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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传记 > 《强人治国:普京传》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四章 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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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治国:普京传》 作者:安古斯.洛克斯伯格

第四章 阴暗面

  禁锢媒体

  鲍里斯·叶利钦正在晃动摇篮里的婴儿普京,婴儿啼哭不止,叶利钦哼着小曲哄他睡觉。

  叶利钦叹了口气:“你怎么长得这么丑啊!上帝饶恕我,你的来历如此黑暗……看上去这么阴沉……主啊,为什么让我这个民主到骨子里的人生出了他呢?”

  此时一个仙女在他头顶上方现身。仙女不是别人,正是20世纪90年代末把普京扶上台的寡头别列佐夫斯基。“是啊,你的第一个孩子长得比他好。”

  叶利钦打了一个哈欠,垂下头说:“我简直累死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随后,他进入梦乡。

  别列佐夫斯基说:“可怜的人啊,他已经累坏了。”

  突然,婴儿开始大叫大嚷起来:“把他们消灭在室外厕所里。一个不留……消灭在马桶里!”

  “轻点声,”别列佐夫斯基说,“不是所有的人。孩子,安静点。我们要把你培养成人。”

  以上这段对白的素材源自德国作家E·T·A·霍夫曼写的童话故事《小查克斯》。故事讲述了一个相貌丑陋的侏儒请一个仙女给他施了魔法,在别人眼里变成了一个俊小伙。这段对白是一出精彩的讽刺木偶剧(《木偶》)中的一个片段,曾在独立电视台播放。

  普京刚当上总统时,周复一周不得不忍受电视上播放的这类讥讽节目。他简直恨死这些节目了。“把他们消灭在马桶里”当然是指普京发出的剿灭车臣恐怖分子的威胁。正是别列佐夫斯基这个寡头,利用他旗下的电视频道“美化”普京,掩盖他当过克格勃的历史,助他竞选。那么侏儒是指谁呢?俄罗斯的电视观众无人不晓,这是暗指普京的五短身材。

  《木偶》剧本是维克托·申德洛维奇根据《小查克斯》一书改编的。他是一个喜好恶作剧的幽默作家,留着大胡子,全然不把权威放在眼里。他知道因为该剧的缘故,普京永远不会原谅他。“好几个人告诉我,该剧播放后,普京气疯了。”1

  然而《木偶》并非独立电视台播放的唯一一个冒犯了普京的节目。叶利钦时代这一电视频道创办之初,立刻赢得了自由思想播种机的名声。独立电视台不加删节地播放了车臣战争的战况报道(包括俄罗斯军队犯下的暴行和俄军的士气低落)。星期天晚上播放的由该频道大牌记者伊夫吉宁·基塞约夫主持的政治脱口秀,是每一个有头脑的俄罗斯人必看的节目。

  俄罗斯的广播业当时仍然很稚嫩。西方全面、独立报道的传统尚未在此扎根。俄罗斯独立电视台的老板弗拉基米尔·古辛斯基毫无顾忌地利用它为自己的目的服务。全国电视网的大股东别列佐夫斯基也是一样。1996年,两个人均为叶利钦当选总统出过力。当时如果共产党人卷土重来,他们的商业利益有可能受到威胁。然而1999年国家杜马大选期间,别列夫佐夫斯基控制的全国电视网全力支持普京的统一俄罗斯党,而独立电视台却为普京的竞争对手摇旗呐喊。

  距2000年3月总统选举只有两天时,独立电视台播放了一个节目,引起克里姆林宫的震怒。节目内容是对前一年夏天梁赞市居民楼爆炸案可疑背景的调查,以及对联邦安全局插手的可能性的讨论(见第一章)。新闻部长米哈伊尔·列辛告诉古辛斯基的副手伊戈尔·马拉申科,独立电视台“已经逾越红线,在政府眼里已属不法分子”。

  似乎从这一刻起,独立电视台就死定了。包括独立电视台在内的古辛斯基的商业帝国“桥”媒体集团(Media-Most)陷入财务困境中。20世纪90年代,它曾贷款数十亿美元用于推行庞大的业务扩展计划,甚至斥巨资发射了自己的卫星,期待新生的中产阶级很快会买独立电视台的接收器和节目。古辛斯基计划公司在纽约证券市场上市,筹集资金支付欠债。然而1998年8月爆发金融危机后,以上计划全泡了汤,俄罗斯的电视广告市场同样化为乌有。“桥”媒体集团发现自己欠债累累,无力偿还。它最大的债权人是国有的天然气垄断集团—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克里姆林宫决定扼杀古辛斯基时,用的就是这个撒手锏。据基塞约夫称,此前古辛斯基一直在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讨论重组债务的问题。然而普京当上总统后,下令这家天然气公司立即要求独立电视台偿付拖欠的所有贷款。如果“桥”媒体集团拒绝支付,就没收电视台的资产。5月11日,普京就职总统后仅4天,数十名手持武器、头戴面罩的税警和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部队冲进“桥”媒体集团的总部大楼。日暮时,他们带走了成百箱的文件、录音带和设备。马拉申科称这次突击搜查“完全是政治性的,是对我们的报复和恐吓”。

  不过独立电视台或许尚存一线生机。大约就在这时,马拉申科直接收到克里姆林宫的一项建议:如果满足某些条件,报复就会终止。据申德洛维奇说,这些条件是:不再调查克里姆林宫的腐败,改变对车臣的报道,尤其是“从《木偶》一剧中去掉‘一号人物’”。换言之,节目不得再模仿普京的相貌特征。

  申德洛维奇好似一头看到斗牛士挥舞着红布的公牛,被彻底激怒了。他的反应是又写了一集令人捧腹的《木偶》,对克里姆林宫的这一命令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由于不能再演普京,他们把原来影射普京的人物改成一丛着火的灌木。以普京的办公厅主任亚历山大· 沃洛申的面目出现的摩西,从一位未露面的领袖手中领受刻有克里姆林宫“十诫”的石板。剧终时,这位领袖被称为“吾主上帝”(Gospod Bog),俄语里简称GB(听上去没有哪个俄罗斯人不会联想到KGB—克格勃)。在英语里,“吾主上帝”这一称呼听上去怪怪的,然而在俄语里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而且充满了挑衅意味。

