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辩机的美丽劫难

　　高阳公主，是在大唐一贯的开放民风之中成长起来的金枝玉叶，她是唐太宗的第十七个女儿。据某些史学家考证，唐太宗本身有胡人血统，连眼珠子都是蓝的。想必高阳公主的血液之中，也像她父亲一样，流淌着胡人粗犷的野性，她好比一朵初绽的红艳玫瑰，热烈奔放，又艳又刺，正合唐太宗的心意，成为他众多女儿中的最爱。

　　将最爱的女儿嫁给谁？

　　唐太宗把目光对准了凌烟阁大功臣房玄龄的接班人，门当户对，政治联姻的因素不消说，只说一点，房玄龄给三个儿子分别娶名叫“房遗直”、“房遗爱”、“房遗则”，可见家教是比较严厉的，那么教出的儿子一定品学兼优。

　　高阳公主不是有点野吗？正好，找一位“道德楷模”感化一下她。

　　唐太宗最初想把高阳公主嫁给房玄龄的长子房遗直，没想到房遗直竟然说：“天下两件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后来让高阳公主记恨了一辈子，才使她屡次向房遗直发难(先是诬告房遗直要分家产，后是诬告房遗直非礼自己)，如果当时房遗直痛痛快快地娶了高阳公主，也许，高阳公主也不会死得那么惨，房遗直也不会有那么多磨难了，此是后话，不提。

　　大儿子不肯娶公主，皇上的面子又不能驳回，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从两边斡旋，大概是长孙无忌做公主那边的工作，房玄龄做二儿子房遗爱这边的工作，这样，公主与房遗爱结婚了。

　　然而，房遗爱不合公主的胃口，公主，也不合房遗爱的心意。

　　史上记载房遗爱“诞率无学，有武力”，不知道房玄龄是不是对这个二儿子遗爱过多，才不那么严格地要求他。他不爱学习，就让他玩吧，玩到孔武有力的程度也不错，如果社会治安不好，还可以增加女人的安全感。

　　但是，高阳公主的身份，决定了她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女人，老爸就是自己最大的“保护伞”。而且热烈狂野的女人，一般不喜欢相同类型的男子，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类型倒有可能获得她们的青睐。

　　很多人为高阳公主叫屈，说她嫁的不是老公，嫁的是政治和家世。

　　其实，换个角度，高阳公主也不是房遗爱所喜欢的类型啊，但他又不敢拒绝，哥哥已经拒绝一次了，如果他这个做弟弟的再拒绝，那皇上怎么想？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算得上“逼婚”的受害者。

　　十六岁的高阳公主的新婚生活很不快乐。

　　游猎成了公主打发时光、排遣心绪的最好方式。想象那是一个早春的三月，公主的领地在长安郊外，那时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阳光灿烂，公主面容平静，竭力用出游的兴奋压抑着心中的烦忧，夫婿房遗爱则不断弯弓射猎，不无夸张地显示着自己的武力，然而，公主对这些了无兴趣，房遗爱则现出一副无奈而讨好的样子。

　　突然之间，一座草屋(有人说是寺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带着好奇和无聊，公主走进了草屋(寺庙)。

　　草屋(寺庙)之中，一位年轻的和尚正在安静地读书。

　　一位美艳的少妇，雍容而华贵，仿佛美女菩萨从天而降，使得郊外的春光更加明媚。

　　想象这位叫做辩机的和尚当时的表情，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最初，肯定是猝不及防的惊讶，像闪电般被公主的美惊呆了，如遭电击，然后目光飞移，不敢再看第二眼，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女人的这个男人，脸上竟然泛起桃花般的羞涩。这种羞涩，以及那双明澈的眼睛，像春风一样吹过公主的心，让她的心也“草长莺飞”起来。

　　《新唐书》上说：“公主与遗爱猎，见(辩机)而悦之，具帐其庐，与之乱。”

　　有人据这一段文字推想，公主随丈夫打猎的时候看上了辩机，当场将帐子等床具搬到草屋(寺庙)，两人如干柴碰上烈火，激情燃烧起来，而她的那个可怜的丈夫，则十分识相地退下，不仅恭顺地戴了“绿帽子”，还斥退了随从，主动为老婆“放哨”。

