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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舞》 作者:安宁

第10章

  ?第10章

  我在如风送我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清清静静的没有人打扰;我想他大概已经和我——家里知会过了。

  把在心底长年的秘密抖了出来,我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虽然有另外一种不好受,然而再深刻的自责都总比逼着自己去责怪和伤害最亲的人要好过一万倍,并且我不会再错下去。有一****也许还会再回林家,只是目前我确实做不到,我愧疚非常。

  如风这些天来总陪着我,可能是心态缓和放松了,加上他花样百出的旺盛需索,每天不到中午我不会起床,而他总会在房内待到我醒来。午饭后他一般会回公司办公,有时也会陪我逛逛街购购物,或者就待在屋里看书下棋,兴致来了也听听音乐跳跳舞。有钱就是有这般好处,想要多浪漫就可以有多浪漫,穷人家的浪漫不叫浪漫,叫温馨感人。浪漫,大多时候是由金钱和心思营造出来的。

  到了晚上他很多时候都有应酬,至于是公事需要还是纯属私人性质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无论应酬到多晚他夜里必会回来,而我也习惯了为他等门。似乎心照不宣,我们同居了。他对我的态度也逐渐不同于以前,虽然不时也还会说些俏皮话,也仍旧喜欢色色地逗我,不过言谈举止之间却少了初相识时的轻佻和漫不经心,而沉淀下来一份风趣、沉稳,还有关注。

  时光就这样悄然飞逝,暑假一晃眼就过完了,新学期也在一天一天地变旧。

  忘了是十月份的哪一天,有个女人打电话给我,说她叫苏惜,希望可以和我面谈一些关于如风的事情,我说没兴趣把电话挂了,心下却纳闷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苏惜——小惜?

  我没料到苏惜会找人调查跟踪我——难怪她会有我的电话,这真是太抬举我了。

  我在乡里木屋等候雨盈和澄映的时候,她来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她,是因为从她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咖啡屋里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超过三秒的唯一一个人,是背对着她在下单的一位女侍者,这就是冷如风的女人,而她向我走来,那张脸容我并不陌生。

  她自顾自在我对面落座,我不得不暗叹如风真是既好猪命又好猪运,这女子确是尤物中的尤物,明艳而不俗,妩媚而不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无不尽显成熟女人的风情。

  “林潇小姐,是吗?”苏惜微笑,幽兰般的芬芳四射。“我是苏惜。”

  这种开场白可不是废话?我低头喝咖啡。

  “我们见过,第一次在如风家里,后来在珠宝店,还有一次在方怀良方律师家,至今为止是第四次,也算认识 ?”她双手交握置于桌面,青葱的玉指煞是羡人。

  所谓“柔荑”指的就是这样的手吧?我自愧不如。据闻有些女人全身最性感的地方不在她的眼睛或胸,而在于她的手或足。

  看我注意到她的手指,苏惜的笑容深了:“有一段时间如风一直在我那儿。”说得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改天记得要送她一份厚礼,感谢她陪伴我的未婚夫消遣了“一段时间”,现在他在我这儿。

  “他喝酒,有时会喝到微醺。”

  这并不新鲜,我早就知道我的那位别的什么都不会,就只吃饮嫖赌样样精通。

  “那个时候他就会讲些好笑的事。”苏惜轻摇螓首,表情宠溺而神往。“诸如谁谁是天杀的白骨精。”

  白精骨?阴魂不散又害人不浅,有意思。

  “还说她不识抬举。”

  这句话就老套了,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还说——唔——说她像块木头。”她掩嘴,笑意变得既浓又醇,“硬而无味。”

  可他偏偏就是爱啃,而且是越来越爱。

  我爱理不理的态度终于令得她心气不稳,她脸上的笑容稍稍滞窒,然后她换了个姿势:“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换招式了?尽管放马过来。

  “你帮了我的大忙。”

  哎,我受宠若惊,不过既然我帮了她的忙,她理应也该给我送份礼,两厢抵消我省了一笔。

  “围绕在如风身边的女人委实太多,我熬了半年才熬出头,要对付那么多的对手实在很耗心力,而你一出现就赶跑最得宠的罗纤衣,然后卓香云也折在你手上,少了两个最强的敌手,我心理压力轻多了。”说到这儿她停下来。

  原来她是武则天转世,现在她要对付王皇后了。看来中华民族的历史又将改写,第二代准女皇正在为登基作准备呢。

  “直说吧。”她的声音陡地一沉:“冷家少夫人的位置我势在必得!”

