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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上)》 作者:周梦

第17章 :心如海底针

  令狐团圆感叹道:“想不到九皇子的遭遇如此坎坷!”

  无缺道:“梁王殿下的一句话可改变旁人的命运。不是皇子啊……”

  四月谨慎地道:“陛下的心思如同海底针。”

  令狐团圆立刻觉出他们三人的话语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她不禁沉思,她自己听了潘静初的话,就从好友的角度来看;无缺近日一直在琢磨梁王,想的就是梁王是个什么人;而四月是楚长卿的亲信,他的话乃提醒二人,皇室无情,雍帝有多么可怕。

  沉思之后,令狐团圆轻叹一声,不知从何时起,她也习惯了复杂的思考方式。

  四月说完该说的话后又隐身去了。无缺携令狐团圆去了正厅,等候父亲和太医的到来。昨晚他受伤不便当夜回府,只得打搅太医一晚,他与令狐约约好,今晚回家。

  令狐团圆步入厅堂,瞧见了纳兰颐正与潘微之谈笑风生。两位公子一个气韵如兰一个温润似玉,皆是文弱质纯之人,对坐一起满堂生辉。

  “无缺啊,你来得正好,我正与纳兰公子讨教六艺呢,论起乐音,我可是只知南越不通西秦。”潘微之显然很高兴,纳兰颐分明皱起了眉。他看到了最厌恶之女,却碍于玉公子颜面,发作不得。

  无缺率先入座,令狐团圆识趣地坐到了较远的椅子上,等待潘静初的归来。

  无缺得了潘微之提示,向纳兰颐请教起了西秦乐音。优渥公子的谈吐学识让人钦佩,而他更厉害的是观貌识人。话说着说着,纳兰颐便对令狐家生起了好感。优渥年虽少,却有老成之风,昂昂千里之驹可比拟。这也是无缺说到了纳兰颐心坎上,一位精通六艺的人,唯有给予他相应的尊重和欣赏,方能与之交往。

  令狐团圆倾听着,此乃氏族三大贵公子的文艺交锋。昳丽公子全优,因他才艺最高;优渥公子全胜,是他八面玲珑和知人擅语;而玉公子却是最好的,是他穿插起两人的言谈,亦是他以最平和的心境,打开了昳丽公子的心门。

  令狐约与潘太医一同到来,在众人的盛情挽留下,纳兰颐留了下来。

  令狐团圆坐于饭厅,悄悄地打量着纳兰颐。昳丽公子抛开鄙夷不带倨傲、挂一二分羞涩的样子,其实也是可爱的。虽他比潘微之还虚长一岁,心地却比较单纯,令狐团圆不禁为他担忧,这样的性情,美貌只会带给他无穷的烦恼。

  潘微之则由纳兰颐想到了梁王在陈留的厥词。氏族的贵公子从小养尊处优,一帆风顺地成长于家族庇护下,凭祖荫仗福禄,轻而易举就能获取功名。可这样的氏族子弟,一旦遭遇挫败很容易一蹶不振,在心性上,远远比不上草根出身的官员。

  时逢雍帝大力整治氏族,褫夺家族可世代承袭的五品以下的地方封地及官位,而这仅是序幕,往后要叫氏族如何发展?

  潘微之望向无缺,后者对他会意一笑,于是,玉公子也微微颔首。他能想到的,只怕无缺早想过无数遍了。令狐家的优渥公子,即便是潘微之这样心平气和的人,偶尔也会因他而黯然。同样出身南越名门,同饮一江水,更是一道成长起来的,偏偏无缺能长成那样。

  潘微之的目光转到令狐团圆身上,连感叹和黯然的心思都没了。这便是望舒令狐,上下一心,守望相助的令狐家族。

  令狐约忽然问:“静初小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潘怡和道:“她今儿课业一概未做,正在房里赶补。”

  除了纳兰颐,所有人都听出潘太医在扯谎。令狐约没有问下去,令狐兄妹心中有数,潘微之则知晓,静初刚经历一场惊吓,老太医哪里舍得再要她赶补课业。

  令狐团圆莫名其妙地笑了,“大饼脸”的花痴和八卦该到头了。

  出了太医府,在马车上令狐团圆还在笑。

  “你傻了?”无缺靠着垫子道。

  令狐团圆笑道:“就是傻了!在我还能傻的时候傻傻,不然等到成了和你一样的人,想傻都傻不成了!”

  无缺笑笑,“其实你不用装,现在不必,以后不用。”

  令狐团圆斜他一眼,见他略白的面色便敛了嬉笑,低声问:“身上还疼吗?”

  无缺平淡地道:“我也是人,哪会不疼?”他的平淡只维持了一瞬,过后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令狐团圆即知他想到了她曾说的话,嗔道:“还笑,就是没事!”

  无缺轻捶一下垫子,瞥着她道:“你长大了……”

  “我能不长吗?”顺着他的眼神,令狐团圆突然勃然大怒,抓起身边的软垫就丢了过去。

  无缺一手接住,悠悠地道:“你当过自己是女的吗?”

  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令狐约,恰在此时掀开了车帘,令狐团圆便安分了,无缺的目光飘向了窗外。

  一段沉默后,无缺道:“我跟你说过,西日皇族没有一个吃素的。”

  令狐团圆静气聆听。

  “九皇子绝对不简单。”

  令狐团圆马上意识到,青丝台一事,西日玄苠必然扮演了一个相当了不得的角色。

  “皇长子、秦王与梁王三人争锋,而皇长子与秦王乃一母同胞,身为此二人的幼弟,九皇子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令狐团圆忽然想到,倘若西日玄苠幼年未有那一场变故,恐怕他才是梁王最大的对手。按照四月所说,小时候的九皇子才是雍帝真正想栽培的皇子,能被雍帝看上的人会差吗?

