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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上)》 作者:周梦

第14章 :帝皇家

  顾泊忆红着眼点头,“你认识我哥?”

  “听他提过。”

  顾泊忆又是垂泪,令狐团圆看着难过,手足无措却无词可慰。

  顾泊忆哭了半晌,突然推开了令狐团圆,慌张地道:“你是别宫的宝林,跑我这儿被人瞧见就不好了,你快回去吧!见到我哥,就说我很好,旁的什么都不要提。”

  “这是为何?”

  然而顾泊忆转身就跑,丢下令狐团圆独自疑惑。这时候,一句幽语飘入她耳中,“你自己处境不妙,还有闲心顾旁人?”

  令狐团圆猛地抬起头来,却寻不到幽语来处,四周一片花暗林深,宫墙肃穆。一枚树叶随风飘落,令狐团圆旋即双足点地,迎着树叶飘来的方向蹿上宫墙。一道微弱的内力在风中飘过,荡过令狐团圆的蓝衣,令狐团圆瞧准了方向,直奔前方的一座殿宇。

  青灯昏暗的宫殿里,令狐团圆穿过层层叠叠迷雾似的御香,最后来到一座祭台前。一名黑衣男子背对着她,在祭台上点燃了三支香。

  令狐团圆惊诧地看着那身熟悉的“七月”黑衣,与四月等人不同,这人的黑衣隐约浮现暗纹,暗纹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衣摆。

  “你是谁?”

  男子将香插入香炉,低低地道:“我是十一月。”

  令狐团圆惊骇,并非惊骇十一月,而是惊骇于祭台上的一幅画,这幅画正是十一月上香的对象。画中女子乃一琴师,琴师垂首抚琴,面容模糊不清,一枚树叶从她肩头飘落,无声的旋律仿佛从画里传出,悠远又神秘。

  十一月望着画像道:“四月入不了宫,所以就求我照应你。”

  令狐团圆凝望着画像,就是看不清画像上女子的真容。至于四月,她从未放在心上,隆德坊一事后,四月就一直暗中跟随她。她说过他两次,四月置若罔闻,她也就懒得说他了。按照平镇的分析,现在的四月没有害她的理由,最多有些私心。

  “这是我娘亲吧?”不知为何,有一种直觉让令狐团圆觉得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娘亲,只是娘亲的画像为何会在这里呢?

  “是啊!”十一月垂首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知道顾泊忆的名字如何来的吗?这是昔瑶殿,而‘泊忆’是二十年前盛京姬肆最红的琴曲名。”

  令狐团圆心头一重,她的娘亲与雍帝之间有故事。

  “陛下最终留不下她,只留下一片回忆。”十一月感伤地道,“你娘走得太早,你肯定记不住她的容貌,可是我要与你说,即便你记住了也是枉然。当年的宫廷画师,大杲第一的画师,也无法画出你娘的全貌。画师曾努力地尝试了许多次,多一笔是另一个人,少一笔又是另一个人,不多不少也是另一个人,始终无法将你娘亲呈现于笔下。”

  令狐团圆不禁想到万福的戏语,“你娘和公公我好生相像,我们都是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人,可一笑起来,你娘就是绝代佳人……”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令狐团圆不觉得十一月引她来昔瑶殿就是为了说这些。

  十一月慢慢地转过了身,一张被岁月雕琢过的脸,却磨不去与生俱来的清秀。

  “我能被选入‘七月’,最后成为十一月,全仰仗了你娘亲。”十一月微笑着道,“他们一个没有杀我,一个个待我青眼有加,无非因我是你娘捡来的。你娘,她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很感激她,可我的感激只限于给她烧烧香……其实,我更恨她!”

  令狐团圆皱眉。

  “我从九华宫一路跟随你,想看看我最敬最恨的人的女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令狐团圆已然听不进去了,十一月前后的话语矛盾,一面说四月托他照应她,一面又说他最恨她的娘亲。无论是十一月还是她父亲或无缺,只要一提及她的娘亲,说辞都古怪得很。所以,令狐团圆截断了他的话头,问道:“那你看出来了吗?”

  “没有。”

  令狐团圆转身,“告辞!”

  “等等!”十一月鬼魅般飘到她身前,挡住去路。

  令狐团圆盯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想我去找万福?”

  十一月怔了怔。令狐团圆一把推开了他,继续往前走。

  “他们在下棋!”十一月提高了声音。

  “哦!”与她何干?

  令狐团圆又走一步,再次被十一月拦阻,“你去了,大人就输了!”

  令狐团圆疑惑。

  十一月沉吟道:“他正在与陛下下棋。”

  昌华宫正殿,楚长卿隔着珠帘与雍帝棋谈。两人面前各有一副棋盘,雍帝每落一子,便由万福代下到楚长卿的棋盘上。楚长卿的斗笠搁置一旁,面上明显的疤痕仿佛融入了棋盘,胜负难料,诡异难解。

  “朕不喜欢输,但这一局却希望你能胜出。”珠帘后,雍帝的语调带着倦意。

  楚长卿的手一僵,棋子嵌在两指间,“无论棋局输赢,最后的赢家总是陛下。”

  雍帝轻声一笑,问:“那你还下吗?”

  楚长卿落子,“南越叶氏、望舒令狐,其实都在看着我们。”

  万福闻言,惆怅地望向窗外夜空,仿似叶凤瑶的在天之灵幽静地注视着昌华宫。

  “她是朕的。”雍帝的话音虽轻,却不容反驳。

  过了一会儿,楚长卿道:“陛下,你我熟修《天一诀》,《天一诀》那最诡谲一章名为《无解》。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卿总算参透了一星半点儿。”

  “哦?”

