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就凭你？

　　“为什么？”百里流觞语气平淡，“凭什么？”

　　贪欢闻言向巴丽看去，目光在洛宜和元固身上打转转，黑色瞳孔若有所思。

　　“洛宜说他知道了孤尘剑的秘密，自然不能再任你带他走。”巴丽随意地晃了晃拳头，“让他跟着元固一起死，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百里流觞冷笑道：“就凭你？”

　　巴丽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免又要动手了。”

　　双方气氛千钧一发之时，贪欢声音清脆地开口了，“巴谷主要杀师兄是因为他知道了孤尘剑的秘密吗？”

　　巴丽瞥了她一眼，点头，算是默认了。

　　贪欢又道：“谷主若是这么想保守秘密，那一开始就该把元固杀了，如此一来不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巴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贪欢并未就此停住，又接着说下去，“谷主想必也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如果师兄得死，那谷主是不是也该了断自己的性命，将孤尘剑的秘密永埋地底呢？”顿了顿，贪欢笑得很天真，“毕竟死人比活人保险多了，你说是不是？这还是谷主当年教我的呢。”

　　巴丽无语，彻底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和她理论，只得无奈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过也可以理解，你跟着百里魔头混这么久，性子变得惹人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原来的性子也不见得多可爱，而现在是越来越向百里流觞靠近了。

　　百里流觞脸上不见喜怒，他揉揉贪欢的脑袋，“欢儿，有人骂你是狗，你是不是应该去咬她两口？”

　　贪欢无语，师父，你这不也是在拐着弯骂我是狗？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多说无益，口舌之争我也不擅长。”百里流觞难得谦虚一回，“洛宜是我的弟子，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我百里流觞的弟子不容旁人插手。”

　　唐家长老唐明对他们的唇枪舌剑看不下去，唐家伤亡人数不少，连唐微雨都身受重伤，让他们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不甘心，可继续打下去，唐家的力量只会损耗更大。唐明为难了，虽然想插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长老有什么想说的？”巴丽哪壶不开提哪壶，诚恳地道，“不知您有什么意见？”

　　唐明沉声道：“若要拿下洛宜只怕会损耗更多的人手，巴谷主，你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巴丽老实回答。

　　“巴谷主，我劝你一句，还是放我们师徒三人离开吧。”洛宜冷静地道，“否则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让整个武林知道这个秘密，到那时，你岂非得不偿失？”

　　巴丽眯眼，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听到洛宜说出此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放你们走。”

　　百里流觞依旧满面笑容，拱了拱手，“多谢。”说罢，他又朝裴孤漠望去，挑衅道，“裴盟主还要阻止我们吗？”

　　幽冥谷的力量一旦撤去他们便没胜算了，裴孤漠狐疑地看了巴丽一眼，无奈之下，也只得沉默不语。他不答理百里流觞的恶言，所以，只能看着百里流觞嚣张地大笑而去。

　　和百里流觞的嚣张相比，贪欢则是毫不起眼地跟随在后。她最后望了眼元固的尸体，想想这个为人还不错的老头子就这样没了，嘴角溢出苦笑，瞥了洛宜一眼，心中不是没有怀疑。

　　本以为师父回到正阳宫以后肯定会向洛宜询问有关孤尘剑的秘密，贪欢意欲站在一旁听个仔细。这件事情困扰她这么久，也几乎是这件事迫使她走到这一步，贪欢好奇得不得了。结果，百里流觞是询问了洛宜，可惜却是私下询问的。他把洛宜带到自己房间，还特地把贪欢给撵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屋子里秘密交谈。

　　贪欢在外面的院子里等得是度日如年，可又不敢违抗百里流觞的命令跑去偷听。她蹲在地上数叶子打发时间，数完叶子又练剑，练完剑再数叶子。

　　终于，洛宜从百里流觞的书房出来了，对她轻声道：“师父让你进去。”

　　贪欢向屋子里望了一眼，并不急着进去，“刚才你和师父说清楚了？”

　　洛宜点点头。

　　“不能告诉我？”贪欢凝视他的眼眸，“现在不说以后我也会知道的，只要师父想去找孤尘剑里的宝藏，我势必会发现他的行动……所以，有隐瞒我的必要吗？”

　　洛宜不动声色，“如果师父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他自然会告诉你，而如果师父不想让你知道，那我也不敢告诉你。”

　　贪欢点头，“我知道了。”当初师父的命令是将元固带回，洛宜却自作主张杀了元固。洛宜不是杀人成性不讲道理的人，他会这么做要么是因为私仇，要么就真是为了杀人灭口。杀人灭口如果不是为了师父，那还能是为谁？

　　“欢儿，你非要为师亲自邀请才肯进来吗？”

　　听到百里流觞的声音，贪欢不敢再磨蹭，立刻跑进屋子里站在百里流觞面前。百里流觞斜睨她一眼，贪欢心领神会，不待他开口就体贴地反手关上屋门，毕恭毕敬地道：“师父唤徒儿进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百里流觞怪声怪气地道：“为师这次下达给你和洛宜的命令，你觉得自己完成得怎样？”他笑得有几分温柔，“你觉得自己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贪欢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斟酌用词，“是徒儿没用，还连累师父亲自出马。”她看见百里流觞的嘴角微微勾起来，心想自己这谦虚的说法效果不错，“最后能探得孤尘剑的秘密也是师兄的功劳，这样说来，徒儿什么忙都没帮上。”

　　百里流觞的笑意愈来愈深，“没有你拖住唐门和幽冥谷的人，洛宜也无法接近元固，你不用妄自菲薄。”