  我撇嘴,这么凶干什么?我有拦着她不让她得吗?要有能耐她尽管去坐好了,不必给我面子。

  她的脸色跟着沉下来:“我并不想伤害你。”

  哗,真伟大,我感激得差点当场涕零,咦?不对,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有必要时她则不得不伤害我哇!我好怕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离开如风——最好是出国。”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指出我的去向,如此理所当然。

  出国?主意不赖嘛,就不知她什么时候可以把如风打包好,我随时可以提着就走。

  “你开出条件,我们好商量。”

  威逼之后还有利诱,只可惜我的条件不是她给得起的,我要如风的所有,不然还真是可以好好商量。

  我的不加理睬最终逼得她沉不住气了,她攥紧纤长的双手恼道:“林潇!”

  我漠然地瞟她一眼,我没有应她的约也没有约会她,她爱找上门来唱独脚戏就自己唱个够去吧,我拿闲情去砸河水还能听到一声清响,拿来陪她对演八点档文艺剧?恕本小姐没兴趣。

  “你自小衣锦荣华,有了冷如风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盯着我手上的戒指发作了,眼内阴狠如乌云聚涌:“你势必要与我争吗?”

  她的口气惹火了我,如风真的没有错批她,她也不是不爱他,只不过是更爱拥有他之后便在万人之上的无限风光。眼角的余光瞥见雨盈和澄映已经到来,我决定这场消磨时间的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我端起咖啡润了润喉,然后对武媚娘露齿一笑,致谢幕语——

  “苏惜,我只须一句话如风就会让你从此消失,你信不信?”我自己就不信,不过用来唬唬她应该还有效吧?

  果不其然,她的脸色刹时灰白。霍然起身,她十分怨毒地盯着我,扔下一句“我们走着瞧”便拂袖而去,与往这边走来的雨盈和澄映擦身而过。

  雨盈问清原由后拍着桌子笑:“什么跳梁小丑嘛,也敢在你面前耍大刀。”

  澄映也笑:“那个女人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蠢啊?这等不入流的招数也使得出来。”

  罗纤衣家里是政坛高第,卓香云也出身于富商豪贾,至今都不曾派人来找我麻烦,她们不恨我吗?只怕未必,究其因莫过众所周知——冷如风绝对绝对不能惹,戴了他的戒指便等于戴了一道护身符。毫无背景的苏惜如果敢背着他轻举妄动,早就真刀实枪找人把我绑去恐吓兼勒索了,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出马授人口实。不过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以后就难说了。反正我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不了最后真的很小人地向如风吹吹枕边风。老公要来干么使的?当然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委屈。

  我不与人为敌,但若然别人以我为敌,我不认为自己有仁慈的必要,我与之非亲非故非朋非友,白痴才会把宽容和善良笑呵呵地拿去给予存心打击伤害自己的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拿去喂狗。按林智的说法,狗还懂得感恩,而人,却往往不,甚至有时为了切身的利益还要在背后反咬你一口。这不可谓不是人类的一种悲哀。

  如果如风当初的话无误,那么看来苏惜的“清理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现在如风身边的“垃圾”除了我就只还有她 ?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都在我身边——

  “喂!”雨盈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么都想出了神!”

  “在想我们三个当中谁最早出阁。”看着她眉目如画的脸,我暗忖不知道方澄征有行动了没有,等他认识到她真实的性子与她的外表所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时,不知道他会不会惊呼“上了贼船”?我“噗哧”笑了出来。

  “完了完了。”雨盈击额大叫:“有人想出嫁想疯了!”

  我没理她,转头问澄映:“你大哥最近都忙些什么?”

  “前段时间忙着在律师楼里熟悉业务,现在估计都上了轨道。于是就——”她斜睨雨盈:“偶尔有空便忙着向我打听——”她假咳两声。

  我连连点头,“意会就好,意会就好。”

  雨盈的俏脸先是一阵粉红,然后是一阵嫩白,水灵灵的大眼左瞅瞅右瞧瞧,装作没听懂我们打趣她的话。Yerh,看来方澄征有戏。

  “一个雨盈被解决了,澄映你呢?”

