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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下)》 作者:叶紫

第10章 :再陷温柔

  云清霜尖叫着惊醒过来,额上满是汗水。

  “做噩梦了?”尉迟骏搂她入怀,轻拍她的后背,“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云清霜捂住胸口,轻吁一口气,幸好,幸好只是一个梦。

  尉迟骏轻吻她的眼角,那里尚有残存的泪滴。“做了什么梦,就这么害怕?”

  云清霜张了张嘴,突然两颊绯红,猛地推开尉迟骏,像条泥鳅似的动作飞快地滑入被窝,将自个而裹得严严实实。她将一床被衾全部占去,使得尉迟骏的身躯完全呈现在她眼前。她蓦地一声惊叫,赶紧闭上了眼。

  耳畔传来一声调侃意味极重的嗤笑,尉迟骏扯了扯嘴角,揶揄道:“你是存心要冻死我吗?”

  云清霜手松动了下,尉迟骏趁机掀开一条缝隙,钻了进去。被下的二人袒裎相对,云清霜的整张脸都快烧起来。

  “我……”云清霜话还被出口,唇就被他堵上。

  尉迟骏暗沉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爱你。”

  云清霜闭了闭眼,但愿就此沉醉不醒。

  倦极睡去,再度醒来时,云清霜发觉自己被尉迟骏紧紧地抱在怀中。云清霜抬手触摸他蹙紧的眉峰,细细描绘他出色的五官。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男人深深地融进她的生活,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尉迟骏似乎动了一下,云清霜急忙合上眼,半晌没有动静,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对犹带睡意的深邃眼眸,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装睡被逮了个正着,云清霜面色微红。尉迟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动容道:“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云清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两人穿好衣物,尉迟骏拉着云清霜一溜烟地跑出听雨轩。

  此时微白的天空中尚散布着几颗小星星,天边犹挂着一钩光芒惨淡的晓月。朝曦东升,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尉迟骏毫不避讳旁人的眼光,一直牢牢牵着云清霜的手。

  云清霜甜蜜中带着不安,她总觉得一个人的幸福是有限的,若这么快用尽了,岂不是只剩下悲哀?

  “公子,你要带我去哪儿?”云清霜微觉疑惑道。

  “你信不信我?”尉迟骏笑容舒展。

  “信。”云清霜毫不犹豫地点头。

  尉迟骏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那就别问了。”

  云清霜耳根火辣辣地烫,不由自主地颔首。

  “不要再叫我公子,”尉迟骏又道,低头看住她,“叫我骏。”

  “好。”云清霜回眸一笑,恍若积雪消融。

  尉迟骏打了个呼哨,稍待片刻,追风飘忽而至。看到云清霜,它欢快地跑到她跟前,用鼻子蹭她的衣角。

  尉迟骏笑中绽放真切的欣喜,“追风很喜欢你。”

  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拴在廊檐下耳鬓厮磨的两匹绝世名驹。云清霜笑容恬静,当时谁都不会预料它们的主人今生会牵出如此之深的羁绊。“许是和它有缘分吧。”云清霜眉舒目展,笑意更深。

  她抚摸追风的双耳,它乖巧地依偎着清霜,不时伸出舌头亲昵地舔舐她的手掌。

  尉迟骏跃上马背,把手伸给她,“菁儿,上马。”

  云清霜一个激灵,是,她是颜菁,她得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尉迟骏扬鞭加速,策马奔腾。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一片开阔,云清霜似有错觉,这条路能走到地老天荒,永远没有尽头。

  大约行走了一个时辰,尉迟骏勒马缓缓停下。这里,荒无人烟,寂静无边,若不是尉迟骏一声“到了”,云清霜几乎以为他会带她远走天涯。

  尉迟骏在前面领路,云清霜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四周阴气森森,像是一片从无人迹的荒凉的义冢。

  尉迟骏停在一块松柏参天的墓地前。坟头并没有如其他坟前布满荆棘野草,地上还有些糕点水果及未完全烧尽的纸钱,看来此处经常有人来打理。

  尉迟骏上前抚了抚墓碑,压抑着内心的苦闷,“这里埋的是我的母亲。”

  云清霜微微屏息,开口道:“伯母她……”

  “她不能迁入尉迟家的祖坟,不能进尉迟家族的祠堂供奉香火,因为我的祖父不承认她。”对于尉迟炯,尉迟骏心里大概是又爱又恨的。

  云清霜心口一跳,联想起昨日在将军府门前尉迟炯对她说的那番话,在他那样的家庭里,多么地看重门第啊。

  尉迟骏声音落寞,“我没有用,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能说服祖父。”

  云清霜低叹一句,主动将柔若无骨的小手塞进他宽厚的手掌,温言软语道:“你有这份心,伯母不会怪你的。”

  “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我会做到。”尉迟骏紧握着她的手道。

  云清霜对着墓碑盈盈施了一礼,神情郑重又庄严。

  “母亲看到你,会很欢喜。”尉迟骏握住她的柔荑放在嘴边印上一吻,幽深双眸仿佛道尽千言万语。

  “为什么?”云清霜瞥一眼他,脸颊处罩上一小片淡淡的红晕。

  尉迟骏揽住她的双肩,浅笑间神采飞扬,“明知故问。”

  云清霜以为他不会说,但尉迟骏眉梢眼角均带着浓浓的笑意,顿一顿道:“她有这样好的儿媳,定然十分欣慰。”

  云清霜红着脸啐道:“谁是你媳妇了?”

