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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 作者:花半里

第12章 :旦夕祸福

  当日,刘秀便匆匆离宫,召盖延和大司马吴汉、汉忠将军王常、前将军王梁、捕虏将军马武、讨虏将军王霸等人集军于任城,率军亲征庞萌。

  刘秀虽离开,但却将阴兴给阴丽华留在了宫里。

  “你不知道他那天发了多大的脾气,我都吓坏了!看他的样子,这一回不杀了庞萌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阴兴摇头,“那也要天水郡的隗嚣能忍到他杀了庞萌再反才行。”

  “隗嚣果然要反……”她皱眉,“你是如何知道的?”

  “奉陛下之命,我一直派人在天水郡盯着,”阴兴手指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着,“这隗嚣派了手下谋臣张玄去了河西游说拉拢窦融。”

  “他早就说过,隗嚣不是个甘于久居人下之人,早晚要反。”

  “但是如今最重要的问题在河西窦融身上,他距隗嚣太近,若他们联手,只怕会是个天大的麻烦。”

  “此事你告之陛下了么?”

  “已着人送了信过去。”

  “那就不用担心了,他心中会有数的。”

  阴兴不语。

  阴丽华突然定定地看着他,冷笑,“刘秀在出宫前便已致信窦融了。他与我说过,隗嚣定然是想与西蜀结成合纵之势,效仿六国!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能成事固然是好,可纵是败也要成为南海尉赵佗!你还没有看出来么,刘秀是有意让他反的。”她哼了一声,“想与刘秀平分天下,那也要看刘秀肯不肯!只要结果了庞萌,只怕他下一个要收拾的,便是陇西隗嚣!”

  阴兴的消息送至任城后不久,刘秀着人带回了一句话,让他在雒阳安然等着窦融的消息。

  不久后,窦融的长史刘钧带着窦融的信,来雒阳面圣。

  刘秀便着人自任城送来诏书:“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由刘钧带回河西,交给窦融,并任命窦融为凉州牧。

  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窦融之事解决后,刘秀亲率三千轻骑兵,数万军士,日夜兼程赶至任城,距离桃乡六十里处,亲自上阵,直打得庞萌、苏茂、佼强连夜弃辎重而逃。

  刘纡率全部兵马几万人驻扎昌虑,而董宪则领精兵于新阳与刘秀一战,这一回刘秀并未亲自上阵,只是派吴汉领兵对阵。最终董宪败逃昌虑。他退,吴汉则进,领兵相阻,董宪只得召五校的剩兵、骑兵几千人屯驻建阳,距离昌虑三十里处。

  刘秀率军抵蕃地,却只围而不战,直围到建阳城粮草用尽,人心涣散,才亲自指挥,由四面进攻建阳。三天后,董宪再次败逃。刘秀再遣吴汉追击。直追到缯山,杀入郯城,平了整个梁地,刘秀的这口恶气才算出了。

  只是,他却并未急着回宫,而是就此去了鲁城。

  一直到了阴丽华临近生产,才回宫。

  阴丽华挺着肚子,一口咬在了他肩上,恨得咬牙切齿,“你干脆等我生完孩子再回来好了!”

  刘秀笑,边吸着冷气,却不敢挣扎,任她出气,口中只得道:“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一个人生孩子,所以才急着赶回来的。”

  阴丽华大怒,“这样说来,我还要谢谢你记挂着我了?”

  刘秀又是好一番哄劝。

  折腾了一番后,再去看一双儿女,大的已经开始懂事,小的已然迈着小短腿会满殿地乱跑了。

  尚未开始感慨,阴丽华却又来了气,“一双儿女,全是我一个人在教,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刘秀笑着睨她,“那以后我不出征了?”

  阴丽华见好便收,抿嘴笑出妩媚风情,“统一大业尚未完成,皇上不可懈怠……”她看着他,笑出三分不甘七分无奈,“只要陛下以后能少亲征,常回宫,多想着点我和孩子,知道我们都盼着你呢,便可以了。”

  刘秀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蹭了蹭她的鼻尖,微叹:“我也累啊,你知道我有多想日日守在你和孩子身边,看着你从怀孕到产子,看着孩子们一点点地长大。而不是似如今这般……义王不肯再与我亲近,而阳儿……抱都不肯让我抱。”

  阴丽华揽着他的脖颈,低声道:“我们成亲都七年了,算一算你的年纪,都快要到不惑之年了,还这样到处奔波拼命……”说着,鼻子微微酸疼,忍了忍,“我是真担心你的身体……”

  刘秀顺着她的发,低声安慰她:“最难的那两年都过去了,如今这天下民心已多归我,大业一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最多再过几年,我便哪里都不去了,日日守在你身边,教养孩子,陪着你一起变老。”

  她抿抿嘴角,想起在现代时听过的那首歌。抬头看着他深黑的眼睛,说得认真:“既然要陪我一起变老,那你便要一直将我当成你手心里的宝!”