  楚长卿低沉的声音,宛如一曲古典乐章,徘徊于殿堂上空,“一仆一起,一生一死;一盛一衰,生杀经纶;一生万象,品物流行;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她活着我无法读懂她,而她死了,却是永远地活着了。”

  雍帝沉默了良久,然后平声道:“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如何能蒙过朕?你想骗自己,把团圆放入‘七月’,她就是一枚棋子,可你却连正面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楚长卿闭目,可他的刀疤却在看棋盘,长长的疤痕一颤又一颤。

  潘怡和无奈地领着潘静初回府,后者在储秀宫操劳了一日,协助女医官查看了上百名秀女。听闻潘静初入宫,潘怡和这一日的心思就放到了孙女身上,而他托宦官照应令狐团圆,宦官的答复却是令狐小姐入住了九华宫,旁人轻易接近不得。

  潘怡和如何不懂?令狐团圆两番来到他的府邸,前有一向张狂的梁王送参,后有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梨迦穆亲自送人,她的身上必干系着西日皇族的隐秘。

  望着孙女熟睡的脸,老太医心中萌生了与潘岳一样的念头,令狐家的水浑,不是他们潘家能趟得起的。

  潘怡和回到府中,在书房里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潘微之,不等潘微之问情况,他先开口道:“如梦与你说了什么?”

  潘微之平静地答:“他只道不解静初的签,因为那签是怀梦所出。”

  潘怡和心中有数,潘微之不想说的话,怎么挖都挖不出来。

  粗粗地浏览了潘微之整理的药材分类,潘怡和又为他布置了一番课业,多与药性医理有关。潘微之接过,告退。潘怡和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露出一副感叹的神情。玉公子对药材的熟悉,可以说是受家族营药的熏陶,但他对药理的精通,却胜过了学医十余年的潘静初。这是积累,更是天分。

  令狐团圆敏锐地感到,她被当做了棋局的赌注,“大人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十一月苦涩地道:“输了就将那块‘七月’的牌子交给陛下。”

  “那牌子很重要吗?”

  十一月说明了牌子和“七月”的来历。原来牌子上的“七”字,正出自大杲一代帝皇西日昌的手笔,而“七月”的历史也要从昌帝朝开始追溯。

  表面上,治世讲究仁义贤德,树立帝王崇高完美的形象,可暗地里厉害的君主都黑手频频,贯彻着宁枉勿纵的帝王权术。昌帝之黑,一个“七”字恰可体现。七月在十二月份中位居正中,讲究的应是公平公正,但昌帝的“七”字只以他自己的尺度衡量。严刑酷罚、血腥残暴在正史上仅寥寥数笔,史书没有记载的却推动历史车轮的恐怖屠戮,都是“七月”所为。

  “七月”在百年间只为大杲帝皇服务,它的领导者历来都是帝皇最信任的武者。到了雍帝朝中期,从小跟在雍帝身后、被雍帝一手栽培的楚长卿,成了“七月”的统帅。楚长卿原本应该永远是西日雍的拥护者,可一道疤痕却硬生生改变了两人的关系。“七月”与皇权之间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就如同楚长卿脸上的疤痕,明显却改变不了镇国将军的气质。

  “这块牌子应该是你的。”十一月转回话题,他没说下去,楚长卿的疤还有什么故事。

  “我要来何用?一个四月跟在我身后已经很烦人了。”

  十一月淡淡一笑,“你到底是个小女孩,一点儿都不明白跟在你身后的岂止是一个四月?这样说吧,五月、六月就能歼灭嵩山派上下五百余人。”

  “什么?”令狐团圆一惊。万福说嵩山派灭门之日已不远,难道已成事实?

  “这个时候,他二人正率领部属攻上嵩山派。”十一月云淡风轻地道,“五月初五和六月十五两人的修为就高于五月和六月。当日四月若带齐他的部属,你与梁王岂有活路?不过也幸亏他知道这是他的私事,没带上部属,你活着,他的性命也就留下了。”

  令狐团圆寻思了片刻,道:“你们的这些事儿我不想知道,你的修为比我高,我跑不过你,我回九华宫去了。”

  十一月心中感叹,令狐团圆果然如大人所言,无心权谋,不恋权势,有些好奇却很聪明。他想以话套住她,显然失败了。可十一月还是不肯相信,他说出了这一晚最狠的话,“你可知道,你若是男子,一出生即是你的死期!”

  令狐团圆横眉。

  突然,一个冰硬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你与她说多了!”

  令狐团圆转身,一位宫装美妇正冷漠地注视着她。

  十一月斜睨着她道:“你不在淑妃娘娘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多嘴到什么地步!”美妇上前一步,竟移到了两人身前,十一月当即将令狐团圆拉到身后。

  “十二月,你想做什么?”

  令狐团圆这才知道,“七月”里的最后两位,亦可能是最重要的两位人物,都身处宫廷。

  美妇冷艳的容光咄咄逼人,“做你不敢做却想做的事情。”

  令狐团圆只觉一股庞大的内力冲她而来,紧接着她的身子荡到了半空,却是十一月推开了她,挡下了美妇的内力。

  令狐团圆在半空中看得仔细,美妇一手戴着尖利的金甲,手腕被十一月掐住。她飘落到两人后方,撞到了祭台,香炉一晃,祭台上她娘亲的画像掉落下来。令狐团圆回头一看,立刻惊麻了头皮。琴师画像之后居然还挂着一幅画,这幅画画满黑红两色,只画了半张脸,半张血腥、恐惧、阴暗、痛苦的脸庞,偏透着难以形容的绝色,楚长卿面上的粗疤与之相比,远远不及。令狐团圆的心头仿佛被利刃猛戳一刀,伴随着十二月冰冷的声音,鲜血汩汩流出。

  “这个才是你娘!”

