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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上)》 作者:周梦

第10章 :贵贱之分

  令狐团圆皱起鼻子,她刚想问为何他不告知旁人,毒针又是如何射入花爽体内的?却见西日玄浩对着匕首的封套惊疑一声,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令狐团圆一怔,答道:“是洪家的人送给我的。”

  “不对,这不该是洪家之物。”西日玄浩出神道,“四瓣梅花……想不到还有留传下来的。”

  令狐团圆收好信封,等着他解释,他却没说。他慎重地收起匕首,对她道:“我暂且留着。”

  令狐团圆忽然发觉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近了,未等她后退,西日玄浩就先退开了。同一个念头在两人心头滋生,碰上这个人就是倒霉。

  两人再次左右望窗,夜雨绵绵。

  瓢泼大雨和牛毛细雨不时更迭,泥泞山路、崎岖弯道使马车的速度始终受限。令狐团圆在颠簸的车厢中逐渐迷糊,闭目休息的西日玄浩突然睁开丹凤眼,喝道:“我们转西,去蛮申江南岸。”

  令狐团圆被他惊醒,“什么?”

  立秋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潘岳犯了一个大错。”梁王沉色道,“天将破晓,我们急驰一夜,却未与铠南军士会合,这不合情理。铠南急行往桐山,快则一日,慢也就一日半,他们此时都没出现,只有两种可能:一,潘岳派出的人被截杀。二,铠南与桐山城的阴谋主使沆瀣一气。”

  立秋调转了马头。

  梁王盯着令狐团圆问:“你的内力能运几成?”

  “六成。”

  梁王冷冷道:“如果不想陪着殉葬,就立刻给我调息。”令狐团圆没有废话,当即盘腿调息,又听他道,“无论是你我,还是潘与令狐两家,甚至是桐山周边的水灾百姓,处境都岌岌可危。而远水救不了近火,目前能扭转乾坤改变局面的只有一人。”

  “花野。”

  “铠南城的军士总共不过千人,而花野手里就有千人。既然赌了,本王就赌大的。”梁王森然道,“贼子逆臣,不到最后时刻也不敢贸然发兵与朝廷正面对抗,他们一步步抽空桐山城守备就是证明。你且放心,你父亲和你的族人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若有心为难南越家族,早就抢先把客栈里你们的人杀干净了。本王甚至以为,那黑衣武圣没有强行攻占州府,正是顾忌南越家族。贼子需要南越家族的支持,绝不会杀了潘岳和你父亲。杀了他俩,就意味着南越家族将与他们势不两立。”

  令狐团圆竭力控制着内息,抛开纷乱的思绪。无心于权谋的她只清楚一条,任他机关算尽,由他诡计多端,她都是一把剑全始全终。

  桐山城州府上空,将近百数的黑衣人俯视府内众人。即便修为仅次于洪甫仁的顾侍卫手心里也捏着汗,他幸而听了令狐约的主意送梁王冒险出城,看情形,梁王若还在,必然难逃一劫。

  无缺身着梁王的服饰坐在众人之中,顾侍卫挡住了他的面容。

  洪甫仁在屋檐上嘲笑道:“南越家族又如何,还是交出梁王和小丫头早早投降。我洪某一向说话算话,拿了人和东西就走。”

  他身旁的黑衣武圣却看出了蹊跷,淡淡地问:“令狐约,你女儿呢?”

  令狐约如何会答他?素来沉默寡言不出风头的令狐无伤径自上前挥手道:“结阵!”

  顾侍卫等人惊讶地看到,令狐族人迅速在空旷的正院里列出了阵法。颇有眼力的顾侍卫看不透是何阵法,只觉众人站位玄妙,暗含九宫八卦的奥意。

  黑衣武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叹道:“南越令狐,果然名不虚传。”在场之人,就数他的眼力最高、武力最强。结阵众人拆开看,每个人的修为都低,可结成了阵法,每个人的修为都能接近顾侍卫的级数。真要动起手来,他所带的九十名黑衣人没准还会吃亏。双方上下僵持着,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潘岳紧张地站在令狐约身旁,潘家族人围绕在两人左右。潘岳心知,令狐约拿出了看家的老本,身边却没一个护卫,令狐约的安全就得仰仗他潘家的人了。

  场中平镇开始说话,而且话越说越多。幕僚靠嘴吃饭,平镇的那张嘴平日不敢放肆,这时候却痛快了。洪甫仁被他说烦了,揭了片瓦笔直地投了过去。铁砂掌的臂力强劲,瓦片裹挟内力,呼啸穿空。顾侍卫见状,扬臂上前硬生生替平镇接挡。他这一动,黑衣武圣看得分明,顾侍卫身后端坐的岂是梁王?

  “不好!”黑衣武圣怒道,“令狐约,潘岳,尔等竟敢欺诈!梁王去哪里了?”

  令狐约好笑地答:“众所周知,梁王殿下接旨返京。”

  黑衣武圣的斗笠下射出怒火,令狐约在他眼皮底下把人送走了,这对他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你家的小丫头呢?”社庙退走后,洪甫仁在城外掌毙洪家四人,却没有找到东西。回社庙又不见令狐团圆,便夜探了州府,不想梁王的侍卫修为也高,察觉了他的行迹,误会他行刺梁王。洪甫仁败逃半路,撞见了黑衣武圣,后者问明他找寻令狐团圆,便一力邀他入伍。可洪甫仁念念不忘的还是令狐团圆,对梁王他毫无兴趣。

  无缺起身,只说了一句话,就要了洪甫仁的性命。

  “你老寻我妹子麻烦,梁王殿下看不过去,就顺手捎带她走了。”