  “我?”澄映指着自己笑:“等到猴年马月吧。”

  “那个痴情学长毕业工作了还回来找她呢。”雨盈朝澄映扯嘴角:“可就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话不能这么说。”我接口:“福份的定义各人不尽相同。”

  “就是。”澄映不以为然地还给雨盈一排白牙齿:“跑回学校来看我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荷西还跑到撒哈拉去等三毛呢!”

  雨盈不服气:“是不是学长也跑去撒哈拉你就会喜欢他?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保准他二话不说就动手捡行李。”

  澄映干笑着不再作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澄映对那位学长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勉强不来的。”我替她解围,不过提到撒哈拉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如风不会真的把他发放到那片黄沙风漠吧?

  我认识的男生不多,林智太小肯定不行,殷承烈倒还过得去,也许哪天可以让他和澄映认识一下,没缘份就做朋友,有缘份就做夫妻,再简单不过了,对谁都没有损失。诚如她们的为人宗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或者也有一份补偿心理的作用吧,我总觉得对澄映有所欠负。

  “喂!”雨盈这次直接就拍我的脑袋:“再想就要变——”

  我袋中的移动电话在这时响起,她立刻和澄映一同丢给我共四颗白眼,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这支掌中宝至尊是如风给我装的,电话号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段时间他粘我粘得甚紧,随时随地都会查勤,电话一来多数是要我去他面前报到,已经有好几回打断我们三人的约会了。

  “亲爱的,我好想你。”他说话的口气像个久已吃不到糖的孩子,其实才一个下午没见而已。

  “我和雨盈她们在乡里,没什么事就别打扰我们了。”我偷瞄对面那两张呆板的门神脸孔,心里拜佛求他别又把我叫走。

  “晚上我有个饭局,德国客户。”

  “So?”我预感不妙。

  “携眷出席比较能予德佬稳重感和可信赖感——你现在过来陪我?”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先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使人疏于防范,再突如其来道出主旨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人想要拒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找不到话可说,这人奸狡不奸狡?

  “我再这样走掉她们会生宰了我的。”我试图顽抗,那两位仁姐呆板的样子现在就已经变成凶恶了,在怪我耗时过久呢。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你说怎么办?”他开始笑咪咪,“你要我从你的远山眉一一细数到你的莲足,还是直接就道出你高耸——”

  “住嘴!”我低喝,继而叹气,每次都是我缴械投降:“我来。”

  “好宝贝,亲一个,唔——”

  这个恶棍,我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成了应召的了。”

  “换句话,你成了我的专宠。”

  “真的?”我打蛇随棍上。

  “你说呢?”他四两拨千斤。

  唉,就知道他没这么好拐:“先这样了,我一会就过去。”

  我收好电话向两位佳人陪起笑脸,既然色友不能两全,那就只有重色轻友 。曾有人说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永恒的只有重色轻友,经我亲身验证这确是真理。

  澄映狠狠地拿眼瞪我,却又忍不住先自笑了出来:“快滚吧,免得我看着碍眼。”

  雨盈则是气恼地在台上方对我动手在台下面对我动脚开打:“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边躲着她的凤爪鳞足边抓起背包:“哗!不得了!特大宗谋杀案正在发生,现场马上就要血流成河!”

  趁她失笑的瞬间我一溜烟跑掉。

  携眷出席?新的好开始。

  电梯门一打开我就看见一个高大矫健的陌生背影,三两步跨进对面墙壁的另一架专用电梯,在梯门合上的瞬间回首给我一个微笑,好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我走向如风:“你的朋友?”那男子看我的眼神全无陌生,似乎是早知有我的存在。

  他点头,拍拍大腿。我坐上去迎承一个吻:“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朋友。”只除了殷承烈。

  “所以他们的老命得以苟延到现在。”

  “油嘴滑舌。”我佯装不屑,心头却有丝欢喜,他在夸我人见人爱又暗示他会为我争风呷醋。大凡女人无不爱听甜言蜜语,管它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对方说得贴心。

  “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咪。”他放下我,指指桌面待批的卷宗,“玩去吧,你老公命苦啊。”

  “你老婆命不苦,大好时光——就睡个小觉吧。”我伸着懒腰走向休息室。

  “我可否把它视作一项邀请?”他在我背后叫嚣。

  “做梦!”我大声回答,还故意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讨打。”他笑骂。我正待撒腿逃跑,臂部已经准确无误地被不明物体击中,我回身一看,原来是支签字笔,便也捡起掷向他。

  “卑鄙小人,只会暗算!”

