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开封城里，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彩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带来一片欢腾。
“报告总司令，”一个三十来岁的军官，迈着大步，走进冯玉祥将军的办公室，“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春节了。”
“我知道。这事还用你报告？”冯先生正在看书，靠在椅背上，不耐烦地瞪了来人一眼。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军官打量打量冯先生的神色，有些胆怵地说，“要过年了，总司令能不能犒赏犒赏弟兄们……”
“唔？你说什么？”冯先生皱起了眉头。
“报告总司令，”军官慌忙立正，狠了狠心，把肚子里想好了的词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别人过年，都是热热闹闹，又挂灯笼，又放鞭炮。咱们最好也表示表示，要不然，弟兄们想家……”
“哼，这话还用你说，我就不知道？”冯先生啪地放下手中的书，变了脸色，几步冲过来，火暴暴地说，“我早就想犒赏弟兄们，可我没钱，我们西北军比谁都穷！你要是心眼儿好，把你的钱拿出来，给弟兄们买鞭炮放！你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快点儿，拿出来呀！”说着，冯先生伸出手掌，向那位军官要起钱来了。
“报告总司令，我跟您一样，每个月就那么几块钱的津贴费，我也没钱。不信，您看，您看……”一看冯先生真的动了怒，军官不由得慌了神儿，把自己身上的几个兜都翻了个过儿，请冯先生检查。
“没钱？没钱你来干什么？”
“我……我……”碰了一鼻子灰的军官，垂头丧气地往后退着，恨不得一步跨出冯先生的房门。要早知是这副模样，当初何必到这儿来找没趣呢？
“慢着，你给我回来！”
“是！”
冯先生为什么不让走呢？军官满腹狐疑地转身回来，忐忑不安地站在总司令面前，唯恐再挨一顿骂。
“这样吧，我交给你个事儿办。”冯先生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明天吃过早饭，你负责传达命令，部队到大操场集合。我领着你们放鞭炮。”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使这位军官大吃了一惊。他又惊又疑地望着冯先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站在那里愣起神来。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又没有那个胆量。
不管怎么说，总司令的命令还是得执行呀！第二天一大早，弟兄们集合起来了。大操场上，两三万士兵排得整整齐齐，挺胸收腹，昂首肃立，没有一点儿声响。
冯先生满面笑容，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登上了临时搭起的主席台。
鞭炮在哪儿呢？要是让这么多弟兄放放鞭炮，过过瘾，没个三汽车四汽车的，可是不够哇！可冯先生连个书包都没有带，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冯先生腰间系着一条宽皮带，腰板挺得溜直，亮开了他那有名的大嗓门儿，“弟兄们！过年了，你们高兴不高兴啊？”
“高兴！”几万个喉咙一齐吼了起来，声音汇合在一起，像是打雷一样，把附近树上的小鸟都给惊飞了。
“嘿嘿，我也高兴啊！我年轻的时候，比你们还爱过年。过年，谁都图个热闹，图个高兴。”冯先生一手叉腰，一手有力地挥动着，“每到过年，我就想放放鞭炮，痛快痛快，你们愿意不愿意呀？”
这些当兵的，大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还能不乐意放鞭炮？冯先生话音刚落，队伍里就响起了一片赞成声，队列也显得不那么整齐了。士兵们一个个跃跃欲试，晃动着身子。谁不想趁这工夫玩一玩，乐一乐！
“放鞭炮是好事。爆竹一声除旧岁嘛，噼啪几声响，管他什么 妖魔鬼怪，一个不剩，全都得吓跑。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冯先生饶有风趣的讲话，又引起了阵阵热烈的应和声，操场上的气氛更加活跃了。
“可是，你们也知道，咱们西北军，是出了名儿的穷兵。大家互相看看，有不少弟兄穿不上军衣，有的连季还没有换。我是你们的总司令，也没一件体面衣服。你们说，咱们能有钱买鞭炮吗？”
这一问，把弟兄们问蔫巴了。绕来绕去，绕出这么个结果来，真像是平地里卷过一阵凉风，把大伙儿的热乎劲儿都给吹冷了。
冯先生啊冯先生，你可怎么收场呀？站在台下的军官们，也为总司令发起愁来了。
“弟兄们，别耷拉着脑袋，抬起头来呀！”冯先生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我不是常对你们说嘛，别憔咱穷，穷小子自有穷办法！穷，咱们也过年，也放鞭炮。我领着你们大伙儿放！”
听冯先生这么一说，操场上仿佛是开了锅似的，士兵们嗷嗷喊叫着，高兴得在原地直蹦。
可是，鞭炮在哪儿呢？现在，又轮到昨天挨骂的那位军官替冯先生着急了。
“咱们先放一个二踢脚，好不好？你们听着，我这就给你们放。”冯先生挽起袖子，在主席台上站定，鼓动腮帮，从嘴里发出了声响，“咚—嘡！”
就这样放鞭炮哇！紧盯着冯先生的几万张面孔，一齐绽开了笑纹。台上台下，军官和士兵们笑了个痛快。
“不要笑嘛，你们听，是不是两个响儿的二踢脚？现在，咱们再放一挂白杆儿！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哈哈哈，哈哈哈……”弟兄们一个个笑了个前仰后合，本来整整齐齐的队列，都给笑散了。总司令真会想办法，这会儿，他多像个孩子头啊！
“注意？现在大家一齐放，听我的口令，先放二踢脚，预备—放！”冯先生像是指挥作战似的，一本正经地发布了命令。
西北军的纪律严，平时队伍集合，士兵们连口大气也不敢出。今天，却可以像脱缰的野马似的，跟着总司令放声大叫，欢蹦乱跳，是多么有意思呀！弟兄们既觉新鲜，又感到有趣，忙不迭地随着口令“放”开了二踢脚。
两三万年轻力壮的士兵一齐“放鞭炮”，那声音，像是呼啸的松涛，像是咆哮的海浪，像是滚动的惊雷，震耳欲聋，铺天盖地，把开封城里所有的鞭炮声都给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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