圆碗里,少女低头扒自己的饭。

  片刻后令狐约道:“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帮不上州府的忙,而且行程吃紧。梁王殿下回得晚了,陛下也就一两句话说道一番,可我们若去晚了,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潘岳认同。花辰忧虑,这两位世伯一走,他父亲的案子就更难水落石出。

  令狐约不会与他说,他们留在桐山,凶手会更难浮出水面。令狐约想的是,小书房里已经难再找出头绪,疑点他暂且记下,需到州府外查看查看。花爽的死因是毒亡,但毒杀只是方式,为何而死才是关键。

  夜色降临,雨依然不止。距离桐山城最近的江阱郡报来急信,江阱郡内山石塌方,泥水冲刷山下村庄,山路堵塞,恳请州府速派军士支援,梁王委派费腾祥率桐山城驻守军士三百人前往救援。费腾祥也知道此际州府中人除了他与花辰,旁人皆不熟江阱地界,而花辰年轻,梁王不谙地方事宜,所以走之前,费腾祥独独与令狐约交代。

  “令狐大人,在下深感不安,这雨来得巧,殿下与你们赶得巧,花大人更是死得蹊跷。在下冒昧说一句,眼下桐山城危机四伏,万事请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令狐约岂会不明白?雍帝的几位皇子都眼热梁王,梁王在陈留、望舒的时候,他就与潘岳小心提防着。

  两人的对话被令狐团圆听到了,西日玄浩的性命珍贵,那花爽的命就不值钱吗?她听过众人议论密室毒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身为女子的第六感,她觉着王氏很古怪。王氏刚死了丈夫,却只见忧伤不见悲痛。寻常女人刚死了老公都痛不欲生、哭天抢地的,可王氏却只像花爽已经死了好一阵后的伤感。

  令狐团圆看着一厅的男人,她的父兄、潘老爷爷、管家潘迟、花爽之子及若干侍从,无一人提到王氏,这未免有些奇怪。她正琢磨着,令狐阿文和潘平就来了。

  两个小厮冒雨而来,阿文打伞,身上衣服湿了大半,潘平抱着一个食笼,小心护着走入了侧厅。

  “老爷,这是您今晚的汤药,公子说药得趁热喝。”潘平放下食笼,打开第一层,端出药碗。

  潘岳接过,感叹了下,“这孩子!”他刚出陈留就夜不能寐,潘医师给开了安神养气之方。潘岳打开碗盖,却见潘平打开第二层食笼,又捧出一碗药来。

  “令狐小姐,这是我家医师给你开的方,之前趁雨小了点儿,我跑到药铺给你补齐了药草,公子亲手熬的。”

  潘岳顿时觉着手中的汤药难咽。

  “替我谢你家公子。”令狐团圆颇感意外,她也有份吃药?无缺在一旁对她微笑,她扫他一眼,这时候潘平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公子生怕药苦,还叫小的抓药时顺带买了蜜饯。”

  厅堂一片静默,潘平不知所以然,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手上的那一小盒蜜饯。

  潘岳清咳一声,道:“放下吧!”

  潘平将蜜饯放在令狐团圆桌前,众人的目光跟着移到了桌上。令狐团圆端起药碗一气喝干,再打开蜜饯盒子,此蜜饯非彼蜜饯,她干脆地丢进了嘴里。这一举动,堂上几个头脑清明的人都看明白了。

  花爽的健康状况,花辰及州府中人早已证实,一向体健极少生病。所以潘岳问花辰道:“最近府中有什么人染病?”

  花辰思索着。无缺却见自己的小厮眼神闪烁,知其另有要事禀告,他便悄然离座。

  侧厅外,阿文递上一把匕首道:“这是洪家那老爷子答谢小姐的。”无缺接过,但见匕首套封陈旧,花纹残损,拔出后却锋芒耀目,乃一把利器。

  “二哥没有拒绝?”

  阿文道:“二公子说过了,洪老爷子却道这是送小姐的,收不收是小姐的事。”

  无缺蹙眉,反复看那把匕首,除了锋利,并无异常。

  阿文又道:“我与潘平过来的时候,洪家四人告辞了,他们怕洪甫仁再杀过来!”

  无缺摇了摇头,只有待在令狐家身边才安全,何况雨急路泞,前方情况不明,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

  无缺打发走阿文,阿文与潘平结伴而去。

  无缺回到厅上,刚好听到花辰道:“我前后想来,只有月余前费师爷吃过几日药,据说得了风寒。”

  潘岳点头,“他那身形,易患风寒。”

  令狐约觉着还是不对头,他看到一双儿女正窃窃私语,注意力就转移开了。听明了无缺的话,令狐约夺过匕首,细细看了一番再还给令狐团圆,“好生收着,这里头也有文章。”令狐团圆不解,其父轻飘飘地道,“看那封套,上面的梅花为四瓣,你们可曾见过四瓣的梅花?”

  令狐团圆当即明了,她手上的极可能就是铁砂掌千里追杀想要得到的东西。无缺也明白了,那不是花纹残损,而是本来就只有四瓣。

  令狐团圆收好匕首,笑道:“好歹是个武器,我用着合适。”

  无缺也是不惧,与洪甫仁已经交恶,还怕他不成?