  “所以……”

  不用无缺继续说,令狐团圆道:“所以,他是明明,也不是明明了。”

  无缺低低地道:“你也不必太为静初担忧,九皇子自从病愈离开太医府,到今日前竟未再去过一次,已然说明了,他是永远不会忘记静初的。这就是西日家的男人,一旦萌生情感,就离情感越远。”

  “哦。”令狐团圆点头。她只想知道,静初不会被利用、被伤害就好。

  但无缺没说的是,西日皇族的男人一旦动情,就会不择手段地占有、掠夺甚至摧毁,西日昌如此,西日雍亦如此。无缺无声而叹,令狐团圆身上早已缠上了西日皇族之剑,而且还是他亲手给予的。

  令狐团圆十六岁的秋季,大杲盛世已初见端倪,蛮申江的水灾丝毫未能影响大杲昌盛的国运。眼下的大杲,疆域辽阔,城镇繁荣,南越、西秦与杲中本身的文化经过百年融合终成一体。而朝廷上雍帝任人唯贤,修订官员任免制度,秉持以农为本、休养生息、厉行节俭。中兴之帝的美誉,名副其实。至于皇储未定,反倒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雍帝的手腕。

  正如潘微之所料,纳兰颐在秋末得到了雍帝的补偿,恩骑尉正七品的官袍加身,终于令纳兰家族松了口气。只是气质柔美的昳丽公子穿上武官衣袍、跨上高头大马,依然无法叫人心生敬畏。

  四位氏族公子中,唯有宋歌被雍帝遗忘,可其胞妹却在后宫崛起,她又一次晋升为宋嫔,嫔号“淑媛”。

  “淑媛”此嫔名,因沾了一个“淑”字,之前长年空置。宋淑媛的迅速蹿红,使雍帝的后宫形成了大淑、小淑两派割据的局面。应淑妃对此不以为然,而宋淑媛则战战兢兢的,三天两头去拜见淑妃。

  当盛京迎来冬季的第一场雪后,明远郡主再次被雍帝召见。

  令狐约亲手为四女扣上了风帽,裹在一身梅红锦袍里的令狐团圆,只在帽下露出半张小脸。清眉被盖,大眼半遮,看上去年纪更小了几岁,就像个大女娃似的。

  无缺率四位武圣伫立在她身后,各自担忧。青丝台后应淑妃没了动静,诸王安分守己,就连爱找令狐团圆麻烦的梁王都蹲在王府里不出来了,可这样的平静恰恰是最凶险的。

  四月等人自从随令狐团圆回到令狐府邸,不再掩身藏迹,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令狐团圆身旁。与令狐团圆短暂相处后,四人都无比感叹,原来她轻灵诡异的身法,来自十年如一日的艰辛苦修,原来她精湛入化的剑技,师从连万福都赞誉的一代剑宗,而那人同样也是楚大人尊敬的人。

  但这些都不是四人最感慨的,他们四人能在中年达到武圣的境界,也非寻常的武者,无一例外都拥有武学的天分。他们对令狐团圆最好奇的还是她未至武圣,剑技却修出了剑境,内力竟施展出了气场。只有武圣的修为达到巅峰状态,才能拥有这样的武道境界,他们没有,年仅十六岁的令狐团圆却拥有了。

  这个答案,四人在雪花飘洒的那一日寻到了。

  令狐团圆展开双手,仰面感受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的面容,睁着清澈无杂念的双眼,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那一刻,四人看见了她的赤子之心。人的成长就是被污染的过程,当贪婪、懒惰、愤怒、妒忌等种种负面因素玷污了纯真,当纯真一去不复返,再看这个世间时,就会做出下意识的判断,即人好人坏,损益恩仇。

  他们很快便明白到,武道的天梯只青睐于纯念之人。而在外界诸多繁杂情感的侵袭下,身旁皆城府深沉之人的环境中,令狐团圆保持了她本质的纯真,泥而不染、璞玉浑金,这样的她,如何不叫上苍厚爱?

  令狐团圆突然红衣一旋,于漫天的雪花中一剑逸舞,令四人为之屏息。

  她学自梨迦穆的那一套绝世女剑,雪花从剑身弹起,仿佛无数跳舞的精灵,在她身旁欢欣雀跃。剑飞扬优美,划出绮丽的弧度,到了最高点回落,雪花晃悠悠醉坠,落入大地的怀抱。

  随后,细水被令狐团圆高高抛起,落入庭院一角小厮阿文的手里。

  “我另要一把剑。”令狐团圆对阿文笑道,“一把不要太锋利、不要太华丽的剑。”

  四人无法不动容。

  在众多宫廷侍卫的护拥下,令狐团圆踏上了豪华的马车。此时不同彼时,为了迎接明远郡主入宫,宫廷派出了与她身份相适的四辆马车,出行的侍卫达到了四十五位,其中七品恩骑尉两位,更有一位正五品的云骑尉带队。

  这三员骑尉与纳兰颐不同,他们是真正的武官。令狐团圆一接近三人,便能感觉到他们的武学修为。她不禁再次感慨,这年头的武圣入朝为官,也不过当个五品的骑尉。

  还记得那日四月与立秋对决,曾言立秋不过刚迈入武圣的门槛,不是他的对手。直到潘怡和出诊令狐府,她才从老太医口中问到了武者级别划分的细则。

  武圣之上竟有八级之别,立秋的修为不过初窥门径,武圣一级罢了,而四月等人分别达到了武圣四级或五级。武圣八级之上是什么,老太医却捋须笑言:“先顾眼前吧!”