  尉迟骏故作诧异,对着云清霜深深地一揖,“原来是我会错了意,请颜姑娘恕罪。”

  云清霜恼得跺脚,一转身不再理他。

  尉迟骏大笑着将她纳入怀抱,温情脉脉以对,“我从未带任何人来过这里。在我心中,早已视你为我唯一的妻子。”

  云清霜心底不知是喜还是悲,若颜菁是他唯一的妻子,那他又将云清霜放在什么样的位置?明知不该纠结于这件事上,她终是不能释怀。

  “菁儿,你怎么了?”尉迟骏与之十指相扣,温然一笑。

  云清霜靠在他胸前,默默将手收回袍袖里,轻轻咬唇道,“你的祖父既然不承认你母亲,同样也会抗拒我的存在。”

  “我做下的决定,任谁都不能改变。”尉迟骏面色隐隐发白,然而句句铿锵,坚实有力。

  云清霜默然在心底叹息,“那么,你母亲的灵位怎么办?”

  些许的沉默。

  云清霜淡笑,“很难取舍,对吧?”

  “可你明明不是……”尉迟骏倏地住口。

  云清霜愕然,“不是什么?”

  尉迟骏含糊不清地扯开话题。

  云清霜唇角微弯起,一垂眸,待仰起头时,缓缓道:“骏,带我走。”

  尉迟骏凝神看她,“你说什么?”

  “带我走,离开这里。”云清霜重复了一遍,她的语气是坚定的,仿佛做下了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尉迟骏迟疑不语。云清霜一颗心登时冷却下来,方才的勇气,悄然无踪了。她偏过头,勉强一笑,“我只是随意一说,你不要当真。”

  尉迟骏收紧了臂弯,突然抬起了她的脸,细细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印了下去。许久之后,他揽住气喘吁吁的云清霜道:“给我一点儿时间。”

  他的眼神热切灼热,云清霜点点头。那是他的承诺,尽管这份承诺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兑现,但她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回程一路无话。

  云清霜累极,蜷缩在尉迟骏的怀里沉沉睡去。

  尉迟骏不忍唤醒她,在城外转了几圈才将她送回听雨轩,小坐片刻后道:“你累了大半日,早些歇息。”

  云清霜忆起昨夜的疯狂,脸又一次红了。

  尉迟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走了。”

  云清霜贪恋他怀抱的温暖,仰头小声道:“今晚你还会来吗?”

  尉迟骏手抚上她的面颊,“你希望我来吗?”

  “嗯。”云清霜的声音低似蚊呐,俏脸愈加红艳。

  尉迟骏不觉轻声笑了出来,扳过她的身体,郑重其事道:“好,你等我。”

  云清霜送他出门,恰好风嬷嬷迎面走来,见到尉迟骏微微一怔,很快满脸堆笑道:“尉迟公子这便走了?”

  尉迟骏淡淡“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风嬷嬷只是笑。

  尉迟骏望着云清霜的目光中尽是笑意,握了握她的手,策马离开。

  云清霜掌心尚留有他指尖的温度,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心中亦是暖暖的。

  风嬷嬷一直暗自留心云清霜的表情,见她如此这般,在心底叹了口气。

  “姑娘。”云清霜在房门口被她唤住。

  云清霜转过身,以眼神相询。

  “柳庄主让你去过去一趟。”风嬷嬷语气平和。

  云清霜心蓦地往下一沉,“嬷嬷知道是什么事吗?”

  风嬷嬷缓缓摇了摇头。

  云清霜颓然苦笑,大概同尉迟骏脱不了干系,他留宿在此的事竟传得这般快。“我这就过去。”

  “姑娘。”风嬷嬷再次叫住她。

  “嬷嬷想说什么?”直觉告诉她,风嬷嬷有话要交代。

  风嬷嬷眯起眼睛,“嬷嬷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云清霜低头,手指忍不住绞紧了衣衫一角。

  “去吧,柳庄主等着你呢。”

  该来的总要来,逃避也是无用。云清霜缓一缓气息,整了整衣衫,信步走出门。

  医馆内仅柳慕枫一人在,他眼中针尖般的冷意刺到了云清霜。

  “师父。”云清霜咬了咬下唇。

  柳慕枫放下手中的书卷,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清霜,漠然道:“你应该在回北辰国的路上,为何还滞留在乾定城?你说一个让为师信服的理由。”

  云清霜垂首,默然不语。

  柳慕枫难掩满面的沉痛,“霜儿,你可知为师为何要让你回北辰?就是担心你感情用事,坏了大事。”

  云清霜猛地一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她沉沉道:“原来师父一直是不信清霜的。”

  “你冷静又理智,比絮儿的冲动浮躁更合我心意,可为何会在情字上参不透?”柳慕枫喟然叹息,脸色泛青。

  云清霜很想问一句,若师父参透了情字,她怎会遭致柳絮的嫉恨?若非薛雨婵为情所困,她不必代母受过,大约也就不会和尉迟骏相交相知了。但到底是不敢问出口,话语在舌尖打转,还是咽了回去。

  “天阒国和我北辰国势不两立,为师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若执迷不悟,我只能将你逐出师门,一辈子你都别再回云苍山。”柳慕枫疾言厉色道。

  师父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连一句重话都很少有,云清霜神色一凛,凄苦的笑容蔓延到唇角,为何非要她做这样残忍的抉择?

