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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 作者:吉川英治

宫本武藏 风之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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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庵大师呢?”

“到大德寺去了。”

“听说泽庵大师前天见过武藏哥了。”

“啊!你听说了啊!”

“嗯……泽庵大师有没有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武藏哥呢?”

“我想一定说过了。”

“泽庵大师说过他会带武藏来这里,他没有跟你说吗?”

“他没跟我说。”

“会不会他忘记了。”

“等他回来,我再问他吧?”

“嗯!”

她头一次展开笑容:

“我不在的时候,你才能问他喔!”

“不可以当着阿通姐问吗?”

“我会不好意思。”

“怎么会?”

“因为泽庵大师说过我得的是‘藏病’啊!”

“啊!你一下子就吃完了啊!”

“你是说橘子啊!”

“再吃一个嘛!”

“我已经吃很多了。”

“从今以后,什么都得吃喔!我师父来的时候,你才有体力下床见他呀!”

“连城太你也嘲笑我呀!”

阿通和城太郎一聊起这个话题,就把发烧和疼痛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时,乌丸家的仆人在门外问道:

“城太在里面吗?”

城太郎回答:

“在,我在这里。”

仆人接着说:

“泽庵大师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噢!泽庵大师回来了!”

“请你过去看看。”

“阿通姐,你不会寂寞吧?”

“不会。”

城太郎从枕边站起来:

“那么事情谈完,我马上回来。”

“城太……不要忘记问那件事喔!”

“哪件事?”

“你忘了吗?”

“噢!问大师说武藏师父什么时候来这里,并催促他快点来,对不对?”

阿通憔悴的脸颊上,露出淡淡的血色。她用棉被遮住半个脸,叮咛道:

“别忘了!一定要问喔!”

泽庵到光广的起居室,正和光广谈话。

城太郎开门进来。

“庵大师,找我干吗?”

泽庵说:

“你先坐下来!”

在一旁的光广对城太郎的鲁莽,露出原谅的表情,无奈地笑着。

城太郎一坐下来就朝着泽庵说道:

“有位从泉州南宗寺来的和尚,说有急事想见泽庵大师,我去叫他来吧!”

“不用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您和他见过面了吗?”

“他还说你是个可恶的小毛头呢!”

“为什么?”

“人家大老远跑来,你却把他带到小牛屋,然后就一走了之!”

“是他自己说不要打扰到别人的!”

光广笑得前仰后翻,摇晃着膝盖。

“哈!哈哈!将客人放在小牛屋,真乱来!”

光广马上恢复正经的样子,向泽庵询问:

“你不回泉州,打算立刻出发到但马吗?”

泽庵点点头回答:

“我实在很挂心书信的内容,所以才这么打算。我没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实在无法等到明天,现在就想告别出发。”

城太郎完全不明白两人的谈话内容,纳闷地问道:

“泽庵大师,你要去旅行吗?”

“家乡有急事,我必须回去一趟。”

“什么事?”

“家乡老母一直卧病在床,听说这次病重垂危。”

“泽庵大师也有母亲啊!”

“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迸出来的。”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到这里呢?”

“那得视母亲的病情而定。”

“泽庵大师不在的话,那……那就麻烦了……”

城太郎一面体谅阿通的心情,一面考虑阿通和自己两人的去处,因此问道:

“这么说来,不能再见到泽庵大师啰!”

“哪有这种事?当然还会再碰面。你们两人的事情,我已拜托官邸的人多多关照。阿通别再闷闷不乐,才能早日康复。你也多为她打打气。这个病人不必吃药,倒是需要精神上的支持。”

“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用的,武藏师父如果不来,她的病是好不了的。”

“真是令人头痛的病人啊!你在这世上有这么个同路人,也够伤脑筋的了。”

“泽庵大师,您前晚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武藏师父了?”

“嗯……”

泽庵和光广互看一眼,露出苦笑。不便说出在哪里见的面,还好城太郎问话直截了当,并未追问这些细节。

“武藏师父什么时候来这里呢?泽庵大师,您说过要带武藏师父来的。阿通姐每天等着他呢!泽庵大师,到底我师父人在哪里?”

城太郎不断地追问。只要一知道武藏的住处,肯定立刻去接他过来。

“嗯……武藏的事嘛……”

虽然泽庵含糊其词,但绝对没有忘记要让武藏和阿通见面的事情。今天也是记挂着这件事,从大德寺回来的时候,才顺道到光悦家打听武藏是否回来了。光悦表情为难地回答:自从前天晚上起,武藏就一直待在扇屋。还说母亲妙秀尼也很担心,所以写了一封信给吉野太夫,刚刚才送过去。

光广听了之后,瞪大眼睛:

“噢……武藏自那晚起,就一直在吉野家没回去啊?”

他的口气一半是意外,一半是嫉妒,才会如此夸大其词。

泽庵在城太郎面前有许多事情不便说。

“他只不过是个平凡、没用的人而已。就像少年得志大不幸:一般,最后总成不了气候。”

“不过吉野也变了———怎会看上一个脏兮兮的武士?”

“不管是吉野还是阿通,我泽庵实在不了解女人的性情。在我眼里,这两个都是病人。武藏也即将踏入人生的春天了……此后,对他的修行来说,危险的并不是剑,而是女人。这种事第三者也插不上手,只好顺其自然了。”

泽庵自言自语之后,又想起急着赶路的事情。他再次向光广辞行,并委托官邸照顾病床上的阿通和城太郎。没多久他便离开乌丸家,飘然而去。一般的旅人都是早晨出发的。但对泽庵来说,早晚动身都一样。此时太阳即将西沉,五彩缤纷的晚霞照着来往的行人和牛车。

有人在背后一直叫着“泽庵大师!泽庵大师!”———是城太郎!泽庵回过头来,露出无奈的表情。城太郎上气不接下气,拉着他的衣袖说道:

“泽庵大师,请折回去和阿通姐说一声。要不然阿通姐一哭起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跟她说武藏的事了吗?”