  黑衣武圣不假思索,一掌拍上洪甫仁的肩膀。铁砂掌的利用价值本就不多,还不识时务,只知道追个丫头不问正事。何况洪甫仁的身份暴露,铁砂掌的凶名难以藏匿,留着已成累赘。梁王逃逸,他的计划变更,需做最坏的打算。

  洪甫仁一声惊呼很快转为惨叫,他的一双黑手抬高,又软绵绵地垂落,跟着半边身子瘫如泥浆,整个人从屋顶滚落。他跌至地面后,只剩半具尸体和一堆碎肉,死状惨于毛侍卫,令不少州府侍卫忍不住呕吐起来。

  黑衣武圣击毙洪甫仁后,观令狐族人阵势不变,无人面带惧色,心中不禁犹豫。

  “我素来敬仰南越家族,如今替令狐家的女儿除了此人,也算了结眼前这场无益的争斗。不过奉劝诸君一句,蛮申江水势不退,还是留在州府安全。”言毕,他率众而走。

  令狐约等人清楚,他是叫他们困在州府难以行事,他好另对梁王下手。

  黎明静悄悄地照亮雨幕,雨势又弱几分,马车急驰向西。

  令狐团圆睁开眼睛后,看见梁王睡在脚旁,静美的模样和平日迥然不同。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车厢里,玄衣松垮地覆在身上,慑人的容貌此刻竟纯净无瑕,就算是面上的血痕也同轮廓弧度完美相融。令狐团圆摇了摇头,除了幼年见到梨迦穆,她还是头一次强烈地感觉到男子的容貌之美,可惜,这个是恶人。卑鄙的人成为武圣,恶毒的人是美男子,世道不公。

  仿佛感知了她的感慨,西日玄浩缓缓睁开眼睛,立时丹凤眼精光一射。他支撑起身子,披散的长发随之一荡,敞开的衣襟诠释着风流无限。

  “今日是最凶险的一日。”西日玄浩小睡一觉后,头脑就更冷静,“往西方向有个关卡,那关卡防的是双关,肯定布有人手。我若是对手,此刻必然知晓我不在桐山,其实昨夜最佳的行进路线是北上。”

  立秋在车前应了声,令狐团圆也听明白了,杲南既是对方本营,那么本营的防守是最强固的,也是最容易疏忽的。

  西日玄浩盯看了令狐团圆良久,后者无视,却听他道:“我们再来打过!”

  令狐团圆愕然。

  西日玄浩掏出匕首,“这么个破刀,先混个手熟。”

  只见银光流泻,细水划过一道彩虹般的弧度,架在了梁王脖子上,“不敢劳殿下动手,团圆不敌,殿下再上。”

  西日玄浩怒在眉梢,他竟被浑球小瞧。但见令狐团圆神色凝重,颇具剑士风范,西日玄浩的怒眉换成了锁眉。他与她几次纠缠,却从未见她亮剑,而此时她剑出腰际,动作驾轻就熟,轻而易举就横剑于他肩头,所以西日玄浩按下不快,冷冷道:“拿开!”

  少女迟疑片刻,以为他还不相信。西日玄浩见她不动,手一挥,以匕首拨开,“女人玩什么剑?”

  顿时,车厢里一片刀光剑影。令狐团圆一心不平,女子使剑就被小觑吗?而西日玄浩借着剑势熟练匕首,两人短兵相接。立秋听到后面动静,只摇头不出声。

  这次动手两人都很上心,比的是武技并非武力,碰的是利器并非对面那人。但两人又都不甘心,车厢逼仄空间狭小,少女无法淋漓尽致地展示剑技,匕首短小又不顺手,梁王多在招架少有还手之力。

  铿锵数声后,最先决出胜负的却是兵器,细水一剑砍断了匕首,砰的一声,半截匕首射入车壁。西日玄浩一滞,少女一怔,只见梁王手中剩下的半截匕首当中中空,露出暗黄的纸卷,莫非这才是洪甫仁真正想要的东西?

  令狐团圆坐到了西日玄浩身旁,看他倒出纸卷轻手展开,巴掌大的纸上只有三个红字,而且还写得歪歪扭扭——天一诀。

  令狐团圆不禁愕然,愕然之后她哭笑不得,原来洪甫仁想要的是绝世武学《天一诀》,而在《天一诀》的血腥历史里,又增添了洪家人的性命。匕首里装的确也是“天一诀”,不过空有三字,这是嘲讽,嘲讽得又无比沉重,仅仅三个字就令铁砂掌丧心病狂地屠戮亲人,仅仅三个字就续写了《天一诀》的血泪史,这真是嘲讽……

  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朱笔三字对他来说沉重无比,这笔迹他认得,正是大杲一统天下的帝皇西日昌的手笔。昌帝的文治武功被西日皇族的后世奉为楷模,可他的书法却难登大雅之堂,就是这么丑陋。西日玄浩收起纸卷,放入毒针信封里。

  立秋清咳一声,两人往车外望去,前方已见关卡。桐西郡关卡位于山坳下,旁设驿站,驻有小队军士。关卡敞开,立秋驱车行至关前,两名军士坐在棚下闲聊,懒洋洋地看他一眼,也不拦阻,立秋驾车而过。

  马车踏上了一条山道,立秋对两人道:“不太对劲。桐西郡历来为水祸重灾区,现在这时候,无论何人过关卡,军士都该过问一下,而那两人的表情也太过轻松了。”

  令狐团圆问:“我们该当如何?”

  立秋沉吟道:“如今之计,只有直冲过去,一路到南岸江口。若有来敌,你与殿下两人纵马先行,我留下阻挡!”

  “这怎么可以?”令狐团圆当即竖眉。

  立秋道:“我贱命一条,你与殿下却不能有闪失。”

  “命就是命,岂有贵贱之分?”

