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给男人一个甜蜜安慰

　　汉代的孟光又丑又胖，三十岁未嫁，作为当地（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附近)著名的大龄女青年，父母忧心如焚，再三催问之后，方知她心中早有所属，偶像是梁鸿。孟光发下誓言说：“不是梁鸿我不嫁！”

　　梁鸿有什么啊？穷得响叮当，父亲死了，连给他买棺材的银子都没有，用草席把他一卷，就算埋了。不过是个多读了些书的“百无一用”的书生。放在以金钱为准则的今天，他能找到老婆就是万幸了。

　　书生梁鸿从太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林苑搞养殖——放猪，也算是专业严重的不对口，不过每天看见猪们吃草、晒太阳，在污泥里打滚，他也觉得挺幸福，身在那样的乱世，不作为就是最大的作为。

　　但不久，梁鸿的放牧生涯就被迫中断了。原来，他遗失了火种，不仅烧了自己住的地方，连带着将别人的房子也烧了，幸运的是，没弄出什么人命案。这梁鸿很诚信，上门去登记财产损失。最后，他打算用那群小猪去抵偿损失。房子的主人认为损失很大，他的那几头小猪根本不够赔的。

　　梁鸿就主动提出来为主人做“义工”，每天起早贪黑干得十分卖力。这样不要钱只干活的打工仔哪里找啊？街坊邻居看着眼红，都出来指责主人刻薄，夸这孩子好。

　　人言可畏，弄得主人最后惭愧无比，要把小猪全部还给他。

　　梁鸿很有风度地挥挥手，不带走一头小猪，走了。

　　很多有钱人听说了，都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他都不要，怕是觉得有钱人家的千金不好侍候吧。

　　丑女孟光大概就在这时候开始看好他的。

　　在孟光看来，这样一个实心的男人，最起码不会有什么二奶三奶吧，请冲这一点，嫁给他至少可以图一个省心。

　　孟光虽然长得不敢恭维，但她没有丝毫自卑。点名要嫁梁鸿。

　　梁鸿虽然一贫如洗，但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名气。不说赔小猪这件事，往他更小的时候说。那时候，梁鸿的父亲死了，少年梁鸿就一个人住，自力更生。他的邻居先把饭做好了，就叫梁鸿过来趁着热锅热灶接着做饭。哪知梁鸿说：“我不是爱趁别人热灶的人。”也就是说我不贪那个小便宜。毛泽东主席就特别欣赏梁鸿，说他是一个“你有热，我不沾光”的硬汉。但从今天节省能源的角度来看，梁鸿的做法也不可取。

　　总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梁鸿的“政治资本”积累得颇为可观。

　　而在汉朝，名声就是最大的“政治资本”。那时候没有科举考试，当官的途径，无外乎两条：一条是被推举为“孝廉”或者“茂才”（即优秀人才），但名额非常紧张，人口20万的州郡只能举荐一名，二十万之一，简直和今天中彩票的概率有得一拼；另一条是征召，你的名气如果足够大，政府会主动请你去做官。

　　对于这样一位前途远大的杰出青年，孟光大胆地表露了自由的心声：“嫁人要嫁梁伯鸾（梁鸿字伯鸾）！”

　　梁鸿听说了孟光想嫁他，就去求婚，他的誓言是：“不是孟光我不娶！”

　　孟光乐坏了，她家经济条件还不错，做了好多嫁衣，办了不少嫁妆，等到出嫁那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像一只喜气洋洋的花孔雀。而对梁鸿的聘礼，她只要求制作粗布衣服、草鞋、纺织用的筐、搓绳子的工具。摆明是准备到梁鸿家来吃苦的。

　　哪想这梁鸿，娶到了意中人，竟然一连七天不理她。

　　孟光不怕吵，不怕闹，就怕对方不理她，她搞不懂了，虽然我发出爱的信号在先，但也是你梁鸿主动求的婚，现在搞冷战算怎么回事？但她不敢发飙，只是低声下气地跪在床下问：“我早就听说你有个性，不喜欢相亲这样庸俗的事，拒绝了好几个女孩子，我也是这样啊，几个男人都说要娶我，我都没答应，就是为等你，现在你不理不睬，不知是我哪方面做得不好？”

　　梁鸿说：“你看你，穿得又时尚又华丽，涂脂又抹粉，哪里是跟着我来吃苦的！我要的是穿粗布衣服的女子，好和我隐居深山！”

　　孟光笑了：“怎么不早说啊，我不过是考验你的审美情趣罢了，上山打柴的衣服我早就准备啦！”于是欢天喜地去洗脸，把金银首饰都取下来，穿着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服，走到梁鸿，转了一个圈：“夫君请看，我的百衲衣出场了！” 梁鸿大喜说：“这才是我的好老婆嘛！”

