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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上)》 作者:周梦

第18章 :不肯娶

  无缺替她说了,“西日玄钊一向淫逸,喜虐好杀,每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没有一车也有半打。陛下的惩治毫无用处,一个月后他照样嚣张无忌。”

  令狐约摇头道:“时候不到……何况在皇族眼中,人命不值钱。”

  令狐团圆听懂了,皇储之争中沛王早已出局,若非他乃皇长子,母妃又是应淑妃,他连与梁王、秦王并坐的资格都没有。

  令狐约说的第三件事,是一系列人事任免。他一开头,令狐团圆即知,从今日起,她的父亲已将她纳入令狐家族务政的中枢。

  杲中宋家的好运似乎到头了,盛极必衰也能勉强用到宋氏头上。宋淑媛被查实无法生养后,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雍帝虽没有降她的宫位,但圣眷戛然而止。一位出身寒门的武官之女脱颖而出,可巧的是她的父亲一直被宋氏排挤。父凭女贵,查小琮跃升为婕妤后,查海冬官升三级,成了京畿最重要的武官之一。扬眉吐气的查海冬新官上任,首先盯上的便是宋氏打理多年的盛京防卫。而辅国将军潘岳年事已高,根本不管他们的争权夺势。

  宋家的日子不好过,纳兰家也很糟糕。恩骑尉上任不久便抱恙在家,纳兰贵妃仿佛被打入了冷宫,近日连纳兰族长都被挡在宫门之外,不得进宫拜见。

  相形之下,令狐家稳步攀升。生了两个好女儿的令狐郡公,官职未变,人脉开始巩固于盛京。

  与令狐家同脉一枝的潘家,局面似乎更佳。潘岳的孙女打了水漂,潘家的旁支却异军突起了。老太医潘怡和在辛苦了几十年后,终于到达了他一生荣耀的至高峰——太医院总管。总算潘岳没有老眼昏花,他看走眼了潘才人,却一直没看错潘微之。伴随老太医荣升的风光,玉公子由八品御史转升为正六品的太医院行医,可随同潘怡和一起出入宫廷。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潘静初。

  令狐约道:“今日朝堂上很古怪,竟有两位皇子在老太医升迁前向陛下提请,意欲迎娶潘静初为妃。郑王说要娶她为侧妃,跟着秦王道要迎为正妃。陛下没有应,老太医的面色很难看。”

  令狐团圆当即嗔道:“好狡猾的两人!”娶为侧妃和迎为正妃,两王联手创造了一个氛围。寻常人听了,必然将女儿嫁给提议更高的。

  无缺问:“潘岳什么反应?”

  令狐约好笑起来,“他一直在笑。”

  无缺点头,令狐团圆疑惑。潘岳的孙女吃瘪,潘怡和的孙女被两王争抢,潘岳竟还能笑得出来?更叫令狐团圆疑惑的是,为什么九皇子不向潘静初求婚?在她心里,只有明明才能当“大饼脸”的夫君。

  说完朝廷上的事,令狐约又与令狐团圆说了一段贴己话。可叹他满腹惆怅却不能明言,说来说去只一个意思,即除非令狐团圆能成为第二个梨迦穆,否则相关的一切免谈。

  令狐团圆回了自己房间,修炼内力不提。

  晚间,潘静初突然来到了令狐府邸。令狐团圆正疑惑老太医怎么肯放她夜出,闯进房的潘静初扑入她怀中就道:“明明不肯娶我……”

  令狐团圆抱住了她,潘静初放声大哭。

  令狐团圆平时伶牙俐齿,安慰人却一窍不通,她只得抚着她的后背,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听着潘静初的哭声,令狐团圆仿佛自己在哭,可她哭不出来。在她年少时,梨迦穆说的一段冷言冷语,她一直铭记于心——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是一生只为男人而活。身为女武者,最大魔障并非武道的坎坷,而是情感的崎岖。如果你不能领悟这两条,你就是个废物!

  正是这些话,令她在最难过的时候能挺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还有背负的使命。比如眼前,她最重要的就是突破武者修为的瓶颈,尽早成为武圣。

  任、督二脉打通之后,与武圣只一步之差,但是这一步却使无数的武者止步不前。顾侍卫花了整整九年才迈过这一步,洪甫仁至死都被挡在门外。她的父兄,她的师傅,包括她自己,都期盼着她变得更强。

  潘静初直哭到湿透她的衣襟,才转了啜泣,断断续续地声讨起九皇子。原来最近一段时间,西日玄苠频频走访太医府邸。碍于他九皇子的身份,老太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潘微之一心医药,无暇陪同九皇子,便由潘静初代劳了。纳兰颐被令狐团圆送至太医府的前一晚,实际上潘静初就不在府中。

  “我今儿听爷爷说了朝堂上的事,就偷跑出了家……明明他说……他说他没有话语权……”

  “后来呢?”令狐团圆叹息。

  “我说等他,可他却叫我别等他了……”

  潘静初又开始大哭,令狐团圆不停地抚着她。西日玄苠的心机很重,青丝台她遇刺、青丝台纳兰颐受辱,都与他有关。他接近潘微之却拒绝潘静初,复杂的心思一点儿不比梁王差。梁王交好她,却交恶无缺,西日皇族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本来不想哭的,明明不娶我就不娶好了,可是我见到你,才知道我真的想哭。”潘静初抹了把眼泪,“我不哭了……”

  这个时候,令狐团圆才想起下午听来的安慰话,潘微之是多么的体贴。不过潘静初已经不需要宽慰了,她抹完泪道:“我饿了!”

