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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在南我在北》 作者:叶萱

第11章 聚,何需一个理由(2)

  朱迪最终如愿以偿了。报上去的名单里特招生是朱迪。然而那一天第二枚“重磅炸弹”却来自刘卓--他放弃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保送生资格,说是要验证自己的实力。后一个消息来的时候我没有听到。因为正逢课间,我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同桌推醒我要告诉我这一消息时我一脸晨昏颠倒的表情。我问她是不是下晚自习了,她摸摸我的脑袋,在确定我没有发烧后告诉我现在时间是上午9点35分,然后注明现在是白天。我说我怎么总觉得是晚上呢。同桌说你的眼睛红通通的,是不是昨晚熬夜了。我说不,我的眼睛是黑色的,因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

  当然几天后这两条消息的余波就消失了。毕竟高三的麻木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消磨掉每一分新奇。此后的生活又成了那个样子:读书,吃饭还有少之又少的睡眠。朱迪变的很神气,因为不必高考,所以每天都带了小说在教室里看。我和刘卓都早已戒了网,于是更加中断了联系。我每天在数学上花费大量时间,最后竟发展到了一见数字就恶心的地步。小说早已经不写了,开始改写“三段式”高考议论文。18岁的生命中不再有激情与浪漫,如果你要我讲罗密欧与茱丽叶的经典爱情故事,恐怕我首先背出的是关于莎士比亚的那段“作者介绍”。

  其实高三就是这个样子,戒网、封笔--除了绝食,我们基本上拒绝了外界。

  三月的时候我还是去了省城。凭高中三年发表了不少小说的功底,我顺利的拿到了专业合格证。在我培训与考试的一个月里,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为,在省艺术学院生活了一个月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这一生本就该属于艺术。我热烈的爱上了那里,爱上了那里的琴声与画廊,还有那个小小的剧场。再后来日子渐渐规律起来,我开始信心十足的冲刺高考,每天充实而又快乐。

  其实直到今天我都很庆幸自己参加了高考,因为高考是一种难得的经历,没有它将是永远的遗憾。

  7月7、8、9日三天是在阴雨连绵中度过的。走出艺术生考场的时候我见到了从马路对面那所高中的考场中走出来的刘卓。他笑着向我挥手,边往这边跑边喊什么“上网”一类的话。而后他的身影就湮没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了。

  那个雨天里,刘卓给我留下了他最后的笑脸。

  (四)

  这不是故事,因为那个城市那天的晚报用大号黑字写着这条消息:“高考考生车祸殒命,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真的是毁了,全都没了。当刘卓813分的成绩单发下来时,班里已是一片沉寂。每个人都用真诚的沉痛怀念那个给过我们快乐的刘卓。我只是望着窗外,没有任何的表情。

  因为我终于在戒网半年后打开了自己的信箱,看到了里面堆着的整整齐齐的九封来自liuzhuo1980@sohu。com的信。准确的说,是九份刘卓的日记。

  刘卓说星儿我知道你在高考前是不会上网了,当然你若上了也就看见这些信了。早看见了也没什么,反正就是想祝你考上大学,考上艺术学院。我觉得那是个可以让女孩子很有气质的地方。你不是淑女,但是你有长头发、大眼睛,你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锦绣文章,你很宽容也很善良,你是个值得别人喜欢的女孩子。我不想去北京读书,反正本省也有很好的大学。我想和你考到同一个城市里去。我还会在7月9日那天晚上给你发第十封信,我想说什么你应该能猜到。以前没有说是因为我们面临高考,不能分心。现在高中生活要结束了,我终于可以说了。但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不说。

  可是,星儿,你知道么,如果流星真的可以让愿望成真,我宁愿一直站着,等着,一直看着……

  那晚,我泪如雨下。

  刘卓最终没有机会发出他的第十封信了。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我曾多么的希望有那么一天,王子会注意到灰姑娘的存在。而且,我是多么的感谢他,感谢他的理解与鼓励,感谢他为我做的每一件我知道的或不知道的事。