　　竟然没被讽刺、没被责骂？他这么好言好语跟自己说话贪欢都有点不习惯了。她非常高兴自己能顺利过关，不住点头，“师父说的是。”

　　“这次幽冥谷一行你武功大进，这就算是为师给你的奖励吧。”百里流觞慢条斯理地开口。听闻此言，贪欢的神色顿时僵硬起来，刻意遗忘的画面在脑海中又浮现出来，她仿佛可以看到巴鹰苍白无力的脸庞上满是对她的憎恨。她的反应在百里流觞的意料之中，百里流觞似笑非笑，“怎么，欢儿在埋怨我？”

　　贪欢嘴唇一颤，然后坚定地摇头，“没有。”

　　“我想也是，欢儿的愿望是天下第一，为师好心帮你一把，你应该也不会恩将仇报。”百里流觞点头道，“何况为师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给巴鹰留了一条性命，我本来还想把裴锦的武功传到你身上，怪只怪巴鹰那小子自己不长眼凑上来。”

　　贪欢默默站着，沉默许久，才淡淡甩出一句，“我喜欢自己练。”

　　百里流觞冷笑，“是吗？那我可以帮你废了那些武功，省得你用着也不舒服！”

　　贪欢抬眸，灿若星辰，“师父若有这个意思，徒儿也不反对。”

　　百里流觞被她气到了，“滚过来！”

　　贪欢紧走两步靠近他身边，然后只觉得手臂被人一拽，眼前的一切就横过来了，她整个人都倒在百里流觞怀里。贪欢呆了呆，眨眨眼，急忙挣扎着要起来，才刚支起上半身，就感觉到百里流觞的手指搭在自己脖子上，脑海深处骤然产生一股凉丝丝的感觉，贪欢立刻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欢儿，听说你在幽冥谷色诱了裴锦？”

　　贪欢张开嘴，那个“是”字半天也说不出口，最后脑袋微微一点，算作是回答。

　　百里流觞轻笑，“说给我听听，是怎么诱惑的？”

　　贪欢讷讷道：“我不知道……”

　　“会做却不会说？”百里流觞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现在想来，欢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贪欢很想大义凛然地回答说不是，可惜骨子深处对这个师父是害怕的。她不想再被关到血人尸虫中，只得很识相地一声不吭。

　　“没事，不用怕，为师是很通情达理的。”百里流觞突然松开手，笑吟吟道，“不过，为师很好奇你是怎么色诱裴锦的，不想说也没关系，直接用做的也可以。”

　　贪欢刚刚站直身子，一听这话，双腿顿时一软，脸上露出恳求的神态，“师父，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

　　百里流觞的左手轻轻搭在贪欢肩膀上，然后慢慢往下滑。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节分明，指腹有薄薄的茧，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也能引起她轻微的战栗。他的手指蔓延过衣衫，一直流连到贪欢的腰肢上方才停住。他每有一个动作，贪欢都要胆战心惊一回。窗户和屋门都紧闭着，阳光透过帘子射进来，透出昏暗的光，映衬得百里流觞的面颊有些诡异莫测。

　　贪欢连哭的心都有了，但仍得强装镇定，“师父，徒儿知错。怪只怪徒儿功夫太差，只能采取那种不入流的手段……”

　　百里流觞嘴角一挑，“你不喜欢我碰你？”

　　贪欢嘴角一抽，她该怎么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两个答案都不行，于是只得委婉地道：“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别说这样轻轻地碰，即便师父要我的命，徒儿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百里流觞再也忍不住笑意，“不喜欢就直说，你每次在我面前都憋住自己的脾气，这样不好，总有一天会憋坏的。”

　　贪欢苦笑，“如果有一天我的武功可以和师父相提并论了，那我说话就会诚实很多。”

　　百里流觞又是一笑，侧过脑袋望着她，“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碰你。”

　　刚才那个和蔼的笑容和坦白的话原来是在试探自己啊，贪欢表情一僵，嚅动半天嘴唇也说不出话。

　　“你之前的武功是差了点，即便是现在也不够好，是该好好练练。”百里流觞好心地转移话题，“两年后我要在你和洛宜之间选出一个接班人，这两年你就留在正阳宫里专心练武。”

　　贪欢想了想，还是非常委婉地开口，“我觉得我的武功不比师兄差劲。”

　　百里流觞抬高眼眸，嘲笑道：“你以为你师兄是个怎样的人？洛宜擅长演戏，你以为你能看破他？不要太高估自己。”

　　虚心受教是贪欢的优点，她听了这话也没有不服气，只平淡地问了句，“那师父看透师兄了吗？”

　　百里流觞毫不在意地道：“你以为我是谁？和你相提并论？”

　　贪欢无奈道：“是徒儿出言不慎。”

　　“我给你们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我会验收成果。”百里流觞道，“到时候我出三个题目，看你们谁能胜出。”

　　经过那次幽冥谷的事件后，正阳宫在江湖上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百里流觞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错乱了，竟然真的待在正阳宫里认真当起了好师父，悉心教授两个徒弟武功。虽然如此，整个武林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没有百里流觞搅和仍然会有其他不安分的人。唐门和幽冥谷之间似乎产生了过节，有事没事总会磕磕碰碰一下，所幸双方都是知道收敛的人，不会将战火波及无辜之人，是以，裴孤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里流觞耐心教导徒弟一年之后，刚开始的兴趣也磨得差不多了。最初见到贪欢每天每时每刻的进步还带点欣喜，看得多了也就腻了。能够坚持一年之久已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因此在坚持一年之后就干脆闭关修炼去了，让那两个徒弟自生自灭去。