“可是她一直问我呀!”

“所以阿通听了就哭起来了!”

“也许阿通姐会寻死呢!”

“怎么说?”

“她一副不想活的样子。而且她也说过:再见一面就去死。”

“那表示她还不想死,放心!放心!”

“泽庵大师,吉野太夫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父不是在那里吗?刚才官邸大人和泽庵大师不是这么说的吗?”

“你连这种事都告诉阿通了吗?”

“是啊!”

“她是个爱哭鬼,你这么一说,她当然说要去死了。即使我折回去,短时间内也无法让阿通病愈,你就这么告诉她吧!”

“说什么?”

“要她吃饭。”

“这句话,我每天都说上百遍呢!”

“对阿通来说,这句话是惟一的名言。连这句话都听不进去的病人,我也无法可施。你就老老实实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吧!”

“要怎么说?”

“就说武藏迷上一名叫做吉野的娼妓,一直待在扇屋不回来,至今已是第三天了。由此可见,武藏丝毫不思念阿通。爱慕这样无情的男人有什么用呢?你告诉那个爱哭鬼,说她太笨、太傻了。”

城太郎听了觉得这番话不恰当,所以拼命摇头:

“岂有此理!师父绝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真的这么说,阿通姐真的会去寻死。你这个泽庵臭和尚,你才是大笨蛋,笨透了!”

“你骂起我来了啊!哈!哈!城太郎,你生气啦?”

“你说我师父的坏话,当然惹我生气。而且你还说阿通姐是笨蛋。”

泽庵摸摸城太郎的头:

“你好可爱!”

城太郎头一斜,甩掉泽庵的手: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依靠你。我自己去找武藏师父,我要让他和阿通姐见面。”

“你知道在哪里吗?”

“什么?”

“你知道武藏在哪里吗?”

“我可以问得到,你不必操这个心。”

“你光说大话,又不知道吉野太夫的家。要我告诉你吗?”

“不必了!不必了!”

“好一个不客气的城太郎!我既和阿通姑娘无仇,也没有理由憎恨武藏,何况我还一直祈祷他俩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那你为什么那么坏心眼呢?”

“这样做,在你看来也许是坏心眼。但是,现在武藏和阿通两个都是病人,治疗生理疾病得找医生,但治疗心病就得说我刚才说过的那一席话。他们两人之中,阿通的病情比较严重,武藏的病,不必管它自己会好起来。但阿通的病,我可就没辙了,只能对她说:单恋武藏那样的男人有什么用,还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忘了他,多吃点米饭比较要紧。”

“够了!你这臭和尚,我不再求你任何事了。”

“如果你以为我说谎,你可以到六条柳街的扇屋,看看武藏在那里做什么。然后,再将你亲眼目赌的事情告诉阿通。刚开始也许她会痛不欲生,不过如果能因此让她醒悟也就值得了。”

城太郎捂住耳朵并叫道:

“吵死了,臭和尚!”

“什么?是你自己跟过来的呀!”

“和尚,和尚,不布施给你,你想得到布施,就得唱首歌。”

城太郎仍然用手捂着耳朵,口中还边唱歌骂他,目送泽庵离去。

等到泽庵的身影消失之后,城太郎站在原地,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慌慌张张地举起手臂擦干眼泪,并环视四周来往的行人。他看到一个穿着披风的女人走过,赶紧叫住她:

“大婶!”

他问道:

“六条柳街在哪里?”

那女人吓了一跳:

“你是说烟花柳巷吧!”

“烟花柳巷是什么?”

“唉!”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讨厌的小孩!”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之后就走开了。

城太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并不退缩,一路问到六条柳街的扇屋来了。

16

青楼已点燃灿烂的灯火,但是,天才黑,街道上还没看到买醉者的影子。

扇屋的年轻佣人突然被入口处的人影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从入口处的大门帘探头进来,一双眼睛直盯屋内看,颇吓人的。佣人从布帘的下边看到他穿了一双肮脏的草鞋,还带了木剑,觉得非常可疑,正要去叫其他男仆来。

“大叔!”

城太郎走了进来,突然问道:

“宫本武藏应该到过你们青楼来吧?他是我师父,可不可以请你转告他,说城太郎来了。或者请他到这里来。”

扇屋的年轻人看到城太郎是个小孩子,这才放下心来。但是,刚才受到惊吓,情绪仍未平稳,而脸上的青筋也还没消失。他向城太郎叫嚣:

“臭小子,你是乞丐还是流浪儿?这里没有什么叫武藏的人。才刚天黑,你这个脏兮兮的人就到我们店把布帘弄脏了。要来这里,也得打扮打扮再来,滚出去!滚出去!”

年轻人抓住城太郎的衣领,正当要将他推出去的当儿,城太郎勃然大怒:

“你要干什么?我是来找我师父的啊!”

“混蛋!我不知道谁是你师父?那个叫武藏的人,前天起就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早上和刚才,吉冈武馆的人也都来找过,我也是说武藏不在这里。”

“你好好跟我讲他不在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抓我的衣领呢?”

“你从布帘伸头进来,贼头贼脑地往里头窥视,我还以为是吉冈武馆的人又折回来了呢!害我捏了一把冷汗,可恶的小子!”

“那是你没胆子,是你家的事,我可没叫你吓一跳啊!请告诉我,武藏先生什么时候走的?回到哪里去了呢?”

“你这家伙,说了一大堆骂人、气人的话,这会儿又说‘请告诉我’,真会摆低姿态,你在打什么主意呀?”

“你不知道就算了,把手放开!”

“没那么简单,我要这样才放手。”

他抓着城太郎的耳朵,用力拧了一圈,正要把他拽出去。城太郎大叫:

“好痛,好痛啊!痛死人了!”