  那支笔原本是很有希望将可恶的笑脸砸出个缺口的一只,只要他的手没有动,又或者是即使他的手动了却没有接着。眼看着希望落空,我惟有摆个高姿态出来 。“不和你玩了!没劲!”砰声摔上门。

  迷迷糊糊地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脑袋昏沉地醒来时看见如风正坐在床沿。

  “工作做好啦?几点了?”我揉揉眼睛,他手里的钱包夹子怎么那么眼熟,好像——我大急,伸手就去抢:“还我。”

  他笑笑还给我:“不用焦急,你老公向来劫色不劫财。”

  我没空和他贫嘴,翻开皮夹子查找,没有。我抬头看他,他手一翻,一张发黄的照片亮在我眼前:“这个吗?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和乐呢。”

  心口立时一痛,我气得想要流泪:“知不知道你很让人讨厌!”谁没有一些隐痛不愿意让别人触及?为何偏要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好了好了,为夫知罪了?”他哄我,“罚我被娘子咬一口好不好?”他将唇送上来。

  情人之间这一招永远屡试不爽,唉,脑袋更昏沉了。

  这日下午才刚下课又被如风电召了去,陪着他工作、下班、烛光晚餐,然后卿卿我我,到最后他告诉我:

  “有个慈善会要去,你陪我?”

  “不陪。”我一口拒绝:“你自己去,我自己回家。”最不喜欢应酬的了。

  “真无情。”他拿出烫金请柬:“看见了没有?两个座位的,你希望我邀请别人?”一句话就压死了我。

  我既然不希望他邀请别的女人,于是就只好任由他拖着去买晚装。他右手食指沿着礼服排架流畅地划去,忽然在中间顿住,往回倒点两格,用指尖挑出一袭浅蓝色单肩水晶吊带、正面裙摆十二寸分襟的晚礼服。

  我换好出来,他吹了声色狼口哨。我不舒服地整整裙子,太贴身了:“走啊?快来不及了。”他怎么还站着不动?还得去挑鞋子做头发上晚妆呢,烦死人。他似欲言又止,看了看表之后最终还是挽起我走出去。

  “你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

  我们到达时慈善酒会已经结束,义卖会正准备开始。在会场的特别嘉宾入口前,如风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不对吗?”这一路上他的神色都怪怪的。

  “嘴唇褪色了。”他说,低头就吻住我。

  等他吻完,我相信我的唇色足够“潋滟”了,但我的长发也披了一肩,忍不住就埋怨他:“你看你,我的发髻都毁了。”

  他笑而不语,用十指梳理我的头发,将两侧的发丝拢到前面,似乎着意要遮掩我裸露的肩膀,举止间全是占有的意味。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我没好气,我的发髻盘得好好的如何会无缘无故就这般散开?肯定是这家伙趁我失魂时把发簪给拨了。

  他的笑容变得高深:“天知道。”挽起我往里走。

  其实像这样非正式的拍卖会并没有什么意思,不外乎是由哪一些善长仁翁捐出各式古董珠宝或字画真迹等,再由另一些商绅富豪将之购下,自己收藏又或是当场就赠给某某——多是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亲友。捐赠者、购买者和受赠者都会被请上台去致词,以让众人一睹其风采。总而言之,整个过程不是某一个人风光就是某一家子风光,惟一还有点实质意义的就是所得款项扣除筹办费用之后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绍一把尺余长玲珑剔透的玉如意,我压低嗓子问从一入席就表现得了无兴致的如风:“你不打算风光一下吗?”他坐的可是首排要席,不捐点款上台亮亮相可说不过去。

  他悄声答我:“你没注意到我们进来时满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打转吗?我已经够风光的了,宝贝。”

  他的话声刚落,扩音设备已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现在我们有请玉如意的捐赠人:冷氏机构的总裁冷如风先生!”