  8月,我的通知书到了。信封上印的是报喜鸟,喜气洋洋的,可惜刘卓看不到了。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站在海边的星空下哭了。我身后是来来往往的人与霓虹灯影,我的头顶是满天的星星。我想起了《星愿》中的句子:“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流星雨了,那是天空上面流下来的眼泪。”

  那天没有流星,以后我也没有见过流星。暑假过后,当年的同学们就这样各自飞远了。朱迪去了北京,据说学习的专业并非自己所爱,于是很不得志。我在不考数学的情况下以高出原始分分数线32分的成绩走进艺术学院,后来成绩一直不错,还拿了一等奖学金。我一直很快乐的生活,也包括今天。

  省城不在海边,星星并不多。但是在每一个能看到星星的夜晚,

  我都会放下手中的书本,很认真、很认真的对着天空许下我的心愿:如果有来生,如果上天依然善待每一份善良,请让我与刘卓重逢。请让我们用我们18岁的刻苦、19岁的浪漫、20岁的真诚写下我们的童话。

  爱,并且相守--这是我们许给星星的心愿。

  《锦瑟华年》

  总是深夜看小说。第一次是叶倾城的《原配》,第二次是西岭雪的《首席情人》。文风是一样的绮丽,繁华中有纤细的忧郁和伤感。但是看完了才恍觉:原来后者竟象前者的续集,都是女人与男人,婚姻与爱情间纠缠不完的枝桠。

  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男人与女人相爱,白手起家。女人随夫一点一点打拼生活,吃过苦,便以为是患难夫妻。孰知,患过难,来日富贵,便再做不成夫妻。做丈夫的有了新欢,那女子有原配的美貌与聪慧不说,还有原配不具备的年轻。

  做原配妻子的这个时候就如临大敌,恭恭敬敬地要去打这一仗。可以用钱,可以用人,也可以用自己原配妻子的地位。可是是否能赢,那就要看各人的功力了。最笨的办法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身份不说,单就那絮絮叨叨的忆苦思甜,只能让人记住一个没有了任何筹码的女人用绝望的声调提醒丈夫:我与你当年……

  当年的故事多了,伊真正能记住的倒有几桩?

  我轻轻合上书本,关灯、盖被、翻身,不知何时,一滴泪滑出眼眶,我只骗自己,看书太累,眼乏了。

  其实自己也知,与岳海洋分手之后,诸如此类托词已屡见不鲜。

  连我也曾以为,我二人当患难与共,生死相许。可是如今六年过去,结果还不是一样?

  我与岳海洋,初三就早恋。那个时候他高度近视,却家境不好,便总不配眼镜。初中三年,换了无数次座位,也只有我能和他坐一起。余下的女孩子皆是受不了他在上课之时不停地问“黑板上写的什么”。只有我,从不与他多话,却默默地写在本子上给他看。如此下来,换了多少次座位都仍是把我换回来。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喜欢上他,直到后来。

  后来有一天,是老师都看不过去了,想自掏腰包给他配眼镜。他却轻轻摆摆手:不用了,有叶萱呢,看她的字,我习惯了。

  老师愕然,面子上很不好过。而我,却满心感动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从不肯接受施舍的倔强男孩,如今,竟肯接受我的帮助。

  虽然,那时他对我为他写下的若干本板书实录只说过一回谢谢,但是我是在那一次感受到他独特的表达感激的方式。

  那一次我生病,休病假两天。他的日子不好过,于是真心实意跑到我家来看我并谢我。我妈留他吃中午饭,他答应了。席间,他夹猪血到我碗里,说叶萱你是不是贫血?父母讶然。

  可是他夹得心安理得,我吃得更是理得心安。好在父母开明,只叮嘱不可耽误学习,便不多问。

  我心上感激,也就更加珍惜天赐良缘。而那以后所有的课间我们二人都是在互学互助中度过,老师怕伤了两个好学生的积极性,也睁一眼闭一眼。半年后我们一起考进重点高中,中考他得奖金一千元,我得五百,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他配眼镜。