  花辰与潘岳交谈良久,最后又致歉道:“时逢变故,花辰无法安排两位世伯的家眷入府,还请包涵。”梁王带了不少人,州府的大半数房间都被他占据了。

  潘岳瞥着令狐约道:“不碍事,我们的人有令狐家的管事安排,令狐立秋一向叫人放心。”

  令狐约少不得与潘岳一番客套。

  花辰将客人一一安置妥当,唯有令狐团圆难办些。他思来想去,只有委屈令狐团圆暂住丫鬟房间。

  令狐团圆跟着侍从去了后院,侍从替主子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州府里总共也就七名女子,夫人和她的丫鬟两位、老爷的丫鬟两位、粗妇两个外加一个厨娘。小姐现在去的地儿,还是两位姑娘并在一处,空出一间的。”

  令狐团圆听着前“丫鬟”后“姑娘”的称谓,有些糊涂。等入了房间,见着一个替她收拾的大丫鬟,才看明白了几分。那丫鬟身材高挑,容貌艳丽,一双眼睛却比花辰还肿。

  “小姐暂且将就一晚,有事就唤我,我就在隔壁。”丫鬟迟疑了片刻,又道,“我名婀娜。”

  令狐团圆没取笑她。大府大院的人家,后院多不干净。她父亲算好的了,却也有两位姨娘。去年就有家族打她三哥的主意,还是嫁一送二呢。

  夜深,令狐团圆在婀娜房里睡不着。白日发生的诸多事情处处都透着古怪,洪家那档子事,花家这档子事,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想来想去,头脑也和寻常人不同的她最后归结她失眠的原因为:她吃了药,药力发作了;大白死了,她想念它。大白在的时候,她总嫌它爬她床,大白不在了,她怀念她那脏兮兮的被单和早上的一声喵呜。

  雨哗哗地下,令狐团圆忽然在雨声中听到了隐约的哭声。她慢慢爬下床来,贴墙寻声。哭声是从隔壁房里传来的,走到前厅,令狐团圆寻了个好位置,隔墙而听。

  “我们的命好苦啊!老爷说走就走了,可上个月他还说给我们个名分……”一个女子在说话,而婀娜只是哭。那女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的一段往日恩爱,自怜自艾又透着不甘。

  婀娜哭到后来,断断续续地说了句:“我就不信……不信了……肯定是夫人害的……”

  令狐团圆听得入神,正待婀娜往下说,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脖上的脉门被按住。令狐团圆不禁大骇,她与铁砂掌一战后力弱气短,加上偷听得起劲,竟然一时没察觉到有人入室,竟还被对方给制住了。

  令狐团圆微微转动头颅,看见了不远处的顾侍卫,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梁王!

  “夫人如何会害老爷?”女子惊疑道,“这话可不能瞎说!夫人对老爷那心思,府里人谁还不知道啊?夫人若不是对老爷用情极深,也不会放着大好的人家不嫁,来当老爷的续弦!”

  令狐团圆轻轻一拍嘴上的手,那手就移开了,她正想说梁王还算识好歹,那手又按到了她另一边脉门上。西日玄浩伫立在其身后,凝神细听隔壁对话。

  婀娜又一阵啜泣后道:“老爷喜欢的不是她……这么多年……她都没有生养,就是证明!”

  另一女子长叹一声,“老爷喜欢的也不是我们,老爷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起先我以为是大娘,但有一年祭祀大娘,我无意间听到老爷说了句‘对不起,我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我才知道老爷心里那人不是大娘。”

  婀娜停了哭泣,沉默了很久后道:“我知道,那人姓叶!”

  令狐团圆心一悬,她肩上的手陡然增力。

  婀娜接着道:“我跟了老爷那么多年,我知道老爷最愧对的不是大娘,而是那姓叶的女子。老爷一心仕途,放弃了叶氏而娶大娘为妻。在我年幼的时候,我曾听到过大娘斥骂老爷,大娘说她一片痴心,老爷却在床上喊了叶氏的名字。”

  女子幽幽道:“老爷太多情了!”

  婀娜似已哭尽酸楚,冷冰冰地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心里装一个,怀里搂一个,眼里还要瞅一个!”

  女子称是,“而今我们该为自己打算,二夫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老爷这一走我们肯定会被她赶出州府!”

  婀娜无奈地道:“我还有不少贴己钱,你呢?”

  两个女子又说了一通日后打算,西日玄浩听得烦了,对顾侍卫使个眼色,顾侍卫瞬间消失,下一刻,隔壁房里便传出两声闷响。

  制住了两个女子,顾侍卫问:“那叶氏叫什么名字?”

  婀娜瑟瑟颤言:“好像……好像叫叶什么瑶……对了,叶凤瑶,就叫这个名!”

  令狐团圆握拳,西日玄浩在她耳边极阴极轻地说了句:“你娘就是个骚货!”令狐团圆双臂无力,低头咬他的手却够不着,跺脚反被他紧紧扼住咽喉提起身子,“再动掐死你!”

  隔壁房内的盘问在继续,“为什么说二娘会害死花爽?”

  “我……我只是胡乱说的。”

  令狐团圆在窒息中平息了怒气,她现在和当日在潘府水榭的状况一致,不是梁王的对手。

  西日玄浩见她平静下来,缓缓松开双手放她落地。他半夜潜入后院一探究竟,原因匪夷所思地和令狐团圆的疑惑一致。在大杲宫廷成长的梁王,耳濡目染女人们的争风吃醋和不择手段,见多了女人形形色色的神情面貌,王氏的不合情理他自然察觉到了。他带着顾侍卫还未潜行到王氏院落,就先听到了丫鬟房的动静,一看到令狐团圆正在窥听,梁王的第一反应就是拿下浑球。

  令狐团圆站稳后,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梁王不会无缘无故辱骂她娘亲。梁王曾问过她父亲娘亲的事,梁王也去过香江,娘亲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连带她的身世一并不可捉摸。

  婀娜在顾侍卫的逼问下,吞吞吐吐地道:“花参军喜欢二夫人,老爷死了,花参军才能和二夫人长相厮守!”

