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校长说：“要不这样，老周，你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去外面清静清静，好好想想，总之我和老校长还是希望你能竞选这个副校长，我真的需要你这个有力的好帮手，你要不帮我谁来帮我？”
周其峰见老校长和何校长这样，只得点头，说：“好吧，正好瑞典那边发了个邀请函，有个学术交流会，本来我想让老刘去的，那我就自己去好了。”
一个星期后，周其峰飞往了斯德哥尔摩，那是乔诺生活过10年的城市。
临走前，他想去医院再看看乔诺，可是他担心引起新的波澜，给乔诺带来更多麻烦和更大伤害，所以他把车子开到医院门口又开走了，他去了静湖水岸。
周其峰进了乔诺的卧室，房间和她刚搬进来时一样，没有丁点变化，她没有添置装饰品，除了在梳妆台上放置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她在斯德哥尔摩的合影。有年圣诞节，他去斯德哥尔摩陪她过节，他们去了一个叫锡格蒂纳的湖滨小镇。经过一个饰品店时，店前有圣诞爷爷的道具出租拍照，也有扮成圣诞爷爷的店员在和一些女孩子拍照合影。乔诺要周其峰租了道具扮圣诞爷爷和她拍照片，摄影师摁快门时，刚好不远处有烟花在空中绽放，于是照片上，他们的头顶有绚丽的烟花。她喜欢那夜空中的烟花，于是那张照片她一直随身带着。
周其峰凝视着照片，真希望乔诺还在斯德哥尔摩，没回苓城，他知道这次他错了。
周其峰离开卧室，在书房的阳台上坐了一会儿，独自抽了一根烟。
黄昏的静湖，宁静安详，夕阳洒在湖上，像给湖面洒了一层厚厚的金粉，闪闪发光，偶尔有一两只白色的水鸟在水上飞过，划过一道波纹，然后波纹又归于平静。
周其峰脑海里浮现乔诺的母亲，那时她还是个清醒的人。
她说，她扛不了太多，她会垮掉，来世她会嫁给他，给他生一个他自己的女儿。
他说，他只要今生，他只要乔诺，他会把乔诺当成亲生女儿。
他信守了诺言，他对乔诺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宠爱，可她还是走了。
前尘往事，恍如夕阳的余晖，渐渐淡去。
他没留住乔诺的母亲，以为能留住乔诺，能陪她久一点，可她如她母亲，也不肯。
周其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挫败，他既失去了周宁母子也未得到乔诺母女。
周其峰离开静湖水岸时已是夜色阑珊，他沿着静湖慢慢地开着车子，CD里传出那首《红蔷薇》：
红蔷薇呀红蔷薇
夜来园中开几蕊
忧在枝头照在水
吩咐东风莫乱吹
红蔷薇呀红蔷薇
朝来院中多露水
枝枝叶叶尽含泪
问你伤心是为谁
……
9.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乔诺出院了，这天，她半躺在贵妃榻上，拿了本书在看，电视里正播着新闻。
“经证实，此次空难，中国籍乘客中，我市M大周其峰教授不幸遇难……”
乔诺听到周其峰三个字，耳膜一震，脑子一沉，忙把视线转向电视画面。
画面上，树林，飞机残骸，浓烟，救护人员……坠机现场一片狼藉。
字幕写着，26日一架从斯德哥尔摩起飞的飞机在附近森林坠毁。
不一会，电视画面转换成了另一则新闻，乔诺仍然呆若木鸡地盯着电视。
半天，她回过神来，M大历史学院教授，周其峰，周其峰在这架飞机上？
他什么时候去斯德哥尔摩了，她回苓城了，他去那里干什么？
不，不，不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乔诺打周其峰的电话，关机，一遍又一遍，始终都是一个声音，提示关机。
乔诺又打电话给周宁，“周宁，你爸是不是去斯德哥尔摩了？”
那端沉默了一会，传来周宁嘶哑低沉的声音，“是的。”
乔诺头一懵，不死心，追问道：“新闻里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
乔诺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握手机的手情不自禁颤抖起来，她对着手机语无伦次，“不，不是的，不是真的，他在苓城，我回来了，他不可能去斯德哥尔摩，他去那里干什么。不不不，他就在苓城。周宁，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去见他……”
“他在斯德哥尔摩，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不！不！不……”
乔诺大叫一声，手机掉到地上。
她仿佛正坠入一个无底的山谷，四周一片漆黑，冷飕飕的。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周其峰，她最熟悉的那个人，她最爱的那个人，飞机失事了，不不不，不可能……乔诺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刀子在她身上割掉了什么。
她用尽全力大叫一声，“周其峰”。
胸腔涌出一股东西，喷了出来，是血，又咸又腥。
她晕了过去……
她依稀看到周其峰站在蔷薇山庄的门口，向她微笑着招手，小诺，小诺……“周其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你答应了我要陪着我的，你不能扔下我！”乔诺叫喊着，挥舞着双手。