  梁王却道:“命有贵贱。你不懂,所以命贱,等你懂了,就不贱了!”

  令狐团圆瞪直了眼睛。

  马车急驰入山谷,立秋沉声道:“小心!”

  令狐团圆立即抛开了气恼,说时迟那时快,立秋突然手肘往后一拄,马车四壁瞬间四分五裂,长条木块向外激射。紧接着,立秋的双手向后伸展,分别伸向令狐团圆和梁王。令狐团圆只觉气息一窒,立秋浑身散发出强横的气势,令她身不由己地往他手心贴靠。等她能喘过气来,她和梁王已被立秋一左一右胁持,身到了半空中。

  令狐团圆难以置信地盯着立秋的脸,一直在她父亲指使下东奔西走的令狐外管,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她距离他那么近,以匿气之术探察,依然无法判断他的修为,却切实地感受到了他浑厚的内力。

  谷道两边山头,滚滚落下巨石圆木,夹杂着几声马的悲鸣。令狐立秋从容不迫地带着两人,足点走石飞木,急速向前。两旁景物倒退,木石滚动轰鸣,山头上隐约显现的人头却不多。西日玄浩心中暗思,用这些木石对付他们三人,未免杀鸡使了牛刀,所以木石不是为他准备的,对手应该还不知他已到桐西郡。

  立秋穿越了谷道,轻巧地落在矮坡上放下两人。前方的官道直而平坦,身后的谷道尘嚣肆虐,耳畔回荡轰响。危机并没有解除,官道两旁出现了十几名精壮的汉子,领头一人更叫立秋心生警惕。

  “好身手!”领头那人口中赞着,眼里却没有丝毫欣赏之色。他右手握有一把长刀,刀长四尺,刀身细窄,似剑非直,带有些许弧度。

  刀的古怪说明了他的特殊,立秋不敢怠慢,抱拳道:“我等急往蛮申江南岸寻亲,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我又没问你们是什么人。”领头那人堵了话,“我只知道奉命行事,桐西关卡今儿不得放行一人。”

  立秋蹙眉道:“大人,我家有亲人居住在江岸,时逢蛮申江发水,恐亲人遭遇不测。谁都是有家有老的,将心比心,换了这事轮到大人头上也一般焦急,还望大人通融一二。”

  领头那人瞅着令狐团圆和梁王,笑道:“你带着美人俊少,寻哪门子亲啊?对不住了,男的得留命在这里,小姑娘倒可以多活一会儿!”

  立秋知道无法说通,上前一步气场立现,“既然好话说不通,那只有手底下见分晓了。”

  梁王拉着惊诧的令狐团圆后退,却也退不了多远,后方山头上迅速蹿下的军士截断了后路。

  令狐团圆分明感受到了超出铁砂掌的气场,立秋难道竟是武圣?只有武圣的内力才能收发自如。

  领头那人立刻肃然,“看来我还歪打正着了,阁下的修为不浅,所寻的亲人也必然不凡。”

  “小姐,你们先走。”立秋冷冷道。

  令狐团圆应声,山谷里却传来刺破耳膜的啸声。立秋当即旋身换位护住两人,面向山谷。

  令狐团圆眼前一晃,突兀地出现一团黑影,黑影静止后,正是那位州府里见过的黑衣武圣。

  黑衣武圣显然长时间施展了顶级身法,赶到后胸膛犹在起伏。他依然戴着斗笠,露出的下半张脸肤色发青,下巴隐见胡楂,风度不再,“洪甫仁果然是个废物,居然与本座道,令狐家族修为最高的是个小丫头,可笑至极。令狐小姐,那废物有眼无珠,本座已经替你除了。”黑衣武圣又盯着立秋道,“令狐世家出个武圣不易,何必趟这浑水?须知,武圣也有高下之分强弱之别,看你的气场,刚步入武圣的境界不久。身为武者习武一世,不就为了扬名立万?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搏。梁王目中无人,骄横跋扈,他有什么好?为了他葬送性命,值吗?”

  令狐团圆惊骇,真的是武圣!

  但闻立秋沉声道:“立秋一介草民,不懂那些道理,只求问心无愧于天地。梁王于水灾人祸中不顾自身安危,他就值我为他赴汤蹈火。”

  黑衣武圣心中冷笑,水祸命案一并连发,此天赐良机,不除梁王更待何时?他又威逼劝诱了立秋几句,既然跑对地方堵到了梁王,他已不着急。

  西日玄浩听得气恼,质问他,“你究竟是何人手下?”黑衣武圣从出现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他,仿佛视他为死人。他刚举步,就被令狐团圆拉住,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手已紧紧握在一起。

  同时撒手,下一刻,令狐团圆突然扑向官道方向,立秋消失于梁王眼前,梁王一时左右晃脑,不知该看哪方。

  令狐团圆冲出的时候,细水同时划过数道银光,七枚毒蒺藜砰砰作响,被她打飞在地。与气愤的梁王不同,令狐团圆一直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识破了官道上汉子的行迹,一剑“鸾翔凤翥”,杀入了对方阵营。持刀者迎了上去,令狐团圆一出剑,他便知铁砂掌言语不虚。令狐家的丫头剑技了得,他的手下无人能敌。

  两人甫一交手,刀剑争鸣,刀式诡谲,剑路叵测,看似旗鼓相当,可实际上,武技上令狐团圆略胜一筹,修为上却差一级。令狐团圆心中明白,这又是一位洪甫仁级数的对手。可对方却不会给令狐家族颜面,所以她“鸾翔凤翥”使出后,身子在空中扭转,细水换到了左手,跟着就是凶悍的“龙蛇飞动”。必须得拼出血路,立秋已支撑不了多久,梁王还赤手空拳着。