  “那你为何不说是花参军害死老爷,反说是二夫人呢?”

  “花参军……他是个好人哪!”婀娜语调一高,为花野辩护道,“他是老爷一手带大的,他非常敬重老爷,岂会做那等猪狗不如的事?一定是二夫人干的!”

  “婀娜你错了,我觉着是花参军害死了老爷,夫人那颗心一直都拴在老爷身上。”

  两女各执一词,顾侍卫知道没什么可再问的,便拍晕了她们,丢到床上。

  顾侍卫回到梁王身旁,却见到一番好光景。西日玄浩紧贴在少女背后,一手撑墙,一手搭在少女肩上,垂了几缕长发的侧面阴柔俊美,而少女一动不动,面容遮掩在梁王的身影中。顾侍卫不敢言语,一如白日他为令狐团圆疗伤却没有禀告梁王。

  西日玄浩沉吟道:“我有话问她,你去查探王氏。”

  顾侍卫辨明话里的两层意思,便飞身而去,留梁王与少女在房中。

  令狐团圆深吸一口气,她身上有伤,可也有剑和匕首,剑在腰上匕首在怀里,只要梁王一松开她的脉门,接下来的局面就会由她掌控。如此近的距离她还拿不下他,就该一头撞死。

  西日玄浩在她耳畔叹息,吐气瞬间热了她的耳朵,“我们该好好谈谈。”

  令狐团圆一怔,这恶人怎么改了语气?

  西日玄浩扳过她的身子,另一手依然撑墙,将她笼在他的胸前,抑郁的眸光叫她一时忘了给他一刀。

  “令狐团圆,你仔细听好。”西日玄浩慎重地道,“我来南越找你娘亲的下落,找到艺水楼,陈妈妈就离奇死了。我奉旨回京的路上花爽死了,而他也认识你娘亲,更别提香江的那个叶琴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娘亲究竟是什么人?”

  令狐团圆反问:“你为什么要找我娘亲?”

  西日玄浩与少女对视半晌,后者发现他的眸光有异。少女垂下头来,低婉而语:“在我很小的时候娘亲就病逝了,我甚至记不得她的长相,只知道她笑的时候很美。”

  西日玄浩想不到他降低了姿态,得来的依然是无用的空话。他正想和她“好好”谈谈,腹间就被一硬物顶住,少女抬起头来,眸光璀璨,“殿下,你如何知道我娘亲曾为香江琴师?你来南越找我娘亲究竟为何?为什么陈妈妈见到你后联想到陛下,就给活活吓死了?”

  西日玄浩低下头去,顶着他的是把带套的黝黑匕首。

  “封套陈旧,我怕一用力就捅破了!”

  西日玄浩狭长的丹凤眼精光慑人,却没有往常的恼怒。若是平镇见到了,定会心惊胆战,这样的梁王才是最可怕的。

  令狐团圆自然不会莽撞到捅下去,捅下去的话,梁王未必会被捅死,捅死的却是令狐家族满门。她转了语调道:“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西日玄浩怒极反笑,他装她也装,他说谈谈她也说谈谈,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先制人的情况下反被制,而她的气息还说明她根本运不出多少内力。

  “你和我想的一样,王氏有古怪,我娘亲的事我也疑惑。”令狐团圆肃然道,“但是你不该骂我娘亲,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男人喜欢很多女人,都是男人自己的事,女人何其无辜?难道生得美被人喜欢就是罪过?被很多男人喜欢就是不检点?你骂我捉我打我,我都没当回事,可你骂了我娘亲我很生气!管你什么身份管你功夫高不高,我都会为我娘亲讨回公道。”

  西日玄浩微微愕然,他自己何尝不是,因为母妃所受的冷遇而怀恨于心。不过梁王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下一刻他讥笑道:“你娘是骚货你是贱货!”

  “你!”令狐团圆险些捅了下去。

  西日玄浩毒舌不止,“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不安分,王氏如此,那两个丫鬟如此,你娘如此,你倒没有如此,却弄了把小刀充充姿色。本王见多了女人,你不必费神为你娘辩解,女人就是那样的,一个比一个贱!”

  趁令狐团圆恼羞,西日玄浩双手再次按住了她的肩,匕首立刻破套,却没有刺下去。两人僵持着,四目横对。

  顾侍卫回来得不巧,又撞见两人面对面贴着,一时之间,他不知该进该退。

  “情况如何?”西日玄浩冷冷地问。

  “王氏已经睡下,房间我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梁王没再发话,顾侍卫也不敢走开。令狐团圆感受着鼻息间淡悠悠的男人气味儿,面前火辣辣的男人毒媚,笼罩身体的压迫又危险的男人热度,她手中的匕首不敢放松一分,而同样,由她肩臂向体内渗透的内力也不肯罢休一毫。

  西日玄浩审时度势,早知少女的一刀难刺,让他占据上风,可他想问的她一概未答,轻易放了她他不甘心,想了半日,他缓缓地道:“跟本王走,带你查案去!”

