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爱自离别始，初始即离别(2)

　　云景朝楼下看去，见到马路对面的医院大门处正有一个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的男子走出来，原本或坐或立在旁边的媒体人立刻站了起来，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摄影师开始拍摄，记者拿着话筒发问，但人群中心的男子却一直沉默，在旁边保安人员的保护下向前走。

　　云景急忙转身拿过包翻找手机，因为手不停在抖怎么也找不到，她索性将包里所有东西都倒在桌上，拿到手机后以最快的速度拨打冯默白的手机。

　　她站到阳台边沿看楼下的人群，看到人群中心的男子掏出了手机，然后前行的步子停下，移动的人群也停下，记者们更疯狂地围拢，他却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但又不接。

　　云景就继续拨，十几秒后电话被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记者们的提问声和按相机的咔嚓声，但始终没有冯默白的声音。

　　“冯先生，对于此次的事件你有什么要说的……”

　　“冯先生，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冯先生，对于您的订婚取消，您有什么看法……”

　　……

　　“我在街对面的阳台上，我在看着你。”云景声音颤抖。

　　冯默白侧了侧头，似乎要转过身，可他重新迈步前行朝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你回头，回头就能看到我。”云景说着，目光注视着被记者包围的冯默白，保镖抢前一步拉开车门示意冯默白上车。

　　“你回头，回头呀，你回过头来看看……”云景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冲着手机呼喊起来，她只希望他能抬头看自己一眼，一眼就好，冯默白迟疑了一下，云景以为他要回头，却听到了电话被挂断的声音，然后冯默白上车，车门迅速被关上。

　　黑色的车子渐渐驶离，记者们迅速作鸟兽散去，楼下的街道很快恢复了平静。云景站在十楼的阳台上眺望着那辆黑色车子，直到它消失在车流之中再不可寻。

　　放下手机，云景看到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长，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三秒。云景想起自己还欠冯默白的四十三秒，他将自己欠他的最后等待消耗光了，也把最后一点牵连都索要回去了，两人之间斩断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次诀别，而在这样的诀别时刻，冯默白竟然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肯。

　　立在高楼之上，览尽繁华的都市高楼，迎着明媚的阳光和和煦的夏风，云景闭上眼睛，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3

　　一年后，B市。

　　云景现在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所工作，今天是云景第一次出庭辩护，为一个妈妈争取孩子的抚养权，案子胜诉，那个妈妈抱着孩子又哭又笑，拉着云景的手连连道谢，云景客气地笑说“不用”。

　　走出B市法院大门，站在十几米高的台阶上抬头仰望，天空湛蓝得像是能滴出水来，阳光明媚而温暖。云景突然想，也许当初父亲让她学法不仅是为了保护她自己，也是希望她做个正直而勇敢的人，就算没有人照顾，她也能在世上坚强地活得很好。

　　回到律师所，领导和同事向她说“恭喜”，云景笑着点头说“谢谢”。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云景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包裹，竟然还是国际快递。

　　许南泽从A市打来电话也是贺喜，云景道谢，然后许南泽吞吞吐吐地问云景能不能帮她一件事。云景说先听听是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的床伴怀孕了，现在闹着要结婚，他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办，就想向云景了解一下有没有什么法律途径能解决。

　　云景说了句“活该”，许南泽就连连叫苦，说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他头都大了。

　　“这种事情不建议闹上法庭，你还是私下解决吧。看那姑娘怎么想的，好好谈谈。”云景给出一个比较专业的朋友的建议。

　　“好吧好吧，那我自己想办法。唉，真是……真是个意外，唉……”

　　“还是那句话，活该。”云景笑骂。

　　“话说，如果我真要结婚，你会来参加吗？”

　　“没红包，包来回机票，我就去。”

　　“成，那就这么着了，回头真要结婚我就发你喜帖。”许南泽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挂断了电话。

　　想到许南泽奉子成婚、一脸委屈的模样，云景不禁失笑。随手收起电话，她带着些许好奇打开快递包装，发现里面放着一只黑色盒子，再打开后看到一张照片一只小盒子，还有一张没有标注的CD。照片竟然是莫小珂，她留起了长发，还染成了金黄烫了大卷，穿着一条水绿色的裙子站在里约热内卢的耶稣山上，相比从前的纯真可爱更多了几分小女人的妩媚动人。