  令狐团圆使人准备夜宵,并知会太医府。

  潘静初留宿令狐府邸,次日一早依依不舍地回了。

  “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医师,团圆你等着。”“大饼脸”如是道。

  “我等着。”令狐团圆恍然领悟到,潘微之明白在潘静初之前。同出于氏族名门的玉公子,早已选择了最适合他的道路,而现在静初也明悟了。

  令狐团圆送走了潘静初,寻思一番后,对无缺道:“我们一直被动、一直挨打、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何不能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想做什么?”无缺毫不惊讶。

  令狐团圆握拳咬牙道:“青丝台!”

  无缺点下头,道:“你跟我来!”

  在无缺书房里,令狐团圆看到了一叠关于青丝台的文书。从建筑群的分布到各家各肆的经营明细,由各店的主要人员名单到背后牵涉的皇子高官,无一不详。

  “我是不会叫自己的血白流的。”无缺沉声道。

  令狐团圆被他感染,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对,人欲取她性命、人伤她亲人,没道理她忍气吞声。

  无缺为她指出了当日令狐家的马车所停之处,他指头一偏,点着那座神秘小楼,道:“我没有猜错,那日乱弹琴曲的真是一位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飘香阁,桃夭!”无缺浮起淡淡的笑容,“时下青丝台的第一美人。沛王曾欲染指而不得,郑王一掷千金而未能见其一面。人说她最擅长逃之夭夭,居然能逃过两位王爷的魔掌。”

  令狐团圆立时明了,此女非同一般。沛王的修为不在四月之下,她竟能逃过,若非她本身修为高强,就必有所依。

  无缺已筹备多时,凭借其妹手下的武圣及令狐家本身的人脉弄明了桃夭的底牌,他的嘴角勾起极幽雅的弧度,“我们还得带一人同行。”

  “哦,是谁?”

  “潘微之。”

  潘微之莫名其妙地被四月接入了令狐府,他未及拒绝,就被四月拖走了。见到无缺后,潘微之苦笑道:“武圣的力气好大。”

  无缺微笑道:“缺你不可,又怕静初一起跟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潘微之也明白,若非要事,无缺不会打搅他,所以四月一拖,他就识相地跟着走了。

  “什么事情?”

  无缺笑而不答,这时候,从里间步出一位翩翩少年,一身锦衣面若冠玉,潘微之一怔。

  “认不出我了吧?”令狐团圆莞尔。

  潘微之眉头轻皱,无缺替他答了,“微之如何会认不出你?他是见你男装,就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哦。”令狐团圆敛色道,“那我们能走了吗?”

  “等等。”潘微之闻弦知音,与无缺一番商榷,后者欣然命阿文采办去了。

  令狐团圆听着药名,薄荷、蜂窝草、防风草、大青、忍冬和鬼针草,都是防迷香和毒物的,她便知她猜错了。无缺邀潘微之同行不是等受伤后叫潘微之医治,而是防中对方迷毒。

  潘微之沉吟道:“最好研磨成粉放入香囊。”

  无缺应声。

  他又责怪道:“你若早说明白,我就一并带来了。”

  无缺笑道:“带你足矣!”

  潘微之沉默,无缺是嫌太医府也有盯梢。

  三人准备妥当,带上四位武圣,施展轻身功夫出侧门走高墙。潘微之被两位武圣左右带着,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七人落到一处僻静巷尾,便施施然地往青丝台行进。两武圣在前,两武圣断后,令狐团圆与两位公子居中。

  时值傍晚,盛京街市热闹非凡。令狐团圆往日只乘车而行,今日还是头一回脚踏实地地街逛,虽觉新鲜,但并不怎么好奇。直到行至德隆坊所在闹市,某家酒楼开酤新酒,屯街塞巷,喧闹不休,她才觉新奇。

  远远望去,三丈余高的布牌以大竹竿挂起,上书“选有高手酒匠,酿造一色上等浓辣好酒,堪比百年火烧云”。布牌下人头攒动,似有人劝酒或送点心。令狐团圆哂然一笑,竟有人自称所酿之酒堪比百年的火烧云?顺路之下,一众就去瞧了个究竟。

  四月前面开道,巧妙地挤开人群。围观之人只觉身子不由自主地偏移,跟着身后就插进了人。三人紧随前面的两位武圣,走到了酒楼前,但见楼前匾名“鸳鸯楼”,两个特髻大衣男子、三个冠子罗裙女正在向路人兜售,凡买他一小盅酒即获赠一盒糕点。酒名桃花源,一听这名字,令狐团圆极自然地联想到了桃夭。

  不断有酒客掏钱买酒,五侍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女见无缺等人年少英俊又气度不凡,竟撇开身前酒客,向无缺大献殷勤。无缺解囊买了一盅,令狐团圆则接过了所赠切糕。

  火烧云价比金高,更不谈有市无价的陈年火烧云,相形之下,桃花源算便宜了,一盅仅十银锭。

  七人又挤了出去。四月听令狐团圆直说便宜,不禁反驳道:“我的郡主大人啊,这哪叫便宜,你可知十银锭足够寻常人家一月花销了!”

  三团跟着道:“是啊,若在偏远城镇,十银锭都够买个丫鬟了。”

  令狐团圆干笑一声。以前在望舒,逢年过节令狐约给的是金锞子,一个个精巧美观,她都压箱底了。一心只在剑道上,又没处使钱的她如何知晓物价贵贱?

  无缺却知四月等人心生不满,武圣也是有脾气的,此番出行在他们眼中就是多生枝节,原本保护一个令狐团圆尚可,现下又要多保护一人。

  走到路口人少之地,无缺忽然问潘微之:“微之啊,你看我等七人武力如何?”