  报到那日他说,叶萱,要是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我。稍顿了顿: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这么好心又耐心的女孩子。

  我未答话,只心里想,若你一辈子再找不到别的好心又耐心的女孩子,便只得我一个。心里想,脸上就笑,十六岁的年纪,嫣若海棠。

  拜他所赐,我速记水平颇高。高中三年从学生会秘书到秘书长到副主席,直至今日写小说撰特稿聊以糊口,我健笔如飞。

  曾经以为,这就是生生世世。

  可是黄粱梦醒,发现一切才不过六年。

  六年,奥运会可以开一届,军衔可以升两级,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可以来个三级跳,而隔壁小伢儿一天天长大,从吃奶到上学,昨天张了个缺了门牙的嘴巴告诉我:姐姐我会写大写的一、二、三了……

  弹指一挥间,如此而已。

  我却不变,仍是在中文系埋头读《论语》《史记》《战国策》,不参加舞会不参加剧社不……我与任何民间团体无关,只乐得与古卷残灯为伴。岳海洋说:叶萱,你的沉静令我压抑。还有你的才华,以及,你太美丽。

  老天!女孩子向往的我都有,可是就因为这些,岳海洋要离开我!

  我不哭,亦不笑,只无法掩饰女人天生的好奇心:她,究竟什么样子?

  岳海洋一愣:什么“她”?你指谁?

  我的脸瞬间变色,额上隐有青筋:岳海洋你少装蒜!我叶萱和你在一起六年,扪心自问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你?依你的性格,若没有可登极至的佳人,你断不敢休妻!

  岳海洋威风扫地,只嗫嚅道:她,不漂亮,却有朝气。我们是在一次校际联谊上认识,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年轻……

  “啪!”一巴掌过去,我冷笑:岳海洋,我断不是温柔的女子,今时今日的表现也不见得沉静,更无一丝一毫美丽。我容忍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才知道你不配!我扬长而去,身后留下岳海洋,欲辩无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夏天的阳光里我手脚冰凉,捧一本《唐宋诗》翻来覆去。是李商隐的《锦瑟》,短短一个七律,却是有千余年的大智慧。

  而我竟是到今日才知为什么六年来我最喜欢这首诗,原来冥冥中早有天意。

  本来嘛,同床共枕六载的夫妻都可以反目,为一个本不相干的外人对簿公堂。我们才不过六年的男女朋友关系,连法律都不肯撑腰。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既然不是岳海洋的原配,那女孩也就不算是第三者。同是女子,我们无错,只有岳海洋,他数典忘祖,他背信弃义,他生生地该死!

  数不清多少个夜里,我这样诅咒他,发誓要忘记他。

  可是我忘不了他的奶奶。老人家八十余岁了,第一次见我就忙不迭地用树皮一样的老手拖着我的手,上上下下边瞅边乐。她身体硬朗,耳朵也好,眼又不花,顶喜欢与我聊天。讲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可我爱听。老人家心里欢喜,常常颤巍巍到厨下给我摊香椿饼吃。看见我大口大口地吃就眯着眼睛笑。她说连海洋都不喜欢听我讲以前老辈子的事了,可是闺女你喜欢。现在的年轻人呀,难得这么肯迁就老人家。她一个人絮叨,之后就是嘱咐海洋:记得对萱萱要好,要对得起人家。

  其实我是真的喜欢听老人家讲旧事。因为我的奶奶过世早,最羡慕人家有奶奶疼。喜欢看老奶奶眼睛里流露出的疼爱,还有说话时有淡淡的江南味,配上一丝不乱的发髻,俨然是人见人爱。

