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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 作者:花半里

第18章 :如履薄冰

  郭圣通昨日到西宫问责刘秀,为何封刘义王为长公主,称刘秀是嫡庶不分。但刘秀却端坐长案前,眉睫都不抬地道:“年最长,故谓长公主。”

  郭圣通语噎,愤而离开。

  阴丽华早上带着刘义王和几个孩子去长秋宫请安时,果不其然,又受了刁难。只是这一回她早做了心理准备,倒也不怕。就如她与刘阳说的一般,有刘秀在,郭圣通也不过只是拿她发一通脾气罢了,却也真不敢怎么样。

  她要是真在长秋宫有个好歹,第一个要她命的,就是刘秀!

  不过好在孩子们都已封了爵邑,郭圣通也需得让着他们几分,不能再对他们发脾气。这样,她心里又放心了不少。

  不过是不给席子,罚了跪,又当着她的面摔了几个铜盏罢了,她早习以为常。

  从长秋宫出来时,刘义王和刘中礼一人一边抚着她的肚子,担心地问:“娘,没事吧?”

  她笑,“没事,好在你们都封了公主,她不敢太过苛待你们的。娘这早已习惯,没事的。”抬起头,却似乎看到了一张脸,有些熟悉。

  等她回过味来,回头看时,却看到一个身着宫人服饰的妇人正往长秋宫里走。看样子像是长秋宫里哪个皇子的乳母。

  刘义王拉着她,问:“娘,怎么了?”

  她又看了一眼,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皱着眉摇头,“没事。”

  只是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她问身后的习研:“方才那个妇人,你见过么?”

  习研想了想,道:“是左翊公的乳母。姑娘怎么问起她了?”

  阴丽华想了想,皱眉,“觉得面善罢了。”

  习研笑,“想是姑娘之前在长秋宫里见过。”

  阴丽华摇头。这种感觉不像是在宫里见过的,但却始终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这时,刘义王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指着却非殿方向,道:“娘,我们去那里走一走吧!”

  阴丽华不解:“那里是你父皇处理朝政的地方,我们去做什么?”

  刘中礼突然掩口笑,拉了拉阴丽华的衣袖,示意她低下身子,凑唇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姐姐是要去见梁松!”

  说是悄声,但那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刘义王听到。

  刘义王大窘,扑过来要掩刘中礼的嘴,刘中礼笑叫着躲到一旁,两姐妹闹成了一团。

  阴丽华看着习研,“梁松……不就是高山侯梁统的长子?”

  习研点头,“好像是。”

  阴丽华想了想,这个梁统她是知道的。和窦融一样,都是出自河西士族家庭,也为一方大户。建武五年时被刘秀封为宣德将军;八年时曾随刘秀从征隗嚣,得封成义侯,与其兄长梁巡、堂弟梁腾并为关内侯;十二年时,梁统与窦融等一班河西功臣被诏至雒阳,以列侯之尊奉朝议事。不久后梁统便被封为高山侯,官拜太中大夫,其膝下四子俱被召入宫中授郎官之职。

  刘中礼口中的这个梁松,便是梁统的长子。

  阴丽华看着与中礼正围着她打闹的刘义王,伸手拉住了她,问:“义王,你为何想要见梁松?”

  没等刘义王答话,刘中礼又躲在阴丽华身后探出小脸,笑着接口:“娘连这个都猜不明白么?姐姐是喜欢梁松!”

  刘义王小脸嫣红,扑过来又要打她。

  阴丽华一下子呆住了。

  习研笑着扶她往前走,“想来姑娘是忘记了,咱们长公主都十四岁啦!”

  阴丽华看了看她,再看看已然亭亭玉立的大女儿。忍不住心头一酸,居然义王都十四岁了,明年就要及笄了,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爱慕的少年郎了……等再过几年,就该要嫁人了……

  突然心中五味杂陈。

  茫茫然被刘中礼拉着去了却非殿,在宫阶旁,小丫头捂着刚掉了一颗牙齿的小嘴,拽了拽她的衣袖,“娘快看,就是那个郎官!”

  阴丽华顺着她的小手看过去,却非殿门口站着数名执戟的少年郎官,其中一名眉清目朗的少年郎执戟而立,眼角眉梢满是掩不住的傲然之色。

  她看了一眼身旁晕生双颊的刘义王,暗叹一声,走了过去。

  待走到梁松身旁时,这个少年郎官收戟屈膝拜倒,朗声道:“参见阴贵人、长公主、涅阳公主!”