  潘微之沉吟道:“若不算我,极强。”

  无缺微笑道:“但依我看,只有算上你,才叫真正强。”

  令狐团圆诧异地望着两人,四名武圣竖起了耳朵。武力低微的玉公子应是此行的累赘,为何优渥反说他重要?

  潘微之回之一笑,“你太看重了。”

  无缺却说了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即已经鲜少听闻的战役和将士配备,叫一行人沉思。

  一场战争的胜负,除了天时地利还要讲究用兵之道。一支完善的军队,不仅需要能征善战的主力武将,还需要与之相应的强兵、头脑活络的军参。但这还不够,人力保障后,物力更重要,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持、合理及时的后勤统筹都是物力。

  “当年昌帝曾在南越发动过一场迷香之役。乘着好风送香,半日之间,南越雄师尽数躺倒,大杲兵不血刃地连取三城后,彻底控制了南越战场。”无缺说到这里,语调已然缥缈,“这是另一种武力。”

  潘微之叹了声,“皆能入武,只看是什么人用。”

  无缺浅浅地笑道:“所以我们是很强的。”

  四月等人再看潘微之,目光便不同了。六品行医、潘怡和门生、出身医药世家,倘若这位温润公子改行毒医,恐怕他一人就能抵下无数武圣。

  令狐团圆撇嘴道:“前半段都是废话,说后半段就好。”

  众人深以为然,唯有无缺暗自感慨。战争确实已经远离了大杲,可眼下的各种势力暗中较量,又何尝不是战争?

  来到青丝台后,四月按着无缺定下的路线,率先晃进了一家姬肆。令狐团圆跟在无缺身后,一路低头,不去看那些人。

  “大爷”、“公子”的热情娇唤不断,直到一行人入了后院,才无艳姬纠缠。早有通气的龟公院内等候,领众人穿过廊轩楼院,到了一处铁门前,无缺打发了龟公。

  铁门上重锁把关,龟公走远后,令狐团圆欲飞墙而入,却见无缺从怀中摸出了一把乌黑的钥匙。钥匙造型古怪,周身光滑没有齿口。

  无缺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扭,重锁哗啦一声掉落,无缺另一手接住。

  众人皆沉默不语,显然无缺的钥匙并不对锁。令狐团圆点了下头,这又是罗玄门的旁门左道。无缺开锁入内,防的就是众人身法一展,内力显现,打草惊蛇。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四月率先入内。

  铁门内是另一番光景,全然没有姬坊的金粉气息,却生一派雍容大度,仿佛是某位高官的府邸。

  “桃夭住在这里?”令狐团圆走过了庭院,疑惑地问道。

  “此女平素不轻易见客,一年只在姬肆隆庆之节露面。”无缺忽然笑了笑,“鸳鸯楼是她的产业。”

  令狐团圆蹙眉。

  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座林院前,院内香雾弥漫,遮掩了片片矮林,堵塞前路。夜色之下,泛着淡淡粉光的烟雾叫令狐团圆惊讶异常,姬肆密立的青丝台群楼中,竟有如此院落。

  潘微之上前,伸手。

  令狐团圆凝神而望,一袭银袍的玉公子向上递手,仿佛掬一捧月光。以前她只道他玉树临风,知其俊而不知俊在何处,今晚方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弥漫着烟雾的林院丝毫不能熏染他的质清品洁,高空的寒月星光只为他平添一片冰心。

  潘微之慢慢落手,后退三步后嗅了嗅指尖香味儿,沉吟道:“以薄荷粉涂抹两额,防风草擦在鼻尖。”众人依言,他又道:“其间路径曲折,恐怕有奇阵。”

  无缺道:“不妨,跟着我走。”

  潘微之点头。

  所学庞杂的优渥公子,率众人如闲庭信步穿行林院。途中,令狐团圆怕走失了潘微之,一手扯住了无缺的后摆,另一手捉了微之的手腕。

  “无碍……”潘微之被她扣腕,极轻地道。

  令狐团圆却道:“一会儿你就一直跟我身后。”

  无缺缓了一步道:“极是。”

  众人走出林院,景致又变。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四面四座矮房围拱。楼宇色暗,只高楼青灯昏黄,那高楼正是当日桃夭抚琴之地。

  看在三位年轻人眼中并无什么,但四位武圣却同时变色。

  四月低声道:“公子,此间布局像极了‘七月’暗堂。”

  无缺一惊。

  令狐团圆额间一片清凉,鼻间都是防风草的淡苦味道,却依然感到了一股不适,她浑身发热,可环顾众人皆无异状。

  潘微之最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反手扣住令狐团圆的手腕。片刻后,潘微之沉下脸,迅速掏出令狐团圆袖笼里的切糕,闻了闻后抛至角落,再取出一枚装有大青粉末的香囊,打开后拍上令狐团圆面颊。

  “别打喷嚏!”潘微之压声道。

  令狐团圆忍住鼻间微痒,问道:“我怎么了?”