  “十二月!”十一月厉声喝道。

  “请叫我冯尚宫!”美妇轻蔑地道,“她娘是个祸害精,她是个小祸害精!趁她眼下修为不深,你我该废了她的武功才是正理。你心里明明想做的,可却软了手!”

  令狐团圆只呆呆地看着那幅画,似听不见两人的争执声。世间人心复杂,每个人都至少有两面,万福如此,她的娘亲也如此吗?

  冯尚宫手腕一扭,轻而易举地从十一月指间挣脱,金甲闪闪如同猛兽张牙舞爪,凌厉的内力一道道纵横交错,形成了网状气场。十一月一蹬足,地面所铺的青玉砖整块整块地弹起,由下往上,仿佛海浪般汹涌地扑入网状气场。

  两人打起来,却各自控着内力,昔瑶殿只发出阵阵闷响,如同敲击战鼓。两人斗了不多时,只听令狐团圆幽幽地道:“你们罢手吧,这戏一点儿都不好看。”

  冯尚宫嗔怒,十一月错愕。

  “不就是要告诉我,我处境危险?不就是要暗示我,我该选一边了?”令狐团圆望着画像道,“你们难道不明白,我娘早给我选好了?”她转回身,似笑非笑地道,“令狐啊,这既是我娘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冯尚宫对十一月冷笑道:“你还要护着她吗?她不跟你不跟陛下,跟的是令狐。”

  十一月一呆,冯尚宫已经越过他,对令狐团圆动起手来。说时迟那时快,金甲在殿堂上划出五道金色弧线,撞击在一道弯弯的银光上,银光破碎,碎裂成星星点点,又极速汇聚成河,灵活奔流。冯尚宫心中惊诧,只道少女修为不达武圣,哪里知道她的剑技竟如此精湛,一剑借力打力,完全弥补了内力的不足。

  令狐团圆一招意犹未尽,细水横扫而变招,软剑的剑身速颤,银河一泻如注,反逼冯尚宫后退一步。这正是令狐团圆与四月一战后,根据细水的属性改良的“龙飞凤舞”。

  冯尚宫恼羞成怒,殿堂内气氛陡变。十一月回过神来,插入两人之间,左右推掌道:“住手!”

  令狐团圆沉静地望着两人,“七月”内部的不和谐不言而喻。

  “要我不为难她也可以,只要她把她娘亲的……”冯尚宫的话只说一半,即一脸怨毒地盯着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忽然明白了,她娘亲必有什么东西是这些人志在必得的。说什么天下第一的琴师,说什么绝代佳人,这都不是娘亲真正被人惦记的原因。她再次转身,走近那幅恐怖的画像,答案肯定在这上头。

  冯尚宫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笑停后她冰冷地道:“画师画完这幅画后就自尽了。”

  令狐团圆看了一会儿,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两位,我困了,什么下棋什么‘七月’,听得我头昏昏的,没事的话,我先回房睡觉了。”

  冯尚宫瞪着她飞身而去,最终没有追上去。万福交代得很清楚,只要她不出宫,便随她去,而冯尚宫也做不到不出杀招就能拿下她。

  等到令狐团圆消失于夜空,十一月才叹道:“我劝你别胡来,陛下的心思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心思我很明白,如今她已是大人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冯尚宫冷笑道:“只有你傻,始终念着叶凤瑶的恩情。”

  十一月一语不发,黑衣一飘,优雅地滑出了昔瑶殿。冯尚宫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中,去的却是昌华宫。

  昌华宫的棋局已到了白热化阶段。万福代雍帝下了一手“碰”,在复杂棋面里寻找新的突破口。楚长卿却回了一手“退”,以退为进,极其谨慎。

  雍帝沉默了半晌,赞道:“好棋!”

  压着他的尾音,十一月与冯尚宫停步于殿门前,两人跪行大礼。无须雍帝与楚长卿示意,万福已静悄悄地收拾起棋盘。

  楚长卿垂首道:“长卿未赢,陛下未输,真乃一盘好棋。”

  雍帝在帘后挥了挥手,十一月与冯尚宫不发一言,悄然告退。

  “我们都输了。”雍帝异常疲倦地道,“恐怕令狐那只老狐狸此时正在偷笑,他养的女儿只跟他姓。”

  楚长卿起身,凝视珠帘良久,最后还是咬牙道:“请陛下尽早册立太子,以免皇子之间再起纷争。”

  雍帝长声一叹,道:“朕就是不死心,不死心……”

  令狐团圆回到九华宫房内,宋佚终于放下了心,她想问令狐团圆去哪儿了,后者却一头栽倒在床上。

  令狐团圆觉得这一日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累,虽然她只与冯尚宫对了一招,但凶险全然不在武力比斗中。从九华宫金尚仪的下马威开始,她就被引入一局,这局看似在考验她的耐性,实则复杂无比。十一月引她到昔瑶殿、冯尚宫贸然出手,都是刻意为之。原因很简单,这是宫廷,宫廷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令狐团圆原本不知他们究竟目的何在,但看到娘亲的两幅画后,她大胆猜测到了。正如昌帝一手创造不朽功绩,另一手黑得惊人,真相往往都掩盖于美丽的背后。娘亲那么恐怖的半张脸的画像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真的遭遇过异常黑暗血腥的事情。

  他们想引她入彀,她何必一定要顺他们的意去探清何为美何为丑?不会下棋的人何必一定要落子?让下棋的人下去吧,她不看便是。不懂棋艺的令狐团圆安然入睡。

  夜深人静之时,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偷窥她,狭长的双眼精光深邃。令狐团圆的睡相同另一床的宋佚不可相比,宋小姐规规矩矩地安躺在筒形的丝被里,而她不仅一手一脚伸在被外,腰还微屈似的抱有一物,只是那怀抱的位置空荡荡的。