  是奶奶告诉我岳海洋的父母在他幼年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么多年以来就靠她做些小零工维持生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熬过来了,现在海洋有出息了,他父母也就该瞑目了。偶尔我也问起海洋父母的死因,但是老人总是闪烁其词。再以后我也就不问了,毕竟家家都有故事,其中总有一些是不愿见人的。

  我们分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他的奶奶,直到后来岳海洋去山区支教,时间是三个月。他一走,我就有了去看他奶奶的机会。

  老人家似乎不知道我和海洋已经分手,仍是一如既往地热情。也抱怨:你怎么不常来了?我好几次去门口看,都不见你。说话间有明显的落寞,我的眼角就悄悄地变湿了。我说我最近忙,要考试了,不敢懈怠。老人就忙说:哦,那是当然,我就常告诉海洋,功课最当紧,当年他爸爸就是功课好……

  爱子之心,思子之情,溢于言表。

  彼时我已经读到大三,因为学校开始推行本科生导师制,我师从张景一教授学习古典文学。张教授最擅长的就是对先秦诸子的研究,常常一个人翻着古书自得其乐,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具有文人的通病。张教授有一个儿子,名叫张正华,比我高一级,是国际会计专业的高才生。张正华对我有意而我对他无情,普天下人都看得出来。那个时候每到周六他都会约我,但是我急着去看岳海洋的奶奶,于是屡屡推脱。直到有一次他挡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总是不给他面子。我仔细看看他的眼睛,里面竟有清晰的痛苦,终于叹口气,带他一起去了岳海洋家。

  那天老奶奶更是开心,因为她最喜欢的孙女(她早已把我当作自己的孙女)带了孙子的同学一起来看她。人老了,怕寂寞,就更喜欢有很多人到家里坐。照例又是摊香椿饼,又是很疼爱地看我大口大口吃,说这是咱自家树上长的,我特地给你留的。叶子一摘下来我就撒上盐放到坛子里,再埋到地下,就等你来吃。奶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只要你喜欢,奶奶年年春天都给你留。

  我的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使劲忍着不敢让它流出来。

  返程的路上,张正华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你奶奶?

  我只看窗外,快速闪过的树影,婆娑出锦瑟丝弦一般的年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答:那是我前男友的奶奶。

  良久,身边并无回声。我转头,只见张正华瞪大眼睛看着我:那你前男友呢?

  去山区支教了,否则我怎么敢来?

  老人家知道你们分手了么?

  不知道。

  你就打算一辈子瞒着老人家?你能么?张仁兄脸红脖子粗的,忿忿不平。

  我不知道。我言简意赅回答他,他不声响了。

  接着我一个人在颠簸的车上给他讲了我和岳海洋的故事,从初中三年我为他写下的若干本板书实录,到奶奶第一次给我摊香椿饼,再到若干天前他对我说:叶萱,你的沉静令我压抑。还有你的才华,以及,你太美丽。

  悠悠然,我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张正华就此沉默。

  只是从那次以后,每到周六,我都能在车站看见等我的张正华。每次他手里总是拎着整整齐齐的七份蔬菜瓜果,每次都是极温和地嘱咐奶奶:东西有七份,够吃七天的,不要不舍得,记得身体要紧。渐渐的,就连旁边的我都为之动容,更不用说奶奶的感激与喜欢。

  甚至有一次,奶奶悄悄对我道:若是没有我们家海洋,这孩子也是可以托付一辈子的。我几欲泪下。

  三个月转眼就到,奶奶天天翘首以盼。

  可是,回来的再不是活生生的海洋,而只是海洋的骨灰!

  时至今日,我是真的不相信:海洋死了,像小说里那样,为了救几个误闯入施工区的孩子,活活被炸药炸死了!

  那天我没有哭,我只是想我写过这么多小说,早已不相信小说。如果是从别处杂志上看见这个故事,我会笑,会说:假的,都是假的,千篇一律,俗!

  可是,这竟然是真的!这怎么可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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