  阴丽华静静地看着拜倒在她面前的少年,不动声色地道:“你就是梁松吧?”

  “诺!”

  “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阴丽华点点头,淡淡地道:“起吧。”说罢也不看女儿的脸色,径直去了却非殿。

  刘秀见她一脸怅然地进来,忙问她:“怎么了?”

  她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闺女!”

  刘秀看了看后面跟进来的刘义王和刘中礼两姐妹,挑眉,这两个女儿向来懂事,怎会气着她?

  刘中礼拉拉他的衣袖与他说悄悄话。他听后眉梢挑得更高,对刘义王道:“义王带你妹妹先回去,我与你娘说。”

  阴丽华眨了眨眼,“你知道义王的事?”

  刘秀笑着扶她在席子上坐着,慢慢给她捏着腿,道:“前些时间义王总是往却非殿跑,被我看出来了。”

  阴丽华急起来,“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刘秀看她一眼,“还满心想着将女儿嫁给邓震?”

  阴丽华不说话了。她一直就有这样的打算。邓家门风好,邓震那个孩子的人品也好,配得起她的义王。

  “这事我与你说过,义王的亲事随她自己,你我,谁都不可干涉她。”

  阴丽华自然不放心,“她这小小年纪,能看得出什么?人品好坏?将来能不能好好待她?她懂什么呀!”

  刘秀笑着反问她:“那当年你看上我什么了?那时我尚未随大哥起兵,寄宿于二姐家中,堪称是一无所有,你怎么就送了我那么一方罗帕?难道那时岳母也真的中意我,同意你嫁给我么?”

  阴丽华语噎,恨恨地揪揪他的胡子,“我那时是被你的美色所迷!谁晓得你如今也成了糟老头一个!”

  刘秀大笑,搂着她亲了又亲,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劝她:“义王已然十四岁了,也到了该择婿的时候了。既然你也是这般过来的,那便不要太过苛求女儿了,随她去吧!”

  “你说得好听,那万一梁松待她不好该怎么办?”

  刘秀冷笑,“那是我的义王,他敢么?”

  阴丽华默然。刘秀说的一点不错,大汉朝的长公主下嫁,谁敢错待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邓震好……”

  “邓震好,我便给他寻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赐婚给他,”见阴丽华张张嘴,又要说,便先截断她,“但是,不许你打女儿的主意!”

  阴丽华抿了抿嘴角,突然揪住他的衣襟,板着脸问:“那你是不是在打女儿的主意?”原本刘秀的朝臣中只有南阳与河北两个派系,前些年也是争斗得极为厉害,只是后来随着窦融与梁统的到来,朝廷上迅速又崛起了一个河西派,打破了两派相斗的格局,整个朝局都被刘秀牢牢撑握在了手上。

  “梁统?”他冷冷一哼,“现在的朝局也值得我拿自己的女儿来平衡?”

  阴丽华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所言不虚,只是心里恨不过,朝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瞧你板着那脸,”她指着肚子,恨恨地瞪他,“你儿子都给你吓出来了!”

  他奇道:“原来你竟怕我?”

  她接口:“我怕,出嫁从夫,我最怕你了!”

  他指了指刺痛的肩,笑问:“若真怕我,那你还咬得这样起劲?”

  她磨磨牙,“再对我板着脸,我还咬你!”

  他笑着搂过她,揉揉她的脸颊,“不敢了不敢了……”

  她面上笑得志得意满,心里却微微叹息。刘秀一直以来虽然都是事事依她,但他终究也是个封建君主,自来儿女婚姻大事皆由父兄做主,而她是出嫁从夫,必须要以夫为天。哪怕她跟刘秀磨了这么多年,但只要刘秀不松口,她就做不了女儿的主。她觉得邓震好,刘秀偏不要女儿嫁给邓震,非要随了女儿自己的愿,她就是再怎么费口舌,也是无法。她总不能为了这事再与刘秀闹一场吧?毕竟刘秀做的也没有错,他只是在宠着女儿惯着女儿,为女儿着想罢了。就如当年她非要嫁给刘秀,任阴夫人如何反对,但只要阴识同意,那阴夫人的反对便不存在任何的意义了一样。

  如今时光逆转,她终于体会到当年阴夫人的苦心了。

  “过两日章儿和兴儿便要离开雒阳去任上了,我召了他们进宫,明日设宴,当是给他们饯行了。”

  她点头。刘章去年时刚得一女,刘兴也是今年刚娶了妻子,都成了大人了,也该有所为了。

  “想想我刚嫁给你的时候,他们两人都还是孩子呢,这一转眼,都做了爹了……”她瞪着他,“你侄子都娶妻生子了,你还让我生!说出去多……”

  刘秀笑着抚她的肚子,“你给我生够十个,便不生了!”

