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匆忙搭起的帐篷里，新任陕西省督军的冯玉祥，接见了两位外国客人—美国亚洲古物调查团的安德思和英国探矿专家高士林。
“冯督军，您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 客人上下打量着这座简陋的帐篷，心中暗暗称奇，侧身坐在传令兵搬过来的粗木凳上。
“你们放心大胆地往下坐吧，这粗木凳子结实得很哩！”冯玉祥笑着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你们不要小看我这帐篷，它可一点儿不比高楼大厦差呀！你们看，在这儿支一张桌子，照样可以看公文、处理公事，我的传令兵还能少磨鞋底，嘿嘿，这样的公署世上还不好找哪！”
“真是不可思议！前任督军的漂亮公署他不用，却用这破烂玩意儿！”高土林凑近安德思耳边，用英语轻声咕噜了几句，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安德思到底要老成一些，用胳膊肘撞了同伴一下。在主人面前这样嘀嘀咕咕，毕竟显得不大礼貌。何况这是在声震遐迩的基督将军面前呢！
“二位有什么高见，要说给我听听吗？”
安德思和高士林的小动作并没有躲过冯玉祥的眼睛。
“哦，我们，我们，”安德思以为冯玉祥听懂了高士林的话，顿时慌了手脚，两颗黄色眼珠儿，捉对儿地转了起来。说来也是凑巧，安德思的眼光忽然落到了身边的旅行袋上，他像是找到了救星似的，长舒一口气，刺啦一声拽开旅行袋的拉锁，捧出一块鲜肉来。
“冯督军，我们来看您，没有带什么礼物，这一块野牛肉，送给您尝尝新鲜吧！”
“什么，野牛肉？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是我们两个打猎打来的。”安德思得意地指了指高士林，眉飞色舞地说，“这野牛肉可是好东西。按照贵国的说法，飞禽走兽，都是席上的珍品。您一定要尝一尝。”
“你们是从哪儿猎来的？”冯玉祥挺直身子，看也不看那块野牛肉，两道凛然的目光直落到了安德思那张胖脸上。
“我们，是在终南山，那个地方，打的野牛。野牛的，太凶，不好打。安德思先生，打猎能手。我们……”
高士林的中国话虽说讲得不太流利，但他完全相信，他的话是被冯玉祥听懂了。他只是不明白，冯玉祥脸上为什么突然腾起了一层阴云。高士林回头看看安德思，不知所措地住了口。
“请问，你们到终南山打猎，和谁打过招呼？领过许可证没有？”
冯玉祥一句直言，点破了两位外国人心中的疑团。安德思和高士林登时坐不住板凳了。两人哪里受过这种质问？安德思气哼哼地站起身来，捋起袖口，露出了毛茸茸的粗胳膊。
“我们打的是无主的野牛，用不着通知任何人！”
“胡说八道！”安德思傲然无理的态度，激起了冯玉祥胸中的怒火，“终南山是陕西的辖境，是中国的领土。野牛生在终南山，当然也归我国所有，怎么会是无主呢？亏你们想得出这种歪理来！你们不通知地方官府，私自行动，偷猎中国野牛，是犯法行为，你们难道还不知罪吗。”
帐篷里的空气像是突然掺进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儿。六道气势汹汹的目光，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仿佛发出了金属般的声响。
高士林瞪着发红的眼睛，扯开了自己的领扣，粗声粗气地说：“冯督军，请你注意一下说话的语气。我们这次到陕西来，贵国外交部是批准了的。请看我们的护照，上面注有允许携带猎枪，这当然是允许我们打猎。对此，你为什么还有异议？”
“让你们带猎枪，就是允许你们打猎吗？”
“这是不言而喻的，”安德思和高士林自以为得计，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若是不允许打猎，我们带猎枪干什么用？”
“哼，这么说，”冯玉祥缓缓站起身来，踱到两个外国人身边，有意放低声调，不无嘲讽地说，“要是允许你们携带手枪，你们岂不是可以在陕西境内随便杀人了吗？”
冯玉祥话音甫落，安德思和高士林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似的，双双跳离了粗木凳。
“我们在中国十几年了，到过许多地方，从来没有不准打猎的！”
“那我不管。别人没有禁止你们打猎，那是他们睡着了。我现在可是睁着眼。我身为陕西省地方官，负有保护国家疆土的责任，我就非禁止你们打猎不可！ ”
“你们中国法律上，并没有禁止外国人打猎的条文……”
“我们中国法律上，也没有允许你们打猎的规定！”
冯玉祥可是真火了。从懂事的时候起，他就憎恨在中国国土上横行霸道的外国人。为了让战士们不忘祖国被洋人欺凌的奇耻大辱，他曾亲自撰写《国耻歌》，让他们整日咏唱。他要让士兵们都知道，国家的尊严，要比身家性命不知珍贵多少倍！国家的一草一木，也不能让外国人染指啊！
“你们不要再说了，多说也没有用。我现在要你俩立即赔偿这次偷猎野牛的损失，否则，你们休想走出这座帐篷。来人哪，”没等两个外国人反应过来，冯玉祥一声大喝，叫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你们给我看住这两个洋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他们出去！”
转瞬之间，座上客变成了阶下囚。安德思和高士林面面相觑，没了主意。在中国生活了十几年，对冯玉祥，他们还是了解一些的。刚才，他们只是想硬着头皮挣个脸面，没想到却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把事情闹僵了，他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冯玉祥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若是真成了他手中的“囚犯”，事情就更难解决了。
“冯督军，您不要生气，”安德思几分钟前的神气顿时飞了个一干二净，“是我们错了，我们应该赔偿。您看，需要多少钱，我们付。”
“赔钱怎么成？你们把我们的活牛打死了，要赔，得把这死牛弄活，再送回终南山去。”
用这种不讲理的办法惩治不讲理的人，是没有不奏效的。安德思和高士林登时慌成一团，哭丧着脸跑到冯玉祥面前，争先恐后地认起了错儿。
“冯督军，都是我们的错，请饶恕我们这一回，以后再不敢犯了。”
“冯督军，我们本应请您批准去终南山打猎，千错万错，错在我们不明法度，给您添了麻烦，实在对不起。”
“冯督军……”
“冯督军……”
毕竟是因为在中国待久了，对中国人的心理有了比较透彻的了解。安德思和高士林的轮番检讨，慢慢地显出了成效。
“唉，你们哪，”冯玉祥轻叹一口气，用教训的口吻说，“要是早这样说话，何至于找来这么多不痛快呢？你们在中国，就得服从中国的规矩，不能蛮不讲理。别瞧有的软骨头中国人怕你们外国人，我冯玉祥可不怕。我们中国人不去你们国家胡作非为，你们也不准在中国任意胡行。要不然，咱们有的是算账的机会。这一回，姑念你们是初犯，可以不予深究，但以后绝不允许重犯。”
在这个时候，无论冯玉祥说什么话，安德思和高士林也不敢顶撞了。
“好吧，你们可以走了。那块野牛肉也拿走，留个纪念。”处置完这件公案，冯玉祥返身回到办公桌前，看起了公文。
两个外国人像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收拾好旅行袋，灰溜溜地走出了这座不起眼的“督军公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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