  令狐团圆只能欷歔,武圣遍地,武圣不值钱。可是这不值钱的武圣其实又不多,要知道这里毕竟是盛京,人才济济。

  令狐团圆的马车驶到皇宫正门前,碰上了另一列车队。天寒地冻,梁王改乘了马车。

  西日玄浩一身黑色裘帽裘袍,身形挺拔,他下车后斜看了令狐团圆一眼,令狐团圆顿时觉得天气更冷,不禁缩了缩脖子。

  到了宫门前,西日玄浩突然对令狐团圆伸出了一只手,她只见毛绒绒的黑色袖笼,却不见他的五指。

  “拿着!”

  令狐团圆一怔。

  西日玄浩见她模样,懒于解释,另一只手捉起她的手,将手中之物塞到她手中。手心顿时暖和起来,令狐团圆看清了,那是一个黑色狐皮裹的手炉。她错愕地望着他,他早收回了手、收回了目光,冷淡地道:“你妹子心眼多,你却是个缺心眼!”

  西日玄浩率先入宫,令狐团圆捧着手炉赶了上去,“你说什么?”

  她要把手炉还他,他头也不回地道:“这是你妹子命人特制的,你拿着吧!”令狐团圆又追了几步,他不耐烦地道,“我王府里多的是,人手一个。倒是你,一个女儿家仗着有点儿功夫,就不懂疼惜自己一点儿。这儿是北方,不是南越。”

  令狐团圆最终拿稳了手炉,道:“谢谢!”

  “不谢!”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引路宦官。一路上,宫廷冬装肃穆,宫人虽厚袍棉靴,但露在衣外的面孔都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令狐团圆双手捧着狐皮炉子,心底流动着一股暖意。走在她前方的冷面王爷,偶尔也会带点儿温情。

  “海岚一向体贴,想得也周到。”她找话题。

  他轻哼一声,算作答。

  “海岚畏寒,她想着自己冷了,就担忧旁人也冷着了!”

  他无语。

  “以前在望舒,冬天从来不下雪的,海岚小时候还问过我,雪是什么样的?”

  他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道:“想问什么就直截了当。”

  令狐团圆顿时粉了脸,他又继续往前走。

  令狐团圆突然喊了声,“殿下!”

  西日玄浩不理她,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前,极低地道:“不要欺负我妹子!”

  西日玄浩斜眼看她,她已跑过了他,找宦官闲扯去了。他在袖笼里的手悄然握拳,又缓缓松开。只有这个浑球事事糊涂,令狐海岚在王府里俨然女主人,哪里用她操心?

  两人到了昌华宫,宫人解下他们的外袍,卸下梁王的佩剑,取过令狐团圆的手炉,请两人稍等。

  身旁是烧得正旺的炭火,眼前是令狐团圆窈窕的身影,西日玄浩忍不住道:“就你们南越女子的身子板儿,折腾两下便归西。你还算有功夫的,你那妹子我可不敢碰,弄死了,你又得找我玩儿命!”

  令狐团圆被他呛住了,但他确实答了她不好意思问的话。

  西日玄浩从她的表情上即知浑球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他自知失言,又板起了脸。

  宫外又有人来,令狐团圆陡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来人的修为好高。

  皇长子沛王西日玄钊气宇轩昂地迈步前来,“四弟说得好!女人哪,就该经得住折腾。南越的女人虽然长得好看,却中看不中用。前一阵潘老头送了本王两个,上月都死了。”

  西日玄浩看了他一眼,火花瞬间擦亮昌华宫外殿。

  “哟,这就是明远郡主啊!”沛王在宫人的伺候下,上下打量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迎上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也盯视着他。应淑妃的长子,继承了其母咄咄逼人的气势,浓眉虎目隆鼻大嘴,容貌完全与俊美沾不上边,却叫人无法不承认,这是个雄武逼人、引人注目的男人。

  “很有味道……”他说了半句话,西日玄浩便挡住了令狐团圆。

  沛王仰面大笑。

  “什么事能叫大哥这么高兴?”郑王、秦王并肩而来。

  沛王努嘴道:“你们来得怎么那么晚?”

  秦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正巧听到大哥爽朗的笑声。”

  三人寒暄去了,扯的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话。

  西日玄浩看了令狐团圆一眼,示意离他们远些。

  沛王眼角余光瞥见,又好笑地道:“人家是亲戚,喜欢到一边说些私房话。”另外两人会意地一笑。

  令狐团圆见梁王冷笑一声后,却忍而不言。她再次感叹,他的暴躁猖狂也是有原因的。他只有一个人,而旁人都是三五成群,独战的梁王如若还温文尔雅,仅在气势上就早被人压死了。

  令狐团圆陪着梁王一道沉默,陆续又有皇子到来。西日玄苠来了后,安静地立于秦王身后。令狐团圆不时拿眼瞟他,叫潘静初一直寻找的明明,面上挂着一抹类似无缺的神秘笑容,只是笑得很假,令狐团圆很快看出他心不在焉。

  梁王冰冷地盯她一眼,她只得收回目光。雍帝召见她,又同时召见诸多皇子,意欲何为?