  两周后,6月13日,古辛斯基被逮捕。一位电视台记者问到此事时,普京假装不知,说“我对此感到意外”,几乎难以掩饰嘴角浮现出的一丝微笑。“我希望作出这一决定的政府部门—我想应该是总检察院—有充足的理由。”

  古辛斯基面临一个抉择:要么把他的媒体帝国卖给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要么因涉嫌重大诈骗案接受审判。这是讹诈,但古辛斯基屈服了,随后逃到海外。俄罗斯最自由的媒体集团现在成了克里姆林宫的囊中之物。

  另一个媒体寡头别列佐夫斯基的命运比古辛斯基好不到哪儿去。普里马科夫任总理时,他被指控犯有诈骗罪。普京出任总理后,放弃了对他的起诉。在众人眼里,他成了最有权势的寡头,拥有一个媒体帝国,外加庞大的工商业资产,包括西伯利亚石油公司和俄罗斯航空公司。随着别列佐夫斯基逐渐被排挤出普京的小圈子,他拥有的媒体集团对他变得更加重要。6月,别列佐夫斯基批评了普京宣布的重新收揽权力的计划。古辛斯基被逮捕的次日,检察官宣布开始调查俄罗斯航空公司的财务,别列佐夫斯基涉嫌犯有重大欺诈罪和洗钱罪。

  就在3月总统大选前夕,普京誓言要取缔寡头:“至于那些集权钱于一身的人,我决不允许这些寡头作为一个阶级存在。”普京这番话令不少人脊背发凉。普京不能接受的是财富(尤其是庞大的不义之财)带来的政治影响力。尽管别列佐夫斯基曾协助他攫取权力,但他不喜欢别列佐夫斯基凭借自己的媒体帝国(不光是全国电视网,还有另一个频道“电视6台”及几份报纸)呼风唤雨。

  和古辛斯基的情况一样,别列佐夫斯基的倒台很可能是由一个电视节目引发的,或者说这一电视节目加快了他的倒台。2000年8月,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在巴伦支海沉没,艇上的188名官兵死亡。事件发生后,全国电视网批评普京反应迟钝。该电视网的首席播音员谢尔盖·多连科—当年被雇来帮助普京的政党赢得1999年底大选的鹰犬—如今开始咒骂总统。核潜艇事件发生后,整整5天,普京仍留在索契度假。又过了4天后,普京才前往位于北部的基地接见死亡官兵的家属。普京还拒绝了英国和挪威提出的参与救援的请求。多连科剖析了普京在一次采访中为自己决定所作的辩护,对每一句话冷嘲热讽,让人觉得他对本国总统鄙夷至极。例如,普京在电视上说,16日外国才提出参与救援。多连科长叹了一口气后反驳道:“对不起,事实上一些国家15日就提出参与救援。倘若不是我们一直对世界谎称一切顺利,无须他国帮忙的话,它们还会更早提出帮忙。”多连科还播放了一段普京私下会见死者家属的谈话录音,听到他指责媒体应对这次事故负责。“他们都是骗子,全是骗子。过去10年,电视节目始终在诋毁我们的陆军和海军。”

  多连科的节目被砍掉了。不久,别列佐夫斯基步古辛斯基的后尘流亡海外。8月底,别列佐夫斯基被召到克里姆林宫见普京的办公厅主任亚历山大·沃洛申。后者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把他拥有的全国电视网的股权移交给国家,要么当古辛斯基第二,即受到起诉。次日,普京亲自召见别列佐夫斯基,指责这个商人蓄意诋毁他,两人大吵一顿。据别列佐夫斯基讲,普京对他说:“你应该把你的股票交由我亲自控制……我将以我的方式管理全国电视网。”别列佐夫斯基一口回绝,随后拂袖而去。

  实际上别列佐夫斯基还是放弃了他对该电视台的控制,把他的股份卖给了另一个寡头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后者乖乖地把他的表决权转给了国家,政府因此完成了对这一电视频道的接管。11月1日,总检察长起诉别列佐夫斯基诈骗俄罗斯航空公司上亿美元的资产。当时别列佐夫斯基在国外,决定暂不回国。躲在海外的别列佐夫斯基称,指控他侵吞的钱中有一部分曾用于资助普京的竞选。

  此后别列佐夫斯基一直住在伦敦,尽管俄罗斯多次设法将他引渡回国。2003年9月,别列佐夫斯基被给予政治庇护。普京亲自出马,设法劝说英国将他遣返回俄罗斯,并在这一过程中暴露出他对西方体制的无知。普京要布莱尔对法院施压,要它同意引渡别列佐夫斯基。据一位消息灵通人士讲,布莱尔解释道,这在英国办不到。此事的决定权在法官手里,而不是英国政府。无法理解法院独立性的普京很不高兴。别忘了此人是一个克格勃特工,苏联培养出的产物,无意间把自己不民主的标准套用于一个西方国家。

  人们没有理由认为普京是在演戏,他看上去更像是真的以为西方的政治家可以像俄罗斯领导人一样左右法院。同样,他也以为媒体受政府控制。2005年,普京当面指责布什总统亲自下令解雇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新闻主持人丹·拉瑟。还有一次,当一位记者问为什么俄罗斯警察常常殴打和平示威者时,普京说,西方的示威者因为到了不该到的地方被警察“用警棍敲脑袋是家常便饭”。

  垂直权力结构

  对本书前两章讲述的普京总统当初在外交政策和经济改革领域的举动,西方赞誉有加。然而西方的赞誉从一开始就因为普京对民主的理解而打了折扣,普京对自由媒体的打压只是原因之一。