  潘微之眉头轻皱,“迷香阵和切糕的味儿混到一起,对女子来说相当于春药。”

  令狐团圆打了个寒战,无缺阴了脸,那桃夭果然非善类。

  “慎着点儿,左右屋子都有人。”四月提醒道。

  无缺道:“倘若情况不妙,你们先带他二人离去。”

  三团沉声道:“公子自己也小心。”

  无缺点头,“没有不重要的人,各自提防。”

  依旧由四月打头,众人摸进了飘香阁。三团趁潘微之不备,将他背上了肩。潘微之没有挣扎,如若逃跑,他在武圣肩上,就少个动作。

  一入主楼,潘微之就取出怀中的蓝色香囊,众人跟着他抹上忍冬药粉,心下俱思量,没有玉公子,压根不能来此。什么香什么毒,以何种药物克制,他们都一窍不通。

  令狐团圆紧随无缺登上二楼,四月无声息地放倒了二楼的两位侍女,他的脚才一抬,三团肩上的潘微之就抓住了他的后心。不用潘微之解释,无缺当即撕开红色香囊,向空中抛洒鬼针草粉。关于一些药用,无缺也是知晓的。

  潘微之在三团肩上微一颔首,四月便上了三楼。只见粉色帷幄后,隐约一人衣衫不整。令狐团圆将目光移到窗台,琴案上赫然摆放着一把鲜红色的凤尾琴,除了颜色不同,款式与昌华别院的那把琴完全一样。

  这时候,楼下忽然响起阵阵铃声,脆音叮咚,仿佛很欢快。跟着,帷幄后的人娇笑一声,对众人道:“诸君乘夜莅临,小女子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无缺道:“慕名而来,不想却打搅了姑娘美事。”

  桃夭又娇笑几声,整了整衣衫,掀帘而出。

  令狐团圆当即听到了四月等人的倒吸声,她悄悄探头,正巧对上桃夭妖娆的媚眼,顿时,令狐团圆为之屏息,好一个天生尤物。凌乱黏湿的长发披散,薄如蝉翼的红纱映衬雪白晶莹的肌肤,曲线玲珑的身姿,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身材诱惑之外,这位青丝台第一美女的面容也与寻常美女不同。桃夭的眼睛不仅小,而且还是单眼皮,起初令狐团圆还以为她眯着眼,细看后才知道她瞅人就是这样的,仿佛看不清楚,带有不可思议的暧昧。

  桃夭对令狐团圆妩媚一笑,令狐团圆便缩回了脑袋,太不正经了。

  楼下响起脚步声,原来飘香阁的守卫已被惊动。令狐兄妹身具匿气之术,四位武圣已至轻灵身法,但潘微之两者皆不具备,正是他被人发现了。

  “能叫氏族四公子中的两位来飘香阁,真是小女子的荣幸。”桃夭轻轻皱鼻,闻了下众人身上的药味儿,便定睛于无缺,“小女子刚谢完恩客,优渥公子如若不弃,小女子也是肯的。”

  无缺啐了一口,一打手势,四月与二团就冲上前去,一人制住了桃夭,另一人掀开床帘,露出了男子的身体。众人看得分明,桃夭的恩客竟是秦王西日玄烁。令狐团圆暗自心惊,秦王面色苍白,双目呆滞,想不到他也会有失手栽跟头的一天。

  无缺冷冷地道:“你就是如此谢恩客的吗?”

  桃夭浑不在意被四月擒住,脆笑道:“那也得分人,若两位公子肯眷顾,小女子温贴缠绵还舍不得呢!”

  令狐团圆忍不住骂道:“无耻!”

  一团挪步于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内力一出,争上前来的飘香阁护院尽数躺倒。

  不知被令狐团圆骂得生气,还是被众人的气势激怒,桃夭沉下脸道:“这里是青丝台,小女子乃良姬,诸位又非盛京地方官,来这里光看也就罢了,还打伤我阁中之人,未免太出格了吧?”

  无缺情知此番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嘴上却道:“我们是来搭救秦王殿下的,你这妖女,竟将殿下弄成这般模样!”

  正如他所料,桃夭本身修为全无,只仗着几手迷香玩弄男人于股掌。桃夭一直自信,即便武圣来了都得喝她的洗脚汤,不想竟有人带了医师同行。

  眼见一团一次次一批批打倒她的手下,桃夭不禁喝道:“够了!你们都给我住手!”

  楼下的护院停止了上攻,一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小女子不得不承认,优渥公子极具头脑,行医玉公子更叫人佩服。”桃夭缓下声,欲往炭炉走,却被四月制止。

  潘微之点头道:“此间多诡异,确实不便放姑娘任意行动。”

  桃夭笑了笑,又瞬间冷了神色,“说吧,你们找我何事?”她已经想通,有潘微之在场,她的香毒很难起作用。

  无缺质问了当日青丝台她抚琴一事,她却冷漠地道:“我喜欢热闹,远远看见打打杀杀,就凑凑兴,有什么不妥?”

  她既不说实话,无缺也不会客气,上前一掌击在她腹上。软掌无声,桃夭却浑身战栗,娇容骤白,她嘶声道:“刑禁术又如何?罗玄门又如何?你莫非想屈打成招?屈打成招你也得告诉我招什么!”

  无缺又加了一分内力,桃夭香汗直流、口吐白沫,偏生硬是不开口。令狐团圆虽不同情她,但见她身受折磨还如此硬气,便生了几分恻隐。可这些许的恻隐,一转念到无缺身上就荡然无存,当日红衣喋血,她还记忆犹新。

  “你也是号人物!”无缺收手,全无修为的女子能撑到这份上,已是极致。

  桃夭颤着身子,勉强笑道:“公子太不怜香惜玉!”

  无缺冷冷回敬道:“那也得分人!能说出刑禁术、罗玄门,从未与我们谋面,却一语道破我们的身份,能当你是寻常姬人吗?”

  令狐团圆定睛细看,她以手背抹去唇沫,举止之间,红纱下春光外泄、媚态横生,只是飘出的肉香味儿委实令令狐团圆难以忍受。

  床上的秦王忽然低吟一声,悠悠转醒。他转面看清楚阁上状况,起身便狠狠道:“贱人,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桃夭冲他抛了一个媚眼,“殿下雄武,小女子不过做了殿下想要的。”

  秦王猛地冲到桃夭身边,双手扼其咽喉,四月连忙搭上秦王肩头,秦王的双手就软了下来。

  “她还不能死。”四月瞪了秦王一眼,其实他下半句很想说“你却该死”!