　　高阳公主无论如何任性刁蛮，也不会张狂放浪到这种无所顾忌、急不可耐的地步，再说，你想和别人“干柴烈火”，还看别人乐不乐意啊。

　　高阳公主与辩机一见钟情之后，应该还有一个短暂的互相了解的过程。

　　对高阳公主来说，辩机正合了她十六岁芳心中白马王子的形象，年轻英俊，更主要的是学识一流，谈吐高雅，见识广博，别有一种脱离凡俗的风流。因为这辩机只比高阳公主大五六岁，十五岁就剃发出家，是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俊朗才子。

　　其次，辩机的僧人身份，对顽劣不训的高阳公主也是一种另类的吸引。看《西游记》里的妖精勾引唐僧，唐僧越是一本正经地拒绝，妖精们越是觉得唐僧憨实得可爱，非要把他俘获不可!高阳公主藐视着和尚不近女色的清规戒律，最初，她或许是想在这个帅和尚身上进行猎艳的实验，看辩机是否能抵抗得住情色诱惑，以验证自身的魅力指数。

　　公玉与和尚，这貌似很香艳的组合，在历朝历代确实罕见。是怎样的因缘，使地位相差悬殊的男女跨跃了那一道鸿沟？又是怎样的动力使两个具有特殊身份的男女如胶似漆长达八九年之久？

　　对辩机来说，高阳公主的闯入，是他人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劫难。

　　当然，最初，辩机不可能预测到这一点。一向循规蹈矩、志在修行的他，这时候面对一项新鲜而刺激的挑战，公主火辣辣的眼神，赤裸裸的话语，直沁肺腑的体香，撩拨着他生命中最原始的力量，然而，僧人的身份与多年的修行，又不断提醒着他：那是一道深渊，只要跨跃，就没有回头路!

　　理性与欲望痛苦地纠结，胜负难分，也是一种折磨。而这时候，公主的身份，也是一道不可回避的压力。对于这一场高级别的艳遇，如果拒绝，会是怎样一种难堪的局面？何况公主有情，美艳非凡……他已无处可逃，无可抗力。

　　高阳公主与辩机开始了幽会。

　　这是一场女人的猎艳与男人的艳遇，甚至也是女人和男人的初恋，很难得也很有趣。

　　为了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对那个只有蛮力的丈夫房遗爱，高阳公主抓住其好色贪财的弱点，采取了又送美女又送金钱的安抚策略。送给他两名绝色女子还不算，又给了他数以亿计的私房钱。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上哪玩，就上哪玩，别干涉我就行。

　　可能有人对房遗爱这种“缩头乌龟”不作为的态度十分怀疑，怎么说他也是名相之后，是个孔武有力粗线条的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子跟人私通吗？

　　其实，孔武有力只是外在表现，从内心深处来说，房遗爱是个很懦弱怕死的人，在后来的所谓“高阳公主谋反案”中，房遗爱为了保全自己，不惜出卖朋友和同党就是明证。

　　再说，贪财和好色是男人普遍的弱点，没有特殊的信仰和特别的定力，谁又能保证自己过得了金钱关与美女关？

　　电视上的主持人曾经问男嘉宾：给你五十万，你是否会背叛你的妻子？男嘉宾摇头，主持人又问如果给你五千万呢，男嘉宾就没有勇气回答了。

　　公主与辩机的好日子一直维持了六年之久，这期间，公主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所以，刚刚二十六岁的辩机和尚，才有机会成为著名高僧玄奘法师(唐僧和尚的原型)的译经助手之一。

　　玄奘法师手下的译经助手，都是从全国精心挑选的，仅仅二十多位，辩机是最年轻的，由于他才华出众，辩机又被玄奘看中，入选最核心的九名译经团成员，而在这九名成员之中，辩机又是最优秀的，瑜伽思想最重要的典籍《瑜伽师地论》，辩机一个人就译出了三分之一。而且，备受瞩目的《大唐西域记》，由玄奘撰述，辩机整理编辑，辩机实际上是这部书的真正撰写者。

　　应该说，作为玄奘法师最为器重的助手，辩机是非常繁忙的，与高阳公主的约会，不是那么频繁和方便了。不晓得高阳公主当时看见情人事业有成前途无量，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会不会有一点“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叹惋呢？