  “师父,一定要如此吗?”云清霜迷茫张口,越想越是揪心,不禁红了眼圈。

  她的眼中有泪光盈盈闪现,眼神格外悲凉哀戚,柳慕枫胸中一窒。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女子苦苦跪地哀求,可他不为所动,终于铸下大错。但他不可以心软,事关北辰国存亡的大事,他必须狠下心肠,哪怕将来遭致报应,也无怨无悔。他扶起她,“你想清楚了再答话,为师不逼你。”

  师父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尉迟骏和她生死相依的情意,在她脑中回转,无论哪一个都是她难以割舍的。嘴唇被咬得发紫,云清霜眼前蒙上雾气,她终抬头正视柳慕枫,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费力,“徒儿从今往后不再与他见面便是。”

  柳慕枫似是松了口气,神色稍缓,但立刻道:“不,你要和他见面,并且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样。”

  “这是为何?”云清霜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她想象中那样简单。

  “我们已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但必须要你的配合。”柳慕枫口吻轻描淡写,云清霜暗自心惊,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尉迟骏为人谨慎,如今只有你才能接近他。这里有一包无色无味的毒药,你拿去放在他的茶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你就是北辰国的大功臣。”柳慕枫目光若刀锋般凌厉,语气不带丝毫的温度,如三九严寒天,寒彻心扉。

  云清霜脚下一软,心口骤凉。之前的猜测得到印证,她的师父竟是这次暗杀尉迟骏的主谋,王子湛口中与尉迟青等勾结的敌国人。涔涔冷汗顺着背脊涌了出来,手心亦捏了一把腻滑的汗水,心中痛得如针挑刀挖一般,她紧握着手指,握到指节泛白,脸色极差。

  柳慕枫眉间笼上一层阴影。清霜对尉迟骏用情之深,已超过他的预料。这些年朝夕相处,名为师徒,其实他早已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像她这般品貌,这样如花的年纪,理应得到最好的归宿,他这样逼迫她,甚至不惜以养育之恩拴住她,到底是对是错?

  云清霜不得不强作冷静,她略略沉吟,局促道:“师父,徒儿不明白,尉迟骏既无官职又无兵权,为何要下大工夫在他身上?”

  柳慕枫冷漠的声音沉沉入耳,“你莫要忘了他是尉迟炯的孙子,他得了家传宝刀,二十万尉家军都将归他统帅;他又深得萧予墨的看重,加上这个人心思缜密,武功高强,留着终成大患。”

  “徒儿愿意再入皇宫刺杀萧予墨。”云清霜说得急了,呼吸急促,嗓音略嫌嘶哑。

  “尉迟骏断不能留。”柳慕枫一句冷冰冰的话,生生断了云清霜的念想。

  “师父。”她惊呼,她如何能亲手将亲密无间的爱人送上黄泉路。

  柳慕枫唇角微动,眼中陡现杀机,“杀了尉迟骏便是断了萧予墨的左臂右膀,他必须死。”

  云清霜无力地跪跌在地,凄然低头。

  “若你不答应,为师只能自己动手。”柳慕枫狠狠心,又下一剂猛药。

  云清霜背过身拭了拭通红的双目,“我答应。”

  柳慕枫心下一松,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用时只需以指甲挑一些即可。”

  云清霜手微颤着接过,牵出一缕苦涩笑容。

  云清霜面无表情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中端一杯沸腾的茶水,直至完全冰冷她也没有喝上一口。心底的希望和绝望在做激烈的斗争,手止不住地颤抖,水一滴滴地洒落在地。

  “想什么这么出神?”低沉带笑的嗓音传入耳际,不及回头,腰上一紧,已被牢牢圈住。

  云清霜手一松,茶盅应声落地。一地的碎片,就如同她破碎的心。

  尉迟骏柔声道:“吓到你了?”

  云清霜慌忙点头,脸色苍白如雪。

  “不舒服?”尉迟骏手探上她的额头,关切道。

  云清霜低声道:“我没事。”她蹲下身体去拣那些碎片,“嘶——”她低呼,心不在焉的结果是被割破了手指。

  尉迟骏颦眉,“这么不小心。”忙将她受伤的手指纳入口中,细细吮吸。指尖感觉酥酥麻麻、痒痒暖暖的,云清霜脸上一湿,摸一摸,全是泪水,伸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傻姑娘,怎么哭了?”尉迟骏薄削的唇吻上她的耳垂,略沙哑的嗓音带些许的诱惑。

  “只想痛哭一场,没有缘由。”云清霜心中苦闷,却无法同他诉说。

  尉迟骏吻了吻她柔软的唇瓣,从身后环抱住她,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感官。云清霜只觉浑身乏力,无法抵抗他温柔又强势的入侵。

  尉迟骏打横抱起她,云清霜大窘,扯住自己的衣襟道:“别……别……”

  尉迟骏夹了丝玩味的笑,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床上,“好好躺着,我来收拾。”

  云清霜将头埋入枕间,整张脸火烧火燎的。

  清理干净后,尉迟骏躺到清霜的身边,揽了她入怀,“好好睡一觉。”

  云清霜暂时摒弃杂念,鼻尖嗅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耳边伴随他有力的心跳,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清晨,云清霜在半梦半醒间被吻醒,她睁开眼,尉迟骏放大的俊脸就在眼前。

  绵长的呼吸萦绕在周身,尉迟骏蜻蜓点水般地吻过她的唇,“我赶着去上朝,你多睡一会儿。”

  云清霜蓦地拽住他衣袖,怯生生道:“骏,不要离开我。”

  “傻丫头,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尉迟骏未语先笑,疼惜地亲了亲她如蝶翅般扑闪的睫毛。

  衣角从她手中滑出,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前。云清霜爬到床头点燃了蜡烛,没有他的世界只是一片黑暗。

  退朝后,嘉禾帝将尉迟骏单独召进了宣德殿。

  先是耳语一番,尉迟骏神色百转千回,颇见凝重。

  交代完正事,萧予墨道,“老将军向孤告状来了。”

  尉迟骏挑了挑眉,“哦?”