  刘秀笑着回望,柔声反问:“你何时不是我手心里的宝了?”

  阴丽华咬着下唇扭过头,可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刘秀扳过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她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道:“不管这一句是情话还是真话,我都爱听。”

  刘秀将她抱紧,却不辩解,只是轻轻地道:“已经宠了这些年了,不怕再宠你几十年。”

  终于十二月底,阴丽华足月再产下一女,刘秀为幼女取名中礼。

  礼便礼了,为何还要加一个“中”字?

  刘秀笑着给出一个解释:“中,和也;礼,体也。”

  阴丽华搂着女儿感叹:“中礼啊,你爹爹对你的期望可真高啊……”

  刘秀笑,“这两个字可不是我想的。”

  阴丽华奇道:“那是谁取的?”刘秀上已无高堂,这天下有人再大,还能大得过他去么?

  “严子陵。”

  “这是谁?”

  刘秀舒了口气,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的故时同窗,才华极高,找了他几年,今次才算是将他请来。本想封他做个谏议大夫,但不承想,被他拒了。”

  阴丽华微挑眉梢,“他嫌官位太小?”

  “正相反,他不欲为官。当初便是为了避开我,所以才躲起来的,宁肯坐在江边裹着羊裘垂钓,也不愿入朝为官。”

  阴丽华失声笑,“超然物外,这个严子陵莫非还想要做庄子不成?如此说来,此人倒还真有几分高士的风范呢!”

  “昨日我去找他,他反倒装睡不理我。我说了半天,他就是不回我一句话!”说着刘秀似是气极反笑,“这个严子陵,不帮我,他倒还有理了!”

  “你只许有人为名利来,便不许有人为名利隐了么?你呀,人家不乐意你就不要强求了。”

  刘秀微叹:“如今已不单单只是征战了,我们方才兴建了太学,正是需要这些人的时候,否则我又何必请他们来?”

  “你真想请他帮你?”

  刘秀睨她一眼,“我骗你做什么?”

  阴丽华低眉想了想,突然抿嘴笑,推了推他,“你还是别求他了,这种人就好以隐为标榜,他要的便是这分风骨。去,给我拿笔墨布帛来。”

  “你要这些做什么?”

  阴丽华抿嘴笑,“写了你便知道了,快点!”

  等宫女摆好长案和笔墨布帛,阴丽华将怀里的刘中礼交给宫女,挽袖执笔,在布帛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一袭羊裘便有心,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若着蓑衣去,烟波茫茫何处寻?”

  这几句话是她现代读书时看到的,词句朗朗上口,她当时只念了几遍便记住了。虽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诗人写的,亦不知是在讽刺谁,只是此时再也没有比这首更适合的诗了。

  “你……”刘秀哭笑不得,“你可真是……”

  阴丽华撂了笔,挑眉一笑,“他既如此驳我丈夫的面子,我讽他两句又如何?他不是自诩高士么?便以此问他一问吧!”

  刘秀看她狡黠的样子,便心驰神荡,最终也只是蹭了蹭她的鼻尖,叹了一声:“你啊……”

  仅过了一日,刘秀便又笑着来她床前,“严子陵欲求见阴贵人。”

  阴丽华蹭进他怀里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我这汲汲名利场中人,不敢见他那方外出世之高人。”

  “就那几句话,他说想向阴贵人求教一二。”

  “求教不敢当,他既已出世,便是万物不萦于怀,又何必在意我说了什么?更何来求教二字?”她抬眼看他,“你说,我说他浪得虚名,可有说错?”

  刘秀叹息:“丽华啊,你不觉得太……”

  “刻薄?”

  刘秀但笑不语。

  “孔老夫子既然将女子与小人放到了一起,那我又何必还藏着掖着呢?”

  刘秀上下打量她,“刚成亲时,为何就没有看出来你竟藏有如此脾性呢?”