　　翻过照片，云景在背面看到一句话：“云景，好久不见。”

　　打开那只小盒子，云景看到了半边鸾凤玉佩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邮箱地址和登录密码。云景打开电脑，按纸条上面的信息登录上一个国际邮箱，里面有一封未读的语音邮件。

　　云景戴上耳机，点下播放键就听到了莫小珂的声音：“我是小珂，今天我订婚了，对方是个法国人，刚才我们在商量伴娘，我突然就想起了你，于是我决定录下这个，告诉你一些事情。

　　“当初你去英国的第二天，冯默白就被法院带走了，冯叔叔当场心脏病发进了重症病房，我和妈妈想了很多方法才让董事会同意撤诉。虽然我们阻止了冯默白上庭受审，但也已经晚了，计划开庭的那天早上冯叔叔走了，冯默白没见上冯叔叔最后一面。他知道后十分悲伤沮丧，甚至想要放弃出庭，就有人说你回来了，正赶过来，我当时就在旁边，我想如果你赶过去了我就告诉你这一切，成全我最爱的两个人。可你没来，后来他虽然没事了，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失望，到医院看到冯叔叔的遗体时，他因为太过激动悲伤而发病了。

　　“对，你没有听错，是冯默白发病了，和冯叔叔一样的先天性心脏病。从前我们都不知道，我和我妈，甚至连冯叔叔都可能不知道，他一直隐瞒着。直到春节那晚看烟花时他告诉我了，同时他也向我坦白了所有事，他请我原谅，并求我陪他演一场戏，让你以最快速度离开A市去英国。

　　“那次病发后，他在A市的医院住了三天就坚持出院，然后当天就离开了A市，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半年前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希望我能与你重修旧好，做回好姐妹。

　　“我当时在里约旅行，随口就说如果你现在能马上到我面前，陪我登上热内卢的顶峰我就试着考虑一下。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第三天一早就真的赶了过来，然后拉着我就朝耶稣山去。当时他的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爬到一半的时候就没了力气，我让他死心他就是不肯，他说除非我答应原谅你，否则绝不放弃。

　　“我当时就问他你有什么好，为什么他就舍得为你做那么多，他的回答很简单，他说不知道，不清楚，但就是希望你过得好。当时我就明白，你在他心目中真的很重要，比他自己都重要。最后他坚持着爬到了耶稣山顶，这张照片是他为我拍的，然后他就因为突然发病昏倒了，一个在山上拍照的游客帮我将他送到了市里的医院，可就在第二天晚上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承认我当初的确对你失望愤怒，但我说过拿你当姐姐也并不是假话，我没办法恨你。来法国当我的伴娘吧，我的姐姐。

　　“那张CD是冯默白的东西，他当时应该走得很急就落了下来，我觉得应该寄给你。”

　　4

　　录音播放结束，云景发了一会儿呆才关上邮箱，将那张CD拿出来看了看，因为她的笔记本没有读CD的功能，她就拿着它离开律师所去了对面的商场。

　　在商场的CD专卖店里，云景将那只CD光盘放进公用试碟机里，戴上耳机后云景听到了似乎是车子行驶的声音，然后又传来了冯默白沉缓磁性的声音。

　　“2012年6月22日，周五，晴。今天和调查公司的人一起晚餐，遇到一个穿着晚礼服在街上奔跑的女生，她劫车拦道的样子可真是有意思。”

　　“2012年7月2日，周一，晴。今天感觉不舒服，出城后我没敢自己开车回来，就改乘了地铁，果然我在地铁上犯了病，还倒霉地遇上了地铁故障。幸好有一个女学生帮了我，她穿着租来的名牌套装，连上面的标牌都忘记剪了，有点傻气。她心地还不错，想帮我，可又不太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结果又因为别人的话让她心软送我去了医院。我看到她的简历，她是去面试的，竟然还是尚言，以她这样的个性到尚言那样的律师所里肯定要吃大亏。她也算是对我有恩，那我就给她一次机会，还她一个人情吧。”