  秦王愤恨地退坐床上。

  桃夭喘平后,大笑起来,笑停,她环视众人,妩媚地道:“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小女子平生还未招待过这么多恩客,真好,好极!一位王爷,两大公子,还有四位强爷,小女子会逐一款待的!”

  潘微之突然道:“运内力调息!”

  随着玉公子的声音,桃夭冷笑道:“既然来了,沾不沾都得一身腥!”

  令狐团圆方知这妖女还是下药了,只是不明她如何神鬼不知地下的手,难道是那股子肉香味儿?

  显然为时已晚,离桃夭最近的四月和无缺首先提不上内力,反倒是潘微之被三团遮挡,所吸入的毒气最少,可他的修为众人之中最低,两厢抵消,也好不到哪里去。

  令狐团圆惊异地望着六人,起先她还能感知他们的内力,但逐渐变弱,到最后就没了。可她却内息流畅,内力充沛。但闻潘微之沉声道:“团圆,这毒只对男子!”令狐团圆当即意识到,眼下要靠她一人力挽狂澜了。

  四月的内力虽失,制住桃夭却绰绰有余。

  无缺解开外袍,桃夭朝他媚笑,“公子等不及了吗?”

  无缺并不理睬,抽出腰上所缠细水抛给令狐团圆。他心思缜密,来此之前早带了细水,以备令狐团圆不时之用。

  令狐团圆接剑,横步替换了一团的位置。两护院上前,被令狐团圆左右各一剑削去了半只耳朵。两护院捂着血耳退下后,再无人敢冒死上前。楼下众人皆骇,她的剑若低一分,便要了两人的脑袋。想不到令狐团圆的剑技如此精湛,比起一团的武力威慑,只强不弱。

  桃夭的表情又迅速转变,她冷眼盯着令狐团圆,无缺冰冷地盯着她。一个表情能迅速切换自如的人,说明其心术极歪且擅伪装。

  “明远郡主,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人,何况他们所中的毒只有我能解,这可不是玉公子弄点儿鬼针草就能化解的寻常之毒哟!”

  令狐团圆背对着她道:“我杀过人,也杀过女人,就是还从来没杀过这么多人!”

  桃夭拧眉。她魅惑秦王时下药在自己身上,借着抹唇的动作抖了抖薄纱,散发出迷毒,只是毒性已弱,仅令众男子提不上内力,却不能迷惑住神智。可无缺一行人配备齐全,从武圣到女剑客,由医师至精通阵法的术师,她设防的关卡一一被破,便是到了最后,对方还有令狐团圆能行动自如。

  当日她亲眼所见,令狐团圆一剑刺穿金轮武圣胸膛,毫不迟疑。她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所以她以自己之心度令狐团圆之腹,便对令狐团圆的话深信不疑。女子若狠起来,那比男子更毒。

  犹豫片刻后,桃夭再次媚笑道:“其实我最佩服的就是会武功的女子了,郡主既生得好看,剑法又高强,不如我们亲近亲近?”

  四月如何会让她走动?桃夭只是嘴上说说,她染得鲜红的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四月的手背,后者立时寒毛倒竖。这女子纵然再妖艳,也是个吃男人不吐骨头的主!

  “这位大爷、优渥公子,你们站着累不累啊?”

  潘微之从三团背上滑下,令狐团圆听到他落地的声音,心中焦急,玉公子下来做什么?

  潘微之走到令狐团圆身后,拔下她头上的男式发簪,往自己胸前要穴一刺。虽然压下了迷毒带来的不适,但药力还是解不了。

  令狐团圆飞快地扭头,斜看他一眼又扭转回去。无缺脑袋上也有簪子,难道潘微之图她近?她的长发随着转头而散开,桃夭又夸赞了番她的头发。

  回过神的秦王打断了她的话,“臭女人,你到底想如何?”

  桃夭现出凄楚面容,“殿下,俗话说一夜夫妻白日恩……”

  无缺跟着再截断她的话,“你想找死?”

  桃夭咬唇含怨道:“即便死,有你们这么多大人物陪葬,我也死得其所!”

  众人缄默。如若她拖延时间等她的强力手下到来,只令狐团圆一人如何能抵挡住?可杀了她,他们身上的毒又解不了,潘微之已试过。

  场面僵持。

  无缺忽然笑了,悠悠地道:“没有人想死。你是担心给了我们解药,我们还要为难你,是吧?”

  桃夭斜飞他一眼,“莫非优渥公子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无缺嘴角上翘道:“你是个聪明人又是个美人,真要辣手摧花也不该像如今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倘若你信得过我,我可担保你给出解药后绝不为难你!”

  桃夭眼神闪烁,思量了一番后努嘴示意潘微之,“玉公子担保的话,小女子肯定信,优渥公子你太厉害,小女子怕得要死!”

  无缺低笑道:“你就不要枉费心机挑拨离间,痛快一句话,咱们两清!至于往后的事,来日方长……”他瞥了秦王一眼,那意思就是他不找她麻烦,秦王却不会善罢甘休。

  桃夭这下反倒有些信了。无缺说得明白,他们还不能算完,这一回只是平手。于是,她沉吟道:“你跟我念个毒誓,我便告诉你如何解毒。”

  无缺无所谓地道:“你念。”

  桃夭更加确信了。她性偏,无缺如果表现得正经,打死她也不会信,可无缺仿佛很轻浮,她就信了。纨绔子弟心思重,往往表里不一,这是她的判断。

  “好,你跟着念,我令狐无缺在此发下毒誓,如若桃夭给了解药还为难她,就叫我孤寡终身,所爱他投。”

  无缺一怔,这毒誓未免太轻又不正常!