“乔诺，你醒醒！你醒醒！”
乔诺睁开眼睛，是陆宇。
乔诺看着陆宇的脸，眼神茫然地问道：“周其峰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他？”
陆宇握住乔诺的手，说道：“他去了天国。”
“不，他不能丢下我，不可能！我要去找他！”乔诺说着要起身，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浑身软绵绵的。
陆宇紧紧抱住她，“乔诺，你冷静点，他死了，不能回来了！”
“不！他不会死，他答应了我的，他会陪着我的！！”乔诺哭着，泪如雨下。
陆宇的眼眶也湿了。
一个星期后，周宁从斯德哥尔摩捧回了周其峰的骨灰。
追悼会在苓城青松陵园举行，周其峰的骨灰盒放在一丛白色的菊花丛中。告别厅里挤满了M大的师生和周其峰生前的亲朋好友。
但是，乔诺被保安挡在了告别厅外面，这是何校长和周其峰的弟弟周其洋的意思。尽管那些都是谣言，但是他们不希望乔诺再来扰乱周其峰的安宁。特别是周其洋，他认定乔诺对周其峰的死负有间接责任。他早年也知道一些周其峰和乔诺母女的事，所以他对乔诺没有好感，得知乔诺住在他送给周其峰的那栋别墅里后，对乔诺更加厌恶。虽然他自己有好几个情人，但那是地下的，没有影响到周家的名誉。他甚至要把乔诺从那栋别墅里赶出去，周宁死命相求，才保住了乔诺留在那里的权利。当然，这些乔诺并不知道，周宁也不打算告诉她，他知道乔诺和他的心一样的痛。
乔诺被挡在门外，心如刀绞。周其峰如果还有灵魂，一定会见她，他那么疼她啊。
乔诺哭着给周宁打电话，给丁可心打电话，可是他们都不接。
她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他们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她不合适。
周其峰生前那么疼她爱她，为什么要把她挡在门外，不让她见他最后一面。
“让我进去，我要见他！”乔诺求着保安。
保安为难地说：“对不起，我也是执行公务，请不要让我为难。”
“求求你了！我要见他最后一眼，求求你了！”乔诺放下自尊，向保安哭喊着。
保安不敢自作主张，依然挡着她。
乔诺看着告别厅，心痛不已，哭喊着，“周其峰，你不能不见我……”
“乔诺……”有人抱住她，是陆宇。
“陆宇，求求你，帮帮我，让我去见见周其峰，只见一面。”乔诺泪流满面。
“乔诺，他在天国会见到你的。”
“我想见他，我真的好想见他。让我见见他好不好，我不会再跟他吵架了。”
“乔诺……”
“周其峰，让我见见你好吗，让我见见，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乔诺，他听到了，他正看着你呢。”
“周其峰……”
乔诺大叫一声，一口血吐出来，昏了过去。
曾经最疼她的那个人永远地离开她了。
从此，乔诺到了一个没有人的世界，没有光，没有亮，没有声音。
10.你会原谅我吗
乔诺住了半个月的院，回了静湖水岸。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过得格外慢，格外长。
乔诺整天不说一句话，她除了不说话，还不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不想说话，陆宇便也不说话，陪她看书，陪她听音乐，陪她看碟。她没再喝酒了，一口也没喝。陆宇倒是希望她喝，喝醉了也许不会那么痛苦，可她偏偏保持着痛苦的清醒，她在折磨自己，在向周其峰赎罪。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不那么固执，他就不会受牵连，不会被迫离开苓城去斯德哥尔摩，是她害死了他。
陆宇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希望时间这副药来医治她心上的伤。
乔诺沉默了一个月，终于开口说话了。这天，乔诺坐在阳台的藤椅里，手里拿着那本《百年孤独》，陆宇坐在一旁。
“我想去一趟斯德哥尔摩。”乔诺看着静湖，她的声音有些喑哑。
陆宇一愣，看着乔诺，她终于说话了，他明白她为何而去，于是说道：“我陪你去。”
乔诺说：“我想一个人去。”
陆宇心里有一丝酸楚，他明白她，于是说道：“今天的夕阳真美，我们出去走走吧。”
乔诺点了点头，“好。”
乔诺把自己关了一个月，终于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湖上，随着涟漪泛着一层层金色的光晕，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两人在静湖边慢慢走着，身影倒映在波纹里，跟着波纹轻轻晃动。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路灯亮了，两人才回去。
乔诺回头看了眼夜色里的静湖，说：“10年前，我离开苓城前一晚，周其峰陪我在静湖边走了很长时间，那时我对他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第二天坐飞机时，我反倒没那种感觉了。”
陆宇说：“只要你肯让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乔诺说：“他疼爱我像一个父亲，你不能。”