  普京总统上任伊始,首先作出的决定之一就是着手建立他所称的“垂直权力结构”—将所有政治权力收归中央政府,实际上是收归到他个人手里。普京认为,中央权力分散是俄罗斯种种弊端的根源。叶利钦领导无方导致犯罪和腐败盛行,寡头权力膨胀,地方政府不听指挥,各行其是。叶利钦曾鼓励地方政府“有多大能耐,就做多大主”。一个未曾料到的后果是,地方州长因而悄然无视,甚至暗中破坏中央政府的法令。俄罗斯联邦面临可能走向四分五裂的危险。很多地区通过了与俄罗斯宪法相抵触的法律,截留应上缴中央政府的税款,或同外国签署双边协议。有些地区如果自成一国可以过得很好。例如雅库特自治共和国生产的钻石占世界产量的1\/4(人口仅不足50万)。汉特–曼西斯克自治区(人口150万)是世界第二大石油产地。

  5月13日,普京就任总统后仅6天,宣布将全国89个地区划归总统个人任命的7位“超级州长”管辖。其中5位州长曾是以前的“强人”(silovik),包括联邦安全局第一副局长维克多·切尔克索夫。昔日他曾参与过迫害苏联的持不同政见者。

  6天后,普京启动了对议会上院(联邦委员会,相当于“参议院”)的改革。此前,当选的地区州长和区域立法委员会都是凭官位当选的上院议员。如今这些地方大员被任命的代表所取代,克里姆林宫得以把“友好的”上院议员塞进联邦委员会中。

  接下来,普京着手将征税和税收分配的权力收归中央政府。此前,中央和地方的比例为50∶50,权力集中后的比例变成有利于中央政府的70∶30。

  然而处于新的垂直权力结构顶端的不是联邦政府,而是普京本人。普京把他信任的前安全部门或家乡圣彼得堡的同事安插在要害部门,从而大权独揽。不仅如此,很多人还被任命为国有企业的董事,从而建立了一个以普京为核心的、纵横交错的蜘蛛网般的庞大政治商业结构。

  伊戈尔·谢钦的履历无可挑剔。他曾是普京在圣彼得堡的同僚。据有人讲,此前他可能还干过特工,在非洲的葡萄牙语国家作为翻译从事间谍活动。谢钦成了普京最信任的顾问,1996年随普京从圣彼得堡到了莫斯科。普京出任代总统后,留下了叶利钦的办公厅主任亚历山大·沃洛申,但马上任命谢钦为办公厅副主任,负责管理普京的来往公函,并且实际上主持能源部的工作。2004年,谢钦又成了一家国有石油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的董事长。

  曾在列宁格勒克格勃部门任职的维克托·伊万诺夫成了普京负责人事的办公厅副主任,同时兼任俄罗斯“金刚石–安泰”防空公司和俄罗斯航空公司的董事长。谢钦和伊万诺夫被人看做普京圈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1999年,普京在圣彼得堡的另一位旧同事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来到莫斯科,担任办公厅第三副主任,同时兼任国家天然气的垄断集团—国家天然气公司的董事长。

  普京将他在圣彼得堡的同事阿列克谢·米勒调到莫斯科,出任能源部副部长,随后任国家天然气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两位经济改革的主将格尔曼·格列夫和阿列克谢·库德林同样来自圣彼得堡。格列夫任国家天然气公司的董事,库德林则出任俄罗斯外贸银行和一家钻石生产商“俄–萨金刚石”股份公司的董事长。

  另一位列宁格勒人,和普京一同上过克格勃学校的谢尔盖·纳雷什金在普京第二任内被提升为总统办公厅主任,第一电视频道董事会主席和俄罗斯石油公司的副董事长。

  普京在列宁格勒克格勃部门的另一位老同事尼古拉 · 帕特鲁舍夫继普京后出任联邦安全局局长。

  拉希德·努尔加利耶夫在联邦安全局时曾在普京手下干过,后来成了内政部长。前面提到过的切尔克索夫当时是普京在联邦安全局的另一位下属。

  和普京一起在德累斯顿干过特工的谢尔盖 · 切梅佐夫被调到莫斯科执掌俄罗斯最大的武器出口公司—俄罗斯国防出口公司。另一位“契卡”弗拉基米尔·雅库宁被调到交通部,后来成了俄罗斯铁路运营公司的总裁。

  雅库宁与普京还有一层关系:二人同是一个名叫“别墅合作社”(又称“湖畔社”)的创始成员。该合作社负责管理他们在圣彼得堡郊区共青团湖边的乡村别墅。普京在“湖畔社”的其他朋友(第十二章将谈到)如今均在政府、银行和媒体身居要职。

  车臣战争及其恶果

  普京出任总统后的头几年里,车臣的局势给他声称正在把俄罗斯带入“欧洲大家庭”的说法投下了一条长长的阴影。第一次车臣战争期间(1994~1996年),我在车臣待过几个月,亲眼目睹了俄罗斯军队给这个共和国造成的严重破坏。我认为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俄军犯下了严重战争罪和侵犯人权罪。我和其他几十名记者均报道了这些罪行,然而国际社会毫无作为,也许是因为倾注于巴尔干半岛上的另一场战争。车臣首府格罗兹尼完全毁于炮火,成千上万的平民死于非命,他们的家所在的街区被俄罗斯军队的飞机和大炮夷为平地。以消灭被称为“匪徒”的叛军为借口无法为以上行为开脱。我采访过俄罗斯人建立的“甄别营”(filtration camp)里的幸存者。车臣人在这里受到刑讯逼供,有时逼供人仅为了取乐。我去看过野外的巨大死人坑,里面有几百具尸体,一些人的手被捆绑在背后。我见过数十个家庭悲痛欲绝的成员,目睹了被杀害的妇女儿童、车臣境内村子里数百家残垣断壁的房子、逃离俄罗斯军队的如潮难民、趴在地下室里躲避空袭的人。我见过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在自己沦为瓦砾的家里卧床不起,在饥饿和寒冷中等死。这一切都是在叶利钦当政时发生的,然而西方痴迷于叶利钦对民主的支持,因而把这场冲突看做“内政”,只是敷衍了事地谴责了几句。