  “你不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吗?”萧予墨颇有兴味地调侃这位老友。

  “大致能猜到。”尉迟骏笑中透着沉着。

  “尉迟骏,你不该是这样荒唐的人呢。”萧予墨轻叹一句。

  “圣上也认为骏荒唐吗?”尉迟骏眼神澄净无波,只是笑。

  萧予墨与他对视一眼,“孤记得你心中有一位倾慕的女子。”

  “如果我说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圣上信吗?”尉迟骏微扬起唇角,心中一荡。

  “竟有这事?”

  “确定无疑。”

  “那她……”萧予墨狐疑地瞥向他。此女子隐匿身份,置换姓名,藏身于乾定城中,定有隐情。

  尉迟骏无声一笑,目中的光芒燃尽,换上成竹在胸的了然,“微臣不会让她伤害到圣上的。”

  “有你在,孤自然放心,只是……”萧予墨顿了顿,神情转为肃然,“孤只是担心你。”

  “微臣进退自有分寸,圣上无需挂心。”尉迟骏快人快语,打消了萧予墨的顾虑。

  萧予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深知他这位臣下兼挚友素来清心寡欲,一旦动情,必定倾注全部心意,如今面临两难境地,着实为难他了。

  尉迟骏心中何尝不是撕心裂肺般地痛,然而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嘉禾帝的期望又不负清霜的情深似海?

  尉迟骏没有食言,出了皇宫,甚至没有回府,立即赶到听雨轩陪伴云清霜。

  他进门的时候,云清霜正端坐于窗前,手捧一盏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好似从未离开过一般。

  她也是满腹心事的吧?互相倾慕,却不得不算计对方,这就是目前二人的心境,太过悲哀。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尉迟骏扶住她单薄的双肩。

  云清霜眸光温柔,微微一笑,“想你何时归来。”

  不必回头,便被他一把揽入怀中,紧紧相拥,力道惊人,几欲窒息。

  他的臂弯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云清霜眸瞳微微一缩,怦然心跳。

  “还没有用饭吧?我去给你预备酒菜。”

  “不用。”尉迟骏像是孩子般地缠住她,扯住她宽袍的袖子,“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尽说傻话,”在他额上轻轻一点,云清霜笑中带着万般的无奈。

  尉迟骏扣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有你在身旁,秀色可餐。”

  云清霜扑哧笑出声,脱口道:“以前为何没有发现你这么贫嘴?”

  “以前?”尉迟骏蹙紧眉头。

  云清霜知晓说错了话,引起他的疑心,忙改口道:“你我相识总有数月了吧?。”

  尉迟骏似笑非笑。

  云清霜费心遮掩,“初识那会儿,看似正人君子,却原来是个不正经的。”

  尉迟骏轻抬起她的下巴,嬉笑道:“我也只对你一人不正经罢了。”

  云清霜面红耳赤,原本是想调侃他一番,反倒着了他的道儿。她狠瞪他一眼,轻轻转了脸去,“不与你胡扯,我去沏茶。”

  尉迟骏含笑凝视她。

  出了卧房,云清霜面上笑容褪尽。辰时,师父又遣人来催促过她,被她打发走,但也明白,她是无法再拖延了。

  白色的粉末入水即化,无色无味。云清霜双唇哆嗦了一下,这是致命的毒药,一滴便能肠穿肚烂,她真的下得去手吗?

  从厨房到卧室,她走了很久。手中的托盘,足有千斤重。

  尉迟骏拿眼一扫,扬起笑意,“去了这么久。”

  “费心沏泡一壶好茶,自然会久一些。”云清霜竭力不泄露半点儿情绪,只不过周身阵阵发冷,掌心的温度亦失了温暖。倒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再一杯送给自己,眼中平静如水,然而心如死灰。

  尉迟骏缓缓覆上她的手,细碎缠绵地印上一吻,“我们继续方才的话题。”他捻起一缕秀发在指尖缠绕,神情无比认真,“菁儿,有你,便是全部。”

  云清霜蓦地一震,仿佛一阵暖意融融的春风吹拂过她的心头,又似一道清泉潺潺流淌过,心境犹如从黑暗漫长的甬道刹那见到出口一般,豁然开朗。她轻轻踮起足尖,主动献上的红唇如甘甜的丁香。

  温存过后,云清霜柔顺地伏在尉迟骏的肩头微微喘息,尉迟骏端起茶盅往嘴里送。在此电闪雷鸣的一刹那,无数个念头在云清霜脑海中翻涌而过。就让他饮下这杯毒茶,自己也便跟了去,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然而,她最终还是将茶盅夺了去,用力地摇一摇头,“不要喝。”

  尉迟骏像是并未察觉自个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笑容闲适,“怎么,不舍得了?”

