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1521年12月25日

　　维滕堡城堡教堂

　　马丁·路德的挚友、维滕堡的同事安德里斯·卡尔施塔特站在钟楼顶上开着的窗子后面，深深呼吸着空气，让自己沉浸在悦耳的钟声里。在圣诞节日出之前登上钟楼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他总是在那里闭上眼睛，想象第一个圣诞节的清晨是什么样子——当第一线曙光划破天际，照到曾说“要有光”的那位神的眼睛时，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天国是什么样子的？那个遥远的地方的空气也和此时此地的空气一样吧，都是如此清冽，随着庆祝弥赛亚诞生的悠扬的钟声，这空气似乎要爆裂了。啊，他是多么喜爱钟铃的声音啊！“叮叮当当”的银铃声跳跃着，与铜钟雄浑的声音相和，如同快乐的笑声与欢呼声组成的交响乐。

　　这是最能让卡尔施塔特接近天国的地方，他渴望与下面所有众生都分享这个地方。今天他就有这个机会。维滕堡的两千五百多位居民几乎都聚集在城堡教堂，容纳不下的居民则聚在了教堂前面的空地上。卡尔施塔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祈祷他将要做的事情会在圣诞节给主带来荣耀。他知道那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但是现实需要一个大胆的人推进马丁·路德的改革，把改革真正交到人民的手中。他的行为会激怒罗马，但会给上帝带来荣耀。这一点他确定无疑。

　　卡尔施塔特站上了讲坛，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在人群里蔓延开来，有些人吃惊地啊了一声，其他人尴尬地扭头看别处，但是很快又回过头来。引起波动的是卡尔施塔特的穿着。

　　他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黑袍，而不是神职人员应穿的法衣。从未有神甫敢不穿法衣而主持弥撒。安德里斯笑了。他的教区会众可能既迫切地想听到他要说什么，又迫切地想看到上帝是否会击杀他。

　　“今天，”他开始发言了，声音在会堂里回荡，“是庆祝的日子。我们因着信心在此团聚，来庆祝世界救主的诞生。我们还要共同领受他的圣餐。”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你们不要害怕，”卡尔施塔特压过众人的声音说，“让所有真心忏悔的人都来参加这次圣礼。”他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台下的两千张面孔，所有人都在仰望他，好像他是一位天使。卡尔施塔特又笑了。这不是政治，而是在基督里的自由。

　　“你们需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你们只需要能够拯救你们的信心，这信心的明证就是你们对活在基督里的渴望。看我们的主如何把他的福分赐给你们，只要你们相信他；看他如何洁净了你，如何透过他的应许把你从众人中分别出来；看他如何站在我们当中；看他如何卸下你肩头的重担，除去你一切的忧虑和怀疑：如此你便知道，你是有福的。”

　　卡尔施塔特用拉丁文背诵了一小段弥撒词后，改用德语继续主持圣礼。他面对安静的会众，享受着这种微妙的时刻，好像一位父亲在圣诞节的早晨给孩子们发礼物之前享受他们渴望的目光一样。

　　然后他开口了，一字一句地。这两千多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上帝的话语通过他们自己的语言被说出来：“这一杯就是我的血，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将为你们和众人倾流，以赦免罪恶。”

　　会众刚开始心存犹疑，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卡尔施塔特张开双臂请他们上前来，请他们亲手从盘中取一小片面包，从一个普通的大酒杯而非圣餐杯里蘸一点葡萄酒。终于有人走上前来，然后又来一个，于是全体会众都走过来。他们慢慢地、颤抖着移动，唯恐亵渎了主的圣体和圣血，将他们的灵魂送进地狱。

　　开始孩子们都被留在后面，因为根据传统，他们是不能领受圣餐的。但是卡尔施塔特鼓励他们过来。耶稣都不曾禁止小孩子到自己面前来，只要他们爱主，为他们的罪感到忧伤。那么为什么现在要禁止他们领受圣餐呢？孩子们拉着妈妈们的手，安静地向前移动。

　　有个人在领受圣体时颤抖得厉害，以致把面包掉在了地上。周围的人纷纷向后躲闪，唯恐避之不及。他怔怔地盯着地上的面包，然后抬起头来盯着卡尔施塔特。

　　“捡起来。”卡尔施塔特温和地对他说。

　　但是那个人全身发抖，为自己的粗心失声痛哭，无法再去碰那片掉在地上的面包。他怎么能够呢？他和在场的所有人想的都一样，在城堡教堂的脏地板上躺着的是生命的饼，是他的救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