  十位皇子到齐后,宦官才通传觐见。

  梁王对令狐团圆沉声道:“你跟着我走。”令狐团圆应声。

  沛王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他是她亲戚。

  踏入御香缥缈的殿堂,令狐团圆老远就望见雍帝正对她微笑。她也回他一笑,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便似更高兴了。那一双狭眼眯成了线,温情仿佛能穿越迷香。

  宫人引诸皇子入席,唯独将令狐团圆领上了高台。当诸皇子行礼入座的时候,雍帝一手拉起欲拜的令狐团圆,轻声而语:道:“你坐朕身边。”

  殿堂上安静至极,皇子们的目光聚焦于红衣少女身上。

  梁王听到缺心眼儿的那位答:“好啊!”眸光就更阴沉了。

  令狐团圆挨着雍帝坐在龙椅旁的圆墩上,但闻帝皇一句“这是朕的家宴,你们都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她的心便打了个寒战,再望那些皇子们恍然的神情,便连寒都感觉不到了。

  此际,正殿内清一色的西日皇族男子们,他们的容貌大多俊美,但目光却一样的深沉。他们会是她的兄长吗?她身边的男人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吗?这样的家族成员,无法令令狐团圆接受。她犹如一只被诱入迷雾的飞鸟,扑腾在迷雾的森林里。相形之下,倒是素来与她不对眼的梁王,还能叫她稍作栖息,可是梁王坐得离得她很远,很远。

  雍帝温和地为她逐一介绍诸皇子,他每说一句,她便感到自己深陷一分。他似乎在说,这是你的大哥、二哥、三哥……他们都是你的兄长。

  每一位被雍帝提到的皇子,都会对她点一下头,梁王除外。雍帝也不在意,他们两人熟得不能再熟。

  介绍完皇子,雍帝饱含深情地道:“朕的团圆哪,青丝台上的事朕已为你处置了,如若还有人不长眼,你的这些义兄都不会放过他的。”

  令狐团圆含糊应声,心里却清楚,雍帝是在警告诸皇子。

  沛王当即起身道:“郡主,往后有什么事找本王,保管那些宵小之辈闻风而逃!”

  雍帝瞥他一眼,他便坐回去了,不敢再贸语。

  雍帝又亲昵地与令狐团圆说了几句,宠溺之情溢于言表。令狐团圆硬着头皮一一应答,她现在能体会到一二分被雍帝宠爱多年的梁王的心情。帝皇的恩宠有时比严斥更加可怕,使人受宠若惊,惊远大于宠。

  宫人开始传膳布菜,雍帝的多次恩赐,只叫令狐团圆食之无味、骨鲠在喉。他究竟想做什么?

  帝皇的家宴结束,雍帝才说出了今日设宴的目的,“小团圆哪,有一个人仰慕你许久,想见你一面。”他那远比梁王狭长的丹凤眼,流彩溢情,极具感情地道:“朕也觉得你该见见她——应淑妃,此刻已在月照宫候着了。”

  令狐团圆惊诧。

  雍帝携她的手,不理会诸皇子,亲自领着她穿过正殿。他比她高一头,她走在他身旁只觉压抑。帝皇所过之处,诸皇子皆垂首,众宫人纷纷行礼。

  他带她行至外殿,亲手递她一件外袍,已不是令狐约为她扣上风帽的梅红锦袍,而是一件银狐裘袍。令狐团圆自然不会蠢到开口问:她的那件红袍呢?

  雍帝看着宫女为她穿袍系扣,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腰间的细水呢?”

  令狐团圆答:“不用了。”

  雍帝若有所思地道:“也好,改天朕送你一把剑。”

  令狐团圆屈了屈腿,算答谢了。细水这个名字,她从未与外人道过,他不说“软剑”而直道剑名,已然说明了他早就清楚细水是把什么剑。

  宫人递上换了炭芯的手炉,令狐团圆抱入袖笼,跟随雍帝走出昌华宫。他送她一程,必是还有话说。

  果然,过了一道回廊后,他停下了步子。午后的冬季阳光慵懒地投射在雍帝的面庞上,一瞬间令狐团圆看出了他的老态。并非容颜的苍老,而是心的沧桑,他的眼眸仿佛在眷恋日光,又似在感叹年华。

  抛开那些缥缈甚至虚假的情感,不谈身份地位,她眼前的男子实际上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人了。她会携她爹令狐约的手度过往后的漫长岁月,但雍帝的手又会握住几回儿女的手呢?历来君王都寂寞,越是能干的厉害的,就越活在权术的无边牢笼里。可是又不能同情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同情,他们要的是所有人的敬畏。

  “小团圆……”雍帝眯起眼睛,望着宫墙琉璃瓦上折射的日光,轻声道,“偶尔朕也会恍惚,琼树朝朝见,金莲步步来,那些太轻易得到的索然无味。你看宫廷是多么耀眼,可有些人偏偏不在意。你娘如此,你也如此……朕拿你们没有法子。”

  “团圆只知陛下是厉害的。”

  雍帝淡然一笑,道:“你不用装了,畏或许有,敬你是决计不生的。”

  令狐团圆笑道:“所以我说陛下厉害呢!”

  雍帝慢慢地松开手,“你的路得自己走,淑妃与你的过节你得自己解。你且放心去见,有些话只有她才能答你。”

  令狐团圆微微惊疑,但是雍帝转身走了。

  在宫人的引领下,令狐团圆终于来到堪称大杲皇宫最美的宫殿。那日她听了梨迦穆的话,特意去查阅过那两处他不许她涉足的地界,其中之一便是月照宫。

  杲史记载,月照宫的主人无一不是权倾一时的后宫女主,只有太后或者特殊的女子,比如昌帝曾爱的贞武帝后才会入主此宫。

  应淑妃并未居住此宫,她的宫殿在昔瑶殿附近,雍帝安排两人在月照宫相见,必有用意。令狐团圆带着疑惑,踏入了景致最美的禁宫。

  没有柳暗花明,也没有曲廊幽径,月照宫仿佛一位不施脂粉的国色天骄,未央阁就像这位美女简洁高贵的发髻,高耸入云又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令狐团圆拾级而上,轻雅的琴声响起,当她登上未央阁,十一月抚完了尾音。

  宫人告退,十一月抱琴与冯尚宫一并离去。令狐团圆从他们的表情上寻不出端倪,“七月”之中最特殊的两人,分别倾向于楚长卿和雍帝,而冯尚宫更牵扯着帝妃之间微妙的关系。

  当阁上只剩两人后,一身宫装盛服的应淑妃终于不再俯视宫阙,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冷冷地道:“令狐团圆?”