  狭长的双眼默默闭上,这样的女子……她的娘亲叫人一点儿都看不懂,她呢?坦然大方得叫人以为看懂看透,却一样叫人根本看不懂。

  翌日,令狐团圆的宫廷日子正式开始。她随众女步入殿堂,再次受到金尚仪的冷遇,不过这个冷遇,令狐团圆很喜欢。金尚仪仿佛得了命令,压根儿不理会她,只训教着另外九女该如何如何,将她一人抛在一隅。当旁人在学宫廷礼仪,按部就班地站、坐、走的时候,令狐团圆独自揣摩着她的剑法。

  金尚仪偶尔余光扫见,只见令狐团圆时坐时站,手中不停地比画,一副旁若无人状。她对她冷哼一声,她却微笑以对,于是金尚仪便彻底当她不存在了。

  金尚仪并不知晓,在令狐团圆眼里,她就是最特别的美女之剑。无论是站是坐还是走,金大人都标准至极,可谓宫廷女官的典范,这对令狐团圆最难参透的写意之剑极具启发。剑式恰到好处、中规中矩未免死板,可要将死板练出写意、练出率性,突破口就在于规矩上。金大人的标准是规矩,标准难道是金大人自定的吗?笑不露齿是美丽,笑出两排贝齿就不是美丽吗?

  这无疑是矛盾的。令狐团圆再次想起梨迦穆的寂灭七剑,其实第一剑“初写黄庭”已经阐明了梨迦穆的剑道法则——从规矩来,谢规矩去,再行规矩,翛然之来,翛然而往,是为写意。何为剑之领域?即我圈地我做主。何为剑境?就是以剑开拓一片天地。

  令狐团圆挺背直身,屈膝对金尚仪规矩地行了一礼,无论金大人见或不见。

  海岚等人远远地瞧见了她这一礼,只有海岚玩味出一二分意思。她的四姐从来不是那循规蹈矩之人,更不会受些许刁难就软了气势。

  金尚仪发现众女目光一致地瞟向她身后,她转身一瞥,却是目瞪口呆。

  不知何时,令狐团圆手中多了把秋水之剑,剑光盈盈,剑舞如燕翔碧空,又似云霓迤逦,身姿妙不可言,剑影如梦似幻,便是金尚仪的那一颗刻板纪纲之心,也起了刹那的涟漪。她安静地观看了片刻,转回身,冷眼扫过众女,清一嗓道:“做你们该做的去!”

  众女这才明白,令狐团圆与她们是不同的。她们看不出她剑技的优劣,但漂亮的剑舞却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令狐家的小姐,如何会同寻常家姬一般起剑弄舞?未免失了颜面。可金大人视若无睹,这里头就有蹊跷。

  日子转眼过了三日。令狐团圆忘了觐见雍帝的事儿,全身心地投入到她新悟的剑技中。晚间也不出游了,待在寝室里,运起一分内力,练起白日琢磨到的剑法。九华宫中,她若以内力运剑,估摸早被金尚仪赶出殿去了,如何能对着美人继续创造剑法?

  同室的宋佚每晚都提心吊胆,只有她才知道,令狐团圆的剑舞多么恐怖。她们两人寝室里所有的家什都比别院的矮上几分,那是被令狐团圆精准的剑气削矮的。

  雍帝在珠帘后心不在焉地听了冯尚宫的禀告,“其早起习剑,而后随众人往殿堂或比画或习剑,如此消磨白日光景,晚间归寝后继续练剑。三日之中,足不出户,耳不旁闻,口不多言,专精于剑。臣妾与十一月两人分时观察,未见异动。”

  沉默了很久,雍帝才懒洋洋地问:“她剑技如何?”

  “好。”

  雍帝仿佛不愿再开口,他一指轻敲龙案后,万福接了话头,微笑着问:“从你口中说出好字不易,你可曾与她交过手?”

  冯尚宫忽觉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只有过一招,她接挡下了。”

  殿堂内阴气随即而出,万福柔声道:“仔细你的皮肉!”

  冯尚宫伏地称是。一股强大的阴风将她刮出了殿外,她翻滚下台阶,咬牙而去。

  万福收了内力,敛了神色,垂首道:“她同穆也有三分相似,同样是天生的剑痴。”

  珠帘后的雍帝似已熟睡。

  万福行礼后退走,静悄悄地刚迈到门槛,却听雍帝以极低的声音道了句:“明儿,再把那四人召来。”

  万福颔首。

  雍帝所指的四人即世家的四位公子。四人再次被召见,却非一同觐见,而是依着长幼逐一面圣。潘微之与无缺在殿外觉得古怪,宋歌去了很快回转,纳兰却一去不回。

  轮到潘微之觐见,宦官命无缺同行,无缺更觉古怪。他随宦官入殿,大礼之后,与潘微之一左一右伫立堂上。只见长幅罗帷之后珠帘垂隔,偌大的昌华宫正殿,空空荡荡的不见宦官及宫女。

  “南越的公子啊……”雍帝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此时,潘微之一身素银无瑕,无缺一身正红明丽,两者比肩令雍帝再次回想起他的年少时光,而在他回忆之上的却是西日皇族的族徽——红日白泪。一轮红日之中,一道白色悬穿,仿若泪状。

  令狐团圆不喜欢了,下午金尚仪改了规程,带领诸女分别前往宫廷各枢户。金尚仪还不带她出九华宫,把她一个人撇下了。等众人走后,令狐团圆淡了心思琢磨剑术,这才想到该去找万福问个究竟,雍帝还见不见她,她何时可以出宫回府?