  根据各方面的报道,1999年普京发动的第二次车臣战争更为惨烈,然而报道这场战争的西方记者人数更少。原因很简单,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至少第一次车臣战争期间,车臣人对记者总体上十分友好。自从那时以来,这个共和国沦为一个无法无天的烂泥潭,记者被绑架或杀害的风险极大。叛乱分子自己和当年的俄罗斯军队一样野蛮。这一次,主要靠像《新报》的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这样勇敢的记者向世界报道战争真相(即使这样,也没有一位西方领导人要求以战争罪审判哪怕一位俄罗斯指挥官或政治家)。

  第一次车臣战争期间,记者在车臣境内的行动自由没有受到什么限制,因此才有了强烈批评这场战争的报道,不仅是西方的报道,俄罗斯的报道也是一样,尤其是俄罗斯独立电视台的报道。俄罗斯当局汲取了教训,这一次开始限制去战区的人数。2000年初,一位为自由广播电台工作的俄罗斯记者安德烈·巴比斯基因为在报道中抨击战争甚至被俄罗斯联邦军队绑架,然后交给车臣战斗人员,换回俄罗斯的战俘,好像他本人是一名战斗人员似的。普京显然支持这一荒谬做法。他表示,他看不出交换有什么不对,因为巴比斯基—别忘了他是一位记者—是叛徒。普京对《共青团真理报》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去见那些他为之效劳的人。”2

  如果普京认为批评性质的报道无异于与敌人为伍的话,那么完全可以猜到他内心对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看法。独立电视台遭整肃后,她成了报道俄罗斯人在车臣的野蛮行径的最重要的记者。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耐心倾听车臣百姓的痛苦倾诉。

  当局称,车臣军事行动是一次“安全行动”,目的仅是消灭恐怖分子。波利特科夫斯卡娅采访过目击了俄罗斯“安全扫荡”的人,例如家在格罗兹尼郊区的45岁难民苏尔丹·舒阿杰波夫。他向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讲述了他从自己住的那条街上收敛安葬了51具尸体的经过。以下只是他讲的部分内容:

  74岁的萨义德·祖巴耶夫从5街36号的家门走出时,正好撞上联邦军人。士兵强迫他跳舞,对他脚下开枪,逼他往上蹦。老人跳不动后,被士兵射杀。感谢真主!他再也不会知道家人的遭遇。

  晚上9点左右,一辆步兵军车撞开大门上的锁,冲进祖巴耶夫家的院子,士兵二话不说,非常麻利地把那位老人64岁的妻子扎伊纳布,他们45岁的女儿玛丽卡(俄罗斯民兵一位上校的妻子),玛丽卡8岁的小女儿阿米娜,萨义德和扎伊纳布的另一个女儿、40岁的玛丽耶,他们44岁的侄子赛义德–艾哈迈德·祖巴耶夫,两位老人的儿子、35岁的鲁斯兰,他怀孕的妻子露依莎和8岁的女儿叶琳娜从房子里带到外面,在台阶上排成一行。机枪声响过后,所有人倒卧在血泊中。祖巴耶夫一家人中只有鲁斯兰14岁的女儿伊妮莎活了下来。她长得很漂亮,士兵屠杀前把她领到了一边,之后把她强行拉走了。

  我们千方百计想找到伊妮莎,可她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苏尔丹说)。我们猜想他们一定是强奸完她后,找个地方把她活埋了。同一天晚上,第55中学校长遇害。他们先让他靠墙站,长时间毒打他,所有肋条都打断了,然后对他脑袋开枪。在另一间房子里,我们看到一位84岁的俄罗斯老太太和她35岁的女儿拉丽莎并排倒卧在地上。两人被强奸后遭射杀。拉丽莎曾是格罗兹尼一位有名的律师。车臣国立大学的物理教授、42岁的阿德兰·阿卡耶夫四仰八叉地横卧在自家院子的地上,死前曾被拷打过。47岁的德米尔汗·艾哈迈多被砍头,两只胳膊也被剁掉。新卡泰马一带军事行动的特征之一是砍下人的脑袋。我看见过几个砍完头滴着鲜血的木墩,在谢瓦卡亚大街上,一把斧头卡在一个木墩上,上面还有一颗带着红围巾的妇女的头颅。旁边的地上,倒卧着一具无头男子的尸体。我找到了那名被砍头妇女的尸体,她的腹部被剖开,里面塞进了一颗头颅。是她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不得而知。3

  尽管发生了证据确凿的种种暴行,但只有一位高级军官被绳之以法。尤里·布达诺夫上校被指控撒酒疯时绑架、强奸和杀害了一位18岁的车臣姑娘艾鲁萨·昆吉耶娃。士兵把她从家里拖了出来,塞进一辆装甲运兵车带走了。据说借口是他们认为她是个狙击手。强奸罪名后来被撤销了。布达诺夫供认勒死了这名妇女,但声称他审讯这位姑娘时因暴怒丧失了理智。最初他被判无罪,重审后改判10年有期徒刑。2009年1月,他提前15个月被释放,2011年6月在莫斯科一条街道上被人暗杀。

  俄罗斯军事行动引发的报复是,此后10年车臣恐怖主义分子在俄罗斯全国各地发动的袭击—在飞机上,在地铁车厢里,在学校和街道上。2002年4月18日,普京发表年度国情咨文,宣布车臣战争结束。时隔仅6个月,俄罗斯首都的中心即遭到恐怖主义袭击。2002年10月,大约50名车臣武装人员,其中不少人是妇女,冲入正在上演一出叫《东北风》音乐剧的杜布罗夫卡剧院,将演员和850名观众扣押为人质。这些人身携武器弹药,妇女身上系上炸药。他们要求俄罗斯军队在一周内立即无条件从车臣撤军,否则开始射杀人质。