  阴丽华双颊立刻便热了起来,瞪着他低吼:“刘秀你真当我是猪么?下崽一样给你一窝一窝地生啊?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岁数了!”

  “这倒也行……”

  话未说完,便被她一口咬断了。

  两日后,刘秀设家宴于却非殿,参宴者刘黄、刘伯姬、刘章、刘兴,都是当年在宛城时,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固始侯怎么没有来?”因只有刘伯姬一人前来,却没有见李通,故而阴丽华便问了一句。

  刘伯姬一脸的不以为然,“咱们一家人吃饭,叫他来做什么!”

  她话刚说完,刘秀便先斥责了起来:“不像话!他既是你的夫君,便自是一家人,你岂能如此说?”

  这些年刘秀虽威严愈盛,但对他这一姐一妹,却始终保持一份最真的兄妹情谊。此刻刘伯姬说话不讲道理,他便立刻担负起兄长的责任,对她进行管教。

  但其实李通不来,个中情由,殿中诸人也都心知肚明。他这些年曾不止一次上书刘秀,乞骸骨,请求上还爵秩,避权躲势,但刘秀始终不准奏,还将他位列三公。此次家宴他若是来了,那才叫稀奇。

  阴丽华有意板下脸,“伯姬若是说固始侯是外人,那我岂不也成了外人了?好吧,我便走好了。”说着起身便要走。

  刘伯姬拉住她,嗔道:“三嫂瞧你说的,你要是走了,那三哥岂不是要吃了我!你若还算是个外人,那咱这家宴也不要吃了,都散了吧!”

  刘秀摇头,满脸无奈,“这个伯姬,真是越长越回去了!”

  刘伯姬干笑两声,眼睛转到阴丽华的肚子上,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是第……八个了吧?莫非我三哥还想让你生十个?”

  阴丽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刘秀,忍不住嗔刘伯姬:“音儿都与义王一般大了,你这个当娘的却是说话越来越口没遮拦!”果然是亲兄妹!

  刘黄到底是大姐,不会如刘伯姬一般说话口无遮拦,只是在一旁拉了她笑,“你不必理伯姬,我却是觉得越多越好!”

  刘伯姬在一旁笑眯眯地接口:“我与大姐是一样的意思!”

  阴丽华难为情地咬牙低声:“章儿都有女儿了,我这个做婶……还生个没完,说出去多难听!”

  刘伯姬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三嫂你还真是顾忌多。”

  阴丽华的脸黑了半张,暗中指了指自己的脸和肚子,“你看看我这脸上的斑,还有我这肚子上的妊娠纹,简直是……”惨不忍睹!

  她们姑嫂三人本就是坐在刘秀身边低声说笑,阴丽华这话自然逃不过刘秀的耳朵。闻言,他侧头仔细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我看并未有何变化。”

  他此言一出,本未听到她说话的刘章和刘兴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阴丽华大为窘迫,暗中掐了他一下。这人,严肃了十几年,这会儿倒也是与他妹妹一样口无遮拦了起来。让她被大小姑子调笑半晌不说,倒还跟着他妹妹合着调笑她!

  刘黄和刘伯姬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一起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殿外黄门突然高声宣:“皇后娘娘驾到——”

  刘黄姐妹的笑声顿止,大殿立刻陷入了沉默,阴丽华忙站起来,让开刘秀身边的位子,等着郭圣通入殿。

  一袭深红色宫装,端庄又极尽华贵的郭圣通带着一群孩子缓步入殿,对刘秀揖了礼后,含笑对着刘黄两姐妹微微点头,待阴丽华对她揖了礼后,才在刘秀身边坐下。

  阴丽华转坐到侧边,不再与刘黄姐妹说笑。

  太子刘彊带着刘辅、刘阳等一群孩子整齐地参过礼入席后,刘黄笑着冲刘义王招了招手,道:“义王,过来给姑姑看看。”

  刘义王浅笑着走过去,娉娉婷婷地施礼,唤了声:“大姑姑,三姑姑。”

  刘黄略带惊叹地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向阴丽华道:“这才多久不见啊,都长成大姑娘了!”说着突然转头问刘伯姬,“伯姬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

  这时,坐在对面的刘兴突然笑,“像三姑母!”