  令狐团圆飞身出了九华宫,走了与那晚相反的方向。虽然她很想再去昔瑶殿,可总觉得那里的殿堂御香太浓重,怕停久了染一身烟香。

  她沿着宫墙走过了两座宫殿后,终于碰上一名落单的宫女,问到了万福所在。宫女道万福公公与雍帝形影不离,长居昌华宫。

  依着宫女所指方向,令狐团圆往昌华宫走去。宫女与她擦肩而过时隐隐一笑,她却没见着。

  令狐团圆不久就踏入了储秀宫的范围,入选的三百名秀女与九华宫诸女一样,在女官的带领下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

  远远跟在令狐团圆身后的十一月傻了眼,蓝衣宝林不走了,停在储秀宫前。

  眼前不是九女,而是三百位美女,一样的行走,场面却大不同。那整齐划一的云袖、婀娜旖旎的姿态,仿佛三百朵行走的花,“规矩”一词在她们身上准确运用。令狐团圆屏息定睛,心里却质疑:所有人都尊崇的,然后就变成约定俗成的了?

  可是,她们真的太美了,飞琼归月态,云英捧玉清,只有宫廷才有如此景致。

  令狐团圆的剑心被震撼,寂灭第二剑乃是女剑,从写意转为女剑,女剑就真的弱吗?一双粉拳绣腿是不堪一击,可千百双的多姿联袂,由规矩统率,也可成气场。剑气成网,网有阡陌,疏密有序,收放自如,聚众人之力,展柔弱之韧力。只有洞悉规矩,方可破而后立。从寂灭第一剑“初写黄庭”一直到第三剑“鸾翔凤翥”的剑意,令狐团圆终于参透。

  十一月悄悄地挨近了她,只听令狐团圆口中喃喃:“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多看美女就是赏心悦目,很养眼……”

  十一月险些从墙上跌下来。

  令狐团圆转身张望,没见异状,她又看了一会儿,感叹着走了。望着她走的方向,十一月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走歪了道。

  令狐团圆心中想着美女剑法,拐入了储秀宫旁的一座宫殿。

  这是阆夕殿最美的季节,亦是最美的时辰。秋季的傍晚,依水而建的宫阙,在一片湖光水色衬托下,流光溢彩。梧桐树尚碧,却有叶飘零,叶漂浮在湖面顺水而走,它们将漂到阆风湖,漂过了阆风湖就能出宫了。

  令狐团圆走了一段玉台路,蓦然发现这不是她要去的宫殿,但她的腿似迈不动了,扎根在阆夕殿前。一位碧裳丽人,正侧面俯身于湖畔雕栏。群花看遍,不及她淡伫黄昏,近水秋阑,只映她雪清玉瘦。她的秀发披散,随风摇曳,碧袖轻拢,纤柔万中无一。

  眼前佳丽,是令狐团圆所见众女之中气韵最美一人,一时间令狐团圆产生错觉,她仿似身在仙宫。这样的女子,何剑能与之般配?这样的女子,何人能一亲芳泽?令狐团圆正沉醉遐想时,那人却优雅地转过了身,令狐团圆的双眼不禁越睁越大。

  她哪里是个女子,喉结明显,分明是一个男子。可他长得比女子还美,润泽的皮肤、比任何人都精致的五官,乍一看还真雌雄难分。

  或许是令狐团圆瞪得太久了,男子眼眸一暗,压着声问:“这位宝林,可是陛下传唤我?”

  令狐团圆连忙摇头,还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男子微有愠色,令狐团圆方觉失礼,收回目光道:“我走错地儿了,不打搅你了,告辞。”

  这时候宫外跑入一小太监,跑近两人,对那男子道:“纳兰公子,劳您久候了,贵妃娘娘空了,您可以去见了。”

  令狐团圆心中立现四字,纳兰昳丽!原来他就是纳兰颐,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他不喜抛头露面,不与另三位世家公子为伍。他的相貌,叫女子普遍喜欢,却叫男子大多厌恶。

  纳兰颐清冷地从令狐团圆身边走过,后者颤了一下,又忍不住不看他的背影。先前他倚栏面湖,不觉他身形英挺,此刻看仔细了,还真是一位男子。

  令狐团圆听小包子说过,正宫四妃中最得宠的并非纳兰贵妃,而是应淑妃。她站在原地想了半日,想明白了两件事,一是纳兰公子见一次贵妃不容易,还有就是美人也可以是男的。

  令狐团圆甩了甩头,可纳兰颐的身影却难以甩去。她钻研数日的美女剑法,从九华宫的九女开始,经金尚仪给予她启发,再是储秀宫的群美,直到最后撞见纳兰颐,才达到了女剑的巅峰状态。

  心神恍惚地走出阆夕宫后,令狐团圆沿着宫墙竟走了个圈,绕了回来,跟在她身后的十一月连跳湖的心都有了。

  令狐团圆抬头看了看天色后,转身回九华宫。十一月咬牙切齿,他怀疑她早就知道他一路尾随着她。

  她的身影消失后不久,潘微之与无缺在万福的引领下踏上了这条宫道。两人完全不解,雍帝莫名其妙地说了半句话,便把他们晾在一旁。无缺试着询问了团圆的归期,雍帝没有回应,结果他们两人就干站了一下午。雍帝打发他们走也很奇怪,万福从外而入,转递了他们两份任命。那任命是早就备下的,正八品的御史,挂职散官。

  万福带他们走出宫廷,和蔼地笑道:“这半日也没白站,两位大人走好!”

  两人不敢与他打趣,回礼告辞。

  昌华宫珠帘后,同样站了半日的梁王举步而出,“父皇,这是何故?”