  与潘亦心初见应淑妃的感受截然不同,令狐团圆的第一感觉就是,应淑妃很可悲。她尖挑的眉、灼灼的眸、过高的鼻梁和略大的嘴,无一不写着可悲。

  无缺说她不过是雍帝的玩物,小包子说她是后宫独一份得罪不起,可都及不上潘静初的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

  “大饼脸”一日感叹:“男人哪,真的永远只喜欢美女……”

  应淑妃距离美女千山万水之远。

  “淑妃娘娘贵安。”令狐团圆目不转睛地道。

  这女人的修为果然高强,她离她那么近,却只知可怕,不知可怕到何种程度。

  应淑妃哼了声,道:“明远郡主,坐!”

  令狐团圆与她相对而坐。

  “你就不担心本宫在这里杀了你?”

  “我想娘娘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

  应淑妃盯她半晌,才沉声道:“不错。本宫前番愚钝了,杀了你太便宜你,你死得越早就越无趣。”

  令狐团圆静心寻思,莫非谁又敲过她的边鼓?“愿闻其详。”

  应淑妃冷酷地一笑,道:“这得从你娘那儿说起!叶凤瑶她引诱了陛下。”

  从应淑妃口中,令狐团圆惊闻了有关生母的一段详细往事。这无疑也是她的可悲之处,她从父兄、业师那里听不到,却从敌人这儿得知了叶凤瑶的过去。

  二十年前,叶琴师在宫廷兴风作浪,迷惑住了雍帝。但她却是有目的的,她的目的就在雍帝的脚下、大杲皇宫之下。南越叶氏世代相传一个西日皇族的秘密,那秘密就掩藏在大杲皇宫的地下。为了挖掘出那秘密,叶凤瑶居心叵测地接近了西日雍,并且成功俘获了帝皇之心。她偷偷溜进了地宫,却被雍帝发现,雍帝无法相信他喜欢的女子,竟从头至尾都在欺骗利用他。

  “你娘是个贱人!”应淑妃以此句做了结束语。她很满意地看着令狐团圆,令狐团圆仿佛被雷击中。

  地宫,月照宫和昌华别院是地宫的两个入口。梨迦穆声色俱厉地不准她接近,是担心她重蹈娘亲的覆辙吗?

  欺骗利用,无缺说不希望她以后被骗,也不希望她骗人,难道所指的是她娘亲?

  雍帝要她守身,绝了叶氏之脉,是因为叶氏几代人都背负着西日皇族的秘密?

  他们都不愿与她明说,是怕她看清了娘的真面目而无法接受?

  令狐团圆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她的娘不是贼,她的娘更不是贱人!幼年那残破模糊的记忆中,娘亲她笑得多么美,多么温和,拥有那样笑容的娘亲,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娘娘说完了吗?说完请准许我先行告退。”令狐团圆起身,竭力平静地道。

  应淑妃嘲讽地示意她坐下,令狐团圆却笔挺地站直了。

  “你喜欢站就站着吧!”应淑妃笑道,“本宫现在与你说最要紧的话。你娘拿走了地宫中一件重要物品,但陛下没能找回。照本宫的话,陛下就该千刀万剐了你娘,可陛下舍不得你娘,最后你娘便逃出了宫廷。”

  令狐团圆终于明白,那些人要的是什么?他们都要她娘亲手中的一样物品。

  “那是什么东西?”

  应淑妃审视着她,却答:“本宫如何会知道?”

  两人沉默了很久,应淑妃才低声道:“你会寻到的,因为你跟你娘一个德行。”

  令狐团圆横眉,月照宫、昌华别院她都去了,雍帝一直在诱她进入地宫。

  “我没兴趣。”

  应淑妃眼神一凛,尖笑道:“这便是你活着的意义。嘴上说着不要的人,到最后都会动手去拿,去夺!”

  令狐团圆瞥着她道:“我只想好好活着,你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应淑妃突然发动了内力,一时间,未央阁上呼啸阵阵。

  “活着……只会叫你生不如死!”她放声大笑,那模样与沛王如出一辙。

  在骇人的气场中,令狐团圆反倒无所畏惧了,她耸了耸肩,和应淑妃没什么好说的。现在的她彻底平静了下来,在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盛京,最真的只有自己。他们说她娘偷了东西,可谁知道是他们想偷娘的东西,还是娘拿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无缺和梁王都没有说错,应淑妃是个蠢货。令狐团圆能猜到,雍帝是想借应淑妃之口引她入彀,但应淑妃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漏了。生不如死,便是嫁入西日皇族的写照。

  令狐团圆黯然地离开月照宫,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叶凤瑶第二幅可怖的肖像画。未央阁在她身后挂起了冬日的一轮红日,霞光漫天,似陈年血色。

  令狐团圆走着走着,错愕地发现她还握有一丝温暖,袖笼里的手炉散发着余热,随她一同攀上高寒,步出月照宫。

  令狐团圆不禁感慨,雍帝也好梁王也罢,同样也是人,是人就有情感,正如西日皇族的族徽,血色之中也有一滴白泪。在他们心底,也埋藏着薄薄的温情,只是永远别指望那一抹温情能改变他们。

  西日玄浩没有与其他皇子一同离开宫廷,他去了阆夕宫。这座临水宫殿在雍帝的暗示下,何止修葺栏杆,简直是由里到外地大修重建。

  西日玄浩看着面目全非的阆夕宫,久久无法言语,喉间屏着的叹息随着落霞,湮没于冰封的阆风湖。

  从西疆采办的白石铺设地面,由杲北运来的杉木充梁做柱,素玉栏杆皓白壁面。原本敞开的宫阙四面立邸,华宇环起,再不复往年的赏宫面貌。

  霞光黯然,西日玄浩觉着有些冷了,他拢袖飘然离去。

  新的阆夕宫极可能是为那家伙修的,父皇不会轻易铺张豪奢,令狐约更是从来精明,今日若非他过来一瞧,还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对他言明。

  西日玄浩没走多远,便见到了令狐团圆。令狐团圆跟在宫人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眯眼瞧着,令狐团圆走近,走过他的身旁,竟视若无睹。

  “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这才回神,停步转身,“你还没走?”