  令狐团圆狐疑地凝视他,他一点点地放开按着她肩的手,就在她以为他彻底放开的时候,他却一把捉住她的一条胳膊。顾侍卫惊讶地看到少女手中的匕首,迅速顶住了梁王的侧腰。

  西日玄浩冷笑道:“就这么把破刀,当真能奈何得了本王吗?”令狐团圆盯着他捉她的手,他嘲讽道,“你现在还能来去如风,跟个球似的滚得快溜得远吗?收起破刀,我带你去。”令狐团圆迟疑了片刻,又听他道:“去不去随你,我还不想多带个人。”再见他手还捉着自己不放,少女心下了然,她的小刀可不能收。

  看出了名堂的顾侍卫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一掌击落了少女的匕首,“得罪了!”他虽猜疑王爷与此女暧昧不清,但干系到王爷性命那就不必猜疑了。

  嗵的一声,令狐团圆掉了匕首,西日玄浩却放开了手,他施施然地道:“女人就是小心眼多,本王若要追究你的罪过,当日在望舒就把你绑了。”

  令狐团圆拾起匕首,贴身收好。心道,哪里是你不想降罪,明明是我爹拿你爹堵了你的嘴。

  “我不去,殿下请便。”少女摸着手腕道。对付一个梁王她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一个修为高过她的顾侍卫,毫无胜算。

  西日玄浩丹凤眼一斜,刚要吐狠词,却听到外头有动静。州府里有人在呼喊,声音越来越清晰。

  “……有刺客……保护殿下……”

  顾侍卫当即道:“殿下请留在此处,令狐小姐你休再胡闹,我到外面看看,不走远。”话毕,他闪身钻入雨夜。

  外头动静越来越大,西日玄浩听得分明,他的另一个得力侍卫正在州府屋檐上苦战刺客,无数侍卫和州府护院都在房外守护。

  少女探望窗外,梁王也眺望远空。两人忽然察觉到彼此并肩,刹那间移开半尺。

  “你是南越铁砂掌洪甫仁?”战至半途,侍卫道破来者身份,“难道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行刺梁王?”

  洪甫仁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是来行刺梁王的,我来找令狐家的小丫头!”

  “管你说什么,你夜入梁王寝房就是行刺!武圣之下第一人又如何?今日叫你栽我手里。”

  掌声夹杂着刀声,和着雨声,脚步浮动,几乎将整座州府震个底朝天。

  “老顾,你来得正好!哎哟,你还敢逃!”

  顾侍卫赶到后,洪甫仁立刻逃逸,一部分侍卫追杀了过去。

  西日玄浩质问令狐团圆,“说,铁砂掌又为何找你?”

  令狐团圆回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他吃饱了,闲得慌!”

  西日玄浩觉着她在指桑骂槐,借铁砂掌骂他也吃撑了。

  “欠收拾你!”

  令狐团圆耷拉下脑袋,匕首亮过相了,可还有把软剑,他若逼她,她就拔剑一招“入木三分”顶他胸膛。

  西日玄浩却没有收拾她,他总算想通了,对付浑球不能用力拍,第一次他拍晕了她,第二次险些被她反咬一口。

  哼了一声后他道:“你闯的祸还要本王的侍卫给你抹干净!”

  令狐团圆心道,忍,低头,大女子也要能屈能伸。

  两人相距一尺在窗前站着,一个偏左垂头,一个斜右昂首,相同的是背脊挺直。僵持半晌后,顾侍卫返回,梁王便带两人一同去了小书房。

  被洪甫仁一闹,州府的人都惊醒了,梁王召来相关人员夜审花辰。花爽的两个通房丫头都察觉出王氏和花野的奸情,花辰却只字未提,这其中必有蹊跷。

  “白日里被你隐瞒了过去,想不到你看着老实,其实一点儿都不老实。说,今晚若不说明白,这就是你最后一晚。”梁王的疾言厉色令花辰伏地战栗。

  潘岳等人屏息聆听,花辰抖了一阵后,却说出一番叫人意想不到的话。

  “那些纸笺是我所写。殿下,不是我有心相瞒,实在是难以启齿。”花辰哭道,“我生母去得早,是二娘将我养育成人,在我心里,她比我娘亲更亲。可是父亲不待见她,我见她常年抑郁很是难过,就模仿了父亲的笔迹写了纸笺偷偷放在她房中……”

  “这些纸笺如何到了小书房?”

  花辰啜泣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西日玄浩没料到问出了纸笺,他一拍桌案,花辰的身子又震了一震。

  “花野和你二娘什么关系?”

  花辰的脸色立刻煞白。

  令狐约蹙眉,凶案夹杂了风化案?令狐约是知道王氏底细的。此女当年矢志不渝,非花爽不嫁,所以他首先就排除了王氏的嫌疑。

  平镇见花辰不答,帮腔道:“殿下,看来不动刑他是不会招的。”

  花辰连忙道:“我说,我说!”

  在众人的鄙视下,他双手掩面,痛哭流涕地道:“这是我家门丑事,还望殿下和诸位大人保全我二娘的名节!二娘她是无辜的,她被堂叔奸污了……”

  花辰哭诉了一桩风化案。原来花野暗恋王氏日久,在两个月前一次酒醉后,意乱情迷地污辱了她,而这件事刚好被花爽撞见,花爽就更不待见王氏了。

  令狐团圆听后为王氏不平,一个女人,丈夫不爱她已经够倒霉了,而被男人污辱失了贞操就更遭嫌弃,难怪王氏对花爽的死只是伤感却不见悲痛,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可是从小不拘礼数的令狐团圆,更不平的是世俗对女人婚嫁的偏见,嫁夫从夫,从一而终。既然花爽不待见王氏,花野爱慕她,为何不能改嫁呢?

  “报!桐北郡告急!”

  “报!江阱郡急信!”