  雍帝对儿子的问题还是答的,只是这答案叫梁王胸闷,“朕原要当着令狐无缺的面将小团圆嫁给你,然后再看看令狐无缺的脸色,但是小团圆啊,她没来。”雍帝无声叹息。

  小团圆?西日玄浩听着雍帝的口吻,很不舒服,“父皇的旨意谁敢不从?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雍帝失笑,摆手道:“浩儿,倘若下旨就能水落石出,倒也容易,能用权和钱解决的事,都非难事。”

  西日玄浩蹙眉。

  “纵然朕贵为天子,广有四海,富有万民,可有些事有些人也是朕无可奈何的。譬如失散多年的孩子诚心喊朕一声父皇,又譬如已经死去的人。”

  西日玄浩大惊失色,父皇在说什么?

  “令狐团圆,她是……她是父皇的孩子吗?”在雍帝面前,西日玄浩素来有话就说,从不遮着掩着。

  “极有可能。”雍帝低低地道,“朕一直派‘七月’盯着的,十六年前,叶凤瑶她确实诞下了一个女儿。如果是男儿,朕是绝不会放手的。”

  西日玄浩双手握拳,那个浑球竟是他妹妹!他一想到他曾打过她辱过她,还曾抱过她亲过她,就觉得难堪。这怎么可能?那晚在潘家水榭,倘若他一念之差乱了伦常,玷污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换在哪朝哪代都是伤风败俗的悖乱人伦之罪。

  “这不可能……”西日玄浩松开拳,沉声道,“我绝不承认!我西日皇族没有她那样的女儿!”

  雍帝凝视他片刻后道:“你以为她或她娘亲喜欢西日皇族吗?”西日玄浩一怔,但闻雍帝冷淡地道,“帝后的凤冠唾手可得,叶凤瑶却回一个谢君一曲。但是叫朕耿耿于怀的并非此事,而是她从一开始就辜负了朕。南越叶氏,世代背负着一个与我西日皇族不可解的恩怨。等到朕终于明了该如何待她之时,她却死了。”

  “那是什么恩怨?”

  “呵呵……”雍帝奇怪地笑了一声,“现已了断,除非叶凤瑶从坟墓里爬出来。南越叶氏的最后一人,却不姓叶更不姓令狐,她的姓氏同你一样。”

  尽管雍帝的语调冷漠,可西日玄浩却再次确定,叶凤瑶才是他父皇一生念念不忘的女子。同时,西日玄浩也想明白了,父皇为何明知他与令狐团圆极可能是兄妹,却要当无缺的面将令狐团圆下嫁给他。那是父皇与他一样不愿相信、不想承认一个名字——西日团圆。这是何等的嘲讽?团圆,却不能和真正的亲人相聚一堂;西日,没有团圆。

  西日玄浩开始觉着浑球不讨厌了,相反,还有些可怜,“父皇,那她自己知情吗?”

  雍帝缓缓地道:“令狐约这几日毫无动静,就是她并不知情。试问一个不明旧情的人,你如何能从她身上打探?但朕确实很欣赏令狐家族,无论老的还是小的,都耐得住性子。朕很想看看令狐家的小狐狸听到团圆要嫁给你时是什么表情,可惜啊……”令狐约很难试探,他就往无缺身上想了,只是想不到团圆居然没来。

  西日玄浩听得更难受,“父皇,她毕竟救过儿臣,还是算了吧!”

  雍帝冷冷地道:“玄浩,你还不明白?她若是男儿,就是你此生最大的对手!”

  西日玄浩当即正色道:“她不配!”

  雍帝不语,只静静地端详他。他原以为他心软了,岂料他根本瞧不上她。西日玄浩走了一趟南越,回盛京后性子有变,骨子里的强硬学会了收敛,这令他稍感欣慰。

  什么四大世家的贵公子,此刻在雍帝眼里都及不上他的儿子。颂歌浪荡,纳兰投错了胎,潘微之就是个书生,而优渥太小。

  梁王留宫,陪父皇进膳后,出昌华宫却没有直接回去。没有人见到他走出宫殿时的阴郁,也没有人见到他步入阆夕宫。

  是夜,只做赏宫并不住人的阆夕宫,树影婆娑,湖水深幽。西日玄浩停在了纳兰颐傍晚前逗留的雕栏旁,背负双手,茕茕孑立。

  最无情乃帝王家,即便恩宠如西日玄浩,也深有体悟。他是雍帝最爱之子,二十几年间享尽荣华眷宠,却始终不知宠从何来?除了容貌酷似雍帝,从任何一条上看,他都没有受宠的理由。他的母妃出自西秦的落破家族,长年不得帝宠;他的性情骄狂跋扈,喜怒都放在脸上;他文不如其他皇子,武也属中流,权谋不擅,手腕刚直,可雍帝独独厚待他。

  她若是男儿,就是你此生最大的对手!这话隐隐透露出雍帝的立储之心,叫西日玄浩最为难安。

  兄妹,兄弟……是兄弟,她可能早就见她娘亲去了,叶氏之子如何能留在世上?他父皇不会放过,日后他与他的兄弟们也不会放过。是兄妹,却更加磨人,如何能再打再杀?令狐团圆明亮的眸子,仿佛倒映在湖面上,时而刁钻时而恼怒,时而狡黠时而英武,最后停留在那一日的血泊中,她微闭的双眼,失去了光亮。

  西日玄浩愤然一脚,将面前一段玉栏踢落湖水。

  “殿下又气恼什么?”

  西日玄浩一怔,这时候居然听到了他最不想听的声音。

  令狐团圆琢磨着最匪夷所思的美女之剑,又跑去了阆夕宫,却撞见梁王踢飞栏杆。

  “你来做什么?”西日玄浩并未看她,只愤恨地盯着湖面。

  “我来赏月,你呢?”

  “看花。”

  两人各自胡说,分别站于两段栏杆前。

  沉默良久后,西日玄浩平气道:“今儿令狐无缺入宫面圣了!”