  阴丽华眯了眯眼睛,“如今你可是后悔了?”

  刘秀搂着她长长地叹:“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便是后悔也已晚了……”

  阴丽华笑着反扑到他身上,细声细气地叫:“敢后悔,我便咬你!”

  贵人,阳夏侯的夫人柳氏在宫外求见贵人。”宫女在偏殿外小声禀告。

  阴丽华怔了一下,“阳夏侯的夫人?”不就是冯异的夫人?她与这冯夫人也不过是数面之缘,相交并不深,她来求见有何事?

  “请她进来吧。”

  “诺。”

  放下怀里的中礼,习研给她收拾了一下发髻,才将一枚赤金的累丝珠钗插好,偏殿宫女再进来,“贵人,阳夏侯夫人到了。”

  她理了理头发,便出去相迎。若说对于冯异,她确是心怀感激的。

  刘秀亲口与她说过,当年王郎起兵时,他们被王郎追赶,从蓟县奔逃,风餐露宿,逃到饶阳无蒌亭时,那么冷的天气,众人都又累又饿,只有冯异剩下自己的豆粥给了刘秀。后来在滹沱河,是冯异抱柴,邓禹生火,又是冯异进献麦饭给刘秀。这番情谊,于现在看来虽属平常,但放在那个时候,却是千金难买的。

  不免又想起更始元年十月时,刘秀生死难料,为求一搏,他选择北上。那一夜,她对冯异、铫期、王霸等人跪地相求,求他们多多照拂刘秀,当时冯异的回答虽平淡,却是字字千钧。

  那时,冯异说:“我们既然打定了主意追随侯爷,那自然是不论如何都会相信他;以性命相交,如若遇事,绝不会让侯爷一人担当。”

  如今想来,虽不敢说冯异对那一个承诺看得有多重,但他对刘秀的忠心与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以,她的心怀感激也是实实在在的。

  略显丰腴的妇人面上略带着几分惶恐与忧慌,见到她进来,便先行跪了下来。

  “妾拜见阴贵人。”

  阴丽华温和地笑,“夫人快请起吧!”示意宫女给她拿了席子坐着。

  柳氏诚惶诚恐地道了谢,才又忐忑地坐了下来。

  阴丽华冷眼看她面带不安的样子,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索性便直接相询:“夫人可是有事?”

  她此言一出,柳氏面上便立刻现出了悲戚的神色,“贵人,妾也是实在无法,才来求贵人的……”

  阴丽华眉峰动了动,莫非是冯异出事了?

  “究竟是何事?夫人还请说明白些。”

  柳氏仍旧迟疑,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阴丽华暗叹一声,问她:“可是阳夏侯出了什么事?”

  柳氏抬眉看了她一眼,似是面带不解,片刻,才埋首,“诺。有人上疏说我家夫君在关中独断专行,又斩长安令……皇上虽信得过我家夫君,但……但……”

  她的话,阴丽华虽听得不明不白,但心里却也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冯异在关中三年,先是逼得程焉败退往汉川,而后冯异又追战箕谷,再败程焉;灭了程焉后,又败吕鲔,三年来降蜀兵无数。且又兼政绩卓然,前后才不过三年工夫,上林归附者不计其数。

  刘秀曾无意中与她说过,冯异曾上疏思慕朝廷,愿归朝亲帷幄,但刘秀却没有答应他。

  说到底,刘秀对冯异仍旧是极信任的。

  从当初父城追随、十三骑昆阳大战,到后来的河北几年生死相交,冯异的为人,没有人会比刘秀更清楚。他们之间的这份信任与情谊,绝非旁人说动摇便能够动摇得了的。

  哪怕如今有人进言。

  只是……“夫人想要求我什么呢?我不过一个贵人,却也帮不了夫人什么呀!”

  “贵人,”柳氏深深匍匐下去,“陛下将奏章转给夫君看,我夫妻深感惶恐,夫君便将妾与家中孩儿一同送来了雒阳……只是……只是妾日夜泣心,深感不安……”

  她这样不清不楚地说到现在,阴丽华总算是慢慢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

  是想她在刘秀耳边替冯异说上几句好话。

  “夫人,”阴丽华面色转变淡淡,“阳夏侯可知道?”

  柳氏面色白了白,迟疑道:“他……他不知……”

  “那他可有与你私下论过此事?”