　　汉章帝时，梁鸿因去看望朋友，经过京城，作了一首《五噫歌》，五句诗，每句后面有一个“噫”字。这好像是梁鸿惟一流传于世的一首诗，这首诗的全文是：

　　陟彼北邙兮，噫！

　　顾览帝京兮，噫！

　　宫室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大意是说我登上高山，看京城皇宫崔嵬奢华，好多漂亮的房子啊，而老百姓的辛苦劳作，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这首诗很有点破坏安定团结的意识，汉章帝知道了，大为生气：你不歌功颂德就罢了，还煽风点火蛊惑人心，于是下令搜捕梁鸿。梁鸿闻讯后改名换姓，携妻儿逃到了渤海边上居住。最后一家人一直逃到吴地，才算歇口气。

　　梁鸿在富商门下做雇工，为人舂米，文弱书生被迫干起体力活，专业严重不对口，这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他就放过猪。

　　好在日常生活，孟光给了他一个最大的安慰，发明出一个经典动作，叫作“举案齐眉”。

　　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把饭盛好，“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只是把盛饭的托盘高高举起，直到和梁鸿的眉毛平行。这个每天至少重复三次的动作，放在别的女人身上恐怕要累死，然而对于孟光来说是小菜一碟，因为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她就能单手举起石臼，几碗饭菜又有多重？

　　幸亏汉代没有奥运会，要不孟光家人让她去练女子举重，光顾着拿金牌为国争光，哪有闲情为你梁鸿端茶送饭？

　　对“举案齐眉”，梁鸿当然满意：“这真是我梁鸿的妻子啊，能够服侍我啊！”

　　有时候，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不过是一种阿Q精神。

　　把饭送到这样的大男子主义者面前，孟光竟然不敢直接仰视，对丈夫是敬的成份多一点，还是畏的成份多一点？到如此地步，甜蜜的乐趣又多少呢？

　　现在的都市小女人就有情趣的多了，为了套住男人的花心，早已不做“举案齐眉”这种过于严肃无味的傻事，她们发给老公最煽情的短信是：饭在锅里，我在床上。据说，此短信杀伤力百分之百，接此短信的男人有再重要的事都要摞在一边，急急地往家赶呢！

　　孟光无法和她们比，都市女人的锅里可能是补肾壮阳的什么什么汤，哪里是孟光端给梁鸿的粗茶淡饭，那在床上的玉人呢？一定是风情万种妖娆可人，哪里是孟光这样又矮又肥急需“整容”的妇人？

　　据说，喜欢发这条短信的人太多，不少人忙中出错，竟然发成了：“饭在床上，我在锅里”，又是一件搞笑的事情。

　　但孟光的“举案齐眉”，其实远比现在的都市小女人要伟大。老公梁鸿名气那样大，不但没混到一官半职，还落魄到为人打工，够委屈郁闷的了。如果连老婆也不拿他当人看，瞧不起他，他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啊！

　　所以，孟光是个聪明善良的女人，她的“举案齐眉”，表明是恭敬，实际是怜惜，给老公一点甜蜜的安慰，让他找回一点男人的尊严，将自我的价值得以放大，活得不至于太委琐。

　　孟光的“举案齐眉”，还带来了直接的经济效益。本来他们一家是住在东家厢房的，但主人皋伯通见了这举动，惊叹道：“能使妻子这样敬重自己的人，必非常人也！”于是弄了间大房子给他们一家住。

　　从此，梁鸿才有条件专心学问，闭门著书，生活虽然清贫，倒也和谐。后代文人常引“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来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抱怨，时运不济能怪谁呢？如果也有一个丑老婆形影不离地“举案齐眉”，也算得上不得志人生中的一个安慰。

　　据说梁鸿一生写书十余卷，大部分都没有留传下来，他还是一位热心义士，家在陕西的他，虽在吴地漂泊为生，还帮助无锡人民兴修水利，疏浚了惠山古溪，此溪北接运河，南入太湖，流经无锡市，因梁鸿之故，后人均称之为“梁溪”。

　　梁鸿最后因积劳成疾又无钱诊治，卒于吴地。富商皋伯通好事做到底，为梁鸿料理后事，将他安葬在吴国义士要离的坟墓旁边，旁人都说：“要离是位烈士，而伯鸾（梁鸿）清高，可以让他们互相亲近。”

　　梁鸿一死，孟光想“举安齐眉”，也没有对象了，富商皋伯通的义举虽令她感到安慰，她的心里仍然深深地哀伤和失落着，在吴地继续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于是一个人回到故乡扶风，只留给无锡人一个经典而孤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