  “啊,我哥来了?你见到他了?”

  西日玄浩听到那声“我哥”,心中就寒,再听她连声问,便恶声道:“令狐宝林,宫廷女子须讲究温恭淑慎,你看你哪里做到了?”

  令狐团圆一呆。

  “别来烦我,一边儿待着去!”

  令狐团圆皱眉,挪远了几步。

  “再滚远点儿!”

  令狐团圆横眉,忽然发现梁王的侧面,特别是愤怒的模样,有比傍晚时的纳兰颐更具力度的美感。她挠了挠头,难道是她最近钻研剑法走火入魔了?

  梁王此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令狐团圆转身要走,忽闻身后劲风袭来。令狐团圆回头,西日玄浩的脸近在咫尺,令狐团圆再次皱眉,身子往后一缩,西日玄浩却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等等!”

  令狐团圆望着肩上的手,他不是心烦,要一个人静处吗?

  西日玄浩垂睑,按牢了不松手。

  令狐团圆沉吟道:“殿下,我要温恭淑慎,男女授受不亲!”

  西日玄浩抬眼,狭长丹凤眼中怒射火花,“你哪里我没碰过?”

  令狐团圆嘴角一抽,确实两人近身打过多次,还稀里糊涂地同床共睡了一晚。

  西日玄浩的手由按改成了抓,五指深深地嵌入令狐团圆肩头。

  “拿开!”令狐团圆吃痛,一手反抓他的手腕,她今儿不想和他斗气,他却不放过她。但她没有运用内力弹开他的手,因为她瞧见了西日玄浩眼中的黯然,如同绚烂的烟花燃过,刹那璀璨后的灰败。令狐团圆一时愕然,在桐山城四面楚歌的境地、桐西悬崖生死一线之际,梁王都未曾如此过。

  无月的重云幽夜,无花的阆夕宫前,只有清风拂过湖面,不见涟漪却波澜无数。

  冯尚宫老远瞅见那一对年轻男女彼此互视,她不禁再生怨恨——有其母必有其女。

  西日玄浩慢慢地移开了手,令狐团圆干脆地放开了他的手,而后她惊诧地看到同样学自万福的掐指,在她身上连下五道禁忌。距离如此之近,梁王刚开始抓她肩膀时没用内力,所以她根本没有提防他会封她气脉。

  颈下、两肋、两腰共五道禁忌,一下子令狐团圆呆立。西日玄浩弯腰将她扛在肩头,转身就走。令狐团圆这才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他不答,径自踏入殿内。

  令狐团圆恼羞成怒,“有能耐咱们真正干一架,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回答她的是一只手,西日玄浩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她立即明了,她若再说下去,得到的就是耳光了。

  令狐团圆心里气,她对他太不防备了,她更气自己,都知道要离他远点儿了,还会被他近身擒下。

  四面敞开的阆夕宫殿,如同一座巨大的湖心亭,冯尚宫看见梁王扛令狐团圆进去后,将令狐团圆放在面朝湖泊的画柱旁。

  令狐团圆背倚着柱子,西日玄浩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远望湖面,嘴中说辞却极其奇怪,“这里风小些!”

  “什么?”

  西日玄浩轻声道:“隐卫,宫廷中最多的就是隐卫。”

  令狐团圆沉静下来,“你想与我说什么?”

  西日玄浩望了很久的湖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证明。”

  冯尚宫从二人入殿后,就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她有心凑近,又怕被梁王察觉,只能远远观望着。但见梁王转身面朝令狐团圆,缓慢地贴近,冯尚宫的头脑一嗡,跟着屏息凝望。

  令狐团圆睁圆了眼睛,他的面庞越来越近,他的气息越来越热。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其隐在阴暗之中,只有眸光幽亮。西日玄浩的面庞擦过她的脸颊,她清晰地听到了搏动的心跳声,跟着她的耳朵就烫了。他对她私语道:“证明,你只是个俗物!”

  令狐团圆默不做声,暗自调运内息,试图冲破禁忌。

  西日玄浩的目光停在她的耳垂上,片刻后他的发丝拂过她的面庞。西日玄浩距离她的脸半尺后道:“要解开同等修为的武者封禁,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容易。”

  令狐团圆心中一惊,他也突破了?他一样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们身在南越时,她以匿气之术探查过,他的修为分明与她一个级数,还略逊她一筹,为何到了盛京后他追了上来?

  惊讶过后,令狐团圆继续冲禁,她就不信冲不破他下的禁忌。寻常的冲关过穴不行,她就用照旷。不知何故,可愈世间伤苦、昏默和邪失的照旷,冲禁的力量却极其微弱。

  西日玄浩忽然一手摸上了她的耳垂,以指头揉捏着。令狐团圆敢怒不敢言,生怕一开口就前功尽弃,又得重起照旷。

  “你何时出嫁了,本王就送你一副耳环。”西日玄浩低声道。

  令狐团圆惊愕,西日玄浩的面容此时半隐半现,竟是少有的温柔。

  极可能是他的妹妹,即便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不该再恼她。西日玄浩终于说服了自己,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她不过是个小女子,她的修为再高他也追上了,她有些小机灵,还不是照样落在他手里。

  西日玄浩的目光投到了湖面,指头却没完没了地捏揉她。令狐团圆的耳朵灼热,异常难受,她突然觉得她仿佛是被蹂躏的大白,无缺小时候很喜欢把大白放在膝上不停地挠它。

  冯尚宫皱眉,梁王殿下极其古怪。在她的视野里,只见梁王一只手在令狐团圆脸庞摸索,却不知他在摸什么。疑惑之间,梁王的手摸了下去,冯尚宫立刻藏身于更隐蔽处。

  西日玄浩一把勾住令狐团圆的脖颈,将她揽入怀中,厉声斥道:“谁?给我滚出来!”