他叫喊着跌坐到地上,接着突然拔起木剑,刺向年轻人的下巴。

“啊!你这小子!”

年轻人的门牙被打断,用手托住沾满血的下巴,追城太郎到暖帘外。城太郎惊惶大叫:

“救命啊!这位大叔要杀我啊!”

他大声地向来往的行人求救。而手上的木剑,就犹如在小柳生城打杀那只猛犬太郎时一般的力道“铿”一声打中男子的脑门。

年轻男子发出蚊子般的呻吟声,流着鼻血,踉踉跄跄倒在柳树下。

对面拉客的女人从窗户看到这情景,大声叫喊:

“哎呀!那持木剑的小子,杀了扇屋的年轻人逃走了!”

接着,有几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到行人稀少的街道上。

“杀人哪———”

“有人被杀了!”

声嘶力竭的呼叫声,回荡在夜风中。

花街柳巷里,打架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寻欢客大都会掩盖这种血淋淋的事件,或是尽快将它处理掉。

“逃到哪里了呢?”

“那小子长什么样子?”

几个长相恐怖的男人,只是来回搜寻了一下便不再追赶。不久,戴着斗笠穿着华丽的人们,已经相继来到青楼寻欢。这些买醉客甚至不知道半刻钟前曾发生这种事。

三岔路口越来越热闹。而后街则相当昏暗,田里也寂静无声。

刚才躲了起来的城太郎,这会儿看好时机,像小狗般从黑暗的路面爬出来,然后一溜烟往漆黑的方向逃去。

城太郎想着:这条暗路,应该能通到外面吧!然而他立刻碰上一丈高的栅栏。这栅栏像城郭一般,坚实地围住整个六条柳街。铁丝上还有钉子,即使沿着栅栏也找不到任何木门,可说是一点缝隙也没有。

城太郎眼见前方就是灯火通明的大街道,只好再折回暗处。这时,有个女人一直在注意他,并尾随在他身后。

“小孩……小孩!”

起初城太郎抱着怀疑的态度,一直留在黑暗处,后来才慢吞吞地走过去。

“你在叫我吗?”

他确定这女人并无害他的意思,于是又向前走一步。

“什么事?”

那女人温柔地说道:

“你是傍晚到扇屋说是要见武藏的那个小孩吗?”

“嗯!是啊!”

“你叫做城太郎吧!”

“嗯!”

“我偷偷带你去见武藏。来!往这边走。”

“到、到哪里去?”

这次,城太郎犹豫不决了。那女人为了让他安心,将事情原委说得很清楚。城太郎听后喜出望外,大叫道:

“这么说,大婶你是吉野太夫的侍女了。”

城太郎好像在地狱碰到菩萨一般,欣喜万分,心甘情愿地随着那女人走了。

那侍女说:吉野太夫听到傍晚的事,非常担心,并吩咐:如果这小孩被抓,她自己要去替他说情。如果有人发现他,就悄悄从后院将他带到茅草屋,让他和武藏会面。

“不用担心了!既然吉野姑娘已经交代下来,在这青楼中就可通行无阻了。”

“大婶,我师父真的在这里吗?”

“如果不在这里,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呢?而且,我还特地带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到底这是什么地方呢?”

“你认为这是什么地方呢……就是那间茅草屋,你可以先从门缝看一看……前面正忙着,我得先走了。”

侍女说完便消失在庭院的灌木丛中。

真的吗?

真的在里面吗?

城太郎怎么都无法相信。

自己千辛万苦也找不着的师父武藏,现在竟然就在眼前这间小屋里!无论如何,城太郎无法这么轻易地就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城太郎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他来回绕着茅草屋,寻找窗户以便窥视。

屋子侧面有一扇窗,但却比他还高。于是他从灌木丛中搬来石头垫脚,鼻子好不容易够到竹窗了。

“啊!是师父!”

他想到自己正在偷窥,所以赶紧把嘴边的话吞回去。离别这么久终于见到想念的人,城太郎真想伸手拥抱他。

火炉旁边的武藏以手当枕,正在小睡。

“他可真悠闲啊!”

城太郎睁大眼睛,像受到惊吓一般,一张脸直贴着窗户的竹格子。

舒服地睡着午觉的武藏,身上盖着桃山刺绣的厚外套。身上所穿的窄袖衣裳也不是平常的粗布衣,而是武士喜欢的大花短袖衫。

他身旁的地面上铺着红毛毯,画笔、砚台及纸张散了一地。草稿纸上画着茄子和半身鸡的练习画。

“他竟然在这里悠哉地画画,完全不知道阿通姐的病情。”

城太郎不觉愤慨填膺。对武藏身上那件女人的礼服更是不悦,而且武藏穿的那件华丽衣裳更令他作恶。他也闻得出来,房间里飘着女人的脂粉味。

看到这情景,让他想起了新年的时候,在五条大桥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纠缠着师父,并在街道上哭泣的情形。

最近师父到底怎么了?

城太郎像大人般地感慨万分。碰到这么多事,他幼小的心灵,也感受到淡淡的苦涩。

他突然想到:

“好,我来吓吓他。”

他想捉弄武藏,而且也想到了好方法。于是悄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城太郎,你和谁来的?”

这是武藏的声音。

“咦?”

他再次从窗户往里看去。原本在睡觉的人,现在已睁开眼睛微笑着。

“……”

城太郎来不及回答,他绕到正门,一踏进房门便抱着武藏的肩膀叫道:

“师父!”

“啊……你来了啊!”

仰躺着的武藏伸出手臂将城太郎沾满灰尘的头抱到胸前。

“你怎么知道的……好久不见了!是听泽庵说的吗?”