  西日玄浩挥退了引路宫人,对她冷冷道:“若是走了,就看不到你这副呆样了!”

  令狐团圆无心与他斗嘴,随他慢慢地走。

  西日玄浩领着她一路出宫,将至阊阖,他才又道:“一会儿随我去个地儿!”

  “哦?去哪里?”令狐团圆疑惑,他却径自往前走。

  “我哪里都不想去!”令狐团圆上前道。

  西日玄浩瞅着宫门外等候的四月,一把扣住令狐团圆的手腕。

  四月等人远远瞧见黑袍的梁王拉住白袍的令狐团圆,黑白分明,黑白又格格不入。两人凑得极近,两张侧面贴近,梁王冷酷,令狐团圆嗔怒,只看得他们担心这两人又要动手。

  西日玄浩说了一句话,令狐团圆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跟我去听书,一出宫廷剧。”

  西日玄浩松开了她,出了宫廷后又盯着她。她硬着头皮上了他的马车,平镇在车外吩咐道:“你们回去告知令狐大人,郡主跟我们王爷吃饭去,稍晚便回。”

  四月等人皱眉,平镇又请他四人陪同,令狐家的下人这才放心而去。

  马车内,令狐团圆与梁王对坐,中间隔着一盆火炉。西日玄浩加炭,那火就盛了起来。令狐团圆掷出手炉,西日玄浩摘下裘帽,几缕乌丝垂落,略掩了他的眸光。

  “你是请我的人一并去?”令狐团圆坐定后道。她有四位武圣护驾,相形之下,他的护卫太单。

  “嗯。”西日玄浩也不隐瞒,沉吟道,“顾侍卫前一阵修为突破了,但我觉着,还是你更可靠。”

  令狐团圆又喜又惊。喜的是顾侍卫成了武圣,她为他高兴;惊的是连顾侍卫都突破了,盛京城内到底有多少武圣?

  西日玄浩的心思完全不在武圣上,他往后一靠,盯着她道:“你今儿没带剑。”

  不知何故,令狐团圆坦白地与他说了与她的剑道相关的一些话,“往年我也不带剑,出了南越,我哥才把那剑给了我。那把剑是师傅不喜欢的女剑,我用了几次,也觉着再用下去于剑技无益。剑若其人,什么人使什么剑,你不是曾说我没一点儿温恭淑慎?所以我就得找一把不柔美的适合我用的剑。”

  西日玄浩琢磨了片刻,道:“那你只能用树枝!”

  令狐团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树枝既自然又毛糙,跟你似的。”

  令狐团圆方感悟,这人与她的关系确实好了不少,就是依然说话不中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换了万福所授三招的一些修炼心得,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武道,便再无话题。

  令狐团圆盯着炭火,西日玄浩则在倾听马车的轱辘声。

  入夜的盛京城,华灯初上,街市繁华。梁王的马车停于临近青丝台的一条闹巷中。西日玄浩扣上了裘帽,拉上了衣领,一张脸只露出阴沉的丹凤狭眼。令狐团圆正疑惑着,但见他单手伸来,将她袍后的风帽盖起。

  “我自己来。”她学他的样儿,匆匆把脸掩在衣帽里。

  车外的平镇已打点妥当,示意侍卫开车门。西日玄浩先行下车,在车旁看似极自然地搀下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本不吃这套,却思及他难得不“冻”人,没去清酒家场子,就给了他这个面子,搭他的手下车。不想西日玄浩环住了她的手臂,就没再放开。

  四月等人跟在两人身后,见到令狐团圆“害羞”地抽手,梁王却无动于衷,再听平镇道:“老爷、夫人,跟小的来。”四人当即瞠目,令狐团圆又“害羞”地看了平镇一眼。

  这是一家别致的酒楼,一楼设台,说书先生正在上面唾沫横飞。他说的是什么,令狐团圆压根没听进去,她被“挟持”到二楼临栏雅间,一臂才得了自由。

  一直没有露面的顾侍卫此时到来,在梁王耳畔低语道:“他们在隔壁。”

  令狐团圆耳尖,又在梁王身边,她听清了顾侍卫的话。

  原来雍帝携令狐团圆走后,沛王最先离去。这时候,西日玄苠不知刻意还是无心,走到梁王身旁发出了一声极细的轻叹。

  梁王的侍长、幕僚都能随同他一起入宫,只是不入正殿。梁王得了九皇子的暗示,派了顾侍卫跟上沛王。他在阆夕宫徘徊的时候,消息已辗转传来,沛王去听书了。梁王一直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见着令狐团圆后便下定了决心——浑球有人。

  说书先生说的是什么,西日玄浩也没听进去。他听完顾侍卫的话,见到令狐团圆发亮的眼眸,就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

  九皇子什么意思?其实令狐团圆感兴趣的只有这一句话。

  说书先生的故事到底飘进了令狐团圆的耳朵——前西秦的翟王私访途中邂逅一美妇,王思慕心切,竟强抢回宫……

  令狐团圆蹙眉,君王看上一个女子,就是如此对待吗?