  这时,三名侍卫忽然奔来了小书房。众人顿感不安,时逢蛮申江水期,豪雨不休,桐山城知州花爽又离奇死亡,留下偌大个摊子交由梁王,梁王年轻恐难处置妥当。令狐约念及费腾祥的临别之语,心中最为不安。

  梁王分别接过三名侍卫手中的信笺,逐一拆阅,越往后看脸色越阴沉。而令狐团圆好奇的是,第三名侍卫报的是什么?她站在顾侍卫身旁,离梁王最近,也没能看清第三封信套里装的是什么,只能确定,那里面不是纸。

  西日玄浩将三封信拍到桌案上,狭眼厉光一一扫过房中众人,随后又落回桌案上。他拈起那两盒蜜饯,冷冷道:“此案了结!花爽死于误食毒枣,枣子搁置久了,霉变。”

  梁王草断凶案,所有人都明了必有隐情。与大部分人猜测的一样,梁王随后冷声道:“桐北郡水破堤坝,江阱郡费腾祥殉职,此际,桐山城只余五百军士,诸位有何高见?”

  一片倒吸声,每个人都感到了火烧眉毛的凶险。五百军士已是桐山城的最低设防,周边两郡还不知会再出什么祸事。

  花辰又落泪,梁王掷笔打在他头上,“哭,就知道哭!”投完笔后,梁王又命平镇拾了回来,那毕竟是雍帝的御赐之物。

  令狐团圆看那笔,正是套笔中最粗的一支,一个明显的“福”字似在嘲讽。她摇了摇头,被西日玄浩扫眼而问:“你摇什么头?”

  令狐约父子顿时提起了心,本来令狐团圆就不该出现于此,现在梁王又和她较起劲来,还不知她那性子又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令狐团圆振振有词,“福大寿细,中禄又有何为?”

  令狐约一怔,那恰是花爽一生的写照。他少年得志官运亨通,为仕途打拼半生,弃了世交婚约,娶了杲南名门,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人死灯灭,福禄再厚又有何用?

  梁王若有所思,一时竟忘了斥责。御赐之物,岂容她信口雌黄。

  潘岳走上前来,梁王回神,但闻潘老族长倚老之语,“殿下,费师爷出行江阱郡后,老臣就派了族中的可靠侍卫往南向铠南知州调请援兵,估计两日铠南方向就会来军。老臣本不想惊扰殿下,只是防备桐山城城中空虚。另,殿下返京后,桐山城也得有个手腕人物压阵,请殿下恕老臣的不请之举。”

  西日玄浩的脸一阵白一阵青,他小瞧这老匹夫了。若非事态紧急,估摸潘岳不会说出他派人南下请兵之事。运筹帷幄、预料形势的后续发展,他现在还不及潘岳。南越两大家族没一个好对付,潘岳敢赖着一张老脸私自请兵就是证明。他也没办法降罪潘岳,毕竟老头在为他操心,而事态如果没有预料的严重,铠南知州也可以推托说出兵不过是例行巡视州界。

  令狐约倒是清楚,这是潘岳向来的谨慎作风。可令狐约狐疑的是,往年蛮申江水患,没有梁王,花爽如何做的防治?如今三千军士为何不够用了?费腾祥的话回荡在他耳边:眼下桐山城危机四伏,万事请以殿下的安全为重。费师爷定是觉出了什么端倪,危机四伏并非夸大。他的殉职是被泥石埋了也罢,可倘若是人为呢?

  平镇替梁王找回了话语权,“两日才能赶到,怕来不及啊!”

  众人一片静默。

  片刻后,令狐约打破了沉寂,正色道:“殿下请当机立断,桐山城地势险要,不可久留!”死守一城两日,即便只有五百军士,可还有一城的百姓,如在战役中是能够做到的。可如今明面上正对的是洪水暴雨,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潜流在伺机而动。

  潘岳等人惊醒,不错,死守桐山城两日,在地形上就是被包了饺子。离桐山城最近的州府除了铠南,还有秦王西日玄烁的领地——一江之隔的杲南。潘岳等人担忧的是水灾,而令狐约思虑的却是人祸。

  “令狐大人,你的意思是……”平镇见梁王不出声,便替他问了。

  “迂回往南!”

  西日玄浩猛然起身,喝道:“本王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而今桐山危急,两郡告急,花爽一事无人主持大局,本王岂可在此关头退缩?我西日皇族向来只有勇死,没有苟且偷生之辈!”

  令狐团圆不禁侧目,她一直冠以梁王“恶人”两字,此时却生了几分敬意。

  潘岳又进言,西日玄浩叱道:“休要多言!你们愧为我大杲官员,食君俸禄不为君分忧!一场风雨就打得你们一个保命一个逃命,朝廷养你们何用?”

  令狐约一心为他着想,却换回句贪生怕死,当下气急,愤然道:“我令狐约愿与殿下共进退、同生死!”

  潘岳也跟着,愿如何便如何。

  西日玄浩骂完众人坐回太师椅,重新布设了一番城防,最后对令狐约道:“令狐族长,你顺利返京后把你家的丫头看紧了,本王不能保证下次见到她,不杀之而后快!”

  众人均是一惊。令狐团圆盯看梁王,俊美的面容上戾气十足,适才对他的几分敬意立刻荡然无存。

  只有平镇明白,梁王不想再见到令狐团圆是因为桐山之事让梁王了悟,如若追究叶凤瑶一事不放,只会叫他看不透世情。

  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次日雨势稍减,却依旧雨幕茫茫。

  折腾了半晚,带有内伤的令狐团圆比平日晚起些,伺候她起床的是隔壁的婀娜。婀娜被顾侍卫惊吓后,举止更显楚楚可怜。令狐团圆看着她,目光里就多了些怜悯。

  “你从小就入州府了?”