　　虽然百里流觞放话说他一年后出关就会考核决定正阳宫的继承人，可贪欢和洛宜两人之间一点也没有竞争的意识，甚至两人时不时地还会交换各自的学习心得，偶尔也实战切磋一番。从武学天赋来说，贪欢比洛宜强上何止十倍百倍，可洛宜从小就在百里流觞栽培下成长，武功底子占据不少优势。贪欢基本上算是半路起家，很多时候都是靠自己摸索。即便如此，天才就是天才，经过这几年的磨炼，贪欢的武功也已超越洛宜。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贪欢比洛宜强，甚至贪欢自己也这样觉得，可她脑海深处总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经过幽冥谷的事件以后，贪欢有意无意就会注意洛宜，观察他的一言一行。那次事情的结局太诡异，她认为孤尘剑的秘密和洛宜脱不了干系，但又无从查起。回到正阳宫的这两年，她终于发现到一些以前并未注意到的疑点。洛宜每次比武时，总是尽力避免受伤，有时候明明进攻比防守更占优势，可洛宜为了不受伤仍然是采取防守招式。而且，他一旦受伤就会尽快医治，将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这些小细节贪欢以前不曾注意，可一旦注意之后就在脑袋里生根发芽，怎么也挥之不去。

　　真正让贪欢确定自己疑虑的是因为一次巧合。那日深夜她突然被噩梦惊醒，一时之间也睡不着，便起来去屋外走走，忽然看到有可疑的影子在院子里晃动。贪欢掠起身形追去才发现竟是洛宜，于是她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一直尾随到师父闭关修炼的地方。

　　洛宜停在大石洞前，在石洞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低沉地开口，“师父，您醒着吗？”

　　“你这么大的动静即使睡死也被你吵醒了！”百里流觞没好气的声音从石洞后传来。

　　洛宜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对不起。”

　　“少废话，你找我干什么？”百里流觞道，“我不是说过闭关修炼时别来打扰我吗？”

　　“师父。”洛宜犹豫半天，终于开口，“贪欢大概知道了……”他想起这些时日来的情形，没什么底气地道，“贪欢也许知道孤尘剑的秘密了……”

　　石洞之后倏然间陷入沉默，百里流觞久久没有回应。月亮从一棵树梢移到另一棵树梢，百里流觞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杀了你师妹？”

　　贪欢倒吸一口冷气，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洛宜的表情。

　　洛宜没有说话，低垂着脑袋。山间的夜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他那俊美宛若神明的脸庞上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眉头微蹙，眼眸半合，“其实，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贪欢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感觉她知道了……”

　　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贪欢心中疑虑更深，自己哪些表现让洛宜起疑了？

　　百里流觞似在低笑，“那丫头挺会装模作样的，唉，说起来我也有点想念她。”话语一转，他又道，“无论她是否知道了真相，洛宜，我只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洛宜深深吸一口气，沉痛地道：“我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找百里流觞，正是因为决定不了才希望百里流觞能给点意见。

　　“这是你的事，我不想插手。”百里流觞道，“如果要你杀了欢儿，你下得了手吗？”

　　洛宜又陷入沉默，许久许久，他微微地摇头。

　　百里流觞的眼睛似乎能看到洛宜的动作，他笑了笑，“既然下不了手，那你还挣扎什么？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洛宜轻道：“如果我决定杀了贪欢，师父你会反对吗？”

　　“当然反对，那个笨小孩是我的徒弟，要杀也该由我来杀。”百里流觞的声音淡淡的，“但是我在闭关，阻止不了你，你真杀了她我也不会帮她报仇。”

　　洛宜如释重负地一笑，“师父很疼贪欢的。”

　　百里流觞在石洞后哼了两声。

　　“那么，徒儿告退。”

　　夜深人静，淡淡的月光倾泻在斑驳的叶片上。贪欢一动不动地躲在暗处，乌黑的发顶有点滴月光在闪烁。看到洛宜走远以后她神经依旧紧绷，正想偷偷按原路溜回去，忽然听见百里流觞的声音冷冷响起，“出来！你以为我没发现你？”

　　贪欢脚步一滞，犹豫一会儿还是乖乖走过去，“师父。”

　　“现在连偷听都学会了？”百里流觞的声音传进贪欢耳朵里，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依照贪欢对百里流觞的了解，从声音里能听出来他其实并未生气，于是贪欢胆子也大了不少，嬉笑道：“师父，我功夫长进不少吧？本来以为你发现不了我，哪知道还是师父更胜一筹。”

　　百里流觞轻笑道：“是长进不少，差不多快做到落叶无声、踏雪无痕了，值得表扬。”

　　第一次得到百里流觞正面的赞扬，贪欢一阵激动，“真的？”

　　百里流觞的声音中笑意更浓，“的确不错，我不过闭关一年你就有如此进步，而且是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欢儿，你对武学的领悟力着实出色，想当年我取得这样的进步用了可不止一年时间。”

　　贪欢的心跳得很快，面颊绯红，好一阵子心绪才平静下来，嘴角却仍止不住上扬，“师父，原来你也会夸奖人。”能够被他夸奖，说明自己真的变强很多很多。

　　百里流觞在石洞的另一侧突然陷入沉默，好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贪欢仰望着朗朗月色，笑意渐渐收敛。月亮很圆很圆，又该到十五了吧？这样的日子是团圆的日子……扳手算来她有多久都没抬头看过月亮了？贪欢心底寂寞渐生，“师父，要我陪你坐一会儿吗？”