  “怎么,嫌誓言不够重?想补充天打五雷轰、万蚁噬心?”桃夭暧昧地一笑,“重不重由我说了算。”

  无缺当即依她所言,慎重地许下毒誓,不仅如此,他还把补充的加了进去。眼下,他既不想再与这妖女纠缠下去,也不愿占她便宜。

  “一会儿旁人为难我,也要算你头上哦!”

  无缺嘲笑道:“得有本事为难你,谁知道你还会使什么手段!”

  桃夭放肆地大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秦王眼神闪烁,他听懂了,无缺是在提醒他,妖女手段层出不穷。

  “好了,给解药吧!”

  桃夭却两手一摊道:“我身上没有。”

  “废话!”四月斥道。她身上只一袭薄纱,能有啥?

  “这位爷别急嘛……”桃夭媚笑道,“你们可以找人去鸳鸯楼,酤一盅新酒,酒名桃花源!找不到人也没关系,我有人……”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无缺从后腰袋里取出了酒盅。

  潘微之接过,开封后酒香扑鼻。他先呷了一口,酒液在唇齿间停留片刻后,他颔首道:“九层塔香烈,岗梅微甘,两者加入酒中,倒有妙用。”

  桃夭服气道:“南越两位公子人中龙凤,小女子输得心服口服!”自家的酒她再清楚不过,九层塔也就罢了,但岗梅在酒液中配量极少,潘微之仅吃一小口就能判断出两物,着实厉害。

  “你也不输!”无缺接过酒盅也呷一口。

  众人依次解了迷毒。

  秦王吃后,觉着身子舒坦不少,他正惦念着择日买酒,但听潘微之道:“此酒虽好,却不可多食!”秦王立即明白过来,桃花源有壮阳功效,但凡壮阳之物,都不能多用。

  无缺淡然道:“桃夭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同是酒商,切莫只赚一时之利,该说透的迟早会透。”

  桃夭瞅着他道:“优渥公子你不懂,越是朦胧的越叫人喜欢。酒如此,人亦如此!”

  令狐团圆瞥她一眼,谴责道:“你就不管那些吃多你酒的人的死活?”

  桃夭微笑,“这世间好色的男人少一个是一个,全死光了我才高兴!”

  令狐团圆皱眉。妖女虽在笑,却言语冰冷。

  “切糕好吃不?”桃夭得意地笑,“男人色了,女人也该色一把,这样才能卿卿我我、琴瑟和鸣。”

  令狐团圆呸她一声。

  潘微之正色道:“桃夭姑娘,强行逆为却是丧情失性。我观你面相似隐疾潜身,盼你善待自己,凡事不要强求。”

  桃夭面色一变又变,连续转换了数种表情后才冷漠地道:“伪君子。”

  潘微之被噎住,他一番好意被她当了驴肝肺。

  令狐团圆愠怒,桃夭又对她道:“明远郡主,你别觉着我话难听,男人都一个德行,你该早些领悟。我们身为女子的,就该多……”

  “住口!”令狐团圆大怒。

  她继续悠然道:“你会尝到滋味的,直叫你欲罢不能!”

  啪的一声脆响,正是无缺掴了她一记耳光。

  “贱姬!”秦王再次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妇!”

  桃夭吃无缺一掌,倒在地上,嘿嘿地笑,“你会有这一日的,我等着瞧……”

  令狐团圆箭步来到无缺身后拉住了他,沉声道:“别打了,我们走!这妖女邪气太盛,早晚自尝苦果!”她记着他的誓言,不为难桃夭。

  无缺铁青着脸点头,潘微之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出了飘香阁,秦王与他的侍卫会合。西日玄烁一字不提他如何中了桃夭的圈套,只一个劲儿地拉拢两位公子。经此一事,秦王重新认识了南越氏族,他心中感叹,夏季杲南王家败在他们手中实属正常。两位年轻公子已如此出色,那两个老头儿更不好缠。现在,他缺了王家的臂助,父皇又疏远他,局面于他何其不利!倘若他的封地是南越该有多好!他绝不会像梁王一般,放着宝地而多年不顾。

  令狐团圆才见过他的丑态,又见他如此作态,心里恶心至极。外表堂堂、内里龌龊,应淑妃的长子如此,次子更是。只可怜明明,一直成长于两个卑鄙家伙的阴影下,能不多长心眼才怪!

  无缺情绪不佳,潘微之的话也不多,更不谈与秦王有丧女之仇的四月,始终怒目相对。秦王说到无词,只得说起桃夭,“我若是桃夭,今晚就会离开飘香阁。这女人太厉害!”

  无缺漠然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殿下你猜对了!”

  令狐团圆眺望飘香阁方向,刚想说没有着火,火苗就瞬间腾起,很快染红了夜空。

  秦王惊讶地看着火光,无缺抱拳道:“告辞!”

  秦王久久地伫立街口,望着那七人直到背影消失。他的背后是火红的夜,浓烟滚滚地烫出了火焰的青边。

  秦王的心底渐渐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南越望舒的优渥公子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对手!秦王摇了摇头,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令狐无缺凭什么威胁他?除非优渥公子真能放开胸襟,接受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梁王!