  “五岁入府。”

  “花大人待你可好?”

  “不错。”

  令狐团圆接过冒着热气的面巾,扑面后含含糊糊地问:“那花参军呢?”

  婀娜低低道:“他是个大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他好在哪里?”

  婀娜不语。

  令狐团圆抹完脸将面巾丢进盆里,水花溅了出来。她真想学梁王的毒舌,可又不忍心刺痛婀娜。知道花野不检点,婀娜还一口一个好人,莫非婀娜与花野之间也不清不楚?

  令狐团圆不用婀娜伺候梳头,后者呆立半晌,才幽幽地问:“昨晚小姐都听见了?”轮到令狐团圆不吭声了,婀娜忽然提高声音道,“花参军为了桐山城年年辛苦,为了蛮申江周边的百姓操心操肺,可他又得到了什么?花大人以避亲之名不肯提拔他,二夫人只因寂寞消遣于他,这么多年他苦苦煎熬,心力交瘁,又是何苦、何必呢?婀娜虽是个下人,但婀娜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婀娜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令狐小姐,你若有心,请帮花参军说上句公道话!”

  令狐团圆点头,“我会看的。”过了一会儿,她对婀娜眨了下眼,又道,“我长了双大眼,你的也不小。”

  这个冷笑话婀娜听明白了。

  简单用过早膳,走出房门后,令狐团圆伸展了下双臂,力量回来了。她跑到州府正堂,却见其父愁容更甚昨晚。无缺拉她至一旁说话,她这才知晓,一大早桐山城又接邻郡急报,最后的五百军士又被派出三百,而梁王无人可用,三百军士领队的乃潘迟。

  “花野那里有多少人?”

  无缺答:“他那里最先去了一千人,昨日梁王又接连往各处派员,到如今桐山城只余两百守军。”

  “一千人?”

  “花参军所去的地界乃蛮申江南岸,历来是最吃紧的江口。”无缺叹道,“他那里必然最先出现罹难灾民,水祸之后亦是民生最艰苦的地方。”

  接着无缺又说了家事。令狐立秋将两家人安排至桐山城最大的客栈,另挑两家中身具修为的侍卫来了州府。潘微之决意留在客栈,接替立秋主持局面。

  “我能做些什么?”

  无缺盯着她的脑袋看,令狐团圆不解,她头上向来不插花,却听其兄喝道:“你又来作死!”

  令狐团圆转身,对面屋檐上的洪甫仁正俯视着她。

  被无缺喝声引来的令狐族人,迅速围住两位小主人。

  洪甫仁的大嗓门叫嚣道:“令狐小姐,把东西给我,你我就此揭过。不然,嘿嘿,你们令狐家族,没一人能过得了今晚!”

  顾侍卫与梁王也到了,“手下败将,休得猖狂!”

  洪甫仁吐口唾沫,“老子已经背上了行刺王爷的黑锅,干脆豁出去了!你们且放马过来,洪爷爷我等着!”

  顾侍卫大怒,他的搭档却抢先一步飞身上屋,又与洪甫仁战在一起。昨晚吃过铁砂掌苦头的众侍卫,知道他们和洪甫仁不在一个级别上,上屋也帮不上忙,便在檐下呐喊助威。

  顾侍卫被令狐约拦住,后者沉声道:“铁砂掌去而复返,必有缘故。你仔细看,他且战且退,疑似诱敌出动。赶紧叫你兄弟下来,不离殿下左右才是正事!”

  一旁的令狐团圆也看出了问题,洪甫仁的黑砂气场只有二尺,还不及社庙时与她对战的范围。

  说时迟那时快,梁王身旁突然蹿出一道身影,森冷的剑光一闪,使得与梁王交恶的令狐团圆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和无缺离得远够不着,而顾侍卫在令狐约身旁,也有一段距离。

  危急关头,西日玄浩折腰侧身,剑光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下一刻,顾侍卫已经回防,与真正的刺客交上手来。

  无缺上前护住后退的梁王,梁王的右颊添了一道血痕,血痕非但没有破坏他的俊美,反增了一股狠味儿。

  “捉活的!”

  刺客乃梁王的随从,他不敌顾侍卫,竟一剑捅入自己腹中。临死之前,他含恨地看了令狐约一眼,正是令狐约防范得紧,洪甫仁未能成功地引开梁王的两大侍卫,才叫他无法得手,以至于饮恨自尽。

  西日玄浩一脚踢开尸体,刺客的修为在他之下,只是趁他不备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心中清楚,这人不过是小卒,下雨过河,试试水深罢了。

  屋檐上,与洪甫仁激战的侍卫跌了下来。“毛大哥!”下面的侍卫一片惊呼。

  毛侍卫摔到地上一命呜呼,周身还千疮百孔地喷着血,那是被铁砂掌打中的悲惨下场。

  顾侍卫怒目咬牙,他眼见同伴惨死,却只能紧握双拳。这时候,洪甫仁身后多了一道黑影,黑衣遮身,斗笠掩面。正是此人制住了毛侍卫,叫铁砂掌夺了他的性命。

  “洪甫仁,你真没用!”黑衣人叹道。

  铁砂掌出人意料地低眉顺眼,“尊上说的是。”

  强敌在前,州府内的侍卫全都聚集到梁王身前。有了前车之鉴,令狐约不敢再轻信,他命令狐族人里围梁王,梁王的随从和州府侍卫负责外围。

  西日玄浩隔着雨帘与那黑衣人对望,斗笠之下幽光闪烁,平镇再次替梁王发话,“你是何人?为何行刺殿下?”