  聚光灯在掌声中向我们的座位打过来,如风朝我眨右眼,我掩嘴偷笑。

  待他说罢场面话下来,主持便给出底价宣布标价开始,叫价不大一会就跳到了五百万,加价不再受限制,往上跟的人越来越少,喊价声几个起落之后忽然有人道:

  “九百九十九万!”喊声抑扬顿挫。

  全场顿时一片静寂,我整个人更是僵成了泥塑。

  我稍往前倾侧头望去,隔了过道的右方座位区第一排的中间处,坐在父亲身旁的梅平正远远地朝我笑。我收回视线望向如风,他眨眨双眼表示他与我同样意外。

  三次定价之后我父亲被请上台,他站到麦可风前。“我买下这个玉如意是想送给小女林潇,藉此补祝她和冷如风先生的订婚之喜,希望俩人可以长长久久事事如意。”

  台下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就是满堂掌声,反应敏捷的主持人立即追加祝辞,之后扬声道:“现在我们再请冷如风先生偕同未婚妻林潇小姐上来!也请林鸣雍先生的夫人林梅平女士到台上来!”

  我只觉掌心绵密地渗出细汗,如风不为人觉察地握了握我的手拉我起身,我的双腿竟似是失了知觉般无法站立,不知怎的却又在往前移动,此起彼伏的镁光灯一丁点无碍于我看清台上父亲高大的身形。五味瓶铿锵一声在心底打翻了,辨不出到底是酸是甜是苦是辣,那短短的几步路,我却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和……艰难。

  心神恍惚之间听到有人在叫“林小姐”,我失态地“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刚才依稀听到像是有谁让我谈谈感想。

  如风将我引到话筒前,唇角一扬就是一抹倾倒众生的笑:“诸位请原谅,我的未婚妻刚刚还沉浸在感动之中。”他向台下作了个“这就是女人”的表情,惹来一阵轻笑。

  如风含笑看向我:“亲爱的,你要和今晚所有的嘉宾分享你的喜悦吗?”

  我定了定神,双手交握在胸前,努力展开一个可算欢喜和激动的笑容:“这——真是太意外了,我非常感谢我的——爸——爸,还有——我的未婚夫,谢谢。”

  “哟,这句话我爱听。”如风笑道,又引来台下的轻笑。他俯首给我一个礼仪亲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着手将我已滑回背后的发丝又挑到前面,惹得镁光灯四起,我在如潮的掌声中回他一个吻。转身,全身僵硬地走到父亲面前,僵硬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僵硬地低喃“谢谢”,如同一个线控木偶,然后再亲吻梅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台下的,只知道如风的手自始至终扶在我的腰际,有力而又温暖,是我唯一的支柱和倚恃。

  义卖会之后是慈善舞会,待我们回到住所已是午夜,冲洗上床后我开始审问如风:“给我从实招来,整件事是不是你捣的鬼?”

  “冤枉呀!老婆大人。”他的表情像受了莫大委屈。

  “真的不是你?”我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

  “以项上人头作担保,”他随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无辜的神情和着玩耍的笑闹,让人分不清他是真是假。

  “算了,不理你了。”我泄气,折腾了一个晚上我也累了。

  “这可是你说的,周五晚上八点我约了岳父吃饭,你这个丑媳妇也该见见公婆了。”他迅速避开我飞去的拳头,捉住我压在床上嘘笑连连。

  “不要理我。”他在我脸上偷香,说话声可怜兮兮,“我求你了,千万不要理我。”

  我被他逗得全身酥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倏忽之间脑袋灵光一闪,他的“以项上人头作担保”的后续语为“是我”!