  令狐团圆靠在他的肩头,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有人走近。

  一袭碧裳的纳兰颐惊骇地望见,阴暗之中一玄衣男子抱着一位蓝衣宝林,两人依偎在阆夕宫的画柱后。

  原来纳兰颐见过贵妃后,心情郁闷地出宫,经过阆夕宫他顺道一转,却不知殿里有人。以西日玄浩的修为,纳兰颐一入阆夕宫,他便已察觉。西日玄浩下意识地搂过令狐团圆,怒视来人。他才制住了浑球,能有半夜时间“好好”与她谈谈,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来搅局?

  纳兰颐只当宫廷侍卫在与宝林偷情,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后道:“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见!告辞!”

  西日玄浩一听他的声音,再见他的样貌,即知他是纳兰颐,就由他转身去了。

  此时,令狐团圆体内被封的气脉起了变化,照旷的解禁虽微若抽丝,但积蓄的力量若到了就能剥茧,她两腰间的禁忌最先告破。

  纳兰颐转身才迈了一步,便听见画柱后一声闷响,他微微侧首一瞥,惊见宝林推倒了男子,压到了男子身上。男子一个翻身反压而上,双手按住了宝林双肩。纳兰颐方觉不对,那两人好似并非你情我愿,侍卫意图不轨,宝林奋力挣扎来着。

  纳兰颐飞快地思索了一番,与他无关自然可视若无睹,但宝林的贞节一坏就是一条性命,宫廷中应有隐卫吧?想到此,他转回身,喝道:“你放开她!宫廷之中,岂容你等败类为非作歹?”

  令狐团圆看着西日玄浩的脸黑了,她心道,骂得好!

  西日玄浩起身,冷冷地走出阴暗的宫殿。纳兰颐看清他的面目,不禁倒退一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是最不能惹的梁王。纳兰颐后悔不迭,他管什么闲事、充什么好人?难怪阆夕宫无人打搅、无隐卫出面阻止,那是梁王在玩乐。

  “宫廷夜深,纳兰你还不出宫,意欲何为?”

  纳兰颐倒吸一口冷气,躬身见礼道:“在下即刻出宫,请殿下恕罪,在下不知是殿下!”

  西日玄浩盯着那张比女子还秀气的脸,冷冷地道:“西秦男子素爱披发,可这儿是盛京宫廷,岂容你不男不女的、深夜行走?往后给本王记着了,再这样出来,仔细你的头发!”

  纳兰颐受辱,强忍下称是。但他却不知,他这副忍辱委屈的模样,落在西日玄浩眼中更加恶心,“污秽宫廷,男生女相!”

  纳兰颐生平最恨的就是这四字——男生女相!他着实忍不住,轻声道:“谁人污秽宫廷?殿下心中清楚!”

  令狐团圆心道不好,纳兰公子要倒霉了!她躺在冰凉的宫殿里,远远地看见西日玄浩一挥衣袖,以内力将纳兰颐打倒在地。可怜昳丽公子,修为弱可忽略,他长发一荡,倒在地上后竟还吐了口血。可悲昳丽公子,一口血溅地,更显柔弱娇美。

  纳兰颐勉强支撑起身体,愤恨地道:“殿下纵然将我打死,这污秽宫廷的罪名我也不担!”既已得罪梁王,他就豁出去了。

  西日玄浩飘身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总算你还有些男人骨气,换作平日本王也就饶过你了,但不巧,今儿本王心情不好!”

  令狐团圆竭力控制着内息,纳兰性命不保,她得从恶人手中救他下来。

  沉寂片刻后爆发出一连串闷响,正是西日玄浩在踢打纳兰颐。令狐团圆心中焦急,两肋的禁忌被猛地冲开,身子能动了。她不顾身上还余一道禁忌,爬起来冲向殿外。只见纳兰颐蜷缩着躺在梁王脚下,身旁一摊血迹。

  “你想打死他不成?”

  西日玄浩转头,其实他已脚下留情,踢人压根没用内力,只是昳丽实在太弱,三两下就不动弹了。

  西日玄浩冷眼瞧着令狐团圆跑到纳兰颐身前,查看他的伤势。长发掀开后,那一张令女子也妒忌的脸,擦伤之下,道不尽的凄艳。

  令狐团圆搭过纳兰颐的气脉后,知道没有性命危险,她放下心来,正欲声斥梁王,却听身下男子幽幽地道:“原来是你!”

  纳兰颐认出了她,不就是傍晚失态,盯着自己的宝林吗?她不是个守礼的女子,她对梁王那是在欲拒还迎。

  “不用你好心,你也一样污秽不堪!”纳兰颐双目一闭,世间皆污浊。

  令狐团圆震惊,她冲破禁忌来搭救他,却被他骂污秽。此种羞辱与西日玄浩曾经加诸于她身上的截然不同。她对梁王一直未生好感,只在他辱骂她娘亲时她才真正愤恨,可纳兰给她的印象极好,一位独特的公子,一位敢仗义执言的男子,这样的纳兰羞辱了她,她难以置信,叠放膝上的双手不禁轻颤起来。

  西日玄浩眯眼,他惊讶于令狐团圆能自行解开禁忌,更惊讶她居然被地上的妖孽一句话击败。由此,西日玄浩对纳兰颐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他再次抬腿,砰的一声,却踢在了令狐团圆的手臂上。

  “够了!”令狐团圆横臂厉声道,“被人说上两句,你会少块肉啊?”

  西日玄浩不语,又连踢数脚,尽数被她挡下。他转身,将一旁的栏杆一段段踢落湖中,扑通声不绝于耳。待回转身来,却见令狐团圆上下搓揉着手臂,原来她也知道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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