  “快走!”立秋喝了一声,喝声随即淹没在两位武圣激战的汹涌气场中。

  “跟我走!”令狐团圆喊道,眼角却瞥见梁王被数条汉子围拢。她一个分神,那诡异的长刀就从面门划过,也是她逃命功夫了得,情急之下弯身低首,整个身子折转成不可思议的两段。长刀切过飘起的几缕长发,发断。长刀还未换刀式,令狐团圆宛如装了弹簧,后弹起身,而身形竟似拱桥。

  西日玄浩也非庸碌无能之辈,他周旋在来敌之中,虽空手入不得白刃,但短时间还能应付。他借着对方人数众多,穿插其中以敌挡敌。一道红影飞来,他知是令狐团圆到了,便朝红影而去。但见长刀如影随形,追杀而至,令狐团圆奋力一刺,刺得固然绝佳,可惜内力不足,长刀裹挟浑厚内力,连消带打地化解了她的精妙之刺。气血翻涌,令狐团圆连退十几步才停住。

  西日玄浩拳打脚踢,左右击退围敌,冲上前去,刚好接住被震退的令狐团圆。令狐团圆闻着气息就知道落在他手里,只是她左手发麻,提剑艰难。西日玄浩仿佛看明了战况,他动作迅速,一翻手将她打横抱起拔腿就跑。只有他跑了,立秋才可能有救,即便不敌武圣,要逃总还是可以的。只有他跑了,浑球才不用继续勉强,浑球现在的内力还远不及他。

  持刀者眼见梁王奔他而来,心中正道“来得好”,却见梁王半途转道,往左边山野急奔而去。

  “追!”黑衣武圣被立秋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但见梁王抱着令狐团圆,跃入了坡下树林。

  桐山城州府小房间内王氏投缳自缢,她刚把脑袋塞入床单所结之缳,脚还来不及蹬翻木墩,令狐约就带人推门而入了。王氏猛地踢翻木墩,一侍卫飞刀斩断了吊缳,随即她摔倒在地。

  平镇在令狐约身后冷笑道:“怎么,这时候要死了?打算殉情还是殉节啊?”

  王氏沉脸坐在地上。

  顾侍卫愤恨道:“险些被你这毒妇算计,你向殿下揭露花爽谋逆之事,为的就是把殿下拖死在桐山城。你好歹也出身杲南名门,怎么就不懂,一旦沾上皇族的事,整个家族都没有好下场!”

  平镇道:“恐怕这正是因为她出自杲南王家。”

  令狐约只是伤感地望着她,所谓的矢志不渝非君不嫁,其实并非因为柔情。

  在平镇的三寸不烂之舌下,王氏逐渐面目狰狞,却咬紧银牙死不开口。

  令狐约取出了那两盒蜜饯,与她道:“你可知道,花爽虽憎恶你对你动了杀心,却始终犹豫不决。这两盒蜜饯,一盒有毒,一盒无毒。你终是他的妻,他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取决生或者死。”

  王氏转而怔怔地望着那两盒蜜饯,过了片刻她怨恨地道:“我以舞勺之年下嫁于他,虚掷青春十余年,他视我为陌路不提,直到临死还想取我性命。早知如此,我就该早几年揭发他谋逆……”

  令狐约喝道:“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谋逆之人恐怕是你和你背后的杲南王家吧?”

  王氏冷冷道:“令狐大人既然全猜到了,何必再来问我?多此一举!”

  令狐约叹了一声,收起蜜饯低声问:“你还记得那几张信笺吗?写满婉约悱恻之词。”

  “那不过是他的虚情假意。”

  令狐约摇头道:“那是花辰替父所书,为的是宽慰你。”王氏面无表情,令狐约感伤地道,“你招惹了花野,他强忍了下来,可当他从你房中发现了信笺,他再难忍下。他知道与他相似的笔迹出自花辰,他误会了你在招惹花野之后又引诱了他的儿子,这才心生杀意。”

  王氏瞠目结舌,一行泪情不自禁地滑落。她与花爽并非没有甜蜜时光,只是她一心撺掇花爽为王氏效力,才造成了夫妻不和终成陌路。

  平镇换了煽情,只煽得王氏频频落泪,却问不出杲南王家的阴谋。令狐约对他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退出了房间。

  “这女人意志坚定,能打破的心防也就一个“情”字,还不是对花爽之情,而是惜己之情。”令狐约判断,“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看紧了,别叫她寻了短见就是。”

  顾侍卫眉头紧锁,“殿下那边不知情况如何?”

  令狐约沉色道:“逃,估计还成。打,死路一条。”

  顾侍卫略带钦佩地道:“令狐大人,立秋大哥那般的身手却甘当管家,真叫我感慨!”

  令狐约叹道:“称你声小顾吧,小顾,这是个武圣泛滥的时代。”

  闻所未闻的话语,令顾侍卫等人一惊。能成为武圣,几乎是武者一生的追求。以铁砂掌洪甫仁来说,他距离武圣只一步之差,被公认为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拥有铁砂掌这样修为的武者不多,武圣就更稀少,而令狐约却说武圣泛滥,顾侍卫又寻不出驳词,因为眼前他就见到了两位。

  “武之不武,圣徒有虚名。真正的高手,根本不屑所谓的武圣称谓。”

  顾侍卫还想问下去,令狐约却不说了。

  西日玄浩施展身法,越跑越快。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日子,狼狈不在于他不得不逃跑,而在于他竟是靠浑球的出击,才有了跑路的机会。他固然勇武,但也不是傻子,逃跑也不可耻,可耻的是他居然心生抛弃浑球的念头。人在极度气愤的时候往往潜力爆发,西日玄浩的身法从来没这么快过,逐雨追风时跃时纵,不久后竟抛开了追敌。可他并不停步,甚至连缓一下都不想,依然狂跑猛奔。令狐团圆几次想开口叫他放下她,她自己跑,但他一会儿愤恨一会儿狠辣的神情,止住了她的口。细雨蒙蒙,灌木野草擦过两人,西日玄浩一脚踏过一处泥坡,哪知前方竟是一个小山坳。他前不着地,后不落脚,来不及飞掠山坳,就带着令狐团圆往下坠去。落下三丈后,他屈腿卸了坠力,这才踏上了实地。

  令狐团圆借势从他怀中跳出,疑惑了一下,恶人不缺头脑,怎么会带她跌落山坳?可她很快就转而担忧起立秋来,抬头望向山坡。

  冷静下来的西日玄浩道:“先想着自己的处境吧!我落到他们手里大不了一死,你就惨了,少不得被先奸后杀!”