  “冷如风!”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叫了你不要理我吗?唔,我不干,宝贝欺负人家。”他赖在我身上撒娇,呵我的痒,“宝贝……好软……我们再来跳舞好不好?两个人的旋律……肯定妙不可言…”

  唉,这个男人,真拿他没辙的。

  曙光初现,又一个清晨我在如风怀中醒来。

  “早上好,夫人。”他亲亲我的前额。

  “早上好,陛下。”我亲亲他的下颚。

  情景依稀熟悉,一下子就忆起了与他共度初夜后的翌日清晨,我忍不住咭笑出声。世事多奇怪,兜兜转转之后结果又回到原来的起点。

  望着他雅俊的脸,我心如鹿撞,不知道现在再去问他那个问题,他的反应将是如何,和以前一样吗?还是会有所不同?思忖之间说话不觉已滚到了嘴边,我掀动嘴皮——呼!我在最后一秒失去了勇气。

  他侧躺着单手支头,双眸阒黑晶亮,似是明了我的心思,又似是全然无知,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

  我嘟哝:“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是不错,适合赖床,不过小懒虫好像一天都有课。”

  我拿起软枕封压他的唇鼻,最讨厌他的狐狸面孔了,一笑起来就让人心里没底:“你就不能让人家多做一会美梦吗?讨厌!”趁他的手还未伸过来,我飞身下床冲进浴间。

  如果人生可以长梦不醒该有多好。

  站在莲篷下任水冲涮,我的神思恍惚起来,我从来就不是个缺乏自信的女孩,可是而今我却对什么都觉得不确定,越是同住得长久我越是分辨不了我和如风现在这种状况,其中****和情感究竟孰轻孰重。明明白白像他这样在情场中纵横了十来年早已修炼成精的老手,就算对我再如何喜欢,大概也断无可能会说出一句即使负尽全天下的女人也不负我,却为何就是无法收起心头那份小心翼翼的憧憬呢?又得小心翼翼地盖掩。是否揭开那层坚强的外壳,我们每一个内在的自我,在面对感情时所流露出来的脆弱同出一辙?害怕自己会不堪一击。唉——

  我从浴室出来时看见如风正在聊电话,他倒躺着,被单一角盖在腰际,一双长腿在脚踝处交跷悠哉优哉地搭在床头柜上,唇边的笑意开朗专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竟未察我的出现。忽然就起了童心想吓他一跳,我放轻脚步绕出他的视程,从背后无声息地靠近他,就在我到达床畔时,突兀地听到他哈哈大笑,然后说:“我想念你,惜。”语气是我完完全全陌生的正经和诚挚。

  已举到半空的手再拍不下去。“惜”?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在脑中掠过。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是“希”或“西”……

  “她?没什么两样,都老夫老妻了——大概是吧——为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和她本质相属。唔——什么时候,好的,到时再见。”

  他放下电话,眼看形迹就要败露,我急忙一掌拍下,同时大吼一声——“喂!”字还未出口不知怎么回事已被摔在了床上,头重脚轻好不晕眩!

  “潇!潇!”他拍我的脸。

  我睁开眼睛:“老天!谋杀亲妻也不是这样谋杀的啊!”我揉着后腰。

  他松了口气:“如果我不是已经卸去了一半力道,如果不是这张床,你的骨头可真要散架。”责备的意味十分明显。

  “我又不知道会这么危险,不过是想和你玩玩嘛。”我分辩,他又没有告诉过我他会柔道空手道还是什么跆拳道,我哪里知道他本能反应都这么厉害?就只会怪别人。

  “好了,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行不行?嘴巴噘得那么高,要变小猪了。”

  “不想理你。”我爬向床沿,“我决定要离你远远的。”我撑着床将腿跨下去,重心凌空之际骤觉足踝一紧,我头朝下直直摔在地面,一条腿跌在地毯上,另一条犹自搁在床。如此情景令我纵声大笑。

  心头骤觉委屈,泪水阻也阻止不住刹那流了出来。

  他立刻翻身下床:“是不是摔到了?快告诉我伤着了哪里?疼不疼?”他动手检查我的四肢,一脸内疚地说:“对不起,宝贝,我以为地毯那么厚不会有事的。不哭了,我保证下不为例,好不好?”