  酒菜送上后,四月忽然问道:“殿下,沛王的身手如何?”

  西日玄浩的神色立变,起身道:“平镇,你留此等候!”

  令狐团圆也听明白了四月的意思,沛王并不在隔壁。众人之中,唯有修为最高的四月能感知到隔壁的沛王不在。

  顾侍卫面色骤沉,“他在青丝台!”他一路跟踪到酒楼,其间只有青丝台的龟公来见过沛王。他知会侍卫报之梁王时有个空隙,正是趁那空隙,沛王跑去了青丝台。

  “又是青丝台!”西日玄浩没有责怪顾侍卫,只是面色更难看了。

  顾侍卫引路,梁王与令狐团圆紧随其后,四位武圣压阵,一行人出了酒楼就展开身法,七道身影掠空而去。

  四月断后,看得最清楚,同是武圣,初级的顾侍卫身法还及不上梁王与令狐团圆。梁王利索,令狐团圆轻灵,比之他们身后的三位武圣身法也不逊色。

  顾侍卫落到青丝台的一处花楼上,西日玄浩随即而至。两人落脚之地极为狭窄,令狐团圆无插足之地,眼看就要撞上两个男子,西日玄浩长臂一展,竟提起了令狐团圆的风帽。令狐团圆被他悬空拎着却发作不得。身后四位武圣惊讶异常,纷纷散开,自行找地儿落脚。

  花楼诡异,不时传出低低的闷响。令狐团圆能确定,沛王就在里面。

  西日玄浩只拎了令狐团圆片刻就松开了手,径自往下俯冲。令狐团圆情知他作了决断,便跟他一同跃下。

  凋零萧瑟的庭院中,沛王的侍卫首先迎上了梁王。西日玄浩一语不发,把两个阻挡的侍卫左右打倒。顾侍卫等人赶上护卫,庭院中顿时交手声密、内力遍布。

  “梁王殿下!您也太狂了吧?”一位离得较远的侍卫扬声道。

  西日玄浩展袖遮掩住身后的令狐团圆,冷冷地道:“叫沛王出来见我!”

  屋里的沛王突然大笑起来,“四弟啊,你来迟了!”

  不久后,房门大开,沛王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同时飘拂出一股暧昧的气息。

  披头散发的西日玄钊盯着梁王身后的令狐团圆道:“你也来了?嘿嘿,哈哈,你最好别进去了!”

  令狐团圆怒上眉梢,沛王白日在宫廷里说弄死了两个南越女子,晚上又干坏事。

  沛王一离开门口,顾侍卫便蹿了进去,但他进去后没有说话。

  “四弟,麻烦你一下,帮我把里面那个不中用的给拾掇拾掇。”沛王又大笑一声,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西日玄浩板着脸没有答他。

  沛王走远后,令狐团圆看到顾侍卫抱着一人走出了房间。那人包在棉被里,只一双冷玉般优美的小腿露在被外,触目惊心。然后令狐团圆就被震住了,这个人竟是纳兰颐!

  长发凌乱,双目无神,面庞留有青紫的昳丽公子,带着刺人的碎痛之美,叫令狐团圆的魂灵不在。

  “这个混账!”西日玄浩拂袖而去。

  弄清了缘故,西日玄浩再无兴致吃酒。令狐团圆见他厌恶的神情,知道他更看不起纳兰颐了,就叫四月接了昳丽公子,抱上了令狐家的马车。

  “我送你回去吧!”西日玄浩压着声道。

  “我想先把纳兰公子送去太医府。”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妖孽就是妖孽,都残败不堪了,浑球还护着。他不想再为妖孽跟令狐团圆打架,那日太医府园前他瞧得分明,妖孽极厌恶浑球。浑球爱用热脸贴人冷屁股,就由她贴去吧!

  令狐团圆的马车走了,西日玄浩扫兴地也回了。

  纳兰颐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叫令狐团圆担忧。这样一个清傲之人,如何受得了那般侮辱?随着马车的晃动,纳兰颐的棉被掉落了一角,令狐团圆一手遮眼,一手替他盖好。他依然纹丝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车顶。

  令狐团圆觉得心都被揉起的时候,纳兰颐却说话了,“往日我只道旁人污浊、世间污浊,如今我也污浊了……”

  “不是的!”令狐团圆截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一点儿都不污浊,真的,一点儿都不污浊……”可是她除了这一句,说不来别的词。

  “你不必安慰我,我此刻回想,其实我自己又何尝高洁过?我若真的高洁,就该专心于六艺,走什么仕途?我若真的高洁,又如何会受沛王蒙骗,被他……”

  令狐团圆握紧双拳。皇室多污秽,不能保护自己就会被欺凌。她的业师尚能一剑刺透混账王爷的心窝,但昳丽公子既没有武力也没有足够显赫的地位。氏族四公子之一又如何?

  “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在我心里最干净!”令狐团圆拼命摇着头,却不知“干净”一词,此刻听在纳兰颐耳里是多么痛。

  纳兰颐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不是女子,吃了亏也不会像女子一样哭天抢地、眼泪汪汪的。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得个教训,教训我往后不要一味清高,不可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更不能以为自己出身名门、授了官衔,又是什么四公子,就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令狐团圆忽觉心房扑通一下,她所见的昳丽公子就属这一刻最完美。以前只觉昳丽公子是男中女儿、清目不尘,只道他柔弱易伤、心直思纯,可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状况下,他竟能坦然豁达了。这样的昳丽公子,她无法不动心。

  纳兰颐望着车顶道:“以前我对你多有误会,现在我能感同身受。在皇族的压迫下,我们氏族的力量何其微弱。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那么个人,有什么说什么。”

  令狐团圆无语。

  纳兰颐不再说话,随着马车的颠簸,竟似睡着了。

  到了太医府后,四月抱纳兰颐下车,送到潘怡和面前。老太医一看就明白了,吩咐潘微之将纳兰公子抱入药室。纳兰颐转到潘微之手中,双脚颤了一下,令狐团圆这才知晓,他压根没睡着。

  潘微之很快回到令狐团圆身旁,他没有待在药室里,只因他在场,纳兰颐会更难堪。

  令狐团圆在厅里闷了很久,才对潘微之道:“我知道心生杀意不对,但我真的很想杀了沛王!他怎么可以那么无耻下流?我原先以为梁王是个恶人,如今看来,和沛王相比,梁王还是个好人了!”

  潘微之接过侍仆的暖茶,递给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铁砂掌死了,就是例子。”

  令狐团圆捧着茶道:“谁杀的他?谁杀的恶人?到头来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四月在一旁尴尬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潘怡和走出药室,对令狐团圆道:“你还留这儿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早些回家!”

  “那纳兰公子呢?”

  老太医正色道:“他不会有事。”

  潘微之见令狐团圆担忧,便对她道:“你明日再来看望吧!”

  令狐团圆告辞,带着四月等人走出厅门,却听到老太医道一句:“纳兰这回倒叫老夫刮目相看了,硬是一声不吭。”

  令狐团圆心中一紧,那人一路都没叫痛,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令狐团圆回到家,无缺早在她房中等候多时。他见她神色不对,便问了她缘由。听了纳兰颐的遭遇后,无缺感伤,同为氏族四公子,纳兰颐如此,他与另两人又何尝被皇族真正待见?

  令狐团圆沉默良久后,忽然对其兄道:“三哥,我喜欢他。”

  无缺震惊。

  “我知道我不能嫁人,陛下不准我出嫁,但我想喜欢谁他管不着。”

  “你……为何与我说?”无缺低低地问。

  “那日娘问我喜欢谁,我当时吃不准,今晚吃准了,我喜欢纳兰公子。”令狐团圆盯着无缺道,“我知道哥你一直待我好,想我嫁给潘公子,但我不喜欢潘公子,他是好人,就像哥你一样待我好……”

  无缺也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会看上那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娘问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他。我没别的人可以说,我告诉你,只盼着你能与我一样喜欢他。”令狐团圆叹了口气,又道,“他叫我领悟了女剑,女剑是多么无力,即便出了剑境,一样不能击败金轮武圣。”

  无缺垂眼,“喜欢就喜欢吧,难得你也会喜欢上人。”

  令狐团圆低头瞅着脚尖,迟到的羞涩浮现双颊。

  “不要与他说……”无缺沉吟道,“谁都不要说。因为喜欢,是极珍贵的感情。”

  令狐团圆不明白,但第二日她就明白了。

  再见纳兰颐,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鄙夷她的昳丽公子,他对任何人都平心静气,唯独无视于她。令狐团圆隐约看懂了,昨晚的纳兰颐可能已感受到她待他的不同,她还未与他表白,已然被他拒绝了,而无缺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她明明就在无缺身边,纳兰颐却平淡地与无缺话别,“令妹的好意颐已心领,不便与郡主交往,颐就此谢过!”从头到尾,昳丽公子没看过她一眼,她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从令妹到郡主,壁垒分明。

  无缺坚持送纳兰颐出太医府,潘微之就没有去送,所以玉公子见着了令狐团圆凄婉的笑容。他很难相信,一向开朗爽利的令狐团圆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潘微之的心有些乱了,他带令狐团圆去了晒药的院子,竟说起了各类药材的药用。令狐团圆迷迷糊糊地听着药名,听进去的药草名都带点儿伤感的味道:当归、白术、断肠草、透骨消、苦栋……

  潘微之说着说着定下了神,转而道:“各种药的药用都不同,毒药有时也能救人,就像一个人对你很坏,也可能是他对你好着。我听太医说过,有些重患将不久于人世,却不愿告诉家人,害怕伤了家人的心,他宁愿躲到一个僻静的小地方安静地死去,为的就是不想家人亲眼见到他死而痛不欲生。”

  令狐团圆勉强笑道:“其实他不如告诉家人,同样难过一场,还能明明白白着。”

  潘微之温和地道:“这是你呀,可不是他。”

  令狐团圆释然,“也对!”

  潘微之再说药名,令狐团圆就全听进去了。

  无缺送走纳兰颐后,来接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道别,浅浅的笑容叫人从她脸上再寻不到一丝伤感。潘微之伫立太医府门前,直到令狐家的马车消失,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马儿迈蹄,轱辘声声,令狐团圆忽然抓住无缺的衣襟埋下了脑袋,无缺的手悬在半空片刻,还是抚上了她的背。

  令狐团圆在他怀中低语:“我只难过这一会儿,只难过这一小会儿。”

  无缺保持沉默。

  令狐团圆抬起头来,马车已停在令狐府邸门前。无缺仔细端详她,她并没有哭,她跳下车来,又活蹦乱跳了,可是看在无缺眼里,她是真正长大了。

  晚饭后,令狐约将兄妹两人叫到书房,极其严肃地说了三件事。

  一如西日玄浩的猜测,阆夕宫正是雍帝为令狐团圆重修的。雍帝打算在阆夕宫举办令狐团圆十七岁的生辰宴,而宴会之后,雍帝希望令狐团圆能长期居住此宫。

  无缺与令狐团圆听后毫无反应。令狐约心底叹息,又说了第二件事。

  “今儿陛下在朝上痛斥沛王荒淫无度,命他往宗人府领二十鞭,罚王府思过一月。”

  令狐团圆蹙眉,这算是对纳兰颐的交代吗?还有那些惨死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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