  黑衣人却是一笑,转身带着洪甫仁走了。屋檐上一空,雨幕铺天盖地,雨声里隐约传出几声惨叫,那是州府里不幸撞上两人的侍从的绝命之音。

  潘岳摸着胸口喘息道:“他是想叫我们惶恐不可终日!”

  平镇慎重道:“能叫洪甫仁听命的必是武圣,他以武圣之尊,不屑与侍卫们动手,又或是见我们这里人手齐备,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令狐团圆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心道,那就是武圣吗?内力丝毫不露,来去神出鬼没。不过比起师傅,好像还差点儿什么。

  令狐约道:“等他卷土重来,就是决一死战之时。”

  无缺望天不语。

  一如潘岳所言,州府中人惶恐起来。自黑衣人出现后,桐山城州府便与外界断了联系。梁王派出的侍卫不归,周郡的信报不见,无形的死神笼罩州府,人人都绷紧了心弦,就怕那黑衣武圣突然出现在眼前。

  午后,转小雨。一具具尸体从府外抛入,平镇一一辨认,大多是梁王派出的侍卫,少数则是邻郡的信使。信没有被取走,到了梁王手里,全是水祸。梁王狠狠道:“此贼当诛满门,视蛮申江水祸而不顾。”

  即便令狐团圆再厌恶梁王,此刻也同仇敌忾。要梁王的性命却牵累一州百姓,定是一个卑鄙小人。只会趁着水祸、借花爽之死对梁王猛下黑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武圣?他如何达到武圣的武道?

  幽闭后院的王氏于傍晚时分步入正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拜伏在梁王座下,“妾花王氏,有隐情相告殿下。”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众人心中也多鄙夷,告发花参军风化案吗?

  “妾嫁入花家多年,一直以夫君忠效朝廷为荣,不想日前却发觉夫君意图不轨,私自屯兵上千,储粮饲马,有悖朝廷章程。”

  语惊满堂,依王氏所言,花爽便是犯了谋逆罪。

  “妾两月前该当一死了却残生,但念及夫君诸多的不明行径无人知晓,这才忍辱偷生,苟活至今。”王氏泪光盈盈,比之婀娜的楚楚动人,更胜一筹。

  平镇沉吟而问:“你昨儿为何不说?”

  “妾本不愿往死者身上泼污,可如今形势危急,妾再隐瞒下去就是罪孽。”

  西日玄浩冷笑道:“你不隐瞒就没了罪孽吗?”

  王氏啜泣难语。

  令狐约眉头打结,花爽之死越发扑朔迷离。

  押下王氏,梁王再审花辰,后者用刑之下,却无一词事关花爽谋逆。梁王再度见到花辰这个软骨头屁滚尿流的模样,又是一番恶心。而无缺早有先见之明,一开刑罚就拉着妹子走了。

  堂外,令狐团圆甩开无缺的手道:“为何不叫我看下去?还是有话与我说?”

  “你跟我来!”

  令狐团圆狐疑地随他去了,两人于小房间窗户外窥见了关押的王氏。她哪里还有半分堂上的可怜样儿,正独坐在桌旁,却是在笑。

  无缺拉着令狐团圆退回僻静处,意味深长地问:“你还同情她吗?”

  令狐团圆方才明了,无缺是见她怜悯王氏,拉她来看此女真面目。

  令狐团圆想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的眼睛还不够大!”无缺正感欣慰,她又来句,“我也不要太大的眼睛,看得太清楚就跟你似的,见不得一粒灰尘。”

  她转身走了,无缺凝望她的背影,他的眼睛却似蒙了一层纱。

  令狐团圆回正堂的半路,被令狐约喊去了侧厅,她一入侧厅后颈就一疼,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已身在马车内,身旁还有个人也渐渐苏醒。

  “怎么是你?”

  两人同时发问。

  西日玄浩怎么也想不到顾侍卫会突然击晕了他,如同令狐团圆也不明白她父亲为何命人在背后敲晕她一样。两人问完,不约而同地探看车前,驾车的是令狐立秋。他一身布衣装束,外套蓑衣头戴雨笠,背对着两人道:“老爷命我护送你们往南,迂回返京。”

  原来令狐约与潘岳商议后,越发觉出对方是刻意困留梁王,叫梁王死守州府,他们可以瓮中捉鳖。梁王的性子对方肯定吃透了,就是个“梗脖子”。两人合计后与顾侍卫商议,定计以无缺偷梁换柱,替梁王留在府中。而为了送梁王出府,几番试探后,州府中又死伤一批,这才引开了黑衣人和洪甫仁的注意力,方便令狐立秋行事。

  令狐立秋一手抓一人翻墙而出后,从客栈牵马而走。令狐家的马车没有特殊标志,外观同寻常马车,也算隐蔽。

  “为何带上我?”令狐团圆问。

  立秋不答。

  西日玄浩一踢车门,却被令狐团圆抓住,“你已经上车了,难道要叫那些人为你枉死?”

  立秋急道:“殿下,不可冒险。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可成就一世!”西日玄浩面色阴晴不定,立秋又道,“我们这个方向刚好能同铠南的军士会合,到时候殿下再杀将回去,岂不快哉?”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收了手脚,但听令狐团圆问:“爹爹他们在州府能撑下去吗?”

  立秋沉声道:“令狐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州府就在!”

  “对方有一位武圣,爹爹他们如何应对?”

  立秋又不答。

  过了许久,梁王冰凉地道:“留下固然是一死局,冒险出行何尝不是自投罗网?”