  令狐团圆白他一眼,“接下去我们去哪儿?被你这么一跑,我不认识方向了。”

  西日玄浩径自往前走,令狐团圆连忙跟上。

  “只要走到蛮申江,沿江向东即可。”西日玄浩越走越快,令狐团圆勉强跟上。

  两人走了不多时,甩开了立秋的黑衣武圣却是飞过山坳,而在黑衣武圣的身后跟着的是持刀者。

  西日玄浩几次想甩了令狐团圆,自从遇上香江浑球,他就一直走霉运,可他又几次暂缓身法,让令狐团圆不至于跟丢。南越之行似有根无形的绳索,悄然将他与两大家族绑在了一起。仔细想来,梁王断定若非潘与令狐两家介入,桐山城州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梁王还想通了,为何对方拥有武圣,却未趁他南下之时动手——他若死在杲南境内,秦王一生都休想染指皇位。

  令狐团圆气喘吁吁地跟着,她激战之后内力更弱,身法还不及往常的一半,只憋着一口恶气往前撵。她一边跑一边恨,她的武力还是不够,她的内力还是太弱,她需要更强的武力、更强的手脚。细雨扑面,令狐团圆尝到了雨水的味道,带着一股潮味又清新冰凉。

  两人一路跑,山路渐高,直到山崖尽头,山崖下是汹涌澎湃的蛮申江,江水滚滚东流,水面上不时涌现出残木。

  无路可走并没有使西日玄浩心凉,他冷冷道:“我们爬下去,沿江向东。”

  令狐团圆也不惧,爬就爬。当下,两人翻下崖壁,以掌抓壁往下攀爬。

  崖壁上半段多是岩石,下半段则苔藓丛生。西日玄浩看清崖底无路,唯有滚滚蛮申江水,便领着令狐团圆向东攀爬。令狐团圆爬着爬着,十指愈发滑腻,再看梁王一脸嫌恶,便知他比她更难忍受。

  “跟上,或者滚下去!”

  令狐团圆恨恨道:“爬好你自己的。”

  两人往东爬了不远,突然同时心生警惕。令狐团圆奋力向梁王靠拢,梁王却停止了攀爬,扭头往后方望去。

  黑衣武圣伫立在遥远的山头,死死地锁定了两人。原来他跑过了头,跑到了两人后方的一处山崖上。以他武圣的修为,要越过数百丈的距离不难,麻烦的是曲折滑腻的江边石壁,且当中还断开一处。

  令狐团圆挨近西日玄浩,一手握住了细水。软剑的属性服帖,不运内力就是一条衣带。

  “不要忙着看!”令狐团圆斥道。

  西日玄浩却伸手夺过她的剑,同时一脚踹向她的腹部。令狐团圆不防,被他踢了下去,她气急之下,一手插入石壁,硬生生止住落势。“卑鄙”两字刚脱口,她就惊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一道寒光穿云裂石,纵贯百丈江面,直击梁王胸膛。梁王奋力一挥细水,却斩不断来光。哐的一声巨响,令狐团圆定睛一看,方知那道寒光不是箭,而是她苦战过的长刀。长刀来势凶猛,细水非但没能斩断它,反而被其震开,长刀一歪,插入了梁王左肩。梁王紧抓山壁的左手失力,顿时向下跌落。令狐团圆猛地一伸手,没接住他,只抓到了一条腿。可梁王的坠力太大,令狐团圆手上的力量不够,顺着他的腿,很久才费力地捉稳了他的脚踝。

  西日玄浩左肩一片血红,长刀竟是穿透肩胛,他的长发倒垂,整个人倒悬,伤处血流不止。在这样的险恶关头,他居然萌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死都不跟这浑球一块儿!

  “放开!”

  令狐团圆何尝喜欢和他一块儿死?她一手插在石壁中,皮肤皆破,勉强地硬撑着两人的重量。

  “呼……你以为我不想放?”

  “那还不撒手?”

  “我要看准了丢……没准丢好了,我下去还有个垫脚的。”

  “你!”西日玄浩气血逆流。

  远处山崖上,黑衣武圣屏息观望,而曾与令狐团圆一战的刀客正在四处寻觅能投掷的物件。突然,黑衣武圣厉声道:“我们走!”他也不多言,带着刀客就匆忙下山。

  西日玄浩不动还好,他一摇动身躯,令狐团圆就再也抓不住石壁,两人一同跌落。西日玄浩双目一合,死都不想见她一副英勇的模样。令狐团圆瞪圆双目,这恶人到死都是这副臭德行。蛮申江水就在身下奔腾,她死死地抓着他不放,居然和他生死与共,不,她不要!

  江涛咆哮,忽然一阵阴风袭来,令狐团圆只觉身子一轻,耳畔悠悠传来一个声音,“很好,大难临头,死不放手,颇有你娘的风范!”