　　百里流觞沉默片刻，“是你陪我坐一会儿还是我陪你坐一会儿？”

　　“有区别吗？”

　　“说法上就有区别。”

　　贪欢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她的脑袋一直仰望圆月，痴痴地看着，仿佛在圆圆的月亮上看到了很久以前死去的亲人。神游太虚中，贪欢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师父，你有亲人吗？”

　　“正阳宫里的人就是我的亲人。”

　　贪欢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又问道：“我是指你的父母。”

　　“不知道。”百里流觞的回答很干脆，“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

　　贪欢没有继续追问，只道：“你想他们吗？”

　　百里流觞低低一笑，反问道：“欢儿，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

　　贪欢面颊微红，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还是撇开脑袋，“不是。”顿了顿，虽然说出来觉得很没面子，可是不说出来又很难受，于是别别扭扭地开口道，“以前每次月圆的时候，伍家都会吃汤圆。”轻咬下唇，“师父，我突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汤圆了……”

　　“嘴馋了？”

　　贪欢很是无奈，可想到说话的人是师父，又马上把无奈给收起来了，“不是。”

　　百里流觞还在笑，“说你想爹娘了你不承认，说你嘴馋也不承认，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月亮这么圆这么冷，所以她一定是脑子坏了，说出的话越来越软弱，也越来越多，“伍家的人里我最喜欢青秋，青秋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贪欢回忆一下，“比我好多了。”

　　“我不知道什么伍青秋，不过她武功一定没你好。”

　　贪欢笑笑，“青秋武功是没我好，不过，如果可以像她那样生活，武功不用那么好也可以。有疼爱自己的娘亲和哥哥，还有一个爹会保护自己，何必还要那么辛苦地去学武？”

　　“所以结果就是全家被别人杀死。”

　　贪欢神色僵硬，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好一会儿，“师父，伍青峰在临死前跟我说，他并不讨厌我，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代表其实他们还是把我当成伍家的一分子来看的？他们其实是把我当亲人的？”

　　“你跟他们生活那么久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贪欢轻道：“即使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偏心，何况我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她浅浅勾起嘴角，笑得有几分凄凉，莹白如玉的面庞上映衬着银色月光，朱唇嫩红，瞳孔晶莹，“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如果是现在的我……”她说不下去了，苦笑一下，现在的她也会不满的。伍贪欢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人死了就想到他们的好了。”百里流觞淡淡道，“这算什么？”

　　贪欢嘀咕道：“犯贱？”

　　百里流觞欣慰地道：“欢儿越来越聪明了。”

　　贪欢嘴角抽了抽，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顺口接道：“是师父教得好。”

　　“我再过十来天就出关，你这几日再好好练练，到时候我出来就会考验你和洛宜。”百里流觞沉默一会儿，他在石洞里看不到月亮，可淡淡的月光仍会倾泻进来，“到时候你还想吃汤圆的话，为师就带你出宫去吃。”

　　贪欢心头一暖，点头道：“待师父神功练成，武林之中定再无人能夺其锋芒！”说完，她对着石洞鞠个躬，便飞快离去。

　　百里流觞一个人靠在石洞的墙上，体内真气奔腾乱窜，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冲散了。身体的温度很高很高，脑袋胀胀的。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苦笑，调功运息许久，骨头还是有散架的感觉。他继续苦笑，低头查看手掌上的脉络，“神功练成？”回想起刚才平常依旧的谈话，他不禁都要为自己的耐力鼓掌，“走火入魔成这样，唉，能留条命就不错了……看来正阳宫确实需要一个新主人了。”

　　十天以后，百里流觞出关。出关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正阳宫的五个令主、贪欢和洛宜到眼前，正式宣布要在贪欢和洛宜之间选出一个继承人。

　　天气晴朗，正阳宫中的气氛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宫主决定就好。”五个令主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宫主的决定属下自然不敢置喙。”

　　百里流觞点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贪欢和洛宜，“我出三个题目，三局两胜制，明白吗？”他斜斜靠坐在豪华的椅子上，面目清冷，细长的眼眸状似随意地扫视着眼前的人，一身白衣的他让人不敢正视，“你们虽是同门师兄妹，但谁若被我看出手下留情，后果自负。”

　　洛宜道：“明白。”

　　贪欢黑曜石般的眼珠盯在百里流觞脸上，眸底深处似有困惑，不住打量他，甚至连答话都忘了。师父看上去，好像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欢儿，哑巴了吗？”百里流觞眯眼。

　　“明白。”贪欢连忙点头，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请师父出题。”

　　“第一题，你们分别和五个令主过招，由五个令主判定谁的武功更胜一筹。”正阳宫里虽然宫主的命令是绝对的，可令主的位置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每一任宫主都必须让所有令主信服，至于用什么手段让他们信服，完全由候选者自己决定。

　　贪欢撇嘴，这一场比试她肯定占不了便宜。洛宜在正阳宫的声望比她高多了，五个令主里面江涉宓的想法她猜不透，一直保持中立；曾仑对她似乎比对洛宜要好，可那完全是因为看她长得漂亮才偏心，在攸关正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放水的；于业是最看重武功的一个人，他会看她顺眼是因为她的武学天赋好，所以比试的时候更是会倾其全力；至于宋涟和钟鼎则一直都更中意洛宜，钟鼎几乎是看着洛宜长大的，两人的情分非比寻常；宋涟则是疑心她会背叛，一直派人监视着她。