  立秋道:“殿下身边的暗探不止一个,州府中人更是险恶难测,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方尽数知悉,若不兵行险招,只有全军覆灭一路。殿下出了桐山,估计也瞒不了多时,老爷赌的就是这一时。之前殿下在州府里断然拒绝迂回南行,他们不会立时想到殿下已在往南的路上。”

  “是啊,谁能料到令狐约胆敢对本王动手!”梁王阴沉沉地道。潘老头儿胆子贼大,令狐约更是胆大包天。令狐团圆在一旁盘腿打坐,西日玄浩冷笑道:“你父亲把你一起塞来,又有何用意?”

  令狐团圆并不理他,她知晓这时候的恶人正在气头上,招惹不得。而恶人也没说错,他们出行也很风险。

  “本王倒是觉得你父亲弃你不顾了,儿子需留在身边,女儿就丢入险境,你难道不知道和本王在一起更危险吗?”

  令狐团圆咬牙,还是不理。

  西日玄浩一把揪起她的长发,“说话!”

  “放手!”

  两人怒目相对,立秋在车前叹了口气。不多时,车厢里便传出了打斗声。一腔怒火的西日玄浩因为想揍人,所以就揍人了,满腹怨愤的令狐团圆因为忍无可忍,要打奉陪就是。

  这场厮斗很斯文,两人都知道身在险途,马车破坏不得,内力使用不得。这场厮斗又很不斯文,两人一直看对方极不顺眼,拳脚都歹毒,不往门面招呼,就打下三路。立秋喝了几声,哪里制得住。

  忽然没了声音,立秋扭头一看,却是四手四脚拧成了麻花。他转回头,又听两人对骂。

  “你个浑球!”

  “你个恶人!”

  “你松手!”

  “你先松手!”

  立秋无奈道:“小姐,别和殿下怄气了。殿下,小姐终究是个女子。”

  令狐团圆瞪眼,女子如何,就不能揍男人了?王爷如何?一天到晚喊打喊杀哪里有王爷的身份气度?

  西日玄浩却听进去了,他突然撒手,令狐团圆跟着也松了手。她和他打,已经筋疲力尽,除了头一次,每次她和他斗都吃亏在身有内伤。可她才喘了口气,迎面却是一张俊美阴郁到极致的脸。

  “啊……”惊呼被突如其来的吻吞噬,手脚被另一双手脚压制。令狐团圆睁大了双眼,再睁也看不清眼前的面庞。男人的气息充斥了她的口腔和鼻腔,一瞬间她明白了,世间男子最恶毒的行径莫过于此——占有一个女子,非爱。

  令狐团圆一口咬了下去,很有经验的西日玄浩立退。他退靠车壁,一抹唇边香津,却平静了下来。令狐团圆挥拳,只听他淡漠地道:“伤好了再来!”语罢,他转头望向窗外,风吹起他的长发,面无表情的英俊面上一道血痕仿佛在倾诉,你要狠,我便给你狠。

  令狐团圆最终还是放下了拳头,坐在另一边窗下,平顺呼吸,可满口都是他的味道,满腔的愤恨火烧火燎的,难以熄灭。

  西日玄浩猛然掀开自己的衣襟,令狐团圆立刻掏出匕首,却见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封信。

  “嘿……”西日玄浩嘲笑了她一声,抚平压皱的信封。

  令狐团圆见那信封虚空,应是第三封信笺。

  “里头有什么?”

  西日玄浩收好信,喜怒难测地道:“有时候你也不蠢。”

  令狐团圆忍了,又问:“殿下,你知道花爽的死因?”

  “嗯,我不是结案了吗?他中毒死的。”令狐团圆知道他在敷衍,西日玄浩难得地给她解释了一句,“这明显是两起谋杀案。”

  令狐团圆甩了下头,又转脸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西日玄浩低声道:“谁说死人不能杀人?只是差点儿得手罢了。”

  令狐团圆立刻明白了。毒枣要害的应是王氏,王氏非善类,恐怕花爽早就看透了,所以才多年不待见她。但她没有回头,继续看着窗外。梁王也好,她的父兄也好,都一个个眼大无比。

  看了半天的窗外景致,少女不知不觉中又握紧了拳头。等她回过神来,她再次明悟,她还有拳头。那黑衣武圣之所以封锁桐山城州府,不就是因为他拳头大吗?

  西日玄浩内心沉静下来。叶凤瑶的事他已不想深究,叶凤瑶的女儿他再厌恶也到此为止了。何况打也打过了,气也出过了,他堂堂一个王爷与一个小丫头较劲,那是丢份儿。

  “铁砂掌问你要什么东西?”

  “你用那信换。”令狐团圆转过头来。

  西日玄浩不悦。

  令狐团圆盯着他,掏出匕首丢给他,“你没武器,这个借你使。”

  西日玄浩一手抓住匕首,一手掏出信封给她,“别说本王小气,给你看你也看不明白。”

  令狐团圆接过信封,没好气地道:“别说本姑娘小气,东西给了你你也用不明白。”

  车厢里的气氛又凝固。西日玄浩极力控制住了脾气,端详起匕首来。

  令狐团圆从信封里倒出一物——一块鹿皮。

  西日玄浩拔出匕首,闷声道:“里面的东西别用手碰!”

  令狐团圆应了声,打开鹿皮却不见异物,再仔细一看,鹿皮里包着的是一枚比头发丝还细的黑针,通体乌黑毫无光泽。

  “这就是毒杀花爽之物?”

  西日玄浩点头,“仵作几乎把他的尸体肢解成肉沫,这才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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