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挽歌唱起来吧

　　黄 钢

　　当台上挽歌唱起来的时候，何彬同志的孩子小彬在别人的手里睡着了。这一岁多的孩子，左臂上系着黑纱，没有听进挽歌，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事情在进行。

　　孩子的母亲，许云同志，右边的头发上加结了淡咖啡色的短绒绳，左臂上也系着黑纱。挽歌唱着，大家又静默着，她头发上的短绒绳有一点点抖动了，因为，她的面孔动了，因为，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来了。

　　不要回忆，共产党员的妻子，不要作哀痛的回忆！

　　宁可想起些别的事情。

　　想起那家乡武汉的街道吧：那街道上现在还留下什么遗迹？好多年以前，不是何彬在那里活动吗？由他自己出钱翻印过《田中奏折》，他散发着那些小册子，一面散发一面解释，他是这样宣传的。过去了，“一·二八”战争的那一个严重的时期，武昌街道上的叫卖报纸号外的声音，商家们为祝贺上海抵抗的鞭炮的喧腾。何彬长大和成熟起来，在课外读物的训练下，在自己所组织的秘密群众团体的无数经验里，他带引过我们，(你忘记了吗，湖北的学生？)他带引我们往建设厅去请愿；还有，露天睡在汉阳门江边，他教给我们什么精神？

　　有二十八个特务在一个地方追踪他，这中间有两个是他中学时候的先生。中学时候的军事训练课教官，现在作着特务，要捕捉他从前在操场上的学生。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你是到过武昌近郊的农村去过的，（啊，假如你到过)你在一九三七、一九三八年去那里寻找何彬吧，在一片稻田旁边，一些村落里，和一些农民中间，何彬和他的同志们在作些什么事情？

　　你说，这是光明正大的，这是每一个救亡工作者经常的生活。那时候在武昌每一个工厂里都能够找到何彬的踪迹。你说，在工人们当中建立共产党的支部，这不是很应该的吗？你说，我们，自由中国的人民，应该有这些权利。

　　然而，不。

　　这是另外的人们用武器和战争这样来回答的。

　　再想想何彬的幼年吧，他是地主的儿子──他并没有带共产党员的证明信走到这世界来的。共产党员有什么罪？地主的儿子，何彬，他的祖父，爱给他城市里的糖果吃，这喂坏了他的牙齿，却没有混乱他的心，终于，他把心交给了穷苦的农人和工人。这有什么罪？这不是很自然的么：吃糖果的人，厌弃这食物了，为了大家都有这一类的好东西吃。

　　一切与这相反，同志，一切与这相反，同志。

　　学生到街道上来做什么？市民们到农村去，到工厂里去做什么？你们自己有了甜美的食物还不好么，还不好么？

　　你说，“将军，先生，我们的想法在最后的那一点上与您有一些不同。”

　　你说，“我们不但赞成三民主义，而且已经在很多地方实行着三民主义……”

　　你说，“这一切都证明了我们没有放弃共产主义，反而是共产主义的最高理想叫我们这样做……”

　　你说，“共产党员绝对不能在别的任何信仰下面受别人的雇佣而做事。”

　　于是，在这黑夜里，何彬同志就因为这样的回答在牢狱里遭枪毙了。

　　于是在我们的追悼会上，只看见他的画像，但没有棺木。于是，在我们这追悼会里，它最初的召集人是刽子手和他的绞架的看守者，而不是我们这些在延安发出通知来开会的人。

　　我们是受攻击的！我们的同志死了。我们是被迫而发言的，我们的咙音里尽是愤恨。我们是站在黎明的那一边的，全中国的人民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们同志的妻子许云还站在这里，他们的孩子小彬也还在这里，小彬在人们讲演的时候醒过来了，他睁大他的无知的眼睛来看这会场。

　　他的母亲走上讲台去了。人把小彬抱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怕什么？同志．你怕小彬听懂了他母亲大声讲演么？不要怕，同志，反正这些革命者的后代人总是知道的──有一天，小彬总会重新在他母亲口里再听到这些话，如同今天在会场上她所讲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我是感觉光荣和骄傲的，因为我的丈夫忠实地执行了他对党的宣誓……”

　　“我是感觉光荣和骄傲的──有一天小彬会这样说──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忠实的共产党员。”

　　挽歌唱起来吧，再大声一些，再大声一些，让一切，一切的敌人都听见吧，让他们的耳朵仔细来辨别，这到底是给谁唱的挽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