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英伦头一天

　　有时，离开意味着开启一个新的旅程，是一种出发，也是另一个飞翔的开始。1924年9月10日，老舍乘坐的德万哈号轮船抵达了伦敦码头。

　　头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老舍心中的茫然与忐忑是可想而知的。

　　那时老舍虽然参加了英文补习班，很努力地学习英语，但毕竟时间有限，对于自己的英语水平，老舍自嘲地说：“我能把它说得不像英语，也不像德悟，细听才听得出——原来是‘华英官话’。那就是说，我很艺术的把几个英国字匀派在中国字里，如鸡兔之同笼。英国人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可也把他们说得直眨眼；他们说的他们明白，我说的我明白，也就很过得去了。”（《头一天》）船到了码头，老舍也随大溜往下搬行李，过安检时，老舍的“华英官话”再次把检察官说得一愣一愣的，交涉了半天，他们在护照上盖了个戳儿——“准停留一月Only”（后来由学校宴请内务部，把这个给注销了）。还要检查行李呢，这回很干脆：“烟？”老舍说“no”；“丝？”又一个“no”，皮箱上画了一道符，过关。下了船又上火车，不知过了多久，老舍下了火车，看到了接他的易文思教授，这才算是安全抵达了。

　　易教授带老舍去喝了杯啤酒，吃了块点心，简朴的接风之后，便带他去事先找好的住处。正是9月初的天气，地上潮阴阴的，树和草都绿得鲜灵灵的。他们来到了位于伦敦北郊的巴尼特区（Barnet）。

　　巴尼特是伦敦北郊的一个市镇，坐落在布伦特（Brent）山谷北岸的一个山脊上，四周林木茂密，葱葱郁郁。整个市镇多是红色楼房，都掩映在绿色的树林里。这座山城正处于伦敦和圣奥尔本斯（St.Albans）城的中点，英格兰北部大道从这里穿过。这里到处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玫瑰，老舍在《头一天》中写道：“院里也有几棵玫瑰，不怪英国史上有玫瑰战争，到处玫瑰，而且种类很多。”

　　巴尼特是伦敦北线地铁的终点站，下了地铁，沿着一条小路爬过一段斜坡就进入巴尼特山大街，顺着巴尼特山大街往前走不远，就来到了卡那文路（Carnarvon

　　Street）。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胡同，铺着柏油碎石子，路边上还有些流水。两旁都是小房，多数是两层的，瓦多是红色。路上有小树，多像冬青，结着红豆。房外二尺多的空地全种着花草，其中就有英国的晚玫瑰。窗都下着帘，绿蔓有的爬满了窗沿。路上几乎没人，易教授大皮鞋的响声占满了胡同。那些房子实在不是很体面，可是被静寂、清洁、花草、红绿的颜色，雨后的空气与阳光，给了一种特别的味道。它是城市，也是村庄，它本是在伦敦作事的中等人的居住区所。房屋表现着小市民气，可是有一股清香的气味，和一点安适太平的景象。

　　老舍的住处在卡那文路18号，是所两层的小房，门外种着一些花，窗沿上悬着一两枝灰粉的豆花。房子很小，楼下是一间客厅、一间饭室、一间厨房。楼上是三个卧室、一个浴室。由厨房出去，有个小院，院里也有几棵玫瑰，院墙只是点矮矮的木树，左右邻家也有不少花草，左手的院子里还有几株梨树，挂了不少果子。房东是两位老姑娘，姐姐已经白了头，胖胖的，妹妹也有40上下了，做过教师，说话很快，可是很清晰。后来慢慢得知，她们的父亲是开面包房的，死后把面包房给了儿子，给二女一人一处小房子。她们卖出一所，把钱存在银行生息。其余的一所，就由她们合住。因为姐姐需人照管，妹妹不出去做事，把楼上的两间屋子租给单身的男人，进些租金。这给妹妹带来许多工作，她得给大家做早餐、晚饭，得上街买东西，得收拾房间，得给大家洗小衣裳，得记账。这些，足以使一个女子累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于这些工作外，还得答复朋友的信、读一两段圣经、做些针线。更令人佩服的，是她那种独立的精神。

　　她的哥哥开着面包房，到圣诞节才送给妹妹一块大蛋糕。她决不去求他的帮助，就是对那一块大蛋糕，她也马上还礼，送还一点有用的小物件。两位房东让老舍感到非常亲切，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最令老舍惊喜的，恐怕还是合住者——先期到达伦敦的许地山。他乡遇故知，真乃人生一大乐事。早在1922年，老舍作劝学员时就认识了许地山，那时的他大病初愈，正想努力做事充实自己，所以常到教会去帮忙，做些“社会服务”的事情。恰巧许地山这时也常去那里帮忙，两人因此结识。许地山当时已经从燕京大学毕业并留校教书，老舍还只是个师范生，但许地山一点架子也没有。老舍眼中的许地山天真可爱，爱说笑话，两人同去吃8个铜板10只的水饺，一边吃一边聊，不一定聊什么，但总是聊得非常有趣。慢慢地，老舍试着向他请教一些书本上的知识，他也从不厌烦，跟谈笑话似的，知道什么便说什么。此次故友重逢，真是再好不过了，老舍兴奋地说：“我更痛快了，见了许地山还有什么事做呢，除了说笑话？”许地山当时已在美国得了硕士学位，准备到牛津大学研究比较宗教学，所以来这里暂住。见面时，他正在屋里用功写小说。老舍说，用的是一本油盐店的账本，笔可是钢笔，时时把笔尖插入账本里去，似乎表示着力透纸。

　　终于安顿好了。1924年9月10日，这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一天，日后老舍还专门写了《头一天》一文，详细记录了到达伦敦的第一天的情景。从这天起，老舍开始了长达5年的异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