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飒飒抖动的树叶，穿过明亮的玻璃窗，在雪白雪白的墙壁上，印下了一个个调皮地跳动着的光斑。一排排崭新的白木桌椅，散发着清新的木脂味儿，给房间里带来了一股说不出的欢快气氛。
“嘿嘿，你们看，咱们的学堂还像个样儿吧？别瞧没人家洋气，桌子椅子也没上漆，可一点儿都不耽误上课。我看哪，咱们这‘育德中学’，马上就可以开课喽！”
冯先生得意扬扬地翘着两撮黑胡子，像是打完胜仗检阅战利品似的，领着一班随从，把新建的校舍里里外外看了个够。
在冯玉祥将军的心目中，除了用兵打仗，可能再没有比办学校更使他感兴趣的了。前几年他在河南当督军的时候，一到任，就把没收大军阀赵倜的家产二千万元，充作了教育经费。接着，又下令驱赶僧尼，把不少庙宇改成了学校。为这，他真是得罪了不少人，连吴佩孚都骂他这是“赤化”行为。不过，现在这所育德中学，原先可不是庙宇。这块地皮，是他出钱买的。建校用的石木工料，也是他掏的腰包。
“怎么样，查先生？什么时候开课？还缺什么吗？”巡视完毕，冯先生喜盈盈地停住了脚步。
查先生叫查良钊，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教育家。他前行几步，走到冯先生面前：“开课可以，问题倒是不大。”
“问题不大？这么说，还是有问题喽！”
“是有一点儿。”查先生回答得很畅快。
“那你就直说，还缺少什么？”
“检阅使，您看，”查先生不慌不忙地指了指新建的校舍，认认
真真地说，“教室盖好了，桌椅也备齐了，可学生们还要锻炼身体，这就需要购置一批体育器械。再者，学生当中有些是无家可归的阵亡官兵子弟，还得给他们买床铺被褥……”
到底是办教育的行家里手，人家考虑问题就是周到。冯先些一边听一边连连点着头：“行，好，就照你说的办。你看，还得要多少钱？”
查先生稍微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数字。
“找个人到我家去拿！”
“检阅使，这可使不得，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查良钊急忙晃起了脑袋。可不能再让检阅使拿钱了，为办这个学校，他已经拿得不少了。谁都知道，冯先生不是富家出身，又不像别人那么会弄钱。他的这点儿家私，全是从薪俸中省下来的。平时，他们家总是粗茶淡饭，一家老小穿着粗布衣服。他家里哪儿还有钱呢！
检阅使说的话，就是命令。查良钊尽管一个劲儿地嘬牙花子，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副官去了冯先生家。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副官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怎么，没拿钱来？”冯先生立刻瞪起了眼珠子。
“报告检阅使，夫人说，家里的钱都用在学校上了，再没有……”
“混账！”不等副官报告完，冯先生就翻了脸，猛地挥出了拳头，“来人！给我派三辆汽车，一排弟兄，跟我上家里去！”
“检阅使，不能啊！”查良钊和参谋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过来阻劝。可正在火头上的冯玉祥怎么能劝得住呢！他一把推开众人，登上了应召而来的汽车。
三辆载重汽车耀武扬威地开到陆军检阅使的私邸门前，冯先生第一个跳下车，气势汹汹地撞开了大门。
“你们要干什么？你……”应声迈出正房门槛的冯夫人正要动怒，一看领头的竟是自己的夫主，不禁怔住了。
“你为什么不给钱？
”冯先生像是一头狂怒的狮子，几步冲到妻子面前，大声吼道，“办学校是为了咱一师三旅(冯当时所辖部队)数万官兵的子弟，你凭什么不拿出钱来？难道说你的孩子就不读书吗？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冯夫人见势不妙，顾不得辩解，慌忙躲到后院去了。
“把这些，”冯先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指点着家里的箱笼器具，“都搬到汽车上去，拉走！”
士兵们还真听话，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开始执行命令。当然，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心，丝毫没有出现乱扔乱掷的现象。士兵们怎么会犯傻呢？现在虽说是在抄家，但抄的却是陆军检阅使自己的家呀！
装罢车，冯先生领着原班人马回到检阅使署，紧接着下了第二道命令：找存折。
立时，箱子，柜子，一个个地打开了。冯先生和士兵们一起，瞪着眼睛，在衣物中摸了个遍，但结果却很让人伤心：纸片倒是翻出不少，可没有一张是存折！
怎么办呢？冯先生情急智生，又想出了个办法，赶忙招呼士兵装车。
“检阅使？还拉回您家去？”一个士兵冒冒失失地问。
“混账，”冯先生正好找到了一个撒气的对象，张口骂了起来，“回什么家？你们跟我上当铺去，把这些玩意儿全当掉！”
就这么着，育德中学的学生们终于得到了体育器械和床铺被褥。
问题解决了，冯夫人却被气病了，冯先生也有些后悔了。当然，他后悔并不是因为往当铺送了箱笼器具，而是懊恨对夫人的态度过于鲁莽了些。冯夫人刘德贞女士，是一位十分贤惠的家庭主妇，居家勤俭，谦恭热诚，全家的衣服，几乎都是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就连冯先生穿的鞋，也是她一针一针纳出来的。冯先生若没有这样一个贤内助，他的家也是难以支撑起来的。别的不说，就讲这次办学校，用的钱还不都是她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对育德中学，她也是一片热诚，没打过折扣。
知道这场纠纷的人，都希望冯先生到夫人面前服个软，认个错，让夫人消消气。他却执意不从。为啥？一者，他始终认为自己没有错。对于年幼失学的痛苦，他是铭刻在心的。为了办学校，舍掉家产他心甘情愿。二者，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女人面前低头，也太丢人了。
可是，问题还是要解决呀！冯先生思来想去，琢磨出了个办法。他请人弄了个假存折，告慰冯夫人说，东西虽然是卖掉了，钱却存进了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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