蓦地,武藏搂着他的脖子坐了起来。城太郎很久未感受到这种温暖的拥抱。他像只猫一样躺在武藏怀中,舍不得离开。

躺在病床上的阿通姐,多么渴望见到师父啊!

她真可怜!

阿通姐说过,只要能见到师父就心满意足,其他的都不在乎了。

元月一日,她远远地看到您和一个奇怪的女子,在五条大桥上又说又哭的,关系匪浅的样子。阿通姐气得像一只缩头蜗牛,不管我怎么拉,就是不肯出来见您。

也难怪她生气。

因为我那时候也是心慌意乱,很生您的气。

不过,那天的事情就算了。现在请您马上和我到乌丸官邸,然后跟阿通姐说声“我来看你了!”光是这样就能治好阿通姐的病。

城太郎拼命说了一大堆,企图说动武藏。

“嗯……嗯!”

武藏边听他诉说边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可是不知为何,武藏却不提“去见阿通”这件最重要的事。

任由城太郎说破了嘴,武藏仍然像一块顽石,不肯点头答应去乌丸官邸。城太郎再说也是徒劳无功。他一直很喜欢师父,可是不知为何突然间他开始讨厌起武藏来了。

城太郎心想:

“难道要跟他大吵一架不成?”

但是面对武藏,他却无法说出难听的话。他像是喝到醋一样,嘴巴胀得鼓鼓的,非常不高兴。他想用脸上的表情让武藏自我反省。

他一沉默下来,武藏就随手拿起画画的模板,并提笔做画。城太郎瞧了一眼他画的茄子,心里暗骂:

“画得真差劲!”

武藏不再画了,他开始洗笔。城太郎想趁这机会再说服他,正当他舔了舔嘴唇要开口的当儿,外面传来木屐声。

“客官,您换洗的衣服已经干了,我帮您送来了。”

原来是刚才那位侍女抱来一套折叠好的上衣和外褂,放到武藏面前。

“谢谢!”

武藏专心检查衣服的袖子和衣角:

“都已经洗干净了吗?”

“无论怎么洗血迹还是没办法完全洗净。”

“这样就可以了……对了,吉野姑娘呢?”

“她大概是忙于招呼客人,即使想来这里,也抽不出时间。”

“没想到会麻烦她!不但承蒙吉野姑娘这么细心照顾,还劳扇屋帮我保密,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请代我转告她:我会在今天深夜里悄悄离去,她的恩情,容日后再报。”

城太郎听到武藏这么说,马上变了个表情。他心想:师父毕竟还是个好人,他一定是要到阿通姐那里了。

城太郎如此想着,露出满意的笑容。武藏等侍女退下之后,将那套衣服拿到城太郎面前说道:

“你今天来得正好,这套衣服是我来此时,本阿弥的母亲借我穿的。你帮我送还给光悦先生,再把我原来穿的衣服拿回来。城太郎!好孩子,帮我走一趟。”

城太郎诚恳应允:

“是,遵命!”

他心想:完成这件事之后,武藏就会离开这里,到阿通姐那里去。因此高兴地说:

“我这就去。”

他用大袱巾将要送还的窄袖外套包起来,并将武藏写给光悦的书信也放到袱巾里。然后将包袱背在背上。

侍女送晚饭过来,正好看到城太郎。

“喂!你要去哪里?”

她瞪大眼睛,向武藏探询原因之后,制止道:

“绝不能这么做。”

如果出去的话———

侍女向武藏说明原因。

城太郎傍晚时在扇屋门前用木剑打伤了店里的年轻人。那个人现在还躺在床上呻吟呢!

当时立刻引起烟花柳巷一阵骚动,但是因为吉野姑娘以及众人都守口如瓶,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有人说那小子声称是宫本武藏的弟子,所以武藏应该还藏在扇屋。今天晚上到处在谣传这件事。部署在青楼入口的吉冈家的人,想必也听到这个传言了。

“哦!”

武藏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再次看着城太郎。

城太郎眼见事迹败露,觉得脸上无光,搔搔头躲到墙角。

“如果现在背着东西走到大门,您知道会怎么样吗?”

侍女又继续向武藏报告外面的情况。

前天起连着三天,吉冈家的人仍然一直在找您,吉野姑娘和贴身的人都非常担心这件事。

前天晚上,光悦大人要回去的时候,一再委托姑娘要好好照顾您;况且,扇屋也不会将处于危险状况的您赶出去的。尤其是吉野姑娘那么细心地保护着您呢!

但是……

麻烦的是吉冈家的人很顽固,一直守在青楼的出入口。昨天他们的人到店里来问了好几次:武藏躲在这里吧?虽然我们斩钉截铁地否定,但是仍然无法除去对方的猜疑。

“等他从扇屋出来……”

对方在外面守株待兔。

我们无法理解的是:吉冈家的人为了抓您一个人,竟然出动这么多人,并且戒备森严,简直像是要打仗一般。据说他们不计任何代价,非杀您不可。

侍女又说道:

“因此,吉野姑娘及其他人都说您再躲个四五天比较好!也许过了这段期间,吉冈家的人就会撤退了……”

侍女边侍候武藏和城太郎两人吃晚饭,边亲切地告诉他们外面的种种情况。武藏感谢她的好意:

“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并没有改变今晚离开的念头。

只有一点他接受侍女的忠告,改由扇屋的年轻佣人去光悦家还衣服。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并带来光悦的回信,上面写着:

他日有缘再相会,无论世间路途多遥远,请多加保重。即使在远方,我也会为您祈祷。

光悦

此致

武藏先生

信虽然简短,却充分表达了光悦的心情。也颇能理解武藏此刻无法前去拜访他们母子的苦衷。

“这是您前几天在光悦家换下的衣服。”

那男子将武藏借来的衣服送回去,并带回武藏以前的旧衣服和裤裙。

“本阿弥的母亲也问候您!”