  西日玄浩猛地睁开眼睛。万福一手提着一人,轻松地足点山壁,三两下就带着两人回到了崖上。

  万福先放稳了梁王,再放开令狐团圆,“哎哟,殿下,对不住了,老奴来晚一步,平白叫殿下挨了记冷枪。”

  梁王哼了一声。万福出手轻快,只下一道禁忌,便封了梁王左边身子的血脉。随后他两指一掐长刀刀刃,令狐团圆便觉眼前一片模糊,等她眼睛清明了,那长刀已拔离了梁王肩头。梁王的伤处连血都未来得及喷出,就被万福以掌按住。

  西日玄浩薄唇一抿,脸色瞬间泛白。再快的拔刀,当时不痛,过后都剧痛。他压着嗓子问:“公公,你能从这刀上看出什么文章?”

  万福的手掌离开西日玄浩的肩膀,血不流却留下了一个血洞。他从长刀刀尖一直摸到刀柄,令狐团圆顺着他手的动作,看到刀身上有个大的豁口,而细小的缺口则不计其数。长刀颤了一下,立刻断成几十截,噼里啪啦地散落到地上。

  “这刀哪有古怪?老奴瞅着就是把破刀。”万福盯着西日玄浩手握的细水,柔声道,“殿下手中的才是宝贝。这把软剑虽然没能砍断刀,却也在刀身上留了一个豁口。若是殿下修为再上一层,这刀当时就断了。依老奴判断,这使刀的人真正使的应该是剑,他怕剑法被人识破,不知找哪个铁铺打了这么把怪刀。”

  梁王问刀不过是个由头,他真正想问的是,对方究竟是否是秦王的手下,万福又为何会恰时赶到?

  万福仿佛读懂了他的问话,接着道:“都怪老奴不好,陛下命老奴暗中保护殿下。可老奴难得出一次宫,难得能替陛下瞧瞧咱大杲的锦绣河山,老奴一时间放情丘壑,沉醉于江山如画风景多娇,啊……真好看哪!”

  “公公来得正是时候,若非公公搭救,本王少不得走趟水下龙宫。”梁王憋气道。

  “那是殿下的福运!老奴爱东游西荡,人虽不老,记性可不好,前几日就跑错了地儿,竟然跑到了铠南。幸而老奴知耻后勇,努力地往回赶,这不,终于捞回了殿下,还捞一得二。”

  令狐团圆见万福话里有话地调侃了梁王,梁王却得好言好语,她心中痛快,恶人自有恶人治。其实她哪里知晓,万福在诸王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说话,梁王常年居住在盛京,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情。调笑的万福比起阴冷的万福,诸王更愿意接近前者。调笑的时候,万福就是一位得宠的宦官,可当他阴冷的时候,却是杲中第一高手。

  梁王的脸色愈加苍白。令狐团圆勉强撑住眼皮,她的体力早就透支,而此刻强援到来,强提的一口气便松懈了。趁着梁王和万福调侃,令狐团圆上前夺回了细水束在腰上。梁王蹙眉,万福对令狐团圆笑吟吟地道:“我就寻思这宝贝从未见过,敢情是令狐小姐的啊!不知令狐家还藏着什么宝贝,一并叫我开开眼?”

  令狐团圆疲倦地道:“公公,借只手来!”

  万福好奇地递给她一只手,令狐团圆未接,反而示意他坐下。万福素有洁癖,他提着两人上崖,也未沾染到两人身上的泥污。此刻雨倒是停了,但崖上泥泞,叫他如何坐得下来。

  见万福迟疑,令狐团圆毫不讲究地坐到了地上。万福无奈,令狐家的小祖宗他也知道一些底细,只好一甩衣摆就地而坐。

  令狐团圆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头一偏,靠他肩上闭眼就睡,“我累了,劳烦公公照应一下。”万福的面容立僵。

  梁王伫立一旁俯视两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倒了下来,原来他也已体力难支。万福心道一声苦,另一只手发力,揽梁王在另一肩头。他抬头望天,微黄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一分沉重。令狐约究竟在想什么?他若是他,决计不敢如此大胆。他肩上的两个人别人不知干系,令狐约难道不知道吗?还是令狐约看透了雍帝舍不得梁王遇险?失了一身大好修为的狐狸,脑袋却更好使了。

  蛮申江南岸、隶属桐山城州府的南江口、花野所部的驻军营里,白面微须的花参军正在派发军令。江口险情已除,可诡异的是派往州府的军士无一返回,更不见州府遣人。花野打算留小股军士继续守坝巡边,他自己则率主力部队回桐山城。

  “大人,大人,营里来了个不讲理的,霸占了医帐,说是他自己治伤不许我们搭手。您快去看看,兄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都被踢了出来。”军医愤然来报。

  花野觉着奇怪。这次水祸虽为十年间之最,却也是他防治最好的一回,南江口附近居民无一伤亡,只有几名军士筑坝时受了轻伤。受轻伤的军士不肯进医帐,医帐至今都是空的,怎么会出现伤者?

  花野率人进了医帐,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况,迎面就是一股阴风将他和军士推了出去。

  “都说几次了?不要来打搅我!”万福没好气地道。榻上的两人,一个尊贵一个矜贵,岂容那些污手触摸、浊目窥色!若非他身边素来不备伤药,这会儿也不会跑到桐西花野的营地来找药。

  万福撕开梁王的衣襟,倒伤药就跟撒胡椒粉似的,给男的撒完再给女的撒。梁王肩头黄了,跟着手也黄了,令狐团圆的双手最后也敷上了一层黄粉。

  “我乃桐山参军花野,敢问阁下何人?里面救治的伤者又是何人?”

  万福遮盖上梁王的肩伤,阴柔地道:“你就是花参军?好,你一个人进来,别人再进来我就不客气了!”