　　所以，如果跟这五个令主比武，其他人不敢说，宋涟和钟鼎绝对会下意识地对洛宜手下留情，对自己嘛……肯定是怎么狠厉怎么来！贪欢摇头叹气，“师父，五位令主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车轮战还好点，宋涟还不至于当着百里流觞的面放水太厉害，如果一起上的话，那依照宋涟的智慧下点绊子就太简单了。

　　“自然是以一对五。”百里流觞的语气理所当然。

　　贪欢听了他的话，立即拉下一张脸，这绝对是苦战。

　　“呵呵。”江涉宓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娇媚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容来，“贪欢，当年你师父一对五都赢了，你是他的闭关弟子，可不能给他丢脸啊。”

　　一对五都赢了？嗯，师父果然只能拿来崇拜。贪欢挤出一抹笑，“点到为止吗？”

　　百里流觞抬眸看她，嘴角微微勾起，“生死不论。”

　　贪欢脸色黑了黑，立刻回想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五位令主，呃，应该没有吧？她做人还是很厚道的。

　　“伍贪欢，你在害怕？”于业目露鄙夷。

　　贪欢摇头，哈哈大笑，“怎么会呢？”她故作镇定地道，“虽然我没有师父的实力，但至少还有师父的胆色。”

　　于业不屑地哼了一下，这个回答还算差强人意。江涉宓咯咯娇笑，觉得贪欢好生有趣。

　　洛宜跨前一步，“由我先来吧。”

　　百里流觞颔首同意，“好，开始。”

　　厅堂的空地上站着六个人，五个令主围绕在洛宜身旁。洛宜一脸肃然，猝不及防便抢先出手，剑影如电，横扫其中三个令主。江涉宓跳开战圈，冷眼看着他们缠斗，每次都是等到洛宜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再朝他的空门攻击。

　　洛宜一边攻击一边防守，在重重危险之下，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于业最擅长攻击，在他的概念中就没有防守这个词语，而且遇到这种围攻的事情根本不会去想什么道义不道义的问题，只会抓住机会狠狠攻击。洛宜防守得狼狈不堪，本来以他的实力也就是同时对抗两个令主还能取胜的程度，同时对付五个绝对超出他的能力范围。所幸这场比试并非一定要赢才行，只是让五个令主对他和贪欢的实力进行评判，他只要全力以赴就行。

　　贪欢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一边观察五个令主的战斗方式，一边在脑海中琢磨对策。如果她是洛宜，处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应对。五个令主个个武功高强，硬碰硬很容易吃亏，贪欢目光越来越深沉，眼眸微眯。或者她可以趁着他们缠住洛宜的时候上去偷袭，先打伤两个，这样等她再上去打斗的时候就可以轻松许多。

　　洛宜此刻已是伤痕累累，一对五的情况下体力消耗很大，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只见江涉宓手中长鞭就朝他背后劈去。洛宜不想继续闪躲浪费体力，直接就伸手去接，正要擒住江涉宓的鞭子尾端时，只看到江涉宓诡异一笑，背后马上遭受到曾仑的攻击，大刀毫不留情砍向他的头颅。

　　贪欢的身体反应快于头脑的思考，看到曾仑的刀锋闪烁出战栗的银光，她立即纵身一跃用力踹向他的刀面，一脚踢过去压低他的刀面同时，手上的孤尘剑也直接问候到他的脖颈处。曾仑急急后退，抬头望着贪欢怪笑，“呦，师兄妹感情不错嘛！”

　　贪欢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手了，抬眸望向豪华大椅上百里流觞高深莫测的笑容，再回头看看五个令主虎视眈眈的眼眸，最后目光定格在洛宜面无表情的脸上。贪欢有点后悔，“师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洛宜不语，许久，才淡淡开口，“无妨，我本来就要认输。”师父会出三个考题，事先也没说明是否在同一天考试，如果这轮考试后马上就考第二次，他必须保留足够的体力，不能在第一次对战时就消耗太多力气。

　　贪欢移开目光，咳嗽一声，“师父，那接下来就由我上？”

　　百里流觞面色不变，嘴角上的笑意隐去，“嗯。”

　　贪欢斗志满满地微笑，同时对五个自己肯定吃不消。她笑得一脸纯洁无辜的模样，一招偷袭干掉一个令主会有点难度，可一招偷袭除掉其中一个人的武器还是可以做到的。想到此处，她脸上的笑意扩大，孤尘剑无声无息地滑向江涉宓手上的鞭子，瞬间就削掉大部分。然后她身形一晃，极其迅速地踩上曾仑那柄大刀，一剑横扫钟鼎颜面，剑势恢弘有力。

　　钟鼎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两只手上各自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不客气地砍向贪欢的鼻子。贪欢眼睛一亮，翻身跃起，转眼间就跳到钟鼎背后。也亏得钟鼎功力扎实，贪欢跳开之后眼前只有曾仑，钟鼎堪堪止住攻势，才没有误伤到他。

　　贪欢刚才分析他们武功的时候就发现，钟鼎是以攻击为主的。他攻击的力道非常猛烈，被他伤到几乎就会丢掉半条命，可他有一个缺点，就是收势方面相对欠缺，他收住自己的攻击时会有瞬间的停顿，虽然停顿时间很短，但对于贪欢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打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贪欢的预料之中。她狡黠一笑，对着钟鼎背后的穴道点去，可惜她的手指还没碰到钟鼎，好像就碰到于业的软剑了，冰冷的触觉吓得贪欢缩手后退，糟糕，于业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