  极其少见他如风真情流露,我不禁有些心虚,低头抹干眼泪:“我没事。不和你闹了,时间到了。”

  “抬起头来。”他原本着急的神色转为狐疑,“你有心事。”

  “回来再告诉你,我要迟到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最后平平常常地笑了笑:“我送你?”看我摇头,便说,“那好,去吧。”

  才出门口,又觉鼻子发酸,我从来就把握不着他的真实心意。

  刚刚进校门电话就响了,我愣了愣神,他怎么了?有什么话在家时不说偏要等我走后才给我来电话?我心神不宁地打开它,却发觉是中文留言,显示屏上打印着几行字:林夫人,你的先生问你是对他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

  我差点撞上路边的树。

  一整天从早上到下午我都过得极不安稳,好像自己缺失了什么东西,已经寻找了好多好多年,却至今都没有找到,人很焦虑很烦躁很慌,同时又厌恨自己的懦弱,不就一句话吗?有什么难出口的?却怎的这般畏缩不前,真是没用的软骨头。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绝去想而已。

  时间过得要命的慢,好不容易才在郁闷不安中熬到下课,又等了半小时,如风才来接我:“看上去我的宝贝情绪不佳。”他开着快车。

  “有吗?”我随口应了一声,没什么说话的兴趣。

  侧头看看我,他笑着摇头:“傻孩子。”

  我突然对他这样的话语和神态生出抗拒,似乎世间一切都在他手中按部就班地运行让他意气昂扬,又似乎是整个看穿了我却像逗弄宠物一样逗着我玩以娱乐他自己,我不高兴起来,气话冲口而出:

  “那你去找聪明的啊。”例如苏惜。

  他笑了笑,又看我一眼:“建议不错,值得考虑。”

  原本也是平时开玩笑的话,也不知自己怎的忽然就冒火了,我冷声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天天对着我吗?没有吧?”若真是腻了我直接开口就行,不必找这诸多的借口。

  他将车子驶进停车场停好,一手架在方向盘上,侧身看着我:“无理取闹的女人最不可取。”

  我从最可爱被谪贬到了最不可取,下一秒会不会像废弃的旧鞋被人毫不留恋地丢掉?我撇下他自己跑进酒店。不要他哄的时候他可以把人哄上天,真要他说几句好话时,他却只字不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双方的家长都比我们早到,正坐在雅座里闲聊,看见我独自进去,梅平讶异:“怎么就你自己,如风没去接你?”

  “哦,他——”

  一只手贴在我的后腰,如风关上厢房的门:“给我一个浴缸做胆子,我也不敢劳动大小姐自己屈尊过来。”他笑着问候四老,把我正式介绍给他的父母之后扶我入座,视线经意不经意地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目光森冷。

  听话是女人的本分,对男人耍小脾气的女人最要不得——呸!狗屁沙猪。

  梅平不停地问这问那,也并不开口叫我搬回去,只是一而再地暗示希望我有空就回家走走。我应诺唯唯,却是连偷看一下父亲都觉得极度慌张。冷伯母比梅平对我还要嘘寒问暖,神色之间很是欢喜满意,像是放落了心头大石的样子。

  冷伯母高贵慈祥,冷伯父爽朗坦荡,我很奇怪怎么除了相貌之外,如风的性子脾气和他的父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肯定是基因变异,所以他生成了一个怪胎,哼,变态狂人。

  “潇潇,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住到家里来?小盈也好有个伴。”冷伯母忽然就问我,转头又向冷伯父微微会心地笑。

  我明白她的所指,可是结婚?我真是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望一眼如风,他正端起开胃酒浅饮,摆明了没有插话的意图,哟,想不到他倒是十分尊重他的母亲呢,心念一转,我答冷伯母:

  “如风的意思是过个三五年再说。”

  他即刻放下酒杯盯着我,然后温吞吞地笑道:“我有这么说过吗?”

  他没有吗?我不知道耶,看冷伯母相信谁 。

  冷伯母望着他,脸色隐隐不悦:“如风,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为人处事也不懂得点。以前我不好说你,现在既然都订了亲事,也该修心养性一些。亲家翁也是有头有脸的,你若胡闹出一些什么传闻,到时候让两家难堪不说,还徒令外头人笑话。”

  如风脸白如玉,唇边的笑容牵强且尴尬,他轻咳一声道:“是,妈,我知道了。”

  哈哈哈!我在肚子里大笑三声,算是出了一口闷气,是我好心好意想让他多玩几年啦,只可惜哦,人家的母亲会错了意,因而不乐意,并且觉得在亲家面前挂不住,来了个当堂教子。

  “亲家母你先别忙着怪如风,”梅平出面打圆场了:“我想他是顾虑到潇潇年纪小又还在念书,现在就过门的话只怕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还担当不来,如风体贴她不想累着她,是吧,如风?”