  “大人别去!”军士着急。

  “不妨,他来我营地是为救人。”花野不顾手下反对,径自走入帐中。但见一人背对自己,一男一女并肩仰卧榻上,背对之人显然就是以内力推人的高手,看似有些年纪。而看清榻上两人的容貌后,花野心中便明白了几分,这一对年轻男女估摸来头不小,即便昏睡都难掩贵胄之气。

  “你这儿还有更好的伤药没?”

  花野答:“没了,伤药尽数在此。”

  “那你命人准备小米粥、热汤热水,这小地方,只能暂且将就了。”

  花野一怔,他颇有阅历,万福的语气乃习惯性的颐指气使。

  “去吧,听我的话不会错,不听我话的现在都已是死人。”万福转过身,哪里还有一分与梁王调侃的戏谑神情。花野只觉似有一柄利剑穿心而过,额上冷汗骤下。他勉强转身,又被万福叫住,“你留下,叫手下去办,我还有话问你。”

  花野依言嘱人去办后,慢慢地转回身,万福已端坐榻前,神色稍缓。花野看清他的容貌后,心中又是一惊。貌不惊人,惊人的是那气势,在花野所见的人中,即便王氏家族的族长都没这气势。

  万福阴笑一声后说起了正事,“花参军,我是头一次到桐西,早听说桐西每年都水事吃紧,可我却见你干得不坏。蛮申江水今年甚猛,你管治的南岸却伤亡最小,这是你的功绩。”

  “阁下过奖,花野只是尽本分。”

  “说过了好的,就要提坏的。”万福冷冷道,“光靠桐山城带出的一千军士,你能干出如此业绩吗?”

  花野惊骇。这时候梁王忽地一翻身,一条腿搭到了令狐团圆的腿上,令狐团圆吃重,喉间逸出一声,拔出腿来也翻身,却是反压一腿到梁王身上。万福的表情再次僵硬,他不用回头只听动静,也知道两位小祖宗不叫人安生。

  僵了片刻,万福柔柔道:“你是忠是逆,我看得分明,只是你傻你痴,我看得气恼。王氏设计于你,你就一头扎了下去。还算你明白事理,最后没有糊涂下去……我且问你一句,如今知州已死,州府被困,你该当如何?”

  花野震惊,清泪流下,“我大哥死了?”

  “那人气运已尽,所以死了。至于你,信我则生,不信则亡。”万福忽然笑了,他的笑如夏花之艳,一个笑容就生生改了平凡的容貌,却更叫人胆寒。

  “但凭大人吩咐!”花野扑通跪倒在地。他并非蠢材,万福能说出王氏谋他,又知州府诸事,来头必大。

  万福微笑道:“你替陛下把桐山的逆党贼子消除殆尽,我万福就许你一条活路。”

  听闻万福之名,花野再不彷徨。事关紧要,他叩首后即告辞,率领早已整装待发的大部队往州府而去。

  花野出了医帐后,万福阴柔地道:“殿下啊,令狐小姐啊,你们分出哪条腿上哪条腿下了吗?”

  梁王哼了一声,不用他推开,令狐团圆已收腿。她翻身而起,举着一双手问:“公公别说腿,说说手呗。陛下的手如若受伤,公公也这般处置?”

  万福早知撒“胡椒粉”的时候两人就醒了,既然两人想装,他就奉陪了一把,只当那四只手是四只鸡翅,裹满面粉好进油锅。

  看着那双黄灿灿的手,万福心情舒畅地道:“令狐小姐啊,公公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还会再见,但公公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着了。你看公公对你多照应,这女人漂亮不漂亮,不先看脸蛋,得先看手。要长了一对鸡爪子,再怎么搔首弄姿都白搭。经过公公这么一处置,令狐小姐啊,你就算是对鸡爪子,都能变成一双凤凰玉翅。”

  一旁的西日玄浩鼻翼微微抽动,却没有吭声。

  令狐团圆放下了手。她躺着的时候就想过了,既然万福也认识她娘,她就得设计套他的话。优渥公子曾言,这人与人的“勾搭”得有来有往,你乐过对方了,也该让对方乐乐你,互相通气后才能“臭”味相投,果然她一举手,万福就乐了。不过这仅仅是开场,万福能成为雍帝的第一宠官,什么阵势没见过?令狐团圆心底清楚,奉承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一来太假,二来她也不会,而万福的两耳恐怕早就长满了奉承的茧子。

  从哪里下嘴呢?令狐团圆没经验。她回头看了一眼平躺着一动不动的西日玄浩,他面色苍白,薄唇暗淡成一条灰线。这恶人再可恶,终归也有好的地方,崖壁上他若不踹开她,那把长刀贯穿的就是她的身躯,此刻白着脸躺着不动的就是她了。

  转回头,有了主意的令狐团圆眼眸闪闪地盯上了万福,“公公,刚才我没听明白你与花参军的话,恕我愚钝,公公给说个一二,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万福与花野的一番说辞是说给梁王听的,好叫梁王明白,真正意图不轨的乃杲南王氏。而花野是个能耐人物,要了杲南的私兵却不听命于王氏,桐西关卡山谷上那些木石,就是王氏防他杀个回马枪的。万福要他铲除逆党,他二话不说立刻叩首而去,若非心如明镜,如何会这般决断?实际上,也就他最清楚哪些军士是杲南的逆党,哪些地方是逆党的阵营。

  万福点了几句后,令狐团圆又替梁王问上了,“公公,那武圣什么来头?”