  “方才我恼你言语轻佻,这水,是隔夜的。”云清霜面不改色心不跳道。

  尉迟骏忍俊不禁,“胆敢捉弄于我。”

  云清霜挡开他伸到自己腰际的手,失笑,“我去重换一壶来。”

  心跳得厉害,手心一直在渗汗,直到她将茶盅连同茶壶全部丢弃,才重重吁了口气。

  云清霜调匀了气息,重新沏了茶端进卧房,目光撞进尉迟骏清亮的眸子时,心中的愧疚延绵起伏,慢慢占满了整个心绪。然而更令她揪心的是师父斩钉截铁的态度,她意识到,她下不了手,不代表师父也会心软。若知晓她没有动手,他定然会亲自出马,想方设法地除掉尉迟骏。现今,唯一的可能便是用柔情打动尉迟骏,央求他带她走,从此远离是非之地,才会有一线生机。

  云清霜垂眸,再抬头时淡淡牵起嘴角,抚住尉迟骏的手,静静地道:“骏,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好吗?”

  尉迟骏很少见到她如此神情,知晓必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他冷眼瞅着她,却是笑道:“哪一句?”

  “有你,便是全部。”云清霜将笑意隐于心间。

  “我也是。”尉迟骏飞快地说道,眉眼弯弯,笑容惬意。

  云清霜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揶揄,只是望着他,深深地,满含无限的深情。

  尉迟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再紧了紧,随后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扑入了他的怀抱,低喃道:“骏。骏。”

  “我在这里,”尉迟骏一迭声地应着,带着一丝的压抑和焦灼,一遍遍地碾过她的唇。

  云清霜回抱住他,轻声道:“骏,带我走。”这是她第二次提出这样的请求,心情却远比上一次急迫。

  尉迟骏背脊明显地一僵,他轻抚着云清霜的如云秀发,“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云清霜长长一叹,“骏,天涯海角,无论你去哪里,我当誓死相随。”

  尉迟骏吻着她的掌心,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柔情缱绻,让人怎忍心拒绝?他微微颔首,“霜儿,给我一点儿时间。”

  他仍旧是这般回答,让云清霜略略失望。她睫毛轻颤,失却了再度开口的勇气,手不自觉地推开他。

  尉迟骏怎会让她逃开,陡然将她拽入怀抱,温热的呼吸贴着她的耳畔拂过,“三天,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信不信我?”

  云清霜喉头一紧,“我自然信你。”

  尉迟骏的深吻蓦然落下,吞噬了她唇齿间逸出的呜咽。

  云清霜在医馆意外遇见了久未露面的夏侯熙。她踏进门的时候,夏侯熙和柳慕枫正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桌上摆放着一张地图和战略部署图。

  柳慕枫不动声色地收起图纸,语调冷然,“霜儿,交代你的任务完成了?”

  云清霜脸上有一瞬失了血色,“徒儿还未寻到适当的时机。”她垂眸,低低道。

  柳慕枫挑眉道:“你须抓紧时间了。记住为师的话,为免除后患,尉迟骏必须死。”

  云清霜心中大痛,热泪盈眶,“是,徒儿谨记。”

  夏侯熙将视线徐徐投注在云清霜身上,若有所思。

  “师姐,”柳絮从另一道门内走出,面无表情,“我有话和你说。”

  云清霜眉心微动,但柳絮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也不顾柳慕枫和夏侯熙疑惑的目光,拉着她进了卧房。

  柳絮阖上门便问:“师姐,你真能下得了手?”

  云清霜定定望了她,眼眸中含着悲哀和绝望,“我不知道。”

  柳絮张了张嘴,似是费了很大劲才说出口:“师姐,你和尉迟公子走吧。”

  云清霜万没想到柳絮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能相信。

  “师姐你不要误会,不是爹爹命我来试探于你,这是我的真心话。”柳絮坦然道,眼中有淡淡光泽闪现。

  “你……”云清霜讶然,这绝对不像柳絮的为人啊。

  柳絮面上喜怒不变,声音却是坚定的,“师姐你若爱他,就随他走。若大错铸成,再难挽回,不要以后后悔莫及。”

  云清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柳絮的猝然改变,好似在她心头拂过一丝涟漪,轻微的,却是足以让她动容的。

  “师姐,”柳絮黯然深叹,“如果他爱的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只可惜,他心中只有你。”

  云清霜握一握她的手,心下感叹,有的时候,她远比不上柳絮对感情的纯粹和坚决。

  “师姐,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爹他——”柳絮停了停,双目倏然瞪大,“我爹为了北辰国,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云清霜心中的不安已演变成恐惧,柳絮的话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她眸瞳缩紧,淡扯了嘴角,“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和柳絮之间心平气和地谈话,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出了医馆,云清霜跨上马车,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唤了她一声。她偏过头,一抹黑色撞入眼帘,唇角微勾起,然而笑得不甚自然。许久不见,他略显清癯,又唤了一句:“清霜。”

  是夏侯熙。

  “将军有何指教?”云清霜重拾起笑容,神情淡然。

  夏侯熙兀自揭了帘子上车,“也请小乌鸦送我一程。”

  “我们并不顺路。”云清霜从容道。

  夏侯熙笑容一僵,很快恢复到波澜不兴,“顺路,我就住在听雨轩的背街小巷中。”

  “哦。”云清霜点点头,不再多话。

  气氛沉闷,萧索至极。

  云清霜忽然道:“师父要我给尉迟骏下毒,这件事你可知道?”