  此后3天,普京同自己的安全部门首脑几乎夜以继日地开会讨论如何处理这场危机。在首次会议上,国家安全部门建议强攻剧院。米哈伊尔·卡西亚诺夫总理坚决反对,建议与恐怖分子谈判,以避免人员伤亡。据卡西亚诺夫说,安全部门首脑坚称,没有必要让步,因为伤亡难以避免。普京原定去墨西哥出席亚太领导人峰会,但改派卡西亚诺夫代他出席。有人提出,作出这一决定是为了支走唯一反对使用武力解救人质的人。然而连卡西亚诺夫本人都认为,当时普京绝无可能出国(尤其是考虑到“库尔斯克号”核潜艇遇难事故后他受到的责难)4。1995年布琼诺夫斯克市人质危机期间,叶利钦前往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参加一次7国会议,留下他的总理维克多·切尔诺梅尔金同扣押人质分子谈判,并允许他们逃离。普京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几位政治家和记者(包括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确试过对扣押人质分子晓之以理,然而毫无结果。最终安全部门采用了自己的方式。特种部队先在剧院里施放了一种麻醉气体以麻醉恐怖分子(还有人质),随后突击队员冲了进去。交火之后恐怖主义分子悉数被打死,包括已经被气体熏昏的恐怖分子)。然而130名人质死亡,大多数人死于化学气体中毒后未能马上得到医疗救护。这次行动受到多方责难,包括对使用的气体化学成分严加保密,甚至连参与抢救的医务人员都不知情,也不知道能用什么解毒剂。这无疑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普京后来为自己的行动辩护,说数百人的性命得到挽救。事实上,世界上没有哪国政府找到了对付这种情况的万无一失的办法。然而这位强人真的充分考虑保护人质性命了吗?“库尔斯克号”核潜艇沉没时,人们揣测普京拒绝外国帮助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让北约的救援人员在一艘高度机密的俄罗斯核潜艇上转来转去。用于解救剧院人质的化学制剂也是军事秘密,具体配方是什么始终没有披露过。

  俄罗斯当局拒绝正视的一个大问题是恐怖分子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是如普京所说扎根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国际伊斯兰运动的一部分,还是对自从1994年以来俄罗斯试图征服车臣而采取的野蛮行动的报复?从包围剧院期间一些枪手回答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问题中,可以找到答案。她请一名劫持人质的恐怖分子释放岁数大一点的孩子(岁数小的已经被释放了),她得到的答复是:“孩子?这里没有孩子。在安全行动中,你们不放过年满12岁以上的人,我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人。”

  “为了报复?”波利特科夫斯卡娅问。

  “为了让你们尝尝是什么滋味。”

  波利特科夫斯卡娅问,能否至少允许她给孩子带点吃的。

  “你们在安全行动中让我们的孩子吃东西了吗?你们的孩子同样可以不吃不喝。”

  降服工业金融寡头

  普京出任代总统12小时后首次对全国发表讲话时誓言尊重言论自由、媒体自由和财产权。2000年7月28日,普京同俄罗斯20位商界和金融寡头摊牌,向他们解释了他讲话的含义,并制定了新的游戏规则。

  叶利钦时代,这批人钻尽空子,违法枉法、行贿受贿、杀人越货、敲诈勒索、对为让他们力挺叶利钦而送上门来的公司和资产一律笑纳,结果个个腰缠万贯。他们拥有国家主要的石油和天然气公司、石油天然气管道、铝冶炼厂、电信和广告业、汽车制造厂、钢铁企业、一家酿酒厂和几家最大的银行。在克里姆林宫宏大的圆柱大厅里,与他们一同等候总统的是政府改革小组的一批年轻人:卡西亚诺夫、库德林和格列夫。他们亟须这些寡头付税,从而整顿好政府的财政。然而自从这些寡头听到普京威胁他们作为“一个阶级”的存在后,他们的心思完全不在纳税上。他们刚看到自己的生意同伴古辛斯基被剥夺了个人财富,逐出国门。另一位媒体大亨别列夫斯基也不见了踪影。

  众寡头不分等级高低,围坐在一个巨大的面包圈形状的桌子旁。然而当总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时,一眼就能看出谁说了算。会议开了两个半小时,普京向他们提出的要求很简单:不会逆转私有化进程,但有两个条件:寡头必须开始纳税,而且不得干政。普京说话很小心,避免听上去像是下最后通牒,但意思很明白。

  格尔曼·格列夫简述了这次会议的情况。“普京发出了一个强烈信息,没有国有化或没收资产的计划。他是这样对他们说的:‘我们对你们做出了姿态。我们大幅减税,建立一个有利的投资环境并保护私有财产权。不过诸位,既然我们降低了税率,你们就应该纳税。其次,如果你们选择了经商,那就一心一意地经商。’”5

  这些巨商欢天喜地离开会场,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高兴得差点想哼两句小曲。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本来就无意介入政治。而就他们拥有的财富而言,纳税只是极小的代价。五金矿产集团总裁弗拉基米尔·波塔宁听上去几乎不无愧疚:“我们这些寡头把自己当做精英,然而社会并不认同我们这些精英。我们必须更好地做人。”

  召开这次会议的想法来自下诺夫哥罗德州前州长鲍里斯·涅姆佐夫。他曾在20世纪90年代中率先启动了私有化进程,如今是一个政党—“右翼力量联盟”的领袖,致力于保护新生的中产阶级利益。他把这次会议称为分水岭。以此为界(他不无讽刺地引用马克思的话说),“历经10年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结束了。换言之,就在这次会议上,俄罗斯的“强盗资本家”被给予了一个改邪归正、老实经商的机会。

  这些寡头基本上顺从了普京。古辛斯基和列佐夫斯基流亡海外,前者悄然无声地移居国外,后者在国外继续与普京作对。石油巨头西伯利亚石油公司的老板罗曼·阿布拉莫维奇成了国家杜马的议员及偏远地区楚科奇自治区的行政长官。但他没有运用自己的政治影响挑战普京,而是对自己2003年购买的英格兰切尔西足球俱乐部更感兴趣。

  只有一个寡头不肯对普京俯首帖耳—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他因顽固不化,多年被关在西伯利亚的一个监狱里,成了俄罗斯和西方关系最大的紧张之源。