  刘伯姬“啊”了一声,惊道:“别说,兴儿没有看错,这孩子还真是肖我!瞧瞧这眉眼,真是越看越好看!”

  刘黄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她骂道:“当着侄子侄女的面,你可真是越发的没脸没皮了!”

  此言引得刘秀也侧目,目光在刘义王和刘伯姬脸上流连,最后落在阴丽华脸上,摇头,“我看不肖伯姬。”

  刘伯姬撇了撇嘴角,“三哥想说女肖母便说吧,何必只为了夸咱们义王好看,却要生生贬了我!”

  刘秀不紧不慢地道:“我说的是肖我。”

  再次满殿笑声。

  刘黄疼爱刘义王,打小便喜欢抱她,此刻更是拉了她的手不肯放,“要说,义王可真是一年一个样呢!去年我看着时,还是很小的,今年可就成了大姑娘了!”

  阴丽华笑,“都十四岁了,明年要及笄了呢!”

  刘伯姬突然叹了一声:“说着义王都快要及笄了……当年三嫂的及笄礼,似乎都还在眼前呢。我跟二姐曾去观礼,三嫂那时的打扮才真是……”说着掩嘴笑刘秀,“当年三哥没能看到,想来至今还在遗憾……”

  此言一出,没有人觉得不妥,只有郭圣通本来就僵硬的面色又寒一下。缓缓放下酒盅,淡淡地对刘伯姬笑,“本宫尚不知道,原来本宫当年行及笄礼的时候,宁平公主也在?”

  刘伯姬颇为尴尬,气氛便再次僵了下来。

  刘秀淡淡转了话题:“平阴令与兴缑氏令虽位卑权小,但胜在能亲自理政。你们且要用心理政。”

  刘章与刘兴同时道:“诺!”

  刘秀的心思阴丽华知道,他是担心刘章和刘兴两兄弟年龄尚小便身处高位,于任上政事不知,反倒是误了他们,是以,放他们去试做县令,作为锻炼。但此时郭圣通在,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看着他们,面带鼓励。

  刘黄和刘伯姬的面色也都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刘黄才道:“陛下一片苦心,你们得要理解。到了任上,需得好好理政,给陛下,给你们爹爹争口气!”

  “诺,侄儿记下了!”

  刘章和刘兴在宴至一半时,刘秀允他们提前退席,两人走至殿中恭敬行了跪礼:“臣兄弟就此离开,在此拜别皇上、皇后娘娘、两位姑母……以及阴贵人。”

  刘秀点头,“去吧!”

  刘黄看着两个侄儿挺拔的身影渐渐离开,叹了一声:“比伯升稳重多了……”

  此言一出,当年的伤心事不可避免地再次袭上刘氏兄妹的心头,大殿再一次陷入沉默。

  阴丽华胃口不好,一双眼睛只盯着几个儿女吃喝,见刘衡举着箸在漆盘珍馐上拨来拨去,就是不肯往嘴里放,如此玩着,一只木箸便掉在了席子上。阴丽华无奈地摇头,这孩子挑食越来越严重了。

  刘衡身后的宫人上前将掉落的木箸捡起,又为他换了一双,动作之间虽极为恭谨,但却始终低垂着头。仔细看那低垂的眉眼,阴丽华心头一动,这不就是那日在长秋宫里见过的那个面熟乳母么?她怎么又来了却非殿?

  这乳母为刘衡换了木箸,却未退后,而是慢慢转到了刘阳的身后,仍是半躬着身,一副随时上前侍奉的样子。

  阴丽华始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许是她的不安太过明显,刘秀侧头看她,“怎么了?”

  那样低垂的眉眼,似电光石火一般,有什么东西窜过了她的脑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冲口而出:“好大胆的婢子!”

  她此言一出,那乳母猛然抬头,与她正面相对。

  阴丽华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大喝:“韩姬!”

  那柳眉细目之上虽染了年龄的风霜,但确是当年在长安时为她梳妆的那个韩姬无疑!