  夏侯熙颔首道:“方才听说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云清霜咬着嘴唇道。

  夏侯熙笑了,“我并不是你,所以我可以拒绝回答。”凝眸于她,目光深沉。

  那眼神刺得云清霜心中针扎一般,她默默垂首。

  “清霜,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看待这件事。”夏侯熙轻叹,终于又开了口。

  云清霜长舒口气,“是,你如何看待?”

  “无论你信或是不信,就我个人而言,我绝不愿意看着尉迟骏就这样死去。”夏侯熙坦然迎向云清霜愕然的目光,极淡地笑了笑,“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云清霜唇角扬起的弧线冷峻而无奈。

  “他是一个很好的对手,无论在战场上或者江湖中。”夏侯熙轻快地瞥了眼云清霜,补充道,“少了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敌手会相当的可惜。昔年有独孤求败将剑术练到天下无敌,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只得寂寥一生,那样的人生是多么的无趣。”他眉宇间一抹深隽的洒脱和自负,仿佛进退游刃有余,运筹帷幄,江山万里尽在他掌控中。

  听了这话,云清霜眉目间的忧思丝毫未减。

  夏侯熙又道:“令师是站在整个国家利益的角度,以大局为重,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云清霜知道他的话有理,也知道师父要她这样做的无可奈何,更加知道北辰国与天阒国开战几乎没有胜算,所以师父才要扫清一切可能的障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一切她都知道。只是这个人为什么是尉迟骏?她愿意豁出性命刺杀萧予墨,愿意上战场杀敌,愿意为成全师父的忠义做任何事,但她如何能对尉迟骏下手?且不说他们如今情意深重,便是数度救命之恩,云清霜这辈子也难以报答,她怎么可以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夏侯熙瞧她神情,心头亦是复杂难言。旁观者清,云清霜怕是还没有意识到她早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对尉迟骏,他无疑是嫉恨的,同时也羡慕他能够得到云清霜的青睐,甚至是死心塌地倾心相随。他也曾抱有幻想,也想残存些微的希望,但如今他省悟了,云清霜终是他这一生可遇而不可求的梦想。

  “你在这儿下吧,被人瞧见我与你在一起,会起疑心的。”马车停在离听雨轩尚有两条街时,云清霜柳眉微蹙,委婉道。

  夏侯熙只悲悯地一笑,却也不再为难她。

  当晚尉迟骏并没有来听雨轩,云清霜守着两人的记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终于进入梦乡时,脑海中闪现的是尉迟骏眼中闪耀的光芒,比流星划过,或者万盏烛光还要炫目。

  翌日夜晚,一轮皓月当空。

  尉迟骏姗姗来迟,一进门就道:“菁儿,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云清霜意兴阑珊,如今在她心中大约只有一件事才称得上是好消息,那便是尉迟骏能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她随意一回头,漫不经心地应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明日我就带你走。”尉迟骏轻轻抚摸她披散在肩头的秀发,笑容明净。

  云清霜凝住了神,转瞬欣喜若狂,“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尉迟骏爱怜地抚上她越发尖瘦的下巴,淡然道。

  柔声细语,直润心田,几日来积累的阴霾,忽然全散了。“骏,我们去哪里?”云清霜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

  尉迟骏拥住她,眉目在烛光下有些黯淡不清,“如同你所说,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云清霜点点头,笑意嫣然。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只要心爱的人能平安的活着就好。略一思量,她开口道:“你的事儿都办妥了?这么快。”

  尉迟骏深深吸一口气,“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剩下的我就不参与了。”

  云清霜心似明镜,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骏,你做的事是不是很辛苦?”

  “几天内要将这些事解决,确实匆忙了些。”尉迟骏仰头微笑,“不过为了你,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云清霜粲然一笑,斟酌着用词,“我今儿听风嬷嬷说,可能要出兵了是吗?”

  “嗯。”尉迟骏简短道。

  云清霜心底的叹息好似有千斤重,目光闪烁不定。她背弃师父、背弃北辰国,也该为他们尽最后一份心力,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缓缓偎入尉迟骏的怀中,含一抹甜甜的笑意,温婉道:“骏,和我说说。”

  尉迟骏呵呵一笑,“这等枯燥乏味的事,你也有兴趣听吗?”

  云清霜眸光晶莹,坚定颔首。

  尉迟骏刮一下她精致小巧的鼻梁,“你想知道什么?”

  云清霜挑了挑秀眉,“街头巷尾都在传,圣上曾在北辰国有过八年质子生涯,现今的皇后是北辰的公主,却死得不明不白,北辰国必定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圣上本着先发制人的根本,定是先出兵攻打北辰,有这么回事吗?”

  尉迟骏心中黯然,她终是问出了口。虽是在计划内的事,他多少还是难受的。吻一吻她的发鬓,他微笑如常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云清霜笑容恬适而安静,“听说城中最出名的永盛赌坊设下了赌局,押注北辰国的是最高的。”

  “那他们大概要失望了。”尉迟骏深深一笑,带一丝狡黠。

  云清霜眉心一跳,“怎么说?”说话太急,没有觉察到尉迟骏眼中一闪而逝的淡漠。

  “纯婉公主的不幸,是西茗国一手造成的,他们为了挑起北辰和天阒的矛盾,不惜害了她的性命。”

  云清霜心跳如雷,急急打断道:“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尉迟骏语气淡淡的,“所以圣上下旨,三日后即出兵攻打西茗国。”