  “……也有。”

  “他可有在你面前表露过任何的不快?或对此事有过任何的不满之情?”

  “都没有……”

  她冷淡地看着柳氏,一句句发问:“既然阳夏侯未曾与你提过只言片语,你又何故背着他行这等事?你求我倒是无妨,但你可知此举会将阳夏侯推到了何种境地?他心中会作何感想?陛下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柳氏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嚅动着嘴角说不出话来。

  “陛下与阳夏侯于父城相识,携手昆阳之战,又有河北两年并肩作战,此等情谊,又岂会被旁人一句话抹杀?陛下仁德心慈,若阳夏侯所做之事无愧于陛下,陛下自然也会信任阳夏侯。但夫人此时前来求情,岂不是让人误以为做贼心虚?反而就此坏了阳夏侯的名声!”

  柳氏浑身一颤,坐倒在席子上,面色惨白。

  阴丽华见她如此,便收起咄咄的神情,缓下语气,温声道:“我能理解夫人一片爱夫之心,见阳夏侯处此境地心内焦急,做事便有些顾虑不到。但是,既然阳夏侯信得过陛下,那夫人也应当相信陛下才是。夫人日后且不可再如此冒失。”

  柳氏面带羞愧,显是听进了她的话,垂首,“诺。”

  “后宫不得干政,我怕是帮不了夫人了。夫人且回去吧!”

  柳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揖拜:“妾谢过阴贵人!”

  送走柳氏后,她算了算,冯异出事时正是她快要生中礼的时候,那时刘秀与她在一起时,整个心思都放在她的肚子上,朝堂上的事也极少与她提及了。

  是夜,刘秀来西宫。她想了想,柳氏入宫见她,想必是瞒不过刘秀的,索性便与他直说了。

  “今日阳夏侯的夫人柳氏来了西宫求见我。”

  刘秀逗着怀中的女儿,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她揪了揪他短短的胡须,“你不问问她来找我做什么?”

  他侧过头吻吻她的掌心,笑着反问:“除了说情,还能有什么?”

  “柳氏说他斩了长安令,这冯异到底做了什么?”

  刘秀想了想,说了一句话:“威权至重,百姓归心,称其曰‘咸阳王’。”

  阴丽华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便想起了更始二年,刘秀被称为“铜马帝”时,刘玄的反应和所作所为。

  这个“咸阳王”的称号,实在太重了!

  “那……”

  “我将奏章转去了关中给他看,他立刻便上奏陈情,称:‘臣本诸生,遭遇受命之会,充备行伍,过蒙恩私,位大将,爵通侯,受任方面,以立微功,皆自国家谋虑,愚臣无所能及。臣伏自思惟:以诏敕战攻,每辄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国家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当兵革始起,扰攘之时,豪杰竞逐,迷惑千数。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倾危混淆之中,尚不敢过差,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测乎?诚冀以谨敕,遂自终始。见所示臣章,战栗怖惧。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因缘自陈。’”

  阴丽华点头,“据守河内,重挫赤眉……这冯异算是你的左膀右臂了。”

  “是啊,当年我最落魄之时,他算是第一个与我相交,且始终不与我离心之人,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阴丽华想起第一次见冯异时的样子,冷淡又有些孤僻,摇头,“冯公孙性格过于孤僻,怕是在关中时得罪人了。”

  “怎么?”刘秀笑睨她,“真想替他求情?”

  她靠在他肩上,轻轻地道:“不过是心中感恩罢了,就算不是为了当年的跪地相求,那些年他在你身边追随,忠心不二……我心里啊……感激他。”她侧头看着他,坦然地笑,“也相信,你看重的人,绝对不会差!”

  他敲敲她的头,笑得宠溺,“真是会奉承!”

  建武六年,春,冯异回雒阳朝奉。

  早朝之上,光武帝刘秀指着冯异对朝堂之上的众公卿道:“此人为朕起兵之时的主簿。为朕披荆斩棘,平定关中,是为忠臣也!”

  早朝结束后,刘秀派中黄门赏赐给冯异珍宝、锦缎、钱帛无数,并诏曰:“仓卒芜蒌亭豆粥,呼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

  冯异拜谢曰:“臣听闻管仲曾对齐桓公说过:‘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

  阴丽华看他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抿嘴笑刘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那老祖宗说出来的话,总是最智慧的!”