  她的突然发作,让殿中诸人均怔了一下。阴丽华眼看着韩姬变了脸色,自袖袋中掏出一把尖刀,对准了刘阳!

  阴丽华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死死盯着那把刀,身子已下意识地往不明所以的刘阳处冲了过去。

  凌利的刀尖落下时,她刚好将刘阳扑倒在身下。在一片尖叫声里,她背上一阵刺痛。但也仅仅只是这些而已,刀尖入肉一寸,刀身却被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

  是紧随她身后的刘秀!

  刘秀死死抓住了刀刃,温热的鲜血顺着刀身淅沥地滴到阴丽华的背上。韩姬抽不出刀身,便弃刀,以手为刃,击向刘秀。刘秀要护着阴丽华母子,不敢避开,只得一只手抵挡。

  殿内立刻大乱。

  刘伯姬第一个反应过来,踢开长案,边冲过去,边厉声大叫着:“殿外虎贲将!快来救驾!”

  阴丽华扭头见刘秀手上血流不止,却始终护着她不肯避开,咬牙推开身下的儿子,抽身向韩姬撞过去。韩姬没有料到阴丽华敢主动撞过来,一时不察,被撞倒在已经吓傻了的刘衡身旁,不及多想,顺手便钳住了这个孩子。

  “阴丽华,要不了你的命,我便先要你儿子的命!”

  刘衡的大哭声立刻响彻整个大殿。

  阴丽华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

  虎贲将冲进殿内,将刘秀和阴丽华团团护住,戟尖正对韩姬。刘秀将阴丽华牢牢扶住,不许她软倒,沉声问:“你可是韩夫人的妹妹?”

  阴丽华强力压下心慌,不去听儿子的哭声,不去看儿子的小脸,只是死死盯着韩姬,声音发紧:“我与你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韩姬咬牙切齿地道:“是你杀了柳重,是你害死了刘玄!”似是压了千年的火山终于爆发一般,她眼里的愤恨极为狂烈,“当初刘玄怎么就没一下子扎死你!”捏着刘衡咽喉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儿子越来越微弱的哭声,让阴丽华的心犹如被一把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跳动都停止了。所以,当刘阳拿着刀出现在韩姬身后时,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那对着韩姬的后背狠狠的一刀,几乎是用尽了刘阳全部的力气!

  韩姬吃痛,手上一松,阴丽华看着儿子瘫软下来,想也不想便要扑身去接,但刘秀却快了她一步,一把将孩子拉进了怀里。

  虎贲将一涌而上将韩姬捉住。阴丽华抖着手把孩子抱进怀里。刘衡手脚缠着她,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刘黄和刘伯姬抓着刘秀的手大叫:“快传太医令!”

  刘秀指着韩姬,只一个字:“杀!”

  虎贲将提着韩姬带出去,韩姬的眼睛却仍旧充满怨毒地盯着阴丽华。行到门口时,阴丽华却突然大叫:“等一下!”

  她将怀里的孩子交给刘秀,忍着背后的刺痛和腹部的坠痛,走到韩姬面前,甩手便是狠狠两记耳光打过去,“刘玄害我丈夫,柳重杀我母弟,便是千刀万剐了他们都难解我心头之恨!而今你还敢害我孩儿……我阴丽华不欠你们什么,凭什么要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说着凛然转向虎贲将,厉声,“让她供出同谋,一个都不能放过!”那一眼,犹如惊电一般,带着凛冽的杀意。

  虎贲将稍迟疑,转向刘秀,等他下令。

  “听阴贵人的。不管是谁,一个都不能放过!”当着他的面都敢行刺,若是背着他,谁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事?

  “诺!”

  阴丽华背上的伤不重,但却动了胎气,几乎滑胎。伤得最重的人是刘秀,右手手指的指节处,皮肉绽开,深可见骨。

  事后阴丽华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抱着刘秀的伤手,无声地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衣服中。如今后怕起来,仍是全身发抖。

  刘秀抬起未伤的手,轻抚在她肩头,轻声安慰着:“这次的事是我大意,未能护好你们。好在没事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抬眸看刘秀,问他:“我到底招惹他们什么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这样赶尽杀绝?”