  云清霜噤若寒蝉,屏住呼吸,几乎能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尉迟骏像是未觉出云清霜的异样,自顾自道:“大军将绕过幕府山,取道峪嘉关,若能顺利通过,将大大缩短行军时间。但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按常理推断,无人敢冒险激进。我们要反其道而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到痛快处,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那自信凛然的气势,经由岁月的沉淀,打磨成志在必得的桀骜。云清霜可以想象他立于千军万马前是何等的威风凛凛,睥睨天下,所向披靡。

  他也有过名垂青史的豪情壮志,也想在史书上留下厚重的一笔,终究是她阻了他的前程。云清霜满怀歉意道:“是我拖累了你。”

  尉迟骏眸光驻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能移开,柔声道:“你又忘了我曾说过的话了。”他在热切堵上她的樱唇之前道,“有你,便是全部。”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良辰美景奈何天,千般爱,只向一人。

  第二日清晨,尉迟骏先行起身,饱含柔情地在云清霜唇瓣上轻柔印上一吻,“我需向圣上辞行,你在这里等我。”

  云清霜沉醉在他的深吻中,情难自禁。

  然而,尉迟骏刚走,她便迅速披衣下床,草草整理了下妆容,绕到后门,唤来小乌鸦,“快去赶车,我们马上去城南医馆。”

  小乌鸦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动作不慌不乱。

  一路疾赶,风驰电掣,用了还不到平日一半的时间。

  “小乌鸦你在这里等着我。”云清霜匆匆丢下一句话,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柳慕枫大约是刚起,一双眼犹带着睡意。“出什么事了?”

  云清霜刚要开口,夏侯熙也揭帘而入。

  来得正好,云清霜暗道。她定了定神,质问道:“夏侯将军,关于纯婉公主的死,请给我一个解释。”

  夏侯熙浓眉一蹙,“什么意思?”

  “纯婉公主的死,与西茗国有关,当然,你一定会否认。”云清霜冷声道。

  “简直一派胡言!”夏侯熙大概是气急了,一掌将木桌击裂。他猛然醒悟,对着柳慕枫施以一礼,“柳庄主,晚辈失态了。”

  “无妨。”柳慕枫似有怒气,“霜儿,不可对夏侯将军无礼。”

  云清霜咬一咬唇,倔强道:“徒儿说的全是事实。”

  “你从何处得知?”柳慕枫把脸一沉。

  “……尉迟骏亲口所说。”

  “荒谬,他的话如何能信!”夏侯熙抢在柳慕枫前愤愤然道。

  “他没有必要欺骗我。”的确,要带云清霜远走高飞的尉迟骏没有骗她的必要。

  “你未免太天真了。”

  柳慕枫抬手,制止住夏侯熙,若有所思地盯着云清霜道,“他还说了什么?”

  “师父,萧予墨将出兵讨伐西茗国,时间就定在两日后。”云清霜急急道。

  “什么?”却是夏侯熙和柳慕枫异口同声。

  夏侯熙先自开口,“北辰西茗牵一发则动全身,柳庄主,我们要早做应对。”

  柳慕枫沉沉点头。这个消息极为重要,但又来得太过突然,他与云清霜对视一眼,“霜儿,尉迟骏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个?是在何种情况下所说?这消息可靠吗?”

  身上有些凉意,只一瞬的恍惚,云清霜即平静坦然,“师父,你信我。”

  “我信你。”柳慕枫眉微皱,神情似有一丝未明的冷寂。

  “柳庄主,云姑娘,西茗与北辰国立有盟约,若是一方有难,必定竭力支持。但,至少请姑娘给熙一个信服的理由。尉迟骏诬陷敝国杀害贵国纯婉公主,这样的罪名,熙担不起。”夏侯熙肃然道,眉目间瞧不出是何等的神色。

  云清霜决然望向他,厉声道:“信与不信,在你一念之间。萧予墨现今要对付的是你西茗国,而非我北辰国。”

  夏侯熙太阳穴突突直跳,额上青筋暴起,他努力克制着火气,神色伤怀,“云姑娘是已将熙定罪了吗?”

  云清霜扭头,“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心里有数。”

  夏侯熙冷漠地一笑,“这样做对我西茗国有什么好处?”

  “挑起北辰和天阒的争斗,贵国可坐山观虎斗,坐享渔翁之利。”云清霜清冷的嗓音,咄咄逼人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你……”夏侯熙骤然变色,气急反笑,“云姑娘,你莫要忘了北辰国若战败,西茗国也劫数难逃。这个道理连东裕国娴琳公主尚且懂得,熙难道会坐视这样的事发生而置之不理吗?”

  云清霜唇一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柳慕枫浓眉紧蹙,云清霜的话不无道理,但夏侯熙所言也在情理之中。他笑容一闪,立于两人中间,适时分开对峙的二人,“夏侯将军息怒,小徒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将军多担待几分。”

  “柳庄主,熙只问您一句,您是信我还是信尉迟骏?”夏侯熙脸色阴沉似乌云笼罩,虽是在同柳慕枫说话,双目却一直死死盯着云清霜。

  云清霜心头一震。

  柳慕枫双手按在夏侯熙肩头,稳稳道:“夏侯将军,过去的事现在追究无益。但两日后出兵的事,你需尽快拿定主意。”

  夏侯熙紧紧迫视云清霜,眉间忽多了些萧索。他拣了张椅子坐下,沉思须臾,道:“云姑娘还知道什么,一并说了吧。”