　　她侧身晃开于业，突然感到脚下一软，贪欢心中暗叫不对，果然，宋涟的暗器已经有一个扎在她脚上了。看着宋涟不怀好意的笑容，贪欢心中叫苦不迭，但愿暗器上没毒，否则她接下来就没法比下去了。

　　于业一剑扫过贪欢细嫩的脖子，贪欢一个低身躲过，顺便把脚上的暗器给拔了出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个暗器夹带着贪欢十分的功力飞向宋涟，宋涟的脸颊上顿时被划开一道不雅观的血痕。

　　曾仑再次大刀阔斧地砍来，贪欢身子轻轻一扭就脱离战圈，身轻如燕跳到百里流觞身后。眼见面前坐着宫主，曾仑的动作自然缓了一缓，再看到百里流觞嘴角逸出的冷笑，曾仑的动作就更加缓慢了。贪欢笑得张扬，孤尘剑划破空气，刷的一声，连百里流觞都不禁微微皱眉。这死丫头对裴锦处处手下留情，对正阳宫的人倒是很能下得去手。

　　曾仑为了保住手臂，急忙缩手，可惜动作不够快，那柄宝刀就这样被孤尘剑斩为两段。破碎的刀片还未落地，贪欢抬脚踢去，刀片便如夺命利器一般刺向宋涟，与此同时，贪欢整个人也俯身冲出去。宋涟刚避开刀片，抬眸就看见贪欢举着孤尘剑刺来，他冷笑一声，不再闪躲，正面迎上贪欢的攻势。

　　贪欢知道一对多的情况下不应与其中一人纠缠过多，这样很容易留给别人攻击的空隙，可是宋涟这样的对手不是她想不纠缠就可以不纠缠的。贪欢低低叹息一声，干脆果断地举手，“我认输。”话还没说完，钟鼎的短刀已经停留在她心脏前，生生止住了攻势。

　　“认输的时机抓得倒不错。”江涉宓似笑非笑，目光疼惜地捡起地上长鞭，“再慢个一步，你胸口上就会被刺个洞了。”

　　百里流觞对贪欢的那声“认输”不甚赞同，所以脸上的表情也不够舒畅，就没好气地道：“这一关的胜负输赢是由你们决定，你们可以决定胜者了。”

　　江涉宓望着百里流觞娇笑两声，一会儿工夫又转回脑袋对贪欢开口道：“我投洛宜一票。”

　　百里流觞眉一挑，仿佛早就猜出江涉宓的决定，表情上并无太大变化。

　　贪欢直接原地坐下，刚才比武之时左脚有点伤到了，她伸手去揉，空暇时才看了江涉宓一眼，无奈地道：“就因为我砍断了你的鞭子？”

　　“当然，我这根鞭子可是很贵的。”江涉宓挽起松松垮垮的发髻，红唇轻启，“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点，相比美女来说，我更希望由美男子来担任下一任宫主。”

　　贪欢一脸被打败的表情，“这么好的理由让我想我一时还真想不到。”

　　曾仑嘻嘻哈哈道：“既然涉宓这么选，那我也跟她一样好了，我也支持洛宜。”顿了顿，他对着贪欢举起那把被砍断的刀柄，“理由也跟涉宓一样，贪欢，你太不知道爱惜东西了，你知道我手上这把刀值多少钱吗？”

　　贪欢无奈叹息，“我知道错了，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赔偿您老一把新刀。”

　　于业冷着一张脸，侧着脑袋看也不看贪欢，酷酷地开口，“我支持贪欢。”想到前两个人都说了理由，他也勉为其难加了句，“她武功比洛宜好。”

　　听到这里，贪欢不抱希望地望向剩下两个人，宋涟许久也没开口，贪欢诧异地挑眉，怎么了？她还以为这两人很快就会做出选择，为什么会想这么久？江涉宓咯咯笑道：“宋涟，如果你想不出理由不说也可以，如果真要说一个，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就说贪欢不尊重前辈，划破你的脸……”

　　“不用。”宋涟冷冷止住她，目光复杂地看了贪欢一眼，“宫主，我支持洛宜。伍贪欢的武功或许比洛宜好，可正阳宫的宫主不能只看武功。从一开始伍贪欢出手帮洛宜那刻开始，我就觉得她不适合宫主之位。”可后来切身体会到她的武功，实在让他惜才，故此才犹豫这么久。

　　不用说，钟鼎自然也支持洛宜。第一场比试，贪欢便以四比一的劣势输给洛宜。唉，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缘原来这么差。贪欢垂头丧气，“师父，第二题是什么？”大不了再输一场，大不了不继承宫主之位。

　　“第一场比试你们虽都尽了全力，可我看得仍很不满意。”百里流觞意兴阑珊，随意地挥挥手，“欢儿，你觉得你的内力和洛宜相比谁更胜一筹？”

　　贪欢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老实不客气地道：“应该是我。”特地加了“应该”两个字，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

　　百里流觞听了这话，脸上总算流露出一丝笑意，“不比比看怎么知道？”

　　贪欢叹道：“那内力比试算是第二场比赛？”

　　百里流觞摇头，“不算，我不过是想知道你们之间谁的内力更胜一筹。”

　　洛宜冷静地抬头，淡淡道：“怎么比？”

　　百里流觞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五个令主一眼，看得他们心惊胆战，“于业、宋涟还有钟鼎，把你们的武器都拿出来。欢儿，你和洛宜把内力往这些武器上输入，只能用内力。”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看这些武器多久会断掉，这样就能看出你们谁的内力更好。”