陆宇说：“你已经成年，不需要教你学走路的父亲了。”
乔诺说：“他一定是带着遗憾走的，我对他太残酷了，我太任性了。”
周其峰，你会原谅我吗？
两天后，乔诺置身在斯德哥尔摩的一座湖畔酒店，站在窗边，可以俯瞰到斯德哥尔摩全景，整座城市仿佛浮在水面上，一座座岛屿如散落在湖面上的珍珠，由玉带似的桥梁将它们连结在一起。苍翠的山岗，碧蓝的海水，如一幅宁静的水彩画。
这座她生活了10年的城市，如此熟悉，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了。
她仿佛是没有根的人，哪里都不是她停留的地方，苓城不是，斯德哥尔摩也不是。它们都只是她人生途中的驿站，留着她的记忆，生了根，拔不掉。
斯德哥尔摩除了有汤尼的影子，还有周其峰的影子。
现代美术馆附近一家叫海鸟的咖啡馆，是她和周其峰相见的地方。附近还有全球最酷的十大咖啡馆之一的无名咖啡馆，咖啡馆建在船坞上，只在夏季开放，只有四张餐台。周其峰和乔诺常去海鸟咖啡馆，周其峰曾对乔诺说，他死后也许会变成一只海鸟，在这片海上飞翔，远远地看着乔诺，也许他还会飞到她在湖边的那栋窗子前……10年来，周其峰每年必定来斯德哥尔摩看乔诺，必定和她来海鸟咖啡馆，这是他们之间不是约定的约定。
他对她怀着如此厚重的爱，她却自私残酷地伤害他，一次又一次。
她相信他最后这次来斯德哥尔摩，一定来过海鸟咖啡馆，当时的他是怎样的心境？孤独，寂寞，还是惆怅？
她不愿再想了，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来了，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她看着窗外蔚蓝的大海，有海鸟在飞翔，她突然泪流满面。
周其峰，你告诉我，哪一只鸟儿是你？
乔诺离开斯德哥尔摩前，去了她和汤尼生活过的那栋房子。但她没有进去，她只是站在高高的栅栏外，看着园丁弓着身子在拔花园里的杂草。她没有叫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了，她依稀听到身后传来那个园丁的声音，“安琪儿”，又仿佛是汤尼的声音，“嗨，甜心”。
乔诺坐上一辆出租车，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的心虽然被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包围了，然而却是分外的平静，一丝波纹都没有。
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回斯德哥尔摩，但是她在这里凭吊了周其峰，跟他再见了。
人们总会在别人的舞台上谢幕，或早或晚，不是此时便是彼时。
乔诺从斯德哥尔摩回来后，重新回到了环辰，大家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乔诺对那些眼神视若无睹，脸上也看不出一丝悲伤。
乔诺抱着双臂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远处的山，脑海里又浮现周其峰在蔷薇山庄伸出双手迎接她的情景。清晰如昨，可他永远离她而去了。她没来得及向他道歉，她多想告诉他，其实她早就不生他的气了，是她太任性，太骄傲，总以为还有许多时间，他会像以往一样哄她，包容她。来不及了，生命如此脆弱，谁能保证？
她现在要做的，是偿还！加倍的偿还！哪怕她错了！
乔诺约了汤中意在迷迭香咖啡馆见面。
乔诺要了一杯迷迭香咖啡，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怎么找不到回忆？”
汤中意说：“回忆只是一种说词而已，一杯咖啡要是能喝出回忆，人人都来喝咖啡好了。”汤中意停了下，看着乔诺，又说道，“乔诺，有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能放就放下，人得朝前走，要都活在回忆里，就都活不下去了。”
乔诺没说话，喝了会咖啡，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桌子上，对汤中意说道：“这个你拿回去看看，不费脑子，一看就明白，你按上面的去做。”
汤中意拿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个U盘，除此什么也没有。
汤中意把文件袋收进包里，没说话。
乔诺看着院子里的蔷薇，神色落寞，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苓城的蔷薇真多。”
汤中意也看了眼院子里的蔷薇，说道：“蔷薇山庄好像过户到你名下了。”
乔诺转过脸来看着汤中意，没说话。
汤中意解释道：“因为没能帮你买下那栋房子，所以我耿耿于怀，一直留意着这事。”
乔诺说：“陆宇还给我了。”
“我以前以为他跟你一样，也只是逢场作戏，但是现在我相信他是真的了。”
“你相信爱情吗？”
汤中意苦笑了一下，说：“我这种混混哪有资格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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