  云清霜回忆尉迟骏和她提过的路线,整理了下思绪道:“天阒国军队将取道峪嘉关,听闻那里地势险要,但可缩短行程,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夏侯熙微扯了扯嘴角,“倒是符合他的个性。”

  柳慕枫一言不发,似在思量这话的可信程度。

  夏侯熙含一缕意气焕发的笑,良久笑意敛去,“柳庄主,到时你我联军在峪嘉关布下天罗地网,管教天阒国军队有来无回。”

  “不错。”柳慕枫道,随之沉默。

  云清霜抿了抿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看一眼沙漏,时辰已不早,她必须在尉迟骏回来前赶回听雨轩。

  云清霜心神不宁,柳慕枫只道她是心焦,安慰道:“霜儿,你立下了大功,北辰国和西茗国的百姓都会感激你的。”他抚一抚她鬓边的发丝,“孩子,辛苦你了。你快些回去,不要让尉迟骏对你起了疑心。”

  云清霜点下头,唇角却有些微的苦涩涌了上来。

  夏侯熙执意将云清霜送出门,柳慕枫猜测他是有话要和清霜单独说,没有阻拦。

  “清霜,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夏侯熙目光锐利如剑。

  云清霜缓缓地笑起来,“师父并没有在意这事,你怎么还不放过我?”

  “我在你心目中就如此不堪吗?”夏侯熙负手而立,喜怒不辨。

  “方才是我把话说重了。”云清霜怅怅然一笑,面有踌躇之色,“我抱歉。”

  夏侯熙心底无限酸楚,再也问不下去。

  夏侯熙远远地目送云清霜走进听雨轩,缓步折回,轻声问正在给马喂草的小乌鸦,“尉迟骏是不是还经常去找颜姑娘。”

  小乌鸦到底年少不谙世事,他认定了夏侯熙是自己人,毫不含糊地笑道:“是啊,几乎是每晚都来,清晨才走。”

  尉迟骏早已是云清霜的入幕之宾,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夏侯熙凄然大笑,惊得小乌鸦不知所措。

  夏侯熙同柳慕枫究竟布下怎样的陷阱暂且按下不表,且说云清霜回去以后的事。

  尉迟骏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清霜,薄责道:“你去了哪里?让我好找。”

  云清霜状似无事地指了指手中的包裹,“我出门买了些东西。”

  尉迟骏笑,“傻姑娘,东西哪里不能买?带着也不嫌重。”

  “都是必需品,不可缺少。”云清霜低下脸,柔柔道。

  “我回来不见你的踪影,以为你后悔跟我走了。”尉迟骏平静的目光中竟然透着几分恐惧,他紧紧抱住清霜,埋首于她馨香的秀发中。

  云清霜脸上腾得一热,缓慢伸手回抱住他,“除非你失约,否则你赶也赶不走我。”眼旁有泪珠未干,原来他同她一样,也是患得患失,生怕会失去对方。

  尉迟骏长久地抱住她,捧起她的脸颊,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印上深情一吻。

  尉迟骏牵着清霜柔若无骨的小手,带她骑上马背。云清霜依偎着他广阔的胸膛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尉迟骏想了想说:“先去和我母亲告别。”

  云清霜没有异议。此次离别,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样做,无可厚非。

  同乘一骑,彼此的呼吸萦绕在耳畔,伏于他胸前,心跳清晰分明。

  “骏,我好欢喜。”云清霜唇边的笑容,止不住地扩大。总以为是没有将来的,不曾想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他的手臂紧一紧,再紧了紧。

  这条路很漫长,云清霜庆幸能同他一直走下去。

  可为何眼皮这样的沉重,思绪这般的模糊,好像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她还不想睡,她有许多的话想要告诉他。不过没关系,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说。有他的保护,她感到很安心。

  云清霜低声说了句:“骏,我突然感觉好困。”便再无知觉。

  尉迟骏勒住缰绳,凝视她安详的睡颜,带了一抹凄楚的笑意,“清霜,对不起。”

  乾定城传出令人震惊的消息,尉迟炯最宠爱的孙子,嘉禾帝最亲近的臣子尉迟骏昨晚突然患病离世。平地惊雷,不仅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就连柳慕枫乍一听到也是吃了一惊。

  消息传到医馆的时候,柳絮正在绣一块帕子,针尖刺入掌心,鲜血淋漓,她浑然未觉。“死了?不可能。”她一笑置之,重拾手中的针线,须臾,她冲出门去。

  “絮儿你去哪里?”她状似疯癫,柳慕枫根本拦不住她。

  “柳庄主,令千金怎么了?”夏侯熙与柳絮撞了个满怀,被她狠命推开。

  柳慕枫木然地摇了摇头,“不用管她。”

  “庄主可听说了?”夏侯熙微微笑道。

  柳慕枫了然地一笑。

  “庄主觉得可信吗?”

  “恐怕要问过霜儿才知道。

  夏侯熙低沉道,“我已问过小乌鸦,云姑娘昨日和尉迟骏离开听雨轩后,再没有回来过。”

  柳慕枫眼中精光一闪,“这……”

  “柳庄主,不能排除尉迟骏假死与云姑娘私奔的可能。”夏侯熙淡淡道,然而心中有一块绵软的地方仿佛正在被撕裂。

  柳慕枫握紧了拳头,松开,再度握紧。“也有一个可能。”他顿了顿,“霜儿遵从师命杀了尉迟骏,但她也不愿再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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