　　“2012年7月5日，周六，微雨。调查公司将小珂的资料传过来了，她在我的印象里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因为我父亲与她母亲的再婚而离家出走，我一直担心她在独自生活后会步入歧途。现在看来，她离开莫家之后的这些年竟然一直过得很好，认真地完成了学业，还是×大法学院。调查公司的人还给了我一份她朋友的资料，我才发现她最亲近的人竟然就是那天帮我的女生，也是那晚穿着晚礼服劫车的人——欧阳云景。这真是很奇妙的缘分，我都忍不住吃惊。”

　　“2012年7月9日，周一，晴。今天上班我看见欧阳云景了，一出电梯就看到她在干搬运工的活，还吃力不讨好。上班第一天就被人奚落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不过这就是职场，希望她早点成熟。”

　　“2012年7月19日，周四，晴。我看到她被新来的实习生设计了，不过我没有说，一定要让她自己吃了亏才能记住长心眼……”

　　这是一份语音日记，从录音的背景音里可以听出这是一边开车一边自言自语地叙述，云景想起了曾经在冯默白车上看到的空白CD，她问过那是什么，可冯默白没告诉他，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自己手里面的其中一份。

　　云景继续朝下听，似乎是经过了特别剪辑一般，这里面存着的全是与她有关的日子，六月、七月日子一天天过着，冯默白的叙述一天天进行，八月却只有一段叙述。

　　“2012年8月17日，周五，雨。虽然娶小珂进入到集团的运营后，再慢慢解决父亲的事情是我原定的计划，也是最有利最保险的方法，可现在我决定改变原定计划。只要我找到华珂集团其他方面的把柄，我就能用它作为交换条件拿回父亲被握住的把柄。这很危险，但我如果不试试我不甘心，也许……也许我能成功，这样我就可能和云景有将来。”

　　“2012年9月4日，周二，晴。云景还是知道了我的原定婚事计划，我们分开了。她让我解释，可我不能解释，我看她伤心的模样很后悔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不应该将她牵扯进来。现在我只能沉默，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的真实原因，我不能让她陪我背负起那么重的担子。”

　　录音继续按着日期向后，然后是点点滴滴的生活记录，思念、悲伤、无奈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云景面前。

　　“2012年11月23日，周五，阴。我们又在一起了，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我无法控制。同时我也收到董事会开始在调查我的消息，我想我的计划是失败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但在这期间要好好爱她，这个想法很自私，但我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我需要为她安排后路，也许我某一天会突然离开，可她还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然后录音叙述就停止了日期的前进，耳机里没有了声音。云景以为已经播放完毕，但看到播放器上面的显示却还在进行，她耐心地等待。

　　“2013年2月19日，周二，晴。今天我在医院外接到了云景的电话，她说她就在背后的楼上，我却没敢回头。如果我回头，那些记者也会发现她，这太冒险了。她不知道，其实是我请玉姐约她去的那里，早在从医院出来之前我站在楼上已经看了她很久。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医生说如果马上到美国进行手术也许还有希望，不过概率也不是很大，也许我的生命很快就会终结，所以就当是我绝情地离开了吧。对不起，云景，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2013年4月2日，周二，雨。我签署了手术无责任协议，安德森医生说我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只有5%，让我有心理准备，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要安排就尽快，我明白他的暗示。我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做，我决定去找小珂，既然我不能陪着云景走完一生，那么一定要帮她将最亲近的亲人找回来，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录音就此结束，冯默白的声音消失，云景戴着耳机一动不动地呆立在CD机面前，周围人来人往，却安静到极点，直到旁边来买听力教材的女学生提醒她CD已经停止播放了，她才木然地摘下耳机。

　　“姐姐，你怎么哭了？”女学生在她抬起头时惊讶地问。

　　“是吗？”云景抬起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云景微颤着手将CD从机器里取出来，想要重新装进盒子里，却在打开盒子时不小心将CD盒掉在地上，一张照片从盒子夹层中掉了出来。她蹲下身将它捡起来，一张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出现了——璀璨的街灯映照下，她坐在公交车的窗边，对着玻璃窗外的人双手比作心形。

　　照片下面有一行熟悉的手写字：Mylove。

　　这一切似乎犹在昨天，而一切也只为昨天，云景终于听到了他说爱，只是那个说爱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爱自离别始，言爱即离别，此后也许海阔天空，也许静待岁月，但生活都还要继续，泱泱繁世不息，涔涔年华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