  霍多尔科夫斯基问题

  早在戈尔巴乔夫刚刚尝试改革时,霍多尔科夫斯基就对商界下手了。作为一个共青团干部,他利用关系先后搞了一个咖啡馆和一家进口企业,后来又建立了俄罗斯首批商业银行之一—梅纳特普银行。从那时起,他的生意风生水起。1995年,他贷款给破产的叶利钦政府,利用出台的“贷款换股权”计划获取了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尤科斯石油公司很大一部分股权。次年,他用远低于公司实际价值的价格购买其股票—实际上是从他自己手里购买—仅花费3.09亿美元即成为该公司的最大股东。不到几个月,该公司价值达到60亿美元。这一切都不违法,因为计划出自政府之手。

  毋庸置疑,霍多尔科夫斯基采用了种种不正当的手段建立自己的帝国。美国记者大卫·霍夫曼在他撰写的《寡头》一书里承认,即使是在作了艰苦调查后,他仍然搞不清霍多尔科夫斯基玩过的一些猫腻,从海外交易、幌子公司到“变戏法”。6

  然而霍多尔科夫斯基控制了尤科斯石油公司后,好比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决定(主要是想吸引外国投资)采用严格的西方财会和透明度标准。霍多尔科夫斯基成了西方的宠儿,因为他比任何一个寡头更能代表新一代的俄罗斯资本家—不仅是一条大肆敛财的鲨鱼,还是一位慈善家。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尤科斯制定了一部公司管理章程,他同时也是引入美国财会标准的第一位商人。他凭借自己的财富出钱在莫斯科一座18世纪的庄园里建了一个教育机构,给130个穷孩子上课。他设立的“开放俄罗斯基金会”每年向涉及教育、公共卫生、领导人培养计划和文化事业的项目及慈善事业捐赠1 500万美元。

  然而没有哪个名字能比霍多尔科夫斯基更能让普京的一双眼睛露出冰冷的鄙夷之色。霍多尔科夫斯基最终因经济犯罪—偷逃税款、欺诈和侵吞财产—被判入狱。普京会毫不犹豫地举出他的其他罪状,如“政治”罪,甚至是谋杀罪。

  霍多尔科夫斯基当然不是什么圣徒。2002年2月,霍多尔科夫斯基去伦敦拜访英国石油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约翰·布朗,主动提议允许英国石油公司认购 25% 的尤科斯股权。布朗不为所动。日后布朗解释了为什么说话轻声细气的霍多尔科夫斯基让他感到不自在:“他开始谈论让一些人当选为国家杜马议员,说他如何能做到让石油公司少纳税,如何玩众多权势人物于股掌之中。我感觉他这个人的权势似乎太大了点。事后这么讲很容易,然而当年他的做派令人感到他不是一个本分人。”7

  对推行改革的俄罗斯政府来说,“不守本分”一词太轻了。格尔曼·格列夫说:“尤科斯不点头,什么草案也别想通过。”实际上,贿赂国家杜马议员已司空见惯。议员从形形色色的商业利益集团手里拿钱以中饱私囊。然而石油公司的能量更大,尤其是尤科斯石油公司。当涉及对石油出口征收影响石油公司利润的新关税时,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格列夫记得国家杜马即将投票表决前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对他的一次拜访。他说:“格列夫先生,我们非常赞赏你为发展市场经济所做的一切。然而,明天你要提出一项对我们不利的法规。因此我们希望你能懂得,首先,这项法规不会通过。所有人都会投反对票。我们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协议。其次,如果你仍然坚持的话,我们会让所有石油生产商集体写一封信,要求你和库德林因缺乏专业水准辞职。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不过兴许你会推迟讨论这项法规,我们可以同你达成某种安排。”8

  第二天早上库德林和格列夫抵达国家杜马时,发现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拼凑了一个立场坚定的阵营,包括国家杜马里人数众多的共产党议员。日后格列夫对这件事所含的讽刺意味进行了思考。“共产党人本来应该是社会政策的倡导者,反倒投票反对一项对石油公司巨额收入征税的税法!”

  这是对改革者的一次沉重打击。格列夫回忆道:“预算里没有足够的资金偿付政府债务。当时石油价格走高,但只是肥了石油公司,我们一分钱也拿不到。”一年后,格列夫才得以让议会通过了这项法律,但内容被冲淡了许多。

  从普京的角度看,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政治野心更具有颠覆政府的性质。他资助了一些反对派政党,包括自由民主党、右翼力量联盟和共产党。2003年初,霍多尔科夫斯基秘密会见了一些政党的领导人,主动提议出资几十万甚至上亿美元赞助他们在当年12月国家杜马选举中的竞选活动。9据卡西亚诺夫总理称,最令普京恼怒的是霍多尔科夫斯基对共产党人的资助。卡西亚诺夫说,后来他惊奇地发现,虽然赞助两个亲西方的政党得到了“批准”,资助共产党人—尽管完全合法—显然需要总统的秘密特许。10

  霍多尔科夫斯基称,他的所作所为乃属正常的“游说”,任何一国都不例外。可克里姆林宫不这么看。普京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气愤地大声说:“他是在行贿国家杜马!”显然,佩斯科夫和他上司一样对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说法感到气愤。克里姆林宫显然害怕,霍多尔科夫斯基正在计划运用自己在国家杜马的影响力修改宪法,将俄罗斯改变为一个议会制民主国家,甚至本人出任总理,直接挑战普京的权力。

  认识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人常常提及他做事不计后果的秉性。2003年2月19日普京在克里姆林宫里的叶卡捷琳娜大厅会见一批商业巨头时,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这一性格在这次富有戏剧性,也许是灾难性的会见中显露出来。11会议的主要议项是腐败,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主讲人。事先他打算针对政府高级领导人可能涉及的腐败行为大胆直言,但他有点紧张,于是打电话给他的副手列奥尼德·涅乌兹林征求意见,问:“你认为我的发言会有危险吗?”

  涅乌兹林也有同感:“如果普京本人与这些交易有染怎么办?”