　　贪欢半垂着脑袋，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这招狠，她会输掉第一场比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毁掉两个令主武器的关系，师父这么一开口，嘿嘿，大快人心。

　　江涉宓“啧啧”赞叹两声，媚眼一瞟，“宫主，真是大手笔啊，你为了选一个少宫主，今日正阳宫损失少说就有万两白银。”

　　百里流觞哼都不哼一声，好似不屑答理她，只对贪欢和洛宜说道：“开始吧。”

　　贪欢刚才之所以能那么轻易砍断两个令主的武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孤尘剑的缘故。在孤尘剑这种神兵利器之下，什么武器都难以夺其锋芒。所以，如果只用内力去震断这些数一数二的武器，难度相当之大。

　　一刻钟，两刻钟，连续输出内力这么久，就算是贪欢也不禁冷汗直流，可手上的武器不过才出现裂缝。贪欢很想在输出内力的同时再加点手劲或者掌风什么的，可偷偷看一眼百里流觞专注的目光，还是泄气了，想在师父面前蒙混过关，那是不可能的。

　　洛宜的脸色也有点发白。可与贪欢那么厚道实心实意输出内力相比，洛宜并未使出全力，所以手下的武器半点损伤都没有。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贪欢手下的武器终于被震断。她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抬眸亮晶晶地凝视百里流觞，“师父，怎么样？”

　　“是我技不如人。”洛宜淡淡道。

　　百里流觞微笑，“果然是欢儿更胜一筹。”然后若有所思地望了洛宜一眼，“洛宜，你这么想赢吗？”

　　洛宜紫眸一闪，诚实点头。

　　百里流觞哈哈笑道：“好，我成全你。”他懒洋洋地伸个懒腰，“第二场比试，是比试你们的轻功。”他伸手向上一指，“这个悬崖峭壁上有几株七仙草，你们谁先摘回来就算谁赢。”

　　贪欢嘴唇嚅动，不是吧，轻功可是最耗内力的，师父竟然会在她内力所剩无几的情况下出这种题目？师父，就算你想让师兄赢，早说便是，何苦为难我呢？

　　百里流觞慢悠悠站起来，嘴角一挑，“我跟着你们一起去看看，应该会很有趣。”

　　正阳宫的山崖异常陡峭，站在崖顶往下一看，只能看到云雾缭绕。贪欢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但愿自己可以平安归来。左脚仍在一抽一抽地痛，她在云雾里张望了老半天，可惜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师父所说的七仙草，她不识药理，压根不知道七仙草长什么样子，只得几不可见地叹一口气，“师父……”我弃权行不行？

　　百里流觞只听她叫一声师父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鼻子里出气，“嗯？”声音之中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贪欢脑子里的小九九立刻被打压下去，垂头丧气地道：“没什么。”她就站在百里流觞身旁，方才站得远还觉得是自己多想，等站得近了才发现师父真的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脸色苍白了点？师父一直都挺白的；头发凌乱了一点？应该是刚才被风吹的。贪欢凝视他，轻声问道：“师父，你身体不舒服吗？”

　　百里流觞目光深邃，回头盯了她好半晌，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觉得呢？”

　　贪欢很受不了他这种笑容，压低视线，“你看上去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要不你先回自己房里运功休息一下？”

　　百里流觞还是笑望着她。

　　贪欢头皮发麻，继续说下去，“崖顶的风太大，师父若是不舒服就不用站在这里了。”

　　百里流觞终于敛起笑容，一语戳破她的意图，“你想趁着我不在就给洛宜放水？”

　　贪欢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师兄哪里用得着我放水，我已经输了一局了啊，再输就真的输定了。”

　　百里流觞笑眯眯的，“为师身体很好，不劳你费心。”

　　贪欢抬眸偷偷瞥他一眼，很想说一句“师父你是嘴硬吧”！可她哪里敢这么说话，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们两人谈话间，洛宜已经做好准备，拱手道：“师父，师妹，那我先下去了。”说完，翻身一跃就消失在悬崖的云雾之中。

　　贪欢站在崖顶吹风，神情复杂地向下望去。

　　百里流觞斜睨她一眼，“还不下去？”

　　左脚抽痛得越发厉害，贪欢支吾道：“我还没跳过崖，需要做点心理准备。”

　　“再不下去你师兄就要把七仙草采上来了。”百里流觞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就有气，走火入魔导致他对周围的环境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受得很清楚，不自觉就急切起来。正阳宫需要一个新主人，在他功力还未散尽的时候需要挑选一个有足够实力能带领正阳宫的新主人。百里流觞的目光从上看到下，然后没好气地给了贪欢一脚，“即使腿疼也要给我下去！”

　　贪欢“啊”的尖叫一声，便随着洛宜一起消失在悬崖的云雾之间。等到两个徒弟都不见踪影了，百里流觞才敢重重喘气，然后盘腿坐在地上调息运气。他在江湖上不可一世惯了，难不成现在却要尝尝没有武功的滋味吗？没有武功的百里流觞还是百里流觞吗？他的目光显现出几分悲凉，如果欢儿最后赢了，他就把自己的功力都传给她，权当为正阳宫做最后一件事，也当做给欢儿的一件礼物，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百里流觞那一脚踹得干脆利落，贪欢整个人歪歪地倒下悬崖，拿出吃奶的力气在半空中翻个身，最后艰难地攀在悬崖峭壁上。她在四周搜寻洛宜的身影，本想看看他采的是什么，然后自己照样画葫芦采一个就是了，可惜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唉——”贪欢像壁虎一样挂在峭壁上，手上很酸，脚上也越来越疼，刚才被师父踢的地方也感到酸痛。她深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到更深的地方，越往下走，越感到崖底传来的阴寒之气，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一颗一颗蹦出来了。贪欢仔细搜寻四周，还是没看到洛宜的身影，找不到就继续往下走，这样接连跳了好几次，才终于看到洛宜手上拿着一株绿色的小草站在崖壁上。