  梁王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且不提父皇宠他,蛮申江爆发水祸、桐山城知州死了,他都能逃过一劫!令狐无缺不待见他,令狐团圆却开始对他改观,而令狐团圆的喜好能影响令狐无缺!令狐无缺最后的那一巴掌,已然说明了令狐团圆对于他的重要性。

  秦王真正平静了下来,还有句话他只在心里说,他若是无缺,在飘香阁就绝不会错失良机。优渥公子毕竟年少,还不够狠。就算他不喜欢梁王,但为了他的家族,为了他的两个妹子,都该替梁王挥刀杀了自己。

  无缺先送潘微之回府,再携妹而归。回到自己院子,无缺对众人逐一拱手,不需他解释,众人皆知无缺已在反省此番夜探飘香阁的失策。可是令狐团圆不觉得他错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桃夭恰巧在谋算秦王,他们若不去,那恶毒的秦王铁定被桃夭生吞活剥了。

  “秦王能忍!”无缺坐下后道。

  一众皆不能理解。

  “他在我们面前杀桃夭只是做做样子,而出了飘香阁,我们何曾见他面色不快?”

  令狐团圆恍然大悟。秦王毫无羞耻感,一个权柄在手的王爷受了那般的大辱却能忍下,只能说明他真的不在乎。

  “我们打断了秦王之后的计划,他接近桃夭绝不会是为了一亲芳泽。我们也破坏了桃夭的阴谋,秦王谋她,她将计就计算计了他。但我们还是做了无用功……”无缺叹,“我最失策的是之前在飘香阁前,四团说布局很像‘七月’的暗堂,那时候我们就该撤了。”

  四月不喜欢“四团”这个称谓,却没有反驳,他问道:“公子此言何解?”

  无缺道:“我舍本逐末了。”

  四月等人沉默,令狐团圆睁圆了眼睛。无缺的意思是,布出类似于“七月”暗堂的桃夭,是与楚长卿暗中抗衡的另一势力代表人物,而放眼天下,能这样做的只有一人——雍帝!难怪梁王一到,青丝台上琴曲就没了。雍帝最宠爱的皇子,桃夭不敢伤及。应淑妃派手下行刺于她,雍帝其实在旁观。他到底想看什么,那时候他想不想要她性命?

  无缺的眸光又朦胧起来,“桃夭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推测,她是个身世极其可怜的女子。”

  令狐团圆回过神道:“不会!”

  无缺叹道:“同样是女子,团圆啊,你被她嫉妒了!”

  令狐团圆一怔。

  四月忽然道:“公子,其实我们也不算白跑一趟。”另三人也点头附和。

  四月坦然道:“一如公子所言,我们确实不弱。”

  无缺浅浅一笑,此行最大的收获正在于此。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一群人的力量才叫强大,无论四位武圣各怀什么心思,无论他们往后是去是留,至少现在他们与他是一条心了。

  没有人不重要,往往不起眼的小人物,最后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实际上,他们夜探飘香阁也并非做了无用功,至少青丝台上再不会有桃夭这号人物,雍帝设在这里的棋子被他们胡乱挖掉了。

  而此行收获最大的却是四月四人,相比镇国将军楚长卿,优渥公子更看重他们。四人都是明白人,在楚大人手底,武圣如过江之鲫,他们不过是小卒。即便四月的地位稍好些,还有一批部属,但楚长卿一句话就把他的生死丢给了令狐团圆。可在令狐府邸,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深受器重。令狐团圆是一位极好相处的小姐,令狐无缺则拥有叫人钦佩信赖的头脑,而两人又是如此年轻。四人深信不疑,令狐兄妹的前景将远胜楚大人。

  四人没有看错无缺,他一笑过后,从书架上取来了曾给过令狐团圆的那本秘籍。

  “这本罗玄门武技,可能对你们无多大用处,但技不压身,多学点儿总不是坏事。你们抵达了武圣的修为境界,触类旁通也未能可知。”

  四月接过后未表一言。罗玄门意味着什么,四人都心知肚明——现今大杲最尊耀的武门,非皇室相关成员而不纳的门派。将心比心,换了他们是无缺,绝不敢把此书交阅旁人。

  但闻令狐团圆抚掌笑道:“好极,往后就有人陪我切磋手速了。”

  四人动容。

  令狐团圆回房后,四月独自悄悄去见了无缺。

  优渥公子并没有休息,正坐在桌案前翻看文书。四月一接近,他便感知到了,“关上门。”

  四月关门后走到案前,瞧见无缺正在看飘香阁的目录,他的话便顿了顿。等他想说的时候,无缺却头也不抬地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结果了秦王,正好可以栽赃到桃夭身上?”

  四月点头。

  无缺轻语:“你以为皇子是那么好杀的吗?”

  四月沉声道:“秦王奸猾,留着是祸害,早一日除去早一日安心。虽有我私心,但为公子、郡主还有梁王殿下着想,我们都该除去他。”

  无缺抬头,语音缥缈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他吗?你不了解,只有他活着,我们以及梁王才安全。陛下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吗?陛下迟迟不立太子,那是他还且有得活。秦王不懂,所以才想取梁王性命。我看沛王在这一点上倒比他明白,只有越蠢的人越傻的人,陛下才放心。对秦王来说是一样的,梁王如果死了,他的王爷也就当到了尽头。”

  四月谨慎地问:“公子的意思是,秦王能为我们分散陛下的注意力?”