  刘秀的手紧了紧,眼中隐见冷峻,但却没有回答她。

  韩姬当日便已咬舌,事后趁虎贲将不备,触柱而亡。刘秀问责长秋宫,但却被郭圣通轻而易举地推脱给了詹事,一问三不知;而詹事府亦拿不出韩姬的身家记录,更不知她是何时入的宫。刘秀大怒之下,将詹事、大长秋与掖庭丞尽数罢黜,长秋宫皇后卫尉与内侍宫女,更是几乎全部更换。

  郭圣通愤恨难平,与刘秀大闹了一场,未果,愤而离去。

  阴丽华的狂怒平息后,清醒下来,最终仍是选择了隐忍。

  此事,不了了之。

  刘秀伤了手,不得拿笔,便平日里都带着刘阳,一应许多事,都交由刘阳代笔。这日刘阳回西宫,拉了阴丽华来,小脸略带迟疑,道:“娘,阳儿今日做了一件事,但不知对不对……”

  阴丽华看着他严肃的小脸,挑眉问:“什么事?”

  “娘该知道父皇诏下州郡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之事吧?”

  阴丽华点头,刘秀这些日子日夜劳心费神,为的就是此事。

  刘阳再次迟疑了一下,“父皇批阅各郡奏章时,有一陈留郡史牍之上写有‘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之句。今日早朝父皇诘问陈留吏,那陈留吏抵言说是长寿街上偶得……”

  “然后呢?”

  “然后……父皇问他此言何意……”

  “再然后?”

  “陈留吏推说不知,儿子……”刘阳看了她一眼,“儿子躲于幄后,告诉父皇那是吏受郡敕,欲以它郡垦田相方。父皇问儿子,‘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

  “那你是如何对答?”

  刘阳再看了她一眼,咬了咬下唇,“阳儿答,‘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后来,父皇着虎贲将当场诘问,那个小吏才据实以认。此事果然与阳儿的猜测一致……”

  阴丽华闭了闭眼睛,想了想,先反问他:“你当时觉得自己做得对么?”

  刘阳点头。

  “那为何现在又觉得不对了呢?”

  刘阳抿了抿嘴角,道:“因为方才阳儿想,既然连阳儿都看得出来的问题,父皇为何会看不出来呢?既然父皇没有说出来,那便必然有他的理由。阳儿如此贸然当众说出来……”话说到最后,没了声息。

  阴丽华叹了口气:“阳儿啊,你毕竟才十二岁,还很小,许多朝堂上的事情,人心的复杂,你不可能全然明白。但你如今能这么想,便已经很好了。”稍顿,“太子比你大,他自然也是看得出来的,他不说,便是因为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你父皇是什么人?他只消看一眼那几个字,便能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长寿街上偶得的!什么‘吏受郡敕’根本就是陈留吏自己编造出来的!此吏的最终目的是想将此事揭露给你父皇知道!”

  刘阳拉了拉她的衣袖,略有些无措,“那……娘也觉得此事是阳儿做错了么?”

  阴丽华看着刘阳带着委屈惊慌的小脸,始终不忍心责怪。可是河南、南阳如何问?河南这是什么地方?是各个老臣的聚集地,更是刘秀的根基!动这两处?不是自掘坟墓又是什么?但这些事情,又如何能讲给孩子听?这只能靠他自己去体会。

  她微叹:“你做得不错,但也不对。娘猜想着,你父皇装傻,是因为他想将此事就此揭过去,因为河南、南阳确实问不得,这些人不能动,也绝对动不得!只是没想到却是被你捅了出来……阳儿啊,你初封为公时,娘是怎么与你说的?要你多向你父皇学,他才是最值得你学习的。我要你多看,多听,少说话,你为何就没记住呢?”

  刘阳低下头,不言语。

  “因为阳儿你这些年太过意气风发了,你自幼聪慧敏锐,你父皇又过于宠爱你,总有许多人跟在你身边夸赞着你,说你了不起。于是,你便有些骄傲了。但是阳儿你记住,欲速则不达,凡事都要张弛有度,越是有人夸你聪明能干,你便越是要谦和,越是要谨慎。因为你是庶子,因为你的风头已盖过了太子,所以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出丑,等着揪你的错处呢!阳儿,‘如履薄冰’这四个字,娘不是要你记住,而是要你做到!”