　　贪欢微笑道：“看师兄的样子应该是采到了。”说完，她又深深看一眼洛宜手上那株草，仔细辨别后就把七仙草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师兄先走一步，我随后就赶上。”

　　洛宜沉默不语，一只手还挂在悬崖峭壁的一棵粗大树枝上。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格外安静的情况下就会记起很多很多只有在黑暗深夜才敢回忆、才敢想象的事情。洛宜的紫眸色彩愈发加深，瑰丽得近乎夺目，不知不觉中，杀气就渐渐冒出来了。

　　贪欢感觉到杀气了，干笑两声，不是吧，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要再打一架？“师兄，你还不上去吗？不抓紧时间的话会被我赶上哦。”

　　杀了她，她也许察觉到秘密了，杀了她就一了百了。洛宜诡异的目光盯在贪欢脸上，杀气也开始渐浓，那双紫色的眼睛更深更暗。

　　贪欢连胃都在抽痛了，她不想跟洛宜同门相残啊，于是不再多说话，翻身就想往悬崖更深处跳去，反正已经知道七仙草的样子了，再去找一株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你不用去找了。”洛宜压低声线，“除了我手上的这一株，其他的都已经被我毁了。”

　　贪欢脑门里嗡的一声，呆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去看洛宜，想了想，还是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师兄这么想赢吗？”

　　“第一轮我虽然赢了，可半点赢的感觉都没有。”洛宜缓缓道，“如果你想赢这一场，那么就打败我，然后把七仙草拿上去。”

　　“打败你？还是杀了你？”贪欢歪着脑袋，目光深不可测，“师兄想要的是宫主之位？还是我的小命？”

　　洛宜突然止住声音不说话，刹那间陷入沉思，刚才混沌的充满杀气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他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我想赢。”

　　“呵呵，师兄把七仙草都毁了，当然是想赢。”贪欢站在崖壁突起的一块石子上面，舒展一下筋骨，抬眸间淡淡一瞥，身影已如惊鸿般向洛宜掠去，五指如爪，刚刚触碰到七仙草的边缘，洛宜便机敏地躲开。眨眼间，两人便在这万丈悬崖中展开争夺，云雾缭绕，身影苍茫，两道人影动作翩翩，衣衫上都沾湿了露水，指尖冰凉。

　　贪欢的左脚很疼，可她打着打着就忘记了疼痛，动作也是愈发灵活。猝不及防，洛宜手上的七仙草就被贪欢抓去了一片叶子。见此情形，洛宜也是心中火起，出手一招比一招不留情面。在武学造诣方面，毕竟是贪欢更胜一筹，洛宜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急急往下坠，他连忙伸手抓住头顶上的一棵树枝。

　　底下是苍茫的云雾和深不见底的悬崖，洛宜一手拿着七仙草，一手拽住树枝，颀长的身躯悬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贪欢微笑，站在一块突起的石块上，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蹲下身，“师兄，我推你一下你就死定了。”

　　洛宜没说话，淡淡望着她。

　　其实贪欢觉得自己跟洛宜感情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洛宜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到这里，她心底有几分悲哀，师兄竟然想杀她？就为了一个她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密，说到底，还是孤尘剑的缘故。她扳开洛宜的手指，硬生生抢下七仙草，然后不再看他绝尘而去，“你自己上来吧，不过七仙草是我的了。”

　　望着眼前越来越远的背影，洛宜屏息遥望，倏然间，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有点苦涩，有点无奈，在这两场比试中，她已经救了他两次。师父常说贪欢骨子里是个恶人，可他却不这么觉得，她明知道他想杀她却还是救了他。贪欢在江湖上时常被人误解、被人冤枉、被人栽赃，她来不及表现自己的美好就已经被烙上恶徒的烙印了。

　　等贪欢到达崖顶上，百里流觞正靠坐在一棵大树上，斜眼一望就看见贪欢手上的七仙草，怪笑道：“居然是你先上来？我以为你连七仙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贪欢老实承认，“不过师兄知道，但是我从他手里抢过来了。”

　　“哈哈……你从洛宜手中抢的？”百里流觞大笑，“欢儿越来越能干了，连抢劫都学会了，真是学啥都是天才啊。”

　　贪欢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撇开脑袋，“师父是希望我赢吧？”

　　百里流觞骤然止住笑声，深沉地望着她，目光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你觉得我是这样想的？”

　　贪欢悄悄抬起头，刚对上百里流觞的目光又立即移开，仰头望天，“徒儿不敢妄测师父的想法，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说话间，洛宜已经跃上崖顶，坦然向前走来，拱手道：“师父，这一局是我输了，请出第三道题。”

　　“现在你们都是一胜一负，第三关就能定成败了。”百里流觞低笑，然后瞅着贪欢看了许久，“第三道题吗……”刻意拉长尾音，“看你们谁能先取到裴锦的性命。”

　　贪欢倏然瞪大眼，许久才开口，“师父，您出这道题是为了磨炼我还是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