那男子传完话,便退出房间。

武藏解开包袱,看到以前的旧衣服,觉得怀念无比。虽然体贴的妙秀借给他衣服,扇屋的吉野也借给他华丽的衣裳,却都比不上这套经过风吹雨淋的旧棉衫。何况这套是修行穿的衣服。

武藏知道这套旧衣服有许多破洞,也沾着雨露及汗臭味。但是等他穿好之后,意外发现折叠线笔直,连衣袖上几个破洞都已补好了。

“有母亲真好,如果我有母亲,那该有多好!”

武藏陷入孤独的愁云当中。他在心中描绘着往后遥远的人生旅途。

双亲已不在人世,故乡也容不下自己。现在只剩一位姐姐了。

他低着头沉思,想到在这里已借住三天。

“我们走吧!”

他拿起日夜带在身边的木剑,插到腰间。现在他脸上的孤独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告诉自己,就将这把剑当成父母、妻子及兄弟姐妹吧!

“要动身了吗?师父!”

城太郎先走出门槛,欣喜万分地看着星星。

现在出发到乌丸大人官邸已经嫌晚,但是再怎么晚,阿通姐一定会彻夜等待。她一定会吓一大跳,说不定会高兴得哭了呢!

从下雪那天起,每晚的天空都非常美。城太郎心中只想着现在即将带武藏去和阿通姐见面。他仰望天空,甚至觉得闪烁的星星也和他一样高兴。

“城太郎,你是从后门进来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后门还是正门,我是和刚才那个女人从那个门进来的。”

“那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师父呢?”

“我去和吉野姑娘打个招呼,马上就来。”

“那我先到外面等。”

虽然和武藏只分离一会儿,他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今晚的城太郎非常愉快,所以要他做什么,他都照办。

武藏回想躲藏的这三天,觉得自己过得颇为悠然自得。

以往,他的心神和肉体都紧绷得像厚厚的冰块。

对月亮,他关起“心”来;对百花,他塞起耳朵;对太阳,他也不打开心窗,只是冷冰冰的将自己凝结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专心一意的作法是正确的。但是,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心胸狭小的顽固者。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

泽庵很久以前就说过:

“你的强壮和野兽并无两样。”

还有,奥藏院的日观也曾忠告他:

“你必须再削弱一点!”

想起泽庵说过的话,这两三天悠哉舒畅的日子,对自己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如果就这层意义来说,现在要离开扇屋的牡丹园,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几天虚度了光阴。与其让生命太过紧绷,倒不如伸展心胸,自然舒畅的过日子。又是喝酒又是打瞌睡,既读书且画画,还打哈欠,这才是珍贵难得的日子,他非常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经验。

“真想向吉野姑娘说声谢谢。”

武藏伫立于扇屋庭院,望着对面美丽的灯影。屋内的座席上,仍然充满着“买醉者”猥亵的歌曲和三弦的声音。于是打消去见吉野的念头。

“就此告别吧!”

武藏在心里和吉野辞行,并且感谢她这三日来的好意与照顾。

出了后门,看到城太郎在门外等待,便向他挥手示意:

“走吧!”

除了城太郎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跟在武藏背后。

那人是侍女灵弥。

灵弥塞了一样东西到武藏手里:

“这是吉野姑娘要给您的。”

说完,她就转身进门去了。

原来是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张。从颜色看来,应该是怀纸。一打开来,还没看到文字,就飘出伽罗树的香味,上面写着:

摘了许许多多夜晚的花卉 也比不上

树梢间的月影 令人难忘

深情款款 互诉情怀之时突为乌云所遮掩

与放置一旁的酒杯 感叹万千 无论旁人如何讥笑 仍然等候

端此

吉野

“师父,是谁的信?”

“你不要管。”

“女人吗?”

“不知道。”

“写些什么呢?”

“这件事,你不用问。”

武藏将信折起来,城太郎伸长脖子,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好香啊!闻起来好像是伽罗。”

城太郎对伽罗的香味,好像并不陌生。

17

虽然出了扇屋,但仍然在花街柳巷里,两人是否能平安无事地走出重重包围?

城太郎说道:

“师父,从这里走过去就是大门的方向!大门外有吉冈的人把守,很危险的,扇屋的人也在那里。”

“嗯!”

“我们从其他的地方出去吧!”

“晚上,除了大门之外,其他的门都关着的呀!”

“我们可以翻越栅栏逃走———”

“如果逃走,将有损武藏的名声。如果不管耻辱、不理会传言,逃走也没什么不好,那倒是很容易离开这里。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才要静待时机出去。我还是要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这样啊!”

城太郎虽然显出不安的神色,但是他也知道,在武士的世界里,不知“耻”的人,活着也没意义。这是铁律,所以他也不敢反对。

“不过,城太郎!”

“什么事?”

“你是小孩子,没必要跟我一样。我从大门出去,但你可以先出这个花街柳巷,然后找个地方躲一下,等我出去。”

“师父您要大大方方地从大门出去,我一个人要从哪里出去呢?”

“翻越栅栏出去。”

“只有我?”

“是啊!”

“不要!”

“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别人会说我贪生怕死。”

“没有人会这么说你的。吉冈家针对的是我武藏一人,跟你毫无关系。”

“我在哪里等呢?”

“柳马场附近。”

“您一定要来喔!”

“我一定会去!”

“您该不会又一声不响一个人到别的地方去吧?”

武藏环顾四下:

“我不会骗你的。来,趁现在没人,赶快翻过去吧!”

城太郎看看四周,摸黑跑到栅栏下。但是,绑着铁丝的栅栏,比他高出三倍。

城太郎抬头看了看栅栏的高度,露出没信心的眼光,心里暗自叫道:

“不行,这么高,我没办法翻过去。”

此时,武藏不知从哪里扛来一包木炭放在栅栏下。城太郎心想即使踩着炭包也不够高。武藏从栅栏的缝隙窥视外面,静静地思考着。

“……”

“师父,有人在栅栏外吗?”