  刘阳一直低垂着头,阴丽华看到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落了两滴晶莹的泪滴。这个孩子的性子有几分像阴兴,总是爱扮小大人,自过了六岁以后,便不常哭了。但再像小大人,他也终究是个孩子,这一次,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忍不住也是心头一酸,抬起他的小脸,给他擦着眼泪。

  “阳儿,不要怪母亲不安慰你,因为母亲不能安慰你。我得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切记不可再犯。”

  刘阳眼泪不止,抬头注视着她,“阳儿知道自己是庶子,所以才总想要做到最好……娘,原本你才是父皇的正妻,为何却做了……贵人?”

  阴丽华神色一凛,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但看着孩子难得露出软弱和凄楚的脸,却又心酸。庶子的路最难走,她当年的那个决定做得轻巧,却没有想到会给自己的孩子带来这么大的磨难。若非如此,面前的这个孩子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

  这究竟……是谁的错?

  但如今孩子还小,正是定性之时,将来成不成才,便在这个时候的教育,有些事情,她不可与他言明,因为即便是说了,他也不会懂。

  “为何一定要计较这个呢阳儿?这人呀,一定要懂得放弃,学会选择。娘与你说过,有得便有失;你想要得到一些东西,便必定会失去另外的一些东西,这得与失之间,端就看你如何做选择了。”

  刘阳立刻反诘:“那母亲得到了什么?”

  这倒是将阴丽华问住了,想了想,避重就轻地道:“母亲得到了……你父皇好,你好,你姐姐好,你弟弟妹妹们好,还有你舅舅家也好,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这就够了呀!”真正的答案不能说,提都不能提。

  “那母亲也好么?”

  阴丽华笑着戳他的脑袋,“傻儿子,你们好我自然也就好了啊!”看着刘阳黯然的神色,她问,“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

  “阳儿只是……”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下去。

  阴丽华将孩子搂进怀里,如同小时候一般轻轻摇着,拍着他的背,缓缓地道:“从前啊,有两个僧人,一个叫寒山,一个叫拾得。有一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她低头问刘阳:“你猜,那拾得如何答?”

  刘阳想了想,摇头,抬头问母亲:“如何答?”

  阴丽华道:“拾得答曰:‘你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刘阳沉默下来,低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阴丽华怀里抬起头,面带喜色,“娘,阳儿懂了!”

  阴丽华微挑眉梢,笑问:“可是真懂了?”

  刘阳点头,“真懂了!”

  阴丽华拍拍他的肩,“去吧,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给你妹妹看到,又要笑你!”

  刘阳脸一红,“阳儿告退。”

  待刘阳出去了,阴丽华伸直了双腿,刚捶了两下,便听到刘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父皇。”

  “去读书吧,不要多想了。”

  “诺!”

  刘秀进来时,阴丽华嗔了他一眼,口中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总喜欢在外面偷听?”

  刘秀坐在她身旁给她捏着腿,反问她一句:“怎么?你还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阴丽华瞪他,“该不该听,你不都听到了!”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方才同阳儿讲的,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阴丽华抿了抿嘴角。那是距此一千年以后的事情了,你若是听说过,那还得了?想了想,道:“那是……我曾听人说过的。”见他动了动嘴角,像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忙问:“你政事不忙了?”

  “回来看看阳儿。”

  “阳儿……真做错了?”

  他挑眉,“你不是都猜到了?”

  她捶他一下,“你那九曲回肠的心思,谁能猜得准?我也不过是瞎说来哄孩子的!”帝王的心思不能猜,哪怕他与她,亲密无间。

  刘秀微叹:“如你所说……”

  “那河南、南阳你就真不问了?”

  “问,得问。此事既已出来了,那便不能不问,否则此次垦田,便是失去了意义了,而且还会引出更大的动乱!”

  阴丽华有些担心。她阴家本就是豪门士族出身,她对此真是再了解不过,单就“垦田”二字,自古两千多年,士族占地,权贵圈地,强豪兼并土地之事,伴随了两千年的封建社会。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曾下令严查过?但哪个又真正做到了成功?刘秀走到这一步,究竟是靠谁扶植起来的?说白了,不还是陈留吏那简牍上所说的那些?若真拿河南、南阳开了刀,得罪了那些既得利益者,那些贵族豪门若真闹起来,那又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又要如何平衡才能既保证了农民的利益,又不得罪那些既得利益者?太难了!

  她越想越是后怕,刘秀这里面的掣肘太深太深了!

  “文叔,”她抓住他的手,略带些恳求,“垦田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如今我们江山才稳定下来,那些……”

  刘秀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抚了抚她的肩,“你不用担心,我掌握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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