  万福沉思片刻,看了梁王一眼后,柔声道:“别说公公不帮你,若要分辨对方身份,你得先把那个使破刀的刀路演给公公看。”

  令狐团圆当即抽出细水,在医帐里挥起剑来。她的记性极好,强记梨迦穆对战万福的剑路还只靠旁观,此刻演示亲身经历的刀路,几乎照搬了一个全。

  万福凝神细看,看得却不是细水,而是那舞剑的少女。黑衣武圣和刀客的来头他实际知道,可现在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反而眼前的少女,才相关他此行的两桩大事之一。

  梁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倚在榻上冷眼瞧着。刚才他将腿压到她身上时,就作出了一个决定,若还有下次,他绝不会踹开她,而只会拿她做挡箭牌。但是没有下一次,他西日玄浩不能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都敌不过。大杲以武为尊,他身为皇族,岂能一辈子让人庇护?崖壁上的那一刀,权当了结了他与浑球的恩怨。

  细水连抖五朵剑花,剑花集成一道银色弧线,在万福眼前戛然而止。令狐团圆正色道:“我就是被这最后一招打得连退十几步。”

  万福道:“那是你的内力不足化解不了,你既是他的弟子,这天底下就没有别的剑法能在剑技上击败你。那人使的是嵩山派的剑法,嵩山剑法在武林中也算数一数二的,若你的内力与他持平,他的武力仅是你的五分之一而已。”

  “嵩山派的人?”

  万福点头,阴声道:“嵩山派自从迁移到杲南,就一代不如一代了。现下竟敢行刺梁王,灭派之日已不远。”

  令狐团圆知道,此刻问他武圣是否出自嵩山,已经没了意义。万福既说嵩山派将灭,那就是板上钉钉。何况重要的不在武圣身上,而在背后的主使,无论梁王还是万福,都始终不提“秦王”二字,这其中的顾忌不言而喻。

  她望着万福,再次感到自己拙嘴笨腮。这“勾搭”人果然是门大学问,比习武更难,得先熟谙对方性情才能勾搭。可万福时而调侃时而阴森,性子变化无常,如同他的身份一样,既是当红宦官又是顶尖高手,要她当他是公公,还是高手呢?而最关键的是,他是师傅的故交还是敌人?

  一直沉默的梁王突然发问:“她师傅是什么人?”那日在潘家水榭,梨迦穆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万福轻叹一声,“殿下,他是你的皇叔。”

  令狐团圆一惊,终于从万福口中证实了梨迦穆的身份。西日玄浩默然,他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在此,只有西日皇族的男人才能那般清贵。

  万福下面的一段话更叫两人屏息,“西日迦穆,他是你父皇的异母幼弟,而他的母妃就是梨妃,早年间大杲最美丽的女子。自古红颜多薄命,梨妃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穆王爷因此生性冷僻。他继承了梨妃绝世的容貌,但这容貌却给他带来了无休止的烦扰。殿下,你自小受陛下宠爱、母妃疼爱,可谓天之骄子,所以你无法想象穆王爷是如何度过他的童年和少年的。老奴只说一件事,当年浏王意图猥亵穆王,被年仅九岁的穆王一剑刺了个透心凉。西日迦穆,那是老奴除了陛下之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的年纪差老奴一大截,这杲中第一高手定然非他莫属。在武道上,他是老奴见过的天分最高的人。”万福转而厉声道,“此乃禁中语!你们只要记得,那人是你们一个人的授业之师,一个人的前辈高人。”

  令狐团圆当即点头,西日玄浩又复沉默。

  营地厨子送来了米粥和热水,三人各吃,三般心思。令狐团圆没问到娘亲,梁王不知黑衣武圣身份,万福则在思虑,梨迦穆被他打了一通,还会北上吗?

  桐西的吃食粗陋,令狐团圆养刁的嘴抿了几下,却见梁王用得面不改色,她便勉强咽了下去。见她情形的万福柔声道:“令狐小姐啊,看来你父亲确实疼爱你,没叫你受过穷吃过苦。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听公公一句劝,你得多吃点儿苦头,这样日后才能有大出息。”

  令狐团圆一怔,她没摸到万福的秉性,却被万福看透了自己。再见梁王又盛了碗米粥,埋头继续吃,她突然明了,同样从小娇宠,梁王实则比她更能忍。“多谢公公提点!”令狐团圆埋下了头。

  她努力吃干净了一碗粗粥后,万福微笑着对她道:“好孩子,公公就破例再说一段禁中语!”

  令狐团圆立刻放下了筷子,安静地聆听。

  “公公知道,那人是断不会与你说半点儿有关你娘的事,但公公可不是那人。”万福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道,“你娘啊,是公公我至今没看明白的人,不过她有一点却是公公最欣赏的。”

  “是什么?”

  “那就是和公公我一样啊!”万福又开始调侃,“你娘和公公我好生相像,我们都是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人,可一笑起来,你娘就是绝代佳人,公公我就风华冠绝盛京。”

  令狐团圆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什么禁中语?万福既狡猾又臭屁!

  “唉,你还太小,不懂欣赏公公!”

  无缺在州府的墙下巡视,他发现墙外的武者数目飞速减少。他修匿气之术日久,修为在他之下的武者,三丈之内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来敌退却是一件好事,但无缺却更加忧虑。此消彼长,桐山城压力小了,即意味着梁王那里的压力倍增。

  无缺回到关押王氏的小房前。其实最早确定王氏不对劲的并非令狐团圆,亦非梁王,而是无缺。当王氏携丫鬟来侧厅照料沉睡的令狐团圆时,无缺与她对视了一眼。优渥公子的眼力虽然没有万福老道,可优渥却是一位翩翩美少年,王氏对他流露出了些微的羡慕,这些微的羡慕,即令无缺察觉出王氏的不妥。王氏不具武功,所以无缺只是留意而未言说,一直等到王氏自己跑来对梁王说了,无缺也不用说了,带着令狐团圆去看了王氏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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