“栅栏外是一片芦苇。有芦苇就有水洼,你小心地跳下去吧!”

“水洼倒是没关系,只是这么高,手都够不到啊!”

“不单单是大门的地方,栅栏外,有些地方仍然有吉冈门人看守。外面很暗,跳下去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说不定有人从暗处挥出长刀呢!踩着我的背上去,先在栅栏上等一等,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再跳下去。”

“我知道了!”

“我从这边把木炭包丢出去,没什么动静才能跳下去。”

说着,让城太郎骑坐到自己肩上。

“城太郎,够得到吗?”

“够不到!还够不到!”

“那你站到我肩膀试试看。”

“但是,我穿着草鞋啊!”

“没关系,你尽管站上去好了。”

城太郎照武藏所说,两脚站到他的肩上。

“现在,够到了吗?”

“还是够不到!”

“真是麻烦的家伙!不能跳到栅栏的横木上吗?”

“没办法啊!”

“要是真没办法,只好站到我手心上了。”

“没问题吗?”

“我还能撑得住五个、十个人呢!来,准备好了没?”

武藏让城太郎的双脚站到自己的手掌上,像举鼎一般,将他的身体举得高过自己的头。

“啊!够到了!够到了!”

城太郎爬到栅栏上,武藏单手将炭包往外丢出去。

“砰”一声,炭包掉落在芦苇丛中。城太郎看没什么异状,随即跳了下去。

“什么嘛!这里哪有什么水洼,什么也没有。师父,这里只是草原而已。”

“一路小心。”

“柳马场见。”

城太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

武藏一直将脸靠在栅栏上,直到城太郎的脚步声消失为止。

看到城太郎安全地离开,武藏才放心,并快步离去。

他不走青楼昏暗的小路,偏偏朝着三岔路口最热闹繁华的正门走去。他就像一名嫖客,混入来往的人群中。

但是,他没带斗笠遮掩,所以一出了大门,就有人叫道:

“啊!是武藏!”

埋伏在两侧的无数眼睛,都意外地望向武藏。

大门两侧,有几个轿夫聚在那儿,还有两三名武士烧着柴火取暖,并注视大门的出入口。

此外,编笠茶屋的长椅处,以及对面的饮食店里,也各有一组盯梢的人。其中的四五人互相换班,站在大门两边。看到包头巾或是带斗笠的人从烟花巷出来,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查看对方的脸孔。看到轿子出来,他们就会拦住轿子盘查。

三天前,他们就开始这么做了。

因此,吉冈的人确信下雪那夜以来,武藏未曾走出这扇大门。他们也向扇屋探询过,扇屋的人只说没有这样的客人,便不加理睬。

吉冈并非没有吉野太夫藏匿武藏的证据。只是如果得罪吉野太夫,大家一定会谣传吉冈的武士成群结党到扇屋挑衅。因为除了风流世界之外,上至显贵下至百姓都很喜欢吉野太夫。

所以只好绕远路,采取持久战的策略,严格监守在大门外,直到武藏从烟花巷出来。可是又担心武藏可能乔装,或是躲在轿内,鱼目混珠;再不然就是翻越栅栏逃脱,因此他们为了防止这些逃脱方式,戒备得几乎无懈可击,万无一失。

可是万万没想到武藏会这么坦然且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这些人看到武藏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惊吓得竟忘了阻拦他。

武藏完全没有遮掩,所以吉冈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喝令他停下来。

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已经走过编笠茶屋了。约莫走了百步,吉冈门徒中有人叫喊道:

“杀———”

众人齐声:

“杀!”

“杀!”

八九个黑影大声喊叫,蜂拥而上,挡住了武藏的去路。

“武藏,站住!”

因而展开了正面冲突。

武藏回答道:

“什么事?”

武藏回答得出其不意且强而有力。接着,他横着退到路旁,并背对那儿的一幢小屋。

小屋旁横着巨大的枕木,附近堆积着许多木屑。由此可知这是伐木工人休息的小屋。

“大概有人在吵架吧?”

小屋中,有位伐木男子听到外头碰撞的声音,开门探头张望,一看外面的景象惊叫道:

“哇!”

那人慌慌张张地关起门来,并拿根坚硬的木棒将门顶上。也许躲到被窝里了,整幢房子静悄悄地,毫无声响。

就像野狗呼引野狗般,吉冈的人吹手笛、打暗号,一眨眼的功夫一群人已经聚集到这里。很容易让人将二十人看成四十人,将四十人错以为是七十人。在黑暗中无法数清确切人数,但是绝对不会少于三十人。

武藏被这群人黑压压地团团围住。

不,因为武藏背贴着伐木小屋,应该说众人将他和小木屋一起团团围住了。

“……”

武藏瞪大眼睛,估算着从三面而来的敌方人数。他专注的眼神不断地衡量情势的演变。

三十人聚集在一起并不表示他们有三十种想法,一群人只有一个心理。想观察了解这种微妙的心理动向,并非难事。

正如所料,没有人敢单独攻击武藏。在一个团体里面,大多数人在行动一致之前,都是吵吵嚷嚷,站得远远的,只会口出秽语骂个不停。

“臭小子!”

也有人骂:

“小毛头!”

这些只不过突显他们的懦弱和虚张声势罢了。

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和行动的武藏,只消这么短的时间,就比这群人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已经敏锐地看出这群人当中,哪几个人比较强,哪里较脆弱。他已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他看了众人一眼,问道:

“我就是武藏,是谁叫我停下来的?”

“是我们,我们一起叫你停下来的。”

“这么说,你们是吉冈门下的人喽!”

“这还用说吗?”

“有何贵干?”

“我想这没必要再说。武藏,准备好了吗?”

武藏歪着头问道:

“准备?”