  刘秀不接她自吹的话,只是告诉她:“冯异要携妻儿回关中,明日我设宴相送,你也同去吧。”阴丽华向来不喜欢他们君臣间的这些宴饮,纵是有些推托不过,参加了,也总是神色淡淡的,不喜多笑多言。

  只是,冯异也算是见证了他们夫妻一路艰难困苦走过来的人了,在感情上,不比旁人,刘秀还是希望阴丽华赴宴。

  这一次阴丽华却没有推托,盈盈笑着,称:“诺!”

  次日,刘秀携郭圣通和阴丽华至却非殿,冯异和夫人柳氏已候在了那里。

  席间,刘秀与冯异商讨完攻打公孙述的事宜之后闲聊,不免提及当年事。

  “当年昆阳大战时,朕数次身陷险境,都是多亏了公孙在一旁相护,才让朕无性命之忧啊!”

  阴丽华吃了一惊,转头看刘秀,这样的事情,他当年连提都没有同她提过!

  冯异笑,“陛下英勇无敌,臣也不过是随陛下之剑锋所战罢了!若要说凶险,怕是当年昆阳城中的情况也是一样凶险吧!”

  柳氏跟着他笑,“可不是,想想当年贵人便敢孤身一人闯入昆阳城,也真是当得起‘女中丈夫’这四个字了。”

  阴丽华微骇,想想当年吓成那个样子,“女中丈夫”这四个字,她可是万万不敢当的!

  刘秀指着她笑,“‘女中丈夫’便算了吧!她也就是个傻大胆的,一声不响跑去昆阳,几乎没有吓掉朕的半条命!”

  冯异低眉笑,“贵人有勇有谋,且又心志高洁,确是令臣敬佩!”

  冯异的样子,让阴丽华心头一动,再看刘秀一副笑眯眯只论家常的样子……她侧眼看向郭圣通。

  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和紧绷的面容。

  一瞬间心下了然。

  不知这位郭皇后又做了什么招惹刘秀的事了?

  娘,今日二哥哥和五弟弟欺负我,太子哥哥教训了他们,给我出气!”《诗经》念到一半,六岁的刘义王突然抿着嘴角,细声细气地向阴丽华报告。

  建武六年以后,刘秀以攻蜀为由,逼隗嚣起兵伐蜀,隗嚣看出刘秀借刀杀人,便借口推脱。是以,刘秀肯定了隗嚣果然不能为己所用,名为伐蜀,实则平陇,不久,隗嚣果然起反,向公孙述称臣。

  这一招借途伐虢,让刘秀顺理成章地开始攻打陇西。

  只是这一打便是三年,一直到建武九年,穷途末路的隗嚣病困而死,其幼子隗纯称王,刘秀命来歙率领冯异等五位将军直逼天水讨伐隗纯。

  唯一让阴丽华高兴的是,这几年他越来越少亲征了,留在宫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便如同他写给隗嚣信中所说一般:“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已厌浮语虚辞。”

  只是,不知不觉,都老了。

  阴丽华神情略有些恍惚,轻轻摇着怀里刚满一岁的刘苍,哄着他睡觉,边漫不经心地答:“那你可有谢过太子哥哥?”

  “自然是谢过了。”

  “那他们为什么打你呀?”

  刘义王垂下小脸,瘪了瘪小嘴,道:“五弟弟欺负弟弟,我便打了他,他和二哥哥两个打我一个……”

  阴丽华的手僵了一下,将刘苍交给习研,摆过刘义王的小脸,摸了摸,“可打疼了?他们常欺负你么?”

  刘义王的小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用力地摇头,“他们欺负我,我便告诉父皇,父皇便会教训他们!父皇最疼我了!”

  阴丽华笑,整座南宫谁人不知,大公主是皇上的心头肉掌中宝,只恨不得能宠到天上去。

  这时,阴兴牵着刘阳走进来。阴丽华伸手拉过刘阳,抹了抹他额头上的汗,“跑哪里去了,这样一身的汗?”

  刘阳的小身子在她怀里拱了拱,略带着娇气道:“舅舅教阳儿练功夫!”

  阴丽华好笑地瞧了阴兴一眼,他自己都还是个半调子,教阳儿练功夫?

  “我这两日眼皮总是跳,君陵,你近来可与家中有联系?”

  阴兴从袖袋里摸了一封帛书出来,丢给她,“?儿给你的。”

  阴丽华摊开了看了看,面露喜色,惊喜地看着阴兴,“?儿要成亲了?”