　　没有想到，一个前途远大的有为青年，会毁在一个不起眼的毛贼手里。

　　有一天，御史破案，抓住了一个小偷，按惯例要核对赃物，在赃物中，突然发现了一只金宝神枕，这可不是一般的枕头，这种枕头可是皇宫的专用品啊。连忙审问枕头的来历，小偷一口供出是在辩机和尚的房里偷来的。

　　辩机被提堂审问，面对质询，他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找什么借口，坦然承认这只枕头是高阳公主送给自己的礼物。

　　天子的千金又是有夫之妇，偷情的对象竟是破戒的和尚!

　　如果那时候媒体发达，这种事件一定会被称为“枕头门”，高阳公主的婚外情，很长时间内都将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辩机为什么要招供呢？难道，他不知道招供之后的可怕后果吗？所谓的“奸情”败露后，他这位“杰出青年”不但身败名裂，而且将会死得很难看。而且，如果他真的爱公主，也应该知道这样的招供，无异于引爆一座活火山，杀伤力惊人，对公主也是致命的。

　　想来想去，辩机的招供有三种可能：

　　一、只是出于僧人诚实的本性，他无法说服自己说谎；

　　二、辩机被提审非常突然，他的住处可能藏有更多的公主赠物，这些物品大多和金宝神枕一样，是御用之物，他不招供，这些物品也会被大量搜出，他无法再遮掩下去；

　　三、他高估了公主的能量，幻想公主能够动用手中权力和关系网，救他一命，将此事化小，小事化了。

　　除非，高阳公主是后来的武则天，才救得了辩机。

　　高阳公主不是，辩机当然在劫难逃。

　　按大唐律法，“诸盗御宝者，绞。”唐太宗听说了高阳公主的艳闻之后，相当震怒，叛处辩机相当于绞刑的刑罚：腰斩!

　　如果当时的大唐帝国有律师，辩机可以请律师的话，他是没有什么罪的，更不当处以极刑。律师只要这样辩护就行了：辩机并没有偷御宝，御宝是公主送的，要判死刑的是那个小偷才对。

　　要说辩机不对的地方，就是有伤风化，违背僧人的职业道德，受一下舆论谴责就完事了。

　　唐太宗以独裁者的权力干预了辩机的案子之后，为了显示父皇的权威，还没忘记给高阳公主以杀鸡儆猴的严厉警告：将她身边的奴婢杀了十几个。从此，高阳公主在唐太宗那里就完全失宠了。

　　高阳公主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几个月以后，唐太宗驾崩，高阳公主一滴泪也没有流，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哀容，就像别人的父亲死了一样。

　　有人认为高阳公主根本上没与辩机和尚私通过，然而，只要看到这时候公主的表情，我们就知道，高阳公主对唐太宗恨之入骨，因为唐太宗腰斩了她的情郎，如果是一位与她毫不相干的和尚，即使被五马分尸，她也会毫不在意。

　　从这以后，高阳公主开始勾搭上一些和尚道士，真正放浪起来。

　　比如一个叫惠弘的和尚，有一种能够看到鬼神的“特异功能”，高阳公主对此很感兴趣，一来二往，就和这位和尚好上了；还有一个叫智勖的和尚，很会算命，也成为高阳公主的裙下之臣；道士李晃，擅长医术，也顺利地进入高阳公主的情人名单，被她包养起来。

　　虽然，高阳公主后来的私生活非常不检点，但我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滥情主义或者肉欲主义者，她之所以这样做，有很大的成份是破罐破摔，以另一种方式，反抗世俗中那些嘲笑的眼光。我一直相信，辩机与她之间，是一场金风玉露美丽邂逅的爱情，而非满足本能欲望的苟合。

　　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被外力无情腰斩，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时，个人最好的抗议方式，就是这种将“滥情”进行到底。高阳公主后来的情人不是和尚就是道士，一方面表明了她对和尚情人辩机的怀念——辩机死了，她很空虚，找个替代品暂且慰藉一下自己；另一方面，一贯张扬任性的她，还有向舆论和世俗叫板的倔强：我就是要找和尚做情人，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