他的冷笑声激起了众人的杀气。

武藏故意提高音调继续说道:

“武士即使在睡觉也可以做准备,我随时候教。你们是非不明,引起争端,还装腔作势,耍武士的刀法,真是可笑———等等,先别动手,容我问一句,你们想暗杀武藏还是想正正当当地比武呢?”

“……”

“我问你们是怀恨而来还是因为比武输了,为复仇而来呢?”

“……”

如果武藏在言语或眼神以及身体上露出破绽,包围在四周的刀剑就会像洞穴喷出的水一般,群起攻之。但是,没有人向他攻击。众人只是像佛珠一般,沉默不语地串在一起。此时,有人大声斥喝:

“这不消说,大家也知道。”

武藏看了说话者一眼。从年龄、态度看来,一定是吉冈家的人。

他就是吉冈的高足御池十郎左卫门。十郎左卫门好像要先动手的样子,蹑着脚一直往前进:

“你打败我们的师父清十郎,又砍死他的弟弟传七郎,吉冈门徒岂容你逍遥自在?吉冈因你而名声扫地。我们数百弟子,发誓要为师父复仇雪耻。我们不是含恨而来,我们是为师父讨回公道而来的。武藏,可怜的家伙,我们来取你的首级了。”

“嗯!很有武士的风度。冲着这一点,武藏不得不奉上我这一条命。但是,如果谈师弟情谊,谈雪洗武道冤屈的话,为什么不像传七郎和清十郎那样,堂堂正正和武藏比武呢?”

“住口!那是因为你居无定所,如果我们不瞪大眼睛盯着你的话,你早就逃到他国去了。”

“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如你所见,我武藏没逃也没躲。”

“你是被我们发现的啊!”

“什么!如果想躲的话,即使是这个小地方,也可以隐藏的。”

“你认为吉冈门徒会让你毫发无伤地通过吗?”

“我知道每个人待会儿都会来和我打招呼。可是,如果我们像一群野兽或无赖汉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引起骚动,不但我个人名誉扫地,也会丢光武士的脸。而你们师门的名声,也会因此贻笑世间,为你们师父之名添上一笔耻辱!如果你们不在意师家灭绝,吉冈武馆解散,也不介意外界的传言,想要抛弃武门的话,我武藏和这两把刀很愿意奉陪。等着瞧吧!我会把你们堆成一座死人山的。”

“你说什么!”

这次不是十郎左卫门的声音。在十郎左卫门旁边,有个即将出手的人,他大吼道:

“板仓来了!”

那时候,板仓是人见人畏的衙门捕快。

路上有人打架滋事

是谁骑栗色马呢

啊 是伊贺四郎左

大伙儿赶紧逃吧

伊贺大人

是千手观音 也是四大天王

是千眼捕快 也是大力士

这是孩童嬉戏时所唱的童谣,歌谣中的主角就是板仓伊贺守胜重。

如今京都特别昌盛,不论特种营业或景气都被异常看好。这是因为京都不论在政治或战略上都位居整个日本的枢纽,具有重要的地位。

因此,京都是日本全国文化最发达的地区。就思想方面来说,也是最令市府头痛的地区。

自室町时代初期以来,土生土长的市民大多弃武从商,作风比较保守。到了现在,拥护德川或丰臣的武士各据一方,虎视眈眈地企图掌握下一个时代。

此外,有些无名的武家,也不知是靠什么维生,竟然也养了一群家臣,不断扩展势力。

况且,现在德川和丰臣两股势力正在扩张,所以有许多浪人想碰碰运气,像蚂蚁般地到处钻营呢!

也有不少无赖汉伙同这些浪人,以赌博、敲诈、欺骗、诱拐职业;饮食店、卖春女也随之张灯营业。最近世间有许多沉溺主义者,还有及时享乐者,将信长唱过的歌谣“———人生五十年,都化做一缕轻烟”当做惟一的真理来信奉。他们担心自己会早死,因而一味沉溺于醇酒、美女的享乐中。

不止如此,像这样虚度光阴的人渣,对政治、社会还经常大放厥词。他们伪称德川和丰臣的势力旗鼓相当,但只要情势一变,便立刻见风转舵。因此如果没有强而有力的县府官员,根本无法管理整个市政。

而德川家康独具慧眼,请板仓胜重当京都的所司代① 。

庆长六年以来,胜重拥有捕快三十名、士兵百名。胜重被任命为京都最重要的职位时,有这么一则小故事。

在他收到家康的委任状时,并没有马上答应。

“我回去和我老婆商量之后再答复。”

回家之后,胜重跟他老婆说将要任官的事情:

“自古以来,达官显贵到头来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比比皆是。思考其原因,都是起因于门阀与内室之争。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如果我当了所司代,你发誓绝不过问我所做的事情,也绝不提半个字。你愿意这么做,我才任官。”

他老婆郑重发了誓。

“我这女人怎会过问您的事情呢!”

第二天早上,胜重换好衣服,准备进城去。他老婆看到他内衣的衣领没拉好,正要帮他拉的时候,他斥责道:

“你忘了你发过的誓吗?”

他要求老婆再次发誓之后,才进城去向家康拜谢复命。

抱此觉悟任职的慎重,一直保持公正廉明的形象,同时也执法严峻。他是公职人员讨厌的上司,却是百姓的父母官。只要他在,大家都安心。

言归正传。刚才有人在后面吼道:

“板仓来了!”

是谁喊的呢?当然,吉冈门人正与武藏对峙,不会开这种玩笑。

板仓来了!

当然是指:

板仓的手下来了!

如果官吏要来插手,那就麻烦了。可能是巡逻的官吏看到异样,才赶过来看个究竟吧?

尽管如此,刚才是谁这么叫的呢?若不是自己人,难道会是路人发出的警告吗?