  霍多尔科夫斯基大声说:“你别瞎说了。总统控制国家预算,你难道认为他会为了拿区区几百万美元的回扣干这种事吗?”12

  霍多尔科夫斯基事先把发言稿送给普京的办公厅主任沃洛申征求意见,然后携带为了阐明自己的观点而准备好的各种图表前去开会。

  他的发言基本上以民意测验的结果为依据。27% 的俄罗斯人认为腐败是对国家最严重的威胁;49% 的人认为,绝大多数国家官员是贪官(15% 的人认为无官不贪);大多数人认为,政府要么不能、要么不愿意做任何事打击腐败。

  霍多尔科夫斯基继续讲下去:“从下一张幻灯片中你们可以看到,俄罗斯涉及腐败的金额大约在300亿美元,也就是说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0%~12%。”

  另一张幻灯片显示,72% 的俄罗斯人对司法系统毫无信心,因为整个司法界都烂掉了。霍多尔科夫斯基提到了俄罗斯大学专业申请状况的一个惊人事实:青年人读书更想成为税务官,而不是工程师或石油开采专业人员!税务官的工资不高,但收取贿赂自肥的机会比比皆是。霍多尔科夫斯基说:“如果现在的年轻人都走这条路,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思考。”

  普京反驳说:“你讲的问题值得思考。不过不要想当然地认为我们的学生不好!”

  然而霍多尔科夫斯基只是在热身。下面他开始提到一起涉及普京小圈子内人员的具体腐败案,即普京的亲信、总统办公厅副主任伊戈尔·谢钦。他实际上控制了国有石油部门(很快他将出任政府控股的俄罗斯石油公司董事长)。

  霍多尔科夫斯基讲述了上个月俄罗斯石油公司用6亿美元收购了一家较小的石油企业—北方石油公司,收购价远远超过该公司的实际价值。“所有人都认为,这笔交易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在场听他发言的人来说,他的话含义十分清楚。日后普京的顾问伊拉里昂诺夫回忆道:“显而易见,销售价和实价之差就是回扣,也就是说腐败。”13换言之,收购该公司多付出的巨额钱款被公司拥有人和批准这笔交易的政府官员私分了。

  霍多尔科夫斯基继续说下去:“腐败的确正在我国蔓延。或许可以说,腐败的根子就在我们这里……我们迟早必须制止腐败!”

  普京予以反击,坚持认为作为一家国有企业,俄罗斯石油公司为了增加自己的储备有义务收购诸如北方石油公司这样的资产。至于霍多尔科夫斯基自己的公司,普京暗示他是以非法手段攫取到手的。“一些如尤科斯这样的公司拥有巨大的石油盈余,他们是如何把石油弄到手的正是本次会议要讨论的内容!不要忘了纳税问题,或者说不纳税的问题,你自己的公司(尤科斯)就有逃税问题,而我必须指出你的问题。过去你同税务部门达成了协议,案子就此了结,或者说正在了结,但当初这些问题为什么会出现?”

  普京结束发言时发出了明显的威胁:“因此我现在要把责任推给你。”其含义是:你说我身边的人腐败,我的人将开始追究你的腐败。

  坐在总统身边的卡西亚诺夫说,围着桌子而坐的寡头们“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普京是不是要重新全盘提出90年代俄罗斯战略行业如何私有化的问题?

  卡西亚诺夫说,会后他去普京办公室见他。“我天真地以为,总统并不知道俄罗斯石油公司交易的细节。我说,‘你不该反应如此激烈,霍多尔科夫斯基是对的。’”然而普京根本不听,坚持认为俄罗斯石油公司作为国有企业有权增加自己的资产,这笔交易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卡西亚诺夫十分吃惊:“他开始援引连我这个总理都不知道的一些数字,对这件事他比我还熟悉。”14

  为了预防普京暗示的报复,两周后霍多尔科夫斯基找到卡西亚诺夫,提交了一个方案。霍多尔科夫斯基说,他代表其他寡头建议通过一项新法。根据这项法律,20世纪90年代以廉价购得国有企业—如今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寡头应该向国家支付赔偿金,有点像是为这些企业资产的膨胀缴纳一次性税款。这笔意外钱款将用来建立一个特别基金,资助“重要的改革”。卡西亚诺夫对这一建议很感兴趣。政府可以得到额外的150亿~200亿美元用于修建新的高速公路、高速火车线路、电力网、机场及其他基础设施。卡西亚诺夫让霍多尔科夫斯基拟定一份法律草案,一周后草案就拟好了。卡西亚诺夫把草案呈送给普京总统,此后它便石沉大海。15普京已经开始思考惩罚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其他办法。

  涅乌兹林记得从俄罗斯情报机构里的一位相识那里听到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我获悉,一个直接向联邦安全局局长帕特鲁舍夫和他的副手安德雷·佐斯特罗夫茨耶夫汇报的特别小组成立了,任务是针对尤科斯公司展开刑事调查,并监视该公司的经理人和股东。”

  夏初,一个叫国家战略委员会的智库发表了一份题为“国家与寡头”的分析报告,由一位有影响的思想家贝可夫斯基执笔。人们认为他与国家安全部门关系密切。贝可夫斯基在文中提出,寡头正在悄悄策划一场政变,将国家杜马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从而改写宪法,把霍多尔科夫斯基推上执掌实权的总理宝座,而将总统降为一个有职无权的人。

  几天以后,在普京的年度记者招待会上,一位事先安排好的记者提了一个有关贝可夫斯基报告的问题。有备而来的总统令人胆寒地提起他如何对付自己的政敌:“我坚信,经商和从政已经分家……不同意这一政策的人要么已不存在,要么被送到偏远之地。”

  普京有很多理由惧怕或厌恶霍多尔科夫斯基。两年半以来,霍多尔科夫斯基一直无视总统要寡头远离政治的指示。即使是霍多尔科夫斯基自己的纯粹商业活动同国家安全部门也起了冲突。后者把国家的自然资源,尤其是石油和天然气,视为重要的战略资产,不应交由私人管理,更不能交给外国管理。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看法恰恰相反:私有企业的经营效率更高。如果外国的参与有益无害,又何乐而不为呢?