  “不要高兴太早,”阴兴从另一只袖袋里又摸出一封帛书,“这是娘给你的。”

  两封帛书各自看完,她语噎:“这……这岂不是为难我!哪家的姑娘?”

  “家里的奴婢。”

  “叫什么名字?”

  “枝兮。”

  阴丽华皱了皱眉峰,“这个名字……我似是听过。”

  阴兴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理她。

  身后的习研啊了一声,道:“姑娘忘了,当年姑娘追陛下至小长安,在一个村子里遇到的那个孩子,后来姑娘着湖绿将她送到了新野。”

  阴丽华恍然,“枝兮?怎会这样巧?”

  “?儿已与娘闹翻了,如今是要请姐姐脱了枝兮的奴婢身份,再请皇上赐婚。”

  “那娘也就彻底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那个奴婢已怀了身孕。”

  入夜后,阴丽华将这件事讲给刘秀听,讨他的主意,最后,“这一次我若再忤逆了我娘的意思,只怕她就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刘秀揽着她低声问:“你是不帮你弟弟了?”

  “不能!”她瞪他一眼,“既然?儿喜欢,那便让他们成亲,再说,孩子都有了,若不成亲怎么办?”

  刘秀微挑眉梢,“赐婚?”

  她眯着眼睛笑,“那你要好好想一想如何下诏,得全了我娘的面子。”

  过了好一会儿,刘秀才悠悠一叹:“岳母是真疼爱你。”

  阴丽华伏到他胸前与他平视,“你不会记恨我娘吧?”

  刘秀搂着她反问:“我为何要记恨岳母?”

  “当年……”她顿了顿,“她那样对你……”

  “当年我那样对你……她是你的亲娘,说再难听的话,也都不为过。”

  她眉眼含笑,啄了一下他的唇,“陛下如此说,妾便放心了!”

  紧紧箍着她,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她低呼一声,截住他的嘴唇,低声问:“你没有发现我近来越来越胖了么?”

  他的手顺着曲线来回抚摸着,手劲渐渐加重,过了一会儿,才意乱情迷地嗯了一声:“是有一些……”

  她恼羞成怒,制住他的手,张口在他肩上咬了一下,呼出的湿热气息加重了他的欲望,扣住她低头含住她的唇,含糊地又道了一句:“便是要这样才好……”

  她满意地放松身子,任他施为。

  等他餍足,她黏在他身上,低声细气地道:“你带我回一趟新野吧?”

  他把玩着她的头发,低哑着问:“想你娘了?”

  “是啊,君陵成亲我都没有回去,如今连?儿也要成亲了,十二年没有回去了,实在想回去看一看。”纵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十二年不回娘家,也是够不孝的了。

  刘秀却突然笑了起来,想起那一日,在她家,她追着他,唤刘秀……局促而又赧然,却是让他怦然心动。

  “你笑什么?”她捶他。

  “诺,待你弟弟成亲,我便带着你和孩子们一起回新野看一看。”

  阴丽华在他颊边啄了一下,缩在他怀里,满意地睡过去。

  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听到殿外有小黄门在轻声说着什么,之后习研便进了内殿,压低了声音叫:“陛下……”

  刘秀立刻便睁开了眼睛,低声问:“何事?”

  “阴侍郎在殿外求见。”

  刘秀轻轻移开怀里的阴丽华,翻身下床。阴丽华迷蒙着低喃了一声:“怎么了?”

  他拉过锦被为她盖好,又掖了掖,在她耳边低声:“没事,你睡吧。”

  她没有回答,翻身又睡了过去。

  刘秀披衣出去见阴兴,过了许久才回来,带了一身冰凉的气息。

  床上的阴丽华犹自睡得香甜,咬牙咽下那几乎已溢到了舌尖的叹息,回到床上,将她再次抱进怀里,微微用了些力气。

  阴丽华半醒,感觉他身上冰凉,含糊地问了一句:“怎么这样冷?”说着将身子又向他偎了偎,想为他暖一暖冰冷的身子。

  他紧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额头。

  可是阴丽华这一睡过去,却是做了半夜极为混乱的梦,醒来也不知自己究竟都梦到了些什么。

  总觉得将要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坐在她怀里的刘阳伸出两只小手扳过她的脸,皱着小小的眉头,“娘,阳儿在同娘说话!”