御池十郎左卫门,以及门徒都朝那个声音看过去:

“等一等!”

有一位年轻的武士推开重围,站在武藏和吉冈门人之间。

“啊?”

“你是……”

刘海的年轻武士对着吉冈门人意外的眼神以及武藏的眼睛,似乎在说:

“是我!你们双方应该都还记得我这张脸才对。”

佐佐木小次郎不改本色,摆出高傲的态度说道:

“刚才我在大门口停下轿子,听到路人在喊‘杀人了’,没想到是这种事情。我既不是吉冈的同伴,也不是武藏的朋友。但我既然是个武士,又是剑客,为了武门,也为了武士全体,我有资格和各位说几句话。”

他一席雄辩的话,和刘海的风采不太相配。而且他的口吻以及看人的眼神,充满了骄傲自大。

“在此我要问双方:如果板仓大人的手下到这里来,看到各位在街上动刀舞剑引起骚动,要你们写认罪书的话,你们双方不都蒙上耻辱了吗?如果劳驾官吏出面的话,可能不会把这件事当做单纯的比武来处理。这里的场所不对,时间也不对。身为武士的各位,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是武士全体的耻辱!现在我代表武士奉劝各位,不要在此地动武。若要以剑解决问题,就依剑的规矩,另择时间和地点吧!”

吉冈家的人被他滔滔不绝的演说折服了,个个沉默不语。御池十郎左卫门等小次郎话一说完,顺着他的话说道:

“好!”

他的语气强而有力。

“照理说确实是如此。但是,小次郎阁下!您可要保证,决斗那天,武藏不会逃走喔!”

“要我担保也可以。”

“我可不能接受暧昧的承诺。”

“可是武藏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您想让他逃走吧?”

“胡说八道!”

小次郎怒斥道:

“万一有何闪失,你们不全算到我头上来吗?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庇护这个男人……不过,在这段期间武藏若真的临阵逃脱,或逃离京都,诸位大可以在京都立告示牌公布他的臭名。”

“不,光是如此我们仍不能答应。如果您保证到决斗日为止能够看住武藏,今夜我们就到此为止。”

“等等,这我得问武藏。”

小次郎回过头去。武藏一直盯着自己的背部,现在小次郎也正面瞪回去,并逼近武藏。

“……”

“……”

双方开口之前,眼光在沉默中交战,犹如两只猛兽对峙。

两人先天的个性就不合。有些地方,双方都互相肯定,也互相畏惧。两人都有年轻人的自负,一不小心就会摩擦起冲突。

因此,在五条大桥和现在,都抱持一样的心理。交谈前,小次郎和武藏已经由眼神的交会谈得淋漓尽致了,这就是无言的决斗。

他俩只交谈了一句话。

不久,小次郎先开口问道:

“武藏,如何呢?”

“什么如何呢?”

“刚才吉冈门人和我所谈的条件啊!”

“同意!”

“这样可以吗?”

“但是,我对那条件有意见。”

“是将你交给小次郎看管之事吗?”

“我武藏和清十郎、传七郎决斗,一点也不懦弱,难道和他们的遗弟子个别比武决斗就会畏缩恐惧吗?”

“嗯!的确是光明正大。我会记住你这句大言不惭的话。你希望何时比武呢?”

“日期和地点都由对方决定。”

“很干脆!那今后你的住处呢?”

“我居无定所。”

“居无定所?决斗挑战书如何送达?”

“在这里决定,我绝对如期赴约。”

“嗯!”

小次郎点点头退到后面。然后与御池十郎左卫门和门下的人短暂交谈之后,其中一人站出来向武藏说道:

“我们决定订在后天,也就是寅时下刻① 。”

“知道了!”

“地点是睿山道一乘寺山麓,薮之乡下松———在下松会合。”

“一乘寺村的下松,好,知道了!”

“现在吉冈门中具继承资格的,就属清十郎和传七郎的叔父壬生源左卫门的儿子源次郎了。如果由源次郎继承吉冈家,因他尚未成年,所以可能会有几名门徒弟子随同前往。在此我先向你知会一声。”

双方约定之后,小次郎敲敲伐木小木屋的门,进到屋内,对着颤抖的两名伐木工人命令道:

“这里应该有废弃不要的木板吧?帮我钉根六尺的木桩,我要做布告牌,快拿合适的木板来!”

木板拖出来之后,小次郎叫吉冈门人去取笔墨砚台。自己则挥洒自如,将比武要旨写在木板上。

他将写好的内容让双方过目,并建议把木板钉在街上,将这次的约定公诸于世。

吉冈门人接过木板钉在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武藏好像与这事无关似地径自往柳马场走去。

城太郎孤零零的在柳马场等武藏。他望着四周叹息了好几回。

“好慢啊!”

轿子的灯光奔驰而去。

醉汉唱着歌踉跄走了过去。

“真的好慢哦!”

难不成?城太郎开始不安,突然往柳街的方向跑去。

此时,迎面有人问道:

“你要去哪里?”

“啊!师父!我看您一直没来,所以想过去看看。”

“差点错身而过呢!”

“大门外碰到许多吉冈的人了吧!”

“碰到了。”

“没对您怎样吗?”

“嗯!没怎样!”

“他们没有要抓师父吗?”

“嗯!没有!”

“是吗?”

城太郎抬头看看武藏的脸,又问道:

“那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啰?”

“是啊!”

“师父,不是那边,乌丸大人的官邸应该往这边走。”

“啊!错了吗?”

“师父也想早一点见到阿通姐吧?”

“嗯!是的。”

“阿通姐一定会吓一大跳。”

“城太郎!”

“什么事?”

“你和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家客栈,那是哪个城市?”

“叫做北野吧!”

“对了,北野的后街。”

“乌丸大人的官邸好气派喔!跟客栈不一样。”

“哈哈!哈哈!客栈哪能比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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