  2003年4月,尤科斯(当时俄罗斯最大的石油生产商)同意与阿布拉莫维奇拥有的西伯利亚石油公司合并,组建一个资产达350亿美元的世界第四大石油公司(阿布拉莫维奇正是靠这笔交易买下了切尔西足球俱乐部)。霍多尔科夫斯基接着又迈出了灾难性一步,开始同美国的雪佛龙德士古石油公司和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谈判,向它们中的一家出售尤科斯公司的一大笔股权。卡西亚诺夫总理批准了这笔交易。然而俄罗斯国家安全部门怒不可遏。

  2003年夏天,局势急转直下。6月,尤科斯的保卫部门负责人阿列克谢·匹楚金因谋杀罪名被逮捕。次月,尤科斯的控股公司梅纳特普集团董事长、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商业伙伴亚历山大·列别捷夫也遭逮捕。卡西亚诺夫总理马上予以谴责,指出以经济犯罪嫌疑的罪名逮捕企业家只会损害国家形象,令投资人望而却步。

  涅乌兹林作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他们甚至不屑于掩饰监视我们的车子。每天晚上上床时,我都准备好一个包,如果第二天凌晨5点他们来抓我,坐监狱所需的东西包里面都有。”他离开俄罗斯去了以色列。然而直到最后一刻,霍多尔科夫斯基仍然无视种种警告。

  10月份,武装警察突击搜查了霍多尔科夫斯基在莫斯科郊外开办的孤儿院,带走了该院的计算机。几天后,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的总裁李·雷蒙德来到莫斯科参加一场经济会议并与总统会谈。他似乎给了普京一个(很可能是错误的)印象,霍多尔科夫斯基计划向这家美国公司出售尤科斯-西伯利亚石油公司 51% 的控股权,而不是25%。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副手亚历山大· 特默科承认:“像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这样的公司不可能是一个小股东。当然它会说,我们可以买 25% 的股份,但需要给我们一个购买控股权的选择。”

  此时的普京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日后英国石油公司的布朗回忆说:“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前不久,我与普京的一次私下谈话中,普京措辞严厉地顺便提了一句:‘我受够了这个人的气。’”

  普京召见总检察长弗拉基米尔·乌斯季诺夫,要他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10月25日,霍多尔科夫斯基被逮捕。当时这位石油寡头去了西伯利亚,天真到竟然无视两天前收到的一份传真。传真由乌斯季诺夫签字,要霍多尔科夫斯基就“尤科斯石油公司纳税时存在的问题”向总检察长办公室报到。霍多尔科夫斯基乘坐的飞机正在新西伯利亚市加油时,全副武装的联邦安全局军人冲上飞机,给霍多尔科夫斯基铐上手铐领走。他即将因蔑视国家安全部门失去人身自由和个人财富。

  震荡

  一切含义尽在报纸的大标题中:“俄罗斯的一场政变”(《俄罗斯日报》)。《纽约时报》撰文:“俄罗斯头号富翁周末被逮捕后,随着俄罗斯的股票、债券和货币的暴跌,俄罗斯踉踉跄跄走向一场政治和经济危机。”

  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实业家和企业家联盟的同事发表了一个声明,谴责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今天俄罗斯的商家不信任执法机构及其领导人,成千上万的中小企业每天都受到这些机构的粗暴对待。当局犯的低级错误让国家倒退了好几年,人们不再相信当局所作的不允许扭转私有化成果的保证。”

  莫斯科货币交易市场因汇率暴跌而暂停了交易。普京的办公厅主任沃洛申辞职。他的继任人梅德韦杰夫公开质疑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是否明智。“这样做很危险,因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采取的措施造成的后果将立即影响到经济……造成政坛上的愤慨。”16在一团混乱中,普京拒绝了几个寡头的求见,并要求停止他所谓的“歇斯底里和投机活动”,然后补充道(似乎他不过是个旁观者),法院逮捕一个人肯定不无原因。“在涉及执法机构工作的问题上,我不会见任何人,也不会做任何交易。”他说,政府的部长不应被拖入对这一问题的讨论。

  卡西亚诺夫总理讲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克里姆林宫想让他任命一个人。前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一位将军维克托·伊万诺夫是普京的首席猎头顾问。他几次给卡西亚诺夫打电话,敦促他任命一个年轻人担任税务部副部长。卡西亚诺夫婉拒了,表示不明白为什么急于任命此人,并对他是否胜任这项工作表示怀疑。此人以前一直在圣彼得堡市的一家家具店工作。当时卡西亚诺夫不知道阿纳托利·谢尔久科夫是财政部第一副部长(也是普京在圣彼得堡的老同事)维克托·祖布科夫的女婿。2004年2月卡西亚诺夫被解职后,谢尔久科夫立即被调到税务部,负责调查霍多尔科夫斯基一案。两周后,他又被提升为联邦税务局局长。普京现在有了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收集针对自己敌人的最致命的证据。

  普京的两副面孔

  本章讲述的种种事件—禁锢媒体、建立 “垂直权力结构”、在重要部门安插普京的密友、车臣战争、对“库尔斯克号”核潜艇沉没的麻木反应、驯服寡头以及打压霍多尔科夫斯基—对西方那些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和普京打交道的人来说不啻一帖清醒剂。向西方领导人伸出手并在国内推行值得欢迎的经济改革的这个人,同时也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从而证实了他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一朝是契卡,永远是契卡。普京的所作所为使西方一些人,尤其是小布什政府内有些人更加理直气壮。他们从一开始就主张对普京采取强硬立场。

  英国的《观察家报》表达了一种普遍的看法,说现在对于普京是“关键时刻”。普京必须决定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布什总统和托尼·布莱尔的一个思想倾向西方的盟友,还是一个内心深处怀念昔日苏联艰难岁月的人?……如果普京选择专制的道路,伦敦和华盛顿就该重新评估关系。”17

  然而就在西方对普京的幻想破灭之际,普京对他一直追求的西方幻想同样也走向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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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治国:普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