  她回过神,揉了揉眼前的小胖脸,眯着眼睛笑,“阳儿怎么了?”

  刘阳学着她,揉着她的脸,嘟着嘴问:“娘怎么了?”

  她抵着儿子宽宽的前额,蹭了蹭,“娘没有事。”一边,习研抱着刘苍,义王和中礼也跟着乳母进来了,她拉着刘阳起身,“走吧!”

  携儿带女地去长秋宫请安。

  许美人已携刘英早到了,正安坐在一旁的席子上陪郭圣通说话。她带着三个孩子恭恭敬敬地揖了礼,又低眉跪坐到一旁的席子上。

  “本宫尚未用过早膳,两位妹妹,陪本宫去用早膳吧!”

  阴丽华只觉得今日的郭圣通有些怪,但却想不出来究竟怪在哪里,只是觉得她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些复杂,似乎是有些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几个孩子都被长秋宫中的宫女们带了下去,阴丽华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等着郭圣通自己倒出葫芦里的药。

  “阴贵人……”郭圣通稍迟疑了一下,“你……还好么?”

  难道我应该不好么?阴丽华压下心底的不安,放下木箸,低眉浅笑,“妾还好。”

  郭圣通的眼神变得疑惑,似是有所了悟,又似是十分的不解,打量着她的时候眉峰微微地皱起。

  过了许久,她才又放下木箸,拭了拭嘴角,看向阴丽华,眼睛里已没有之前的疑惑,眼底隐带了些恶意和快意。

  “阴贵人家逢变故,本宫感怀神伤,阴贵人还是要节哀。”

  阴丽华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面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了下去,她睁着漆黑的眸子直直望向郭圣通,“妾不懂皇后娘娘的意思。”

  郭圣通睁大了眼看她,面带刻意的不解,“你母亲和弟弟被盗匪劫杀了……”说着轻轻掩口,面上的不解变成了诧异,“怎么,阴贵人还不知道?”

  阴丽华手中木箸啪嗒掉在了地上,她茫然看着郭圣通,又慢慢转头看一旁的许美人,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说什么?妾听不懂。”

  郭圣通抿了抿嘴角,抚了抚祥云暗花的云锦衣袖,露出一丝悠然浅笑,“想必是陛下有意瞒着贵人了,到底是陛下一片心意,不懂便罢了,有时不懂也是一种福气呢!”

  她的声音忽近忽远,阴丽华只觉得头脑嗡嗡嗡地不停响着,重重地喘息着,手按在了汤碗里亦不知,挣扎着站起来,提起裙裾便往外跑。

  刚跑了两步,却突然被闯进来的人一把抱住,在她耳边叫着:“丽华!丽华!”

  她死命地挣扎着,口中呜呜地叫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丽华……丽华你冷静一些,冷静一些……”

  她睚眦欲裂,抓住刘秀的衣襟,死命地摇着,要他给她一个说法。

  他死死制住她的脸,强迫她与他目光相对,不停地说着:“你不要急,你不要急,我已叫阴兴连夜回新野了……”

  她狠狠挣脱他,一片空白的脑子终于微微清醒了一些,牙齿打颤,“我娘……和我弟弟……他们怎么了?”

  刘秀将她狠狠按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喃:“你还有我,还有我,丽华……”

  阴丽华死命挣扎,狠狠推开他,厉声问:“我娘和我弟弟到底怎么了?!”

  刘秀看着她,心疼不已。

  “两日前,有贼匪闯入阴氏坞堡,你母亲和你弟弟阴?……同遭不测!”

  阴丽华双膝无力支撑,一头栽到了地上。

  刘秀揽住她倒在地上,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她,“丽华,丽华,你不要急不要慌……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孩子……”

  她全身发抖,眼神狂乱,不停地拍打着他,“不可能……君陵昨日还说?儿要成亲了,我还收到了他们的信……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刘秀不停哄着她:“你就当我是在骗你,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了……”

  “君陵……我要见君陵!你说的话我都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们!我要见君陵……我要见君陵!”

  “阴兴已连夜回新野了,你不要急,等他回来我们便知道新野究竟发生何事了!”

  她狂乱地推开他,厉声叫着:“你骗我!我不信你的话,我要见阴兴!”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刘秀一把将她抓回来,挥手一记耳光便打到了她脸上。

  她怔住,木然看着他。

  “丽华……”他试图抱她。

  但她却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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