  无缺望着他,却似眺望远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陛下很无聊地与自己对弈。没有长龙才好,局面一边倒就不够精彩了。”

  就在四月以为他是神人的时候,无缺微笑,“这是我父亲说的。”

  四月终于清楚了优渥公子为何与旁人不同。一个人的出身很重要,门第环境会塑造他的气质;一个人的家世很重要,父母的教诲、业师的训导能培养他的能力。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自身的领悟力,贫瘠的土壤也会长出丰硕的果子,而优渥恰如其名地优渥了。

  无缺淡淡地道:“你放心,秦王会死的,是人都会死的。可是死之前,得对得起自己的一生。在这个意义上,秦王和我的猫一样。”

  前半句四月听懂了,后半句他完全不懂。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王肯定会有死的一日。

  飘香阁的一把火烧红了这个冬季的青丝台,本来就神秘难得一见的青丝台第一美人,一夜消失后,引发了好事者的无数遐想。桃夭与人私奔去了,桃夭情伤后自焚……各色传闻飘荡于焦土废墟之上,导致飘香阁竟成了青丝台的新景观。

  宫廷的冬季也红火了,明远郡主十七岁的生辰,染红了新修的阆夕宫。盛京的令狐家族全员一色盛装红服,与碧瓦朱甍的贝阙珠宫相映成趣。令狐家族占据了半座正殿,而另半座前端入座的乃皇族,后面皆是受雍帝邀请的大杲权官。

  令狐约笑容可掬,令狐无缺恬淡浅笑,而令狐家族中笑得最灿烂的是立秋。管家立秋一直在殿前迎宾收礼,阿文心中嘀咕,秋叔对掌管钱财的喜好似乎大过修武。

  由于在皇宫举办宴会,令狐族人不便走动,殿内出面迎接客人安排入席的是宦官。大内总管万福,今晚也难得穿了件红袍,换下了几十年不变的灰衣。万福心情极好,从上到下,由左往右,入席的每个重要人物都被他调侃了一番。

  潘怡和神游似的一直在笑,潘微之笑与不笑都是一样安静,两人身旁的辅国将军年岁大,笑的时候用脸皮足矣。

  潘家左侧的宋家笑得更难看些,只有宋歌公子真心实意地在笑,明远郡主他并不喜欢,但她那灿烂的笑容他很喜欢。

  潘家右席的纳兰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微笑,纳兰颐也如此。十六岁的令狐团圆已经过去了,十七岁的明远郡主他不会熟。

  始终未笑的只有西日玄浩一人,他还是不笑的好。他的侧妃与命妇们坐在一起,目光偶尔会瞥向他,但更多时候却不得不与左邻右席轻声低语。

  当雍帝亲手携着两位少女步入阆夕宫正殿的时候,礼花燃放于夜空,琴乐奏响于宫廷。阆夕宫的乐师在弹,整座宫廷的乐师在合。

  雍帝一身衮冕衮服,玄衣红裳玄色大带,玄衣肩绣日月龙纹,背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舞海纹,衣摆左下角金线浮刺,围出拇指大小的西日皇族族徽。他左手握的是令狐团圆,宴会的小寿星同样一身玄衣红裳,结红云大带,衣上纹饰小云龙,过肩花簇,霞帔簇金绣云霞翟纹,坠有绮丽玛瑙,衣摆右下角银线浮刺,亦是皇族的族徽。

  令狐约看着两人的衣摆,一金一银的光圈很刺目。随着两人的移步,红日白泪的族徽仿佛活了起来,图徽虽小,却无限放大在他的眼里。

  无缺垂目。

  雍帝右手握住的是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潘静初。她作为女伴出席,却被雍帝一并带在身旁,这份荣耀令潘岳热泪盈眶。雍帝的手虽然没有握住潘亦心,但雍帝到底是握住了潘家的女儿。看着潘静初身着花钗礼服的模样,比起往日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三人缓步走过正殿,所过之处,众人依次叠手俯首。

  万福早已立于高台前恭候,他笑吟吟地看着令狐团圆往父兄方向投眼。而潘静初则涨红了饼脸,虽然潘怡和和令狐团圆都与她说过不要紧张,但首次经历众人朝拜的场面,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雍帝三人入席之后,礼炮鸣响,乐曲拔高而没入夜空,之后,众人再次听闻万福的长篇祝辞。

  令狐团圆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目光很不争气地寻到了人群中的纳兰颐。眼观鼻鼻观心的昳丽公子,看似更清瘦了。但她没看多久,一道锐利的目光就转移了她的视线,西日玄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时候,一旁的雍帝对她笑了笑,她便学起了纳兰颐,谁都不瞧了。

  万福的致辞落下帷幕,雍帝轻语道:“往后多来阆夕,这里也是你的家。”

  殿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雍帝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众人,而是与令狐团圆说的。

  令狐团圆微微颔首。他不说死,就好说。

  雍帝手一抬,万福从两宫女手中接过巨大的托盘,艳红的锦绣绸盖遮掩其上。

  万福走到令狐团圆面前,雍帝缓缓道:“这是朕送你的礼物。”

  万福一手托盘,一手掀起红绸。盘上所搁的竟是三把宝剑,剑鞘有短长,剑身分别长二尺八寸、三尺三寸和三尺五寸。

  “去看看,喜不喜欢?”

  令狐团圆起身,一手掂量起最长的剑,分量很重,剑身也是最厚的。她猛地拉开精致的剑鞘,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惊讶声,绝大多数人都瞠目结舌。

  令狐团圆瞅着手中的三寸匕首,匕首光可鉴人,映出了她鬓间的细钗。

  雍帝轻笑道:“这孩子,你得慢慢拔剑。这是子母剑,你用力过猛,拔出的就是子剑。”

  “哦。”令狐团圆回剑入鞘,再重新慢慢拉开剑鞘。一片明晃晃的剑光闪现,阆夕宫正殿高台立时呈现极其动人的景象,仿佛月明千里全数投射到令狐团圆身上,又似碧海青天充斥着惆怅和眷恋。

  万福介绍道:“此剑名叫明河在天,乃一套子母剑。母剑为明,子剑称河,合在一起才叫明河在天。”

  殿堂里博学广闻之士窃窃私语:“这可是当年南越徐王的镇国之剑。据闻徐王降后,死活捂着藏着此剑,但到底被先帝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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