  “呃——是。”他的脸白得近似透明。

  我在心里笑翻了半边天,快意,真是快意!想他冷如风是什么样的人物,竟也有百口莫辨的今日!怎么不令人畅怀,哈哈——我的好心情在接触到他如冰点的双眸时立刻全部被冻结。唉,可以想见,现今得志的小人今晚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来,亲爱的,多吃点。”如风给我布菜,我的小碗一下子就堆出了一座小山,他还在边挟边说:“免得明天你掉了一两肉你婆婆都会拉我算帐。林爸、梅姨、爸、妈,起筷起筷,菜都凉了。”他笑容可掬。

  “妈,只要您高兴,莫说娶媳妇,过个一年半载的养个孙儿给您哄哄也不在话下。”

  冷伯母乐了,对我父亲和梅姨道:“两位意下如何?”

  父亲和梅平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我,双双笑了开来,梅平说道:“就怕潇潇还小,有很多礼数都未通熟,到时还得麻烦亲家母教导。”

  冷伯父呵呵地一摆手:“这不碍事,一家人就别客套了。”

  不会吧!这么快就急转直下了?!事关终身我再顾不得礼貌了,“伯——”我的说话胎死腹中——如风手里的餐巾正温柔有加地擦拭着我的嘴角。

  他又端起红酒递到我的唇边:“那就这样定了,过阵子等我忙完手上的几桩生意,大家再约个时间敲定细节。慢点喝,宝贝,都呛着了。”他爱怜之至地轻拍我的脊背。

  “如风。”我乞求地看着他,我道歉,我say sorry,你大人有大量当我童言无忌好不好?

  “唔?想吃什么?我给你挟。”他又将我的小碗堆得如山高,黑瞳内燃烧着冷焰,似乎在嘲讽我道行太低。

  看起来要在他手下起死回生显然无望,心头暗苦,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字:惨!两个字:活该!唉——

  饭局就这样在如风搞活的气氛和我凄惨的心境下接近尾声,临道别的时候梅平拉着我的手:“潇潇,明天和如风一起回家吃顿饭吧?”

  面对她的深切祈求,我终于都明白了,一直以来她之所以对我从来都好脾气,不仅仅是因为她本性的善良和顺,还因为她深深感激父亲对待她的儿子视同己出,她因之对我心存歉疚。其实这根本毫无必要,事实证明林智比我更有资格做父亲的裔嗣,我有的却不是“资格”,而是“不及格”。

  “我问问如风,看他有没有空。”我砌个台阶让自己下,自己知道就算他没空我也是会回去的,也该回去了不是?下意识的侧头去看父亲,正好迎上他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声呼唤几乎要夺腔而出,却又是在最后一秒瑟缩了。

  “真没用!”

  “再见。”我低声道,匆匆离去,再次把如风晾在了身后。

  当我意识到自己这种举动无疑于会给他一种我仍在发脾气的错觉,不啻于是在他控制了一个晚上的火气上浇油时,已然太迟了。

  他毫不怜惜地把我塞进车子飞速驶走。

  “如风,我——”

  “我没有兴趣听任何解释。”他冷硬地打断我,眼角斜都不斜一下。

  自尊心明显受伤,我咬紧下唇不再作一声。

  很快就回到了我们居住的地方。“下车。”他寒声道,双手扔握着方向盘,引擎未熄。

  “如风——”

  “我叫你下车。蠢笨的女人。”

  泪水在那一刹盈眶,我钻出车外用力摔上车门,车子疾驰而去。

  我很早就上了床,还赌气地把房门反锁,可是一直到了夜里十二点,我都还在睁着眼睛数羊。从住进这里以来,未曾试过有哪一晚他不在身旁。终于是忍不住从床上起来走下楼去,坐在沙发上看着壁钟的时针从十二点走到一点又从一点走到两点,整个大厅就只闻孤寂的嘀嗒嘀嗒的响声。

  我困倦而且恐慌,他不会回来了吗?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不要我的……你凭什么肯定他不会不要你呢,他何曾对你有所表示……他说了要娶我,他要娶我……那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妻子,不是因为……他需要你……妈咪……我好……